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最具影响力采访杂志《Entrevue》：杨澜是中国文化传播者

文/Jérôme Goulon

作为企业家、电视节目主持人和中国文化的传播者，杨澜活跃在多个领域。她不但和丈夫吴征共同创立了中国领先的私营传媒公司之一阳光媒体集团，还致力于弱势儿童的教育、性别平等以及在世界范围内推广中国文化和手工艺等事业。她被《福布斯》评为全球100位最具影响力的女性之一，是唯一两次代表北京申办奥运会（2008年和2022年）的陈述人，同时她也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首位中国大使。她被称为中国电视荧屏上的“奥普拉·温弗瑞”，曾采访过许多名人，她的节目《杨澜访谈录》受到数百万粉丝的关注。 2024年是中法建交60周年，杨澜来到了巴黎，在装饰艺术博物馆举办“新生万物——中国非遗与当代设计展”。我们借此机会采访了她……

Jérôme Goulon : 今年7月，您在巴黎举办了一场专门展示中国手工艺的展览。请简单介绍一下这次活动……

杨澜：本次展览由苏丹先生和我本人作为联合策展人，举办地点在装饰艺术博物馆，题为“新生万物——中国非遗与当代设计展”。本次展览源于我的一个关于中国非遗的电视节目《新生万物》。展览这种形式使一切变得更加有形和可触及。它展示了一百余件艺术品，从瓷器到纺织品、时装、家具、珠宝以及制茶和酿酒均有涉猎。它将传统工艺与现代创作相结合，并使用多媒体和人工智能技术为游客创造身临其境的互动体验。整个展览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分区，展现中国文化天人合一、在变化中不断融合、焕新的哲学理念，在人工智能时代重新发现手作的美妙与智慧。所展现的不仅是美丽的手工艺品，也是自然、社会场景和制作过程，最重要的是它们背后的爱。

在您看来，中国工匠的古老技艺的价值被低估了。“中国制造”经常与廉价和低质量的产品联系在一起。对此，您怎么看？

中国古代手工艺以其丝绸、刺绣、茶叶、瓷器、漆器、花丝镶嵌、家具和建筑而令世界眼花缭乱。在14世纪和18世纪的欧洲，中国装饰艺术很受推崇，“中国风”的流行就是明证。我们在法国的博物馆和宫殿中发现了许多华丽的收藏品。然而，融入了古老传统的中国现代创作却鲜为人知。的确，“中国制造”有时是廉价和非原创的大众产品的代名词，但我看到了当代中国设计人才涌现出了新的一代，我希望与世界分享他们的创造力。中国品牌也在一边从我们的文化中汲取灵感一边发展自身。

您说过：“宇宙的美在于生命，生命的美在于创造。”跟我们再多讲讲……

世界的美丽，在于生命的丰富多样。人类通过对自然的探索与思考，使用材料和开发技术，创造了使他们能够适应环境并发展壮大的生活方式。这个过程涉及到人与自然之间的可持续性与和谐共生。它还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联系在一起。中国有一本古书，名叫《天工开物》，它记录了农业和手工业的生产技术，并强调人与自然共同创造生存条件以及美好。我也很欣赏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创造酝酿未来。这是一种必要性”。

数字技术和人工智能是本次展览的亮点。人工智能与文化兼容吗？

2016年，我是中国第一位制作人工智能纪录片的电视制片人。从那时起，我更加深入地反思：人类智能的本质是什么？什么不能被机器取代？我的答案是想象力、同理心和原创力。正如我们在本次展览中所展示的，人工智能可以通过算法模仿刺绣大师的针线活（这有助于这项技艺的保存和教育），但它无法取代大师原创的艺术想象力和自我表达。人工智能也是一种工具。我在展览的最后放置了一件人工智能作品，它反映了釉彩在窑中的变化，邀请公众与我一起反思：我们如何利用这种新工具并创造未来？

这次展览是在巴黎奥运会开幕前几天举办的。您的展览时间是特意安排在临近奥运会这几天吗？  

正如奥运会是连接世界各地年轻人的桥梁一样，我希望我的展览能够架起一座跨文化相互理解的桥梁，促进和平。

说到奥运会，您是中国申办2008年和2022年奥运会的大使。对您来说，中国主办奥运会重要吗？

我很荣幸成为中国唯一一个两次代表北京申奥的陈述人，我采访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近百名运动员。我认为奥运会促进了中国对外开放和融入国际社会。另一方面，中国以出色的运动员和不断增长的体育市场为奥林匹克运动做出了贡献。

2024年是中法建交60周年。这也是中法文化旅游年。对您来说，在法国举办展览很重要吗？

是的，该展览被列入两国高水平文化交流的官方框架名单。两国手工艺品交流源远流长，历史底蕴深厚。我参观了巴黎的法国可移动文物局（Mobilier National），我很欣赏手工挂毯技艺的保存。我认为，在不同的艺术门类中，手工艺品和设计对人们来说非常容易接受，因为它们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可以接触到的东西：喝的茶，坐的椅子，穿的衣服，用来装饰的花瓶，或者是用来庆祝的酒！

您与法国有着怎样的联系？

我的丈夫吴征曾在法国读大学，他的祖父在里昂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在我的节目《杨澜访谈录》中，我采访了许多法国名人，如希拉克夫人、克里斯蒂娜·拉加德、伯纳德·阿诺、吕克·贝松、雅克·贝汉、苏菲·玛索、朱丽叶·比诺什、让·雷诺等。娇兰甚至为我创造了一款特别的香水，“LAN”。

您是阳光媒体集团的联合创始人、董事长，该集团在媒体、科技和文化等多个领域开展经营。跟我们说说这个集团的各项业务吧……

25年前，我和丈夫创立了阳光媒体集团。这是一家合成传播和营销媒体公司，专门制作访谈、文化、科技、教育和生活类节目（总计时长超过 5,000 小时）。我们将在北京推出数字艺术空间MADVerse（MAD是音乐、艺术、设计、餐饮的首字母缩写），并邀请艺术机构和科技公司共同组织数字艺术展览。正如古斯塔夫·福楼拜在谈到艺术和科学时所说：“它们总是在山脚下分手，最后又在山顶上相遇”。

您有个基金会，叫做阳光文化基金会，旨在改善教育和促进慈善事业。而阳光未来艺术教育基金会的使命则是通过艺术教育支持弱势儿童的发展。在您看来，文化对于帮助弱势儿童是至关重要的吗？

阳光文化基金会和阳光未来艺术教育基金会是我和我丈夫为帮助缺乏机会的儿童青少年获得教育资源而成立的公益组织。我也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首位驻华大使。关于您刚才提的问题，我们相信艺术教育具有治愈的力量，可以帮助孩子表达自己。十几年来，我们帮助30多万农村儿童接受了优质的艺术教育。

您在职业生涯的早期就希望向中国人民介绍国际文化，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事实上，我的第一档电视节目是一个向中国观众介绍世界的旅行节目。后来，我在中国的电视台推出了第一档深度访谈节目，与来自世界各地的1200多位引领和改变世界的人物进行过交流。多年来，我一直对技术和手工艺感兴趣。我的节目反映了中国经济的增长以及与世界的融合。随着快速的城市化和全球化，年轻一代希望重新发现他们的文化根源，并创造一种更加可持续的生活方式。

您似乎也非常关注女性教育和性别平等，您的谈话节目《天下女人》就证明了这一点……中国女性的生活在变好吗？

《天下女人》是一档女性谈话节目，所以人们把我和奥普拉·温弗瑞相提并论。今天，它是一个女性学习社区。我们开设了读书俱乐部和领导力课程，以帮助女性自主自强。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所说，一个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而是后来才变成女人。社会变革和改变思维方式比立法需要更长的时间。今天，中国女性的受教育程度比以前高得多（现在50%的大学生是女性），她们是社会劳动的参与者（70%的适龄妇女在工作），但仍然要面对歧视和刻板印象。她们的声音应当被听到。

您曾经引用过您的外婆说过的话：“要成为一个女人，你必须学会独立”。这对您来说是灵感的来源吗？

我的外婆一直是我的偶像。17岁那年，缠足的她逃离了包办婚姻，靠在上海的一家缝纫厂打工养活自己。她也是一个慷慨的人，总是帮助他人和街坊。

让我们谈谈您参与的电视节目。正如您之前提到的，您被称为中国的“奥普拉·温弗瑞”，采访过很多名人。有没有让您印象深刻的访谈？

我总是对人感兴趣，他们经历过什么，有着怎样的愿望，犯过哪些错误等等。但令我最感兴趣的，是他们的一些与时代有关的思考和想法。我很难说出几个名字，因为每一位都很有趣，只是方式不同。例如，在我与克里斯蒂娜·拉加德的访谈中，她讲述了她如何接受成员只有男性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执董会的面试，以及她如何鼓励女性在追求职业生涯的目标时不要害怕挑战和风险。我的听众对这次采访反应非常积极。

您开始了“直播”业务，并在社交网络上进行直播采访。这是电视的未来吗？

社交媒体的到来颠覆了媒体格局。目前，中国的电视开机率还不到30%。直播使我们能够与观众进行更多互动。我每次直播，观众人数都在200万左右，短视频触达数亿人。我对内容质量的追求从未改变。

这次采访结束之前您还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

我们生活在一个动荡的时代：从技术、地缘政治、文化等意义上来说是这样。人们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困惑和恐惧。但它也提供了新的机会。我想寻找新的方式来连接和建立文化之间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