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其中一个功能是让我们幻想、想象、投入感觉。我们为什么喜欢拍喜剧?我想建构一个善良、幽默的世界。虽然电影可能是一个梦,但如果观众心情不好,觉得这个世界很糟糕,我希望大家走出电影院,会觉得世界好了那么一点。”
——何妙祺
本期嘉宾:
@何妙祺:香港电影导演及编剧。执导《我谈的那场恋爱》提名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凭《美人鱼》提名香港金像奖最佳编剧。
@陈庆嘉:香港著名作家、编剧、导演兼于一身,获奖及提名多次香港金像奖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大奖。参与包括《英雄本色》《江湖告急》《风尘三侠》等多部经典香港电影。
“爱情,只要你相信,就是真。”
11月15日在内地上映的《我谈的那场恋爱》是近年少见的香港爱情喜剧题材的电影,以网恋诈骗为题材,集齐了很多大家熟知的香港演员:吴君如、陈辉虹、邓丽欣等,还有超红新生代歌手、演员张天赋。
浸大影业有幸采访到了影片的导演、编剧何妙祺及监制、编剧陈庆嘉,听他们细聊拍戏的心路历程,对青年创作者提出的中肯建议、以及对当今唱衰香港电影呼声的见解。
浸大影业专访 x 《我谈的那场恋爱》视频纯享版
专访正文
浸大影业:影片在香港上映期间的口碑和热度一直稳居高位,11月15号,也就是今天,影片在内地正式上映了。二位对此有什么期待吗?
陈庆嘉:当然期待内地观众喜欢这部电影啦。我们很希望写一部爱情的喜剧在内地能受到广泛的欢迎。
何妙祺:距离我们上一次自己创作的电影在内地上映已经是好多年前了,现在到我自己这部戏《我谈的那场恋爱》,真的蛮期待的。之前在北影节,有些北电的同学和北京的观众也蛮喜欢这部电影的,也很想看其他地区的观众对这部戏的反应。
01 “爱情没有界限。”
浸大影业:为什么想拍网络诈骗的电影呢?是因为在真实生活中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何妙祺:我没有遇到过,但是我为了做资料搜集当然有扮中年妇女去网上假装被人骗(笑)。选这个题材是因为我这部片是香港政府资助的“首部剧情片”。我们这帮首部剧情片的导演经常会从社会议题中找创作,网络诈骗已经不只是一个社会议题,根本是一个现象——我每天都会收到相关信息。我们发觉:网络诈骗的受害者都很难过,但网恋骗案的受害者没那么痛苦,反而似乎会开心。我们想知道为什么会开心呢,所以就在创作中代入这个角色。
浸大影业:男主扮演者张天赋是香港当红的新生代歌手,而女主扮演者吴君如,对内地观众来说是久违的老朋友了。想问一下二位在选角方面是如何考虑的呢?
陈庆嘉:我们的故事核心是欺骗与被欺骗的关系。最有钱的往往最容易骗。所以我们选择了一个中年妇女作为个案,并且把年龄层和背景层都拉得很远,希望有一个年轻的骗子去骗她。
何妙祺:创作上,我就是想挑战一下自己,就是想表达:不管年纪、阶层、背景,我们人都会有寂寞的时候。只要情感上能沟通,爱情就没有界限。这也是我们为何让两个角色差异如此之大的原因。当然从制作和市场上考虑,吴君如是大咖,我们也希望借此机会推出新人。他们两个人都有一定的卖座力,这是我们商业考量的部分。
02 “我想建构一个善良、
幽默的世界。”
浸大影业:电影融入了警匪片的元素,但又跟传统的香港警匪片很不同。想问作为一部爱情喜剧,设计上有什么考量吗?
何妙祺:其实我本身不擅长拍动作电影,分镜是动作指导和秦小珍监制帮我做的,大家再拿到一起讨论。我们希望影片一开始就能给观众留下商业片的印象,而非纯粹的文艺作品。所以要有譬如开场时张天赋逃走的动作处理。我们曾经有想过从头到尾走文艺的路线,但我们想看起来商业一点。文艺后面的剧情肯定有,所以开头是想有一种平衡的效果。然后为什么这么拍呢?比如张天赋逃走的一镜到底是因为“穷”,也没时间拍,这个是最经济化的处理了,再把它风格化一点,淡去制作上的不足。
陈庆嘉:对,真的是因为没钱,警匪电影我写过很多。没钱只能偏重一些心理的描述。还有因为导演蛮喜欢文艺的电影,就迁就她吧(笑)。
何妙祺:拍的当天很混乱,我也病了。回去看片、剪片的时候看着镜头想:我原来有拍这些东西吗?(笑)我是编剧出身,我在当编剧的时候也没有经常去现场,你们不要学(笑)。我也想去现场,但对现场调度一窍不通,只能坐在监视器前面。他们说现在拍什么什么镜头,导演看行不行?我就说行啊行啊。那一段动作的片段都是我的武术指导和我的另外一位监制帮我处理。
浸大影业:网上对这部电影的看法挺两极的,有人觉得它美化了网络诈骗,也有人觉得是纯爱佳作。想问问你们怎么看这种现象,以及对现代人的爱情观,有什么有趣的观察和见解吗?
陈庆嘉:我跟导演谈过很多关于价值观的问题,我们都相信人性是善良的,希望在电影展现人性善良的一面。电影不只是给被骗的人看的,骗子也会看。骗子看到电影里自己原来有善良的一面,对他们也是一种教化。
何妙祺:这个问题在过去一些访问也有问过,他之前的回答是:为什么你不相信有骗子会良心发现?看来似乎你对这个世界比较绝望。我最近看到个新闻,一个骗子因为不忍心对方被骗得太惨,最后去自首了。我做导演的话,我想建构一个比较善良、幽默的世界。创作总是有“What if”(如果...会怎样?),电影其中一个功能是让我们幻想、想象、投入感觉。我们为什么喜欢拍喜剧?我想建构一个善良、幽默的世界。无论观众遇到什么事情导致心情可能不好,觉得这个世界很糟糕,走出电影院会觉得世界好了那么一点。
我自己也想了一些反驳的话:那你相信那些黑帮电影的古惑仔真的有情有义吗?你不是在洗白黑社会吗?当然可以这样说,但在我的电影这114分钟真的是一个想象。电影结束后,有观众私下感谢我们,说他们真的被骗过,但电影给了他们安慰。他们看到吴君如的角色,觉得有人理解他们,被骗不是因为他们蠢,只是太寂寞。电影给了我们想象的空间,让我们相信世界上还有好人。当然,如果有人不接受这种观点,市场上有很多电影可以选择,不必看这部。电影种类繁多,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浸大影业:两位在这部影片里最喜欢的一场戏分别是什么呢?
何妙祺:可能不是一场戏而是一个情节:余笑琴(吴君如饰)要和老公离婚,老公提着行李箱走的时候,她气不过拿花盆砸他没砸中,结果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的很开心,余笑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笑。后来她自己在札幌翻到旧照片才发现他们热恋期的时候她也这样拿花盆砸过老公,但是她自己不记得了。我现在回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创作,原来是那么多年自己看了很多文学的东西,还有一些人生经历,一起总结在那一场。
陈庆嘉:我喜欢的是在电车的戏。在夜晚电车里两个人相遇,处理得不好就像一个简单的MV,但是如果有整个故事去衬托,你就看得出这个跟平常 MV 不一样,有很多细节的反应,提供很多信息。
何妙祺:还有一场戏,大家互相因为心跳和呼吸声安慰对方。因为这个戏没有办法避免用很多旁白来讲故事,但是这几场比较深情的戏真的觉得他们是灵魂在交流。
03 “先别把自己当成作者。”
浸大影业:据悉Miu导在大学学的不是电影,那是怎么跟电影结缘的呢?以及首次执导首部剧情片且成绩斐然,感觉如何?
何妙祺:我大学不是念电影的,是念服装的。我是大学最后一年找到的(陈庆嘉)监制,因为我大学最后一年不想帮小孩补习了,实在太累了(笑)。当时秦小珍监制在招聘网站放了一个创意写作和资料收集的岗位,那部电影是关于内衣的(《内衣少女》),我当时学服装念过内衣的课,就去他们公司开始帮他们做资料搜集。那部戏没有写剧本,是后来他(陈庆嘉)叫我把剧本改成小说,当时流行把剧本改成小说当作宣传品来卖。他看完我写的小说就问我,有没有兴趣当编剧。当时我写小说的时候把设计师的工作辞掉了,找不到工作了,他看我这么可怜,还能写几个字,就问:你有没有兴趣当编剧。我就进去当编剧了。
浸大影业:两位合作很久了,这次又以导演和监制的新身份进行合作。想问两位在出现分歧的时候,会怎样解决问题?
何妙祺:我以前是给他做编剧,只要按照他设定的标准来创作。但是这一次。他要我定自己的标准。刚开始我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的,因为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什么都问他。但他说这个是我的电影,是我的版本,不是他的版本。有时他觉得某些内容不该写或拍,却还是让我尝试。如果现场难以决定,我们会在有时间的情况下,拍摄两个版本,之后再剪辑决定。
陈庆嘉:以前她帮我当编剧,按我的思想去写;现在是她当导演,我跟着她的思想去写。其实蛮好玩的,到我这个年纪回去当编剧,猜我的导演的想法,看我写的剧本能不能满足她的想法。如果她看到我写的版本说“诶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就蛮开心。
浸大影业:您二位一直在香港浸会大学教课。作为老师,对于我们这一代的青年创作者有什么具体的职业发展上的建议吗?
陈庆嘉:其实教的人比学的人学到的更多。因为我们其实也在看学生的一些想法,理解新一代观众、创作人、电影人的想法。我们能教学生的就是我们的经验:我们不知道什么一定可以,只知道什么一定不可以。
何妙祺:在行内凭自己的经验,是“小气自己,大方别人”。什么叫做“小气自己”,就是人家愿意给你机会写,不妨多写。我记得最初的项目他们给我的报酬其实就几千块,但是要好几年,交通费都不够,但他们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是说要接受不合理的报酬,你要自己决定。我们念电影的同学会有一个信念:就是我很想拍我自己的东西。可是在你刚刚进入这个行业可能还没有这个机会的时候,试试跟别人写,用人家的脑袋去想他想要什么。在导演的要求下怎么发挥好一些是你的能力,但是TA的框架是一定要有的。刚进入这个行业,你是一个服务提供者,先不要把自己当成作者。
04“所有辛苦都值得。”
浸大影业:执导这部影片时,你们遇到的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何妙祺:其实在制作上除了不够钱和时间以外没有什么挑战。因为我的团队是最好的团队,他们帮我处理了很多东西,把资源消耗减到最小。最大的挑战反而可能是当导演,要处理人际关系和领导能力的考验。因为我一直是很内向的人,我当编剧的时候主要交流的对象就是监制和导演。但当导演的时候,你要跟所有剧组成员都清晰表达你要什么,他们可能会给你意见,你要取舍到底好还是不好。如何将大家的意见和创意融合在一起,完成我想要的风格和画面,这些是最具挑战性的部分。
浸大影业:如果导演可以重拍一场戏,会想重拍哪一场呢?
何妙祺:如果可以重拍,我会把刚才说的“心跳呼吸”那场戏拍仔细一点。因为当时实在太赶了,拍那一场的时候是最后一天拍余笑琴家里的景。我现在看觉得镜头不够,当然很多场都不够镜头(笑),但那一场我特别介意。
浸大影业:回忆影片制作的全过程,两位有没有一件印象非常深刻的事情,让你们觉得这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何妙祺:所有的辛苦都值得。当你把事情做好,回过头来看,所有的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什么时候会觉得不值得?只有当事情搞砸了,成果不尽人意时,才会觉得不值得。有几个事情让我印象特别深刻:有一次在开拍前,我们去考察“诈骗集团”的场景,那个地方原本是一家已经停业的餐厅,除了基本的硬装框架外,什么都没有。但我的美术指导和美术总监却能将它变成电影中呈现的样子,而且成本比我预算的还要低,我非常敬佩他们。我从未想过我设计的诈骗场景能如此丰富和美丽,所以那天我几乎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另一件深刻的事情与摄影师有关:我们拍摄的电视塔有一个维修层,比观光层还要高,通常不对外开放,因为有些危险,没有玻璃。但电视塔方面非常配合,不仅借给我们拍摄,还允许我们从白天拍到晚上。那天有些风雨,大家都很冷,但为了镜头稳定,大家都不敢动。我们等了很久,可能拍了一两个小时,摄影师兴奋地给我看刚才拍摄的内容。原来我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最终可能只需要20秒的镜头。当然,演员的表现也让我非常感动。我在初剪时看到吴君如的第一个镜头,就庆幸自己选择了她作为女主角。
浸大影业:其实一个好的团队能出一个好的作品,最重要的就还是那四个字“戏比天大”。
05 香港电影已死?
浸大影业:下面的问题其实已经老生常谈了,但是大家还是很想问一下陈老师:近几年香港电影都被说产业很低迷,很多人也在说“香港电影已死”。陈庆嘉先生作为资深的香港电影界前辈,可不可以跟我们聊一聊香港电影黄金时代和现在的一些异同,以及该如何应对当下的现状?
陈庆嘉:我蛮幸运80年代加入电影圈,那是我看过的最好的时光,那时候资源很多。比如新导演拍的东西剪好了,觉得拍的不好就重拍,电影很多都是重拍了多次。以及我们可以让观众看午夜场,不好看我们就收起来再拍再剪。现在,无论是新导演还是资深导演,都面临着资源有限,必须一次到位。但是我觉得有一个好处是:八九十年代跟现在一样,香港人有很强的适应环境的能力。环境不好的时候,我们好歹还能用年轻人的创意去克服很多问题。
何妙祺:我刚入行的时候,上了香港编剧家协会的类似成年人兴趣班的那种课程。记得有一次陈兆祥导演来上课,他一进门就说香港电影已经死了,劝我们不要进入这个行业。然后我进了这个行业(笑),还做了十几年。我为什么这次会做新导演呢?因为我们几年都没有新电影可以拍,卖不出剧本。然后他(陈庆嘉)就跟我说:是时候找个项目回来拍了。于是我就做了新导演。我第一部当编剧的戏是《人间喜剧》,导演是他跟秦小珍,他们也是很久没有电影拍,就说:唉,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生最后一部电影了,不如我们自己投资拍吧?于是就拍了《人间喜剧》。十几年以后我也因为没有剧本写就当了导演。我也希望再有一个十几年。
陈庆嘉:很多年前也有电影困难的时候。我记得跟杜琪峰谈,他说:其实最困难的时候也许可以拍出最好的电影。你看石缝里长出的野草通常是最壮的。所以其实有时太好的环境反而让我们创作懒惰了,而有些困难会令我们有新的想法。
何妙祺:杜琪峰的《枪火》也是在没钱的情况下拍出来的。我们相信有时候创意是需要一些压力去完成的。
浸大影业:我觉得这也是现在我们青年创作者会面临的很严峻的环境问题,但是依然也有很多人完全不计回报地去做这件事情。其实刚刚两位也算给我们指了一个方向:只要去做,就总会有希望的。
浸大影业:最后,感谢两位今天的分享!我们的影片 11 月 15 号在内地上映,两位还有什么想要对观众朋友们说的吗?
何妙祺:希望大家进电影院可以像吴君如一样,谈一场恋爱。
陈庆嘉:希望大家看的时候能完全放松自己,好好去享受电影。
@所有图片均经片方授权
嘉宾:何妙祺 陈庆嘉
策划:陈美辰 李昕蔚 王思雨 常开颜
责任编辑:陈欣怡
摄影:王骏 刘斐
灯光:刘斐
录音:杨帆
剪辑:秦亚雷
访谈记者:李昕蔚
浸大影业主理团
往期精选
影评丨《我谈的那场恋爱》:极致浪漫的中女爱情神话
点击图片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