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出自明朝冯梦龙所作《情史·情贞类》。翻译为笔者所作。
宋末,岳州徐君宝秦某氏,被虏来杭,居韩蕲王府。自岳至杭数千里,虏数欲犯之,而终以计巧脱。盖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杀之也。一日主者怒甚,将即强焉。度不可脱,乃谓曰:“俟我祭谢先夫,然后乃为君妇未晚也。君奚怒焉。”虏喜而许之。遂严妆焚香,祝毕,取笔题《满庭芳》一阙于壁上,赴池水死。其词云: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台舞檄,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梦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宋朝末年,岳州徐君宝妻子秦氏被元兵俘虏,被押送到杭州,关在韩蕲王府里。从岳州到杭洲,已经有几千里路了,元兵多次想侮辱她,她都用计摆脱侮辱。原来徐君宝的妻子长得很美,看守她的头目觉得杀了可惜。有一天,那个头目恼羞成怒,准备强奸她。徐君宝的妻子知道自己这次不能逃脱,就骗他说:“等我祭奠完先夫之后,再做你的妻子也不晚啊。你何必生气呢?”元兵听了转怒为喜,答应了她的要求。于是她穿戴整齐,焚香祷告,祭祀完毕,写《满庭芳》词一首于壁上,然后投入池中而死。这首词说: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台舞榭,风卷落花愁。清平三百载,典章人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梦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这首词提到有“破镜徐郎”是南朝陈末年的一个故事,陈国的徐德言和他妻子乐昌公主在战乱中失散,分别持有半面铜镜,并约定元宵节在市场上卖镜相寻。后来两人果然通过这种方式重逢,这就是“破镜重圆”。
“岳阳楼”位于湖南岳阳,是中国三大名楼之一,以其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底蕴而著名。
昔日汉水至长江一带的繁华,有着众多的人才,还保留着徽宗时的风流余韵。绿窗外,朱门内,十里长街满是幕帘银钩。一旦内外勾结,蛮夷兵锋南下,旌旗挥舞,百万军队如虎狼般汹涌而至。他们长驱直入,歌台舞榭顷刻间化为瓦砾,风卷落花,愁云惨淡。
大宋太平了三百年,典章制度、文化成果都消失殆尽。幸运的是,我并未被俘虏到北方,还留在南方。但夫君啊,你现在在哪里?我只能独自惆怅,因为我们再无相见的机会。从今往后,我的魂魄将跨越千里,夜夜梦回岳阳楼畔。
“汉上繁华”、“人物风流”,刻画出一派盛世景象,“尚遗宣政风流”,以一个“尚”字,表达出作者对宋王朝的留恋与怀念。“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描写出都市的繁华锦绣,连用“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两个意象,铺排出一片繁华富庶之景。
“长驱入,歌台舞榭,风卷落花愁”,南宋抵抗元兵半个世纪后,元兵长驱直入,文明富裕的汉文明在蛮夷的铁蹄之下化作一片废墟,令人无限惆怅。“清平三百载”,写出了宋朝三百年的和平繁荣。“典章人物,扫地俱休”,写战火无情,一切文化成果均被摧毁,无数生灵涂炭,令人痛心疾首。
“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写自己虽未被掳去北方,但不得不客居他乡的无奈与悲凉。“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借用南朝陈驸马徐德言与妻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的典故,不是所有的离别都会迎来再见,往往都是永别。最后一句“从今后,梦魂千里,夜夜岳阳楼”,表现作者的绝望与痛苦。还有作出牺牲的决心。
宋朝的灭亡是汉文明和汉人的集体悲剧。北宋在宋徽宗时期达到巅峰,宋徽宗通过一系列的政治军事经济改革,在北方收复燕云十六州,在西北打击西夏,开疆拓土,在西南剿抚并用,军事上进行武器改良,集中兵权,一时间兵力强盛,经济增长,打仗能打赢,征服又有钱,仿佛要达到宋神宗的梦想了。却因为改革同时得罪多个利益集团,导致亡国,父子都成为俘虏。南宋建立,北宋的文明成果得以保存一百五十年。连蒙灭金,端平入洛,收复旧土,又一次回光返照,又一次重蹈覆辙。与其说一种错误犯了两次,不如说利益集团做了两次一样的选择。最后玩崩了,大家一起玩完。
一个女人,深爱她的丈夫,深爱她的国家,但是她的丈夫和国家却保护不了她。最终她选择了殉情,也是殉国,多么无奈,多么绝望。那么好的词,那么痛苦的情,那么坚决的牺牲,让我们穿越时空体会那种亡国之痛。这种痛苦对于我们并不遥远,那也不过是八十年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