梁晓声 | 不祥之感

文摘   2025-01-18 14:49   河南  

我这个出生在哈尔滨市的人,下乡之前没见到过真的骆驼。

当年哈尔滨的动物园里没有。据说也是有过一头的,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

我下乡之前没去过几次动物园,总之是没见到过真的骆驼。

当年中国人家也没电视,便是骆驼的活动影像也没见过。

然而骆驼之于我,却并非陌生动物。当年不少男孩子喜欢收集烟盒,我也是。一名小学同学曾向我炫耀过“骆驼”牌卷烟的烟盒,实际上不是什么烟盒,而是外层的包装纸。

划开胶缝,压平了的包装纸,其上印着英文。当年的我们不识得什么英文不英文的,只说成是“外国字”。

当年的烟不时兴“硬包装”,再高级的烟,也无例外地是“软包装”。故严格讲,不管什么人,在中国境内能收集到的都是烟纸。

烟盒是我按“硬包装时代”的现在来说的。

那“骆驼”牌卷烟的烟纸上,自然是印着一头骆驼的。

但那烟纸令我们一些孩子大开眼界的其实倒还不是骆驼,而是因为“外国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国的东西,竟有种被震撼的感觉。

当年的孩子是没什么崇洋意识的。但依我们想来,那肯定是在中国极为稀少的烟纸。

物以稀为贵。对于喜欢收集烟纸的我们,是珍品啊!

有的孩子愿用数张“中华”、“牡丹”、“凤凰”等当年也特高级的卷烟的烟纸来换,遭断然拒绝。

于是在我们看来,那烟纸更加宝贵。

“文革”中,那男孩的父亲自杀了。正是由于“骆驼”牌的烟纸祸起萧墙。

他的一位堂兄在国外,还算是较富的人。逢年过节,每给他寄点儿东西,包裹里常有几盒“骆驼”烟。

“造反派”据此认定他里通外国无疑……而那男孩的母亲为了表明与他父亲划清界线,连他也抛了,将他送到了奶奶家,自己不久改嫁。

故我当年一看到“骆驼”二字,或一联想到骆驼,心底便生出替那少年朋友的悲哀来。

“文革”中我还从大字报汇编中得知——有人通过画骆驼对党对社会主义进行“丑化”,并且偌大的画曾悬于人民大会堂。

当年的大字报汇编,好比现在的文摘类报刊。将全国各地的大字报内容选编在一起,内容很广泛,也相当耸动。我拥有过的,是挺讲究印刷水平的一册,配有那幅获罪的画。

画上的三匹骆驼,看去有些瘦,也有些疲惫。却正因为是那样的骆驼,我觉得恰恰画出了骆驼的精神——毅忍。

但批判者们似乎偏爱肥的且毛色光鲜的那一类骆驼。

他们莫须有地指出,将骆驼画得那般瘦,那般疲惫,还要命名为《任重道远》,不是居心“丑化”党和社会主义才怪了呢!

故在当年,我一看到“骆驼”二字或联想到它,心底便也生出几分不祥之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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