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
古典文学研究学者
南开大学讲席教授
叶嘉莹去世
享年100岁
叶嘉莹
1924年农历六月初一
出生于北平
父母旧学根底很好
在家学的影响下
她自幼就能背诵许多的唐诗宋词
对诗词阅读有着极高的兴趣、天赋
童年叶嘉莹(右)
叶嘉莹出生在农历六月初一
家里长辈说这一日是荷花的生日
由此她的小名叫荷
她对荷花有着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所以16岁时,她就写了首《咏莲》:
“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
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
1941年叶嘉莹高中毕业前在北京
上大学后
叶嘉莹把之前的诗词曲习作
拿给老师顾随先生看
顾随先生评语:
“作诗是诗,填词是词,谱曲是曲,
青年有清才若此,当善自护持。”
1945年大学毕业获学士学位
母亲因病去世
叶嘉莹遭受到人生第一次打击
当时年仅17岁的她
将悲痛写进八首《哭母诗》:
“早知一别成千古,
悔不当初伴母行。”
1948年结婚后
叶嘉莹随丈夫迁往台湾
不久后,由于丈夫没了工作
她便靠着辛苦教书
承担起养活家中老小的重担
叶嘉莹称这次打击几乎影响了她的一生
她写下《转蓬》一诗
记录了当时的生活与心境:
“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52岁时
大女儿和女婿在车祸中丧生
叶嘉莹遭受到生命中
最为沉重的第三次打击
她一口气写出十首《哭女诗》
以此来疗愈自己的伤痛:
“迟暮天公仍罚我,
不令欢笑但余哀。”
在极痛之余
她有了一种彻底的觉悟:
不再只想着自己的得失
而是将目光投向更广大
更恒久的向往与追求
后来,叶嘉莹到美国、加拿大执教
面对迥然不同的文学传统
她采用“兴发感动”这样一种方式
解读、分析、赏析中国诗词
在海外学子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她说,诗词中的那种感发
绝不只是知识,它是一种生命
是能够提升你的心灵和品质的一种能量
1993年,叶嘉莹在哈佛大学讲演。
叶嘉莹在海外任教时
阅读了大量的西方文艺理论
这些理论都成为了
她分析中国诗词的利器
她不仅把中国诗词之美传播到海外
还汲取并运用西方文艺理论
阐释中国诗词
将新发掘出来的中国诗人的生命心魂
与诗词之美传给世人
20世纪70年代,叶嘉莹在哈佛燕京研究室。
1979年春
叶嘉莹志愿自费回国
在国内各地高校讲授诗词
在2023年南开大学举办的
“中华诗教国际学术研讨会”上
99岁的叶嘉莹说:
“我是一生一世
都以教书为工作、为事业的人,
所以我的心目之中,
只是要把古人的诗词里面,
他们那些美好的理想、感情,
传给下面的年轻人。”
叶嘉莹在讲课
1999年,叶嘉莹在南开大学与研究生讨论
数十载光阴弹指过,未应磨染是初心
人生漫漫长路,或许困顿,或许失意,
叶嘉莹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世人
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
以悲观之心情,过乐观之生活。
遥天如有蓝鲸在,好送余音入远波。
2020年7月,叶嘉莹在南开大学寓所(韦承金 摄)
2018年,叶嘉莹荣获
“2018年度最美教师”称号
从读诗到写诗,从品诗到讲诗
她说,诗让我们的心灵不死
诗词教育是一种关乎生命的自我救赎
她这一生颠沛流离
唯一的根深深扎在
古典文学这片美丽的土地上
叶嘉莹。韦承金摄
也正因为了解古典诗词的价值
叶嘉莹一直致力于
传承中华古典诗词文化
她曾捐出一半退休金——
约10万美元设立
“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学术基金”奖掖后学
后来,叶嘉莹将历年稿酬
及出售北京、天津房产的收入计1857万元
捐赠给南开大学设立迦陵基金
推动诗词教育
后又于2019年
再次向迦陵基金捐赠1711万元
有人问叶嘉莹为何如此慷慨?
她淡然回应道:
“我从来不为自己的得失利害而烦恼。
我内心有理想、有持守。
这样我就活得内心很平安,也很快乐。”
2019年9月
叶嘉莹获南开大学教育教学终身成就奖
2021年2月
她被评为“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
2020年10月30日
新华每日电讯曾以
“诗的女儿”的“百年孤独”为题
报道了叶嘉莹的诗意人生:
“我对于生命的有限,有一种急迫感。因为到底这些诗人都是诗的精灵,几千年的精灵,透过他们来诉说、来写作,来对着他们同一个时代的人吟诵他们的诗作,是一件有深远意义的事。我急切地想要留住这些……”
诗经离骚、唐诗宋词,千百年来流转在中国的土地上,根植于人们的精魂中,构建起属于国人的诗词宇宙。
百年来,一位“穿着裙子的士”,在动荡流离中被诗词拯救。而诗词,又在她如唱如诉的吟诵中,一笔一字的注解里,重新复活。
透过台湾导演陈传兴的目光,叶嘉莹的百岁一生被搬上了大银幕。它讲述一位女性的“百年孤独”、古典诗词的千年传继,为观众还原了一位真实的“诗的女儿”。
叶嘉莹的“弱德之美”
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在全国上映,作为台湾著名导演陈传兴“诗人三部曲”的终曲,历时三年,拍摄了中国古典文学专家、知名汉学家叶嘉莹先生的生命片段。
叶嘉莹出席电影《掬水月在手》放映活动。宗琪琪摄
缘于这个契机,叶嘉莹再次被各个媒体广为报道。而上一次她的名字这样密集出现,还是因为去年“叶嘉莹先生再次给南开大学捐款”的热搜。
前后两次,叶嘉莹为回国后所任教的南开大学累计捐出了3600万元,设立了“迦陵基金”,用以支持中国传统文化研究。这是她个人的毕生积蓄,包括了她变卖天津和北京两处房产所得,以及版税和稿酬。
“叶嘉莹先生的一生,就像是风中的芦苇,而不是一棵大树。她的弱德之美,是一种坚持,而不是一种彻底的屈服。就像风暴中的竹子与细草,风暴过去还是一样活着。”陈传兴这样描述叶先生给他的感受。
如王国维所讲,“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漂泊离乱的苦难,伴随了叶嘉莹的一生。亦如陈传兴所说,这是一部女性版的《百年孤独》,呈现的是一个女人的百年史。
1924年,中华民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叶嘉莹出生在北京察院胡同的一个书香世家。虽生于乱世,却从小受到良好的传统教育。叶嘉莹名字中的“叶”来自“叶赫那拉”。白先勇评价叶先生身上拥有一种“天生的华丽”,笑言“可能就和她叶赫那拉氏的血统有关系”。
初二那年,七七事变爆发。叶嘉莹清清楚楚听到了卢沟桥的炮火声。尔后,年少的她经历了丧母之痛,一连写下八首《哭母诗》。叶嘉莹在辅仁大学国文系就读时,开始师从诗词大家顾随先生,从此与诗词有了更深的情愫。
新中国成立的前一年,叶嘉莹与丈夫结婚,并随之前往台湾。“那时候我以为很快就可以回来,所以随身只带了简单的行李。”想不到,这一走,却别离故土几十载。
在台湾的那些年,叶嘉莹并未得到丈夫的呵护。丈夫被卷入“白色恐怖”下狱后,她一边独自抚育女儿,一边执教研究。1952年起,叶嘉莹开始在台湾大学、淡江大学、辅仁大学等高校执教,白先勇、席慕蓉等一批现代著名作家、诗人成为叶嘉莹的学生。
叶嘉莹叹,“人生如梦”。
上世纪60年代,叶嘉莹从台湾前往美国密歇根大学、哈佛大学讲学,与哈佛大学著名的汉学家海陶玮教授合作研译中国诗词。至上世纪60年代末,叶嘉莹到加拿大温哥华,成为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终身教授,生活才渐趋安定。
1976年,奢望安度此生的叶嘉莹再次顶头撞上大不幸,她的大女儿与女婿在一次车祸中罹难。叶嘉莹含泪写道:“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
丧女锥心后,叶嘉莹开始寻求还乡之路。
1978年,叶嘉莹申请回国教书,此后,她受李霁野邀请来到了南开大学。叶嘉莹将安葬在加拿大的父亲骨灰亦带回了故土,“他一定想回国来的”。
在她的长诗《祖国行》里写道:“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
之后的几十年间,叶嘉莹以诗为约,共与中国求诗若渴的年轻人们,一道探索古典美的殿堂。“我要把自己一生交给诗词。”
“穿裙子的士”百年承继
在陈传兴的眼中,过去中国的诗词,是属于男性的宇宙。
“从花间词开始,词里的男性假借女性口吻来说、来写,展示出男性另外一个世界里面阴柔、比较双性的一面,透过这个东西可以摆脱掉原本在现实世界、经验世界里面要去承担的‘我是一个士大夫’‘我要正经八百’的东西,整个就放开了,情感就更加流露、更加自由了。而过去的几千年来,中国的女性是不用去承担所谓的庞大的、士大夫的那些社会责任的。”
“但叶先生,刚好把这个糅合的过程整个颠倒过来,是一种哥白尼式的革命,地球不再是宇宙的中心,男性不再是诗词宇宙的中心。所以她真的做了一个很大的开创,所以我说这部电影是一个女性版的《百年孤独》,在这个《百年孤独》中,中国几千年来的诗词重新改写。”陈传兴说。
在拍摄中,陈传兴说他看到了叶先生身上非常阳刚,甚至可以说是雄伟、雄浑的一面。“如果去细读一下叶先生的诗词,事实上她的诗词里是有这一份的雄浑。特别是她在回国后写的《祖国行》,里面就可以感受到她有一种家国的、很庞大的情怀在。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少数的,因为我们一般读到中国少数几个女词人,大部分都是比较温婉的。”
叶嘉莹写诗词,更承诗词。诗词,就是她面对苦难的庇护所。
《掬水月在手》里有一个细节。在哈佛的图书馆里,叶嘉莹拥有了一片自主的书海天地。图书馆闭馆后,仍能工作到深夜。也是在异国的图书馆中,叶嘉莹潜心研究王国维,直至“我竟会有一种静安先生的精魂似乎就徘徊在附近的感觉”。
所以才有人形容,叶嘉莹一生都在和诗词谈恋爱。
全情投入的研究,让叶嘉莹将历史用诗词串起,将美和善内化于心。让无数的大家也好,普通学子也罢,都追随着叶先生那独一无二的吟诵声,心绪跌宕、婉转情迷,沉浸在诗词的讯息里。
台湾作家陈映真回忆:“她能在一整堂课中以珠玑般优美的语言,条理清晰地讲解,使学生在高度审美的语言境界中,忘我地随着叶教授在中国旧诗词巍峨光辉的殿阙中,到处发现艺术和文学之美。”白先勇也说,他是逃掉了其他的课程,挤进教室去听叶嘉莹先生的课。
叶嘉莹曾说:“我一直在教书,这是情不自已。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讲给年轻人知道?你不能讲给青年人知道,你不但是对不起下面的青年人,你上也对不起古人。”
因而,无论是漂泊的日子里,还是归乡后,叶嘉莹一直在播撒着中国诗词的种子。
“叶先生对这个时代所投下的重大影响、贡献,后代人可能会比我们这些跟她同一时代的人看得更深。随着时间的拉远,随着不被时代既有的经验世界所影响,她将影响更多的人。”谈及叶先生对中国诗词的意义,陈传兴如是说。
百年今生,千年承继。虽然“一世多艰”,依旧“寸心如水”。
留住诗歌的精灵与海上的遗音
大多数人认识陈传兴导演,是因为“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很早前,陈传兴就有了拍摄叶嘉莹纪录片的念头。2016年,迟迟找不到投资方的他,深感此事不能再拖,遂拿出自己的积蓄开始拍摄。
得益于此,无缘面聆叶嘉莹先生诗词课的年轻人们,透过大银幕上一首“电影的诗”,窥见和体悟叶先生人生一二。
《掬水月在手》是陈传兴“诗歌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如雾起时》谈的是“诗和历史”,《化城再来人》谈的是“诗和信仰”,在第三部曲的时候,陈传兴回溯到诗词更为本质的层面:通过叶先生和诗词共荣共存的关系,来探讨“诗和存在”的问题。
“从我自己的所知里面,用所谓的电影这种语言,用现当代人已经习惯的影音媒材,希望能够把我关心的课题,我自己的思考,零零碎碎地讲出来。”陈传兴说,这是他拍摄一系列文学纪录片的初衷。于是,包括郑愁予、周梦蝶在内的“精灵”,都这样被影音记录了下来。
陈传兴曾喟叹,惋惜的是,像钱钟书、杨绛、张允和这一代,这么伟大的学人、作家,都没有留下这种影像。张爱玲的著作,电影拍了好多,可张爱玲自己呢?
“我对于生命的有限,有一种急迫感。因为到底这些诗人都是诗的精灵,几千年的精灵,透过他们来诉说、来写作,来对着他们同一个时代的人吟诵他们的诗作,是一件有深远意义的事。我急切地想要留住这些,如果他们不在了,我们只能通过文字去理解。如果能够留下片言只语或者零碎的影像片段,那不是更好吗?”
诗歌的精灵,被叶嘉莹留在了研究里,也被陈传兴留在了影音中。
叶嘉莹。吴军辉摄
而看向更远的未来,他们真正想要留住的,是海上的遗音。
影片中,叶嘉莹讲起“蓝鲸可以隔洋传语”。她说,“老去余年更几多”,还不知道能活几年,也许就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就教大家吟诗,她觉得要把它传下去,所以“剩将余世付吟哦”。她说“遥天如有蓝鲸在”,留下的这一点海上的遗音,也许将来有一个人,会听到,会感动,现在的人都不接受也没关系。
如果有一人听到,便足矣。
“海上的蓝鲸,隔着几千公里传递声音,其实也是传给来世人。这也是诗词美的地方,诗词的精神所在,它是跨时空的,它是超验性的。这也是中国为什么把诗的地位提到那么高,放在思想殿堂里面的原因。”陈传兴说。
在《掬水月在手》的北京首映礼上,影片出品人廖美立忆起了一件小事。她说,叶先生在参加一个活动的前一晚突然说:“隔天我不能出门,因为我担心明天会下雨,那样我会生病,我一生病就不能工作了,可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的吟诵(工作)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做完。”
这一年,叶嘉莹96岁。
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