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破晓,房中蜡烛早已燃灭,帷幔上印着一双恩爱人影,一夜抵死的缠绵,诉说着分别两年的相思,还有对未来几日艰难处境的担忧。
时宜手中紧紧捏着装有十生散的小瓷瓶,心疼抚摸着周生辰的脸,眉眼间是散不去的忧愁“师父,我舍不得你受苦”
他重伤的样子西州百姓都是亲眼瞧见了的,而不久前,他在战场上受伤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只怕现如今中州一些人已经绷紧了弦,只盼着他断气才能放松。
虽说是故意的,好为假死脱身做准备,可不是没有风险,时宜既盼着这一天,也害怕这一天,但愿接下来的十日,都能平安度过。
周生辰还是那样温柔地对她笑着“十一别怕,别担心,我不过就是睡上几日,等我醒来,我便只是你一个人的夫君,慕时的阿爹,我们长相厮守不再是奢望,而是成为现实,你不是说了,你把我们的新家布置得很漂亮,我还没见过呢,十一可要答应我,我醒来时一定要在出云水榭”
出云水榭,他喜欢这个名字,时宜精心布置准备了那么久,隐在山林之间,很漂亮,一切都是他喜欢的。
时宜面带忧愁,还是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师父,一定会平安的,我和慕时等着你”
便是他带兵出征,她都不曾像此刻这样心慌无助,因为他战无不胜,可是胜仗之后,他为了她,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刀山火海”。
七日无生息,三日沉睡,先要挨过那豺狼虎豹都盯着的七日也只是成功了一半而已,这十日,对时宜来说,只怕是比死还难熬。
周生辰贴在她的心口,听着她的心跳声,闭上眼睛,却是坚定回应了她“等我,我一定会好好的回到你身边,时宜,辰此一生,绝不负你,我要与你一生一世”
“嗯,好”时宜带着哭腔嘤咛一声,不住点头,眷恋地抚着他的眉眼,最后,她轻轻吻在他的眉心。
时宜下了榻,倒来一小半碗温水,将十生散融在里面,又艰难挪着步子回到榻边,而周生辰始终含着温柔笑意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垂着脑袋,紧张地用勺子搅动着药水,周生辰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既是安慰,也是叮嘱“娘子乖,一会儿我睡着了,你便带着慕时回出云水榭,你且安心等我,不要害怕,不要哭,这里有萧晏他们,不会有事”
时宜抬头看向他,脱口而出“让我留下吧,我陪着你”
周生辰只是看着她,并未说话。
夫妻二人对望着,终于,时宜妥协颔首“好,我听你的”
在世人眼中,她是已死之人,周生辰的死讯一旦传出,不管是为吊唁还是为试探他的死是否为真,中州必会派人来,她到底曾经出入过宫中,又是漼氏嫡女,许多官员都认得她这张脸,所以她不能留在这里。
而藩王去世,按照规矩,需停棺七日再入陵寝,而这十生散的解药也需要在这七日之内分三次服下,所以这三次服解药的时间是关键,这于周生辰来说是关乎性命的豪赌,对宏晓誉等人来说更是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他们需得时刻紧绷着,好在萧晏还在,没有周生辰,有他指挥,好歹算有个主心骨。
一旦证实周生辰已死,萧晏这个军师也就没有必要留下了,中州本就容不下一个他国皇子在北陈拥兵掌权,萧晏当初愿意做南辰王军的军师,也是为了与周生辰的这一番情谊,后来更是有了凤俏,他既然决心与周生辰一起归隐,自然也做好了安排。
周生辰“死后”,萧晏会自请离开西州,至于他的去处,呵呵,听说新家很不错,他要去好好享受一番,余生逍遥,有一爱妻,一知己,一群好友,足矣。
小南辰王没了,军师走了,中州那帮人自然是永远放下心里那块大石了。
时宜喂周生辰喝药时,手都在发颤,周生辰看见了,轻轻托住她的手,将药毫不犹豫地喝下,知道她怎么都不会放心,干脆另找话题逗她“我的小十一永远都是这么贴心”
“什么?”时宜又懵又疑惑。
“你是不是在里面加糖了,这么甜”周生辰看着碗里的药水,笑着调侃,其实这药异常苦涩,味道真不好,不过经了她的手,再苦也变成甜的了。
时宜又气又好笑地嗔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逗我”
周生辰煞有其事地又说道“真的是甜的”
时宜知道他在哄自己开心,不负他所望,她笑了,故意说道“那我要是喂你喝的毒药呢,你也要喝吗?”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料他很认真地回答了她“便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小南辰王心中装着天下万民,江山社稷,可是周生辰心中却只想求一个时宜,不错,他用上了“求”之一字,曾经,时宜对他来说也是天上月,他只敢默默相望,可是后来他鼓起勇气,几乎是用命去换来了与她再续的情缘,既然摘下了最美的月亮,他周生辰自当以身相许,以情相依,以心相伴,以命相护。
时宜瞬时便红了眼眶“周生辰,你真傻”
周生辰笑了“只要能求得时宜姑娘为妻,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当初那个一心只有家国百姓的周生辰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说出曾经以为永远也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在爱上时宜之前,他坚信自己不会违背誓言,不会对任何女子动心,爱情虽美,他却觉得爱情最是虚幻,不切实际,男儿应有凌云壮志,而非拘泥于小情小爱。
可是当经历过所有的痛彻心扉,周生辰才看明白,女子并不比男子差,她们的情,她们的爱所带来的力量远比一切权力来得强大,男女情爱与家国大义并不冲突。
已经服下了十生散,再没有后悔的余地,时宜亲自为周生辰换上了战甲,戴上头冠,眼看着他越发困顿的模样,时宜半扶半抱着他躺下,温柔似水的吻落在他的唇瓣上“夫君,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好看,一点都没变,还是我当年在西州城墙上看见的样子”
周生辰勉强撑着最后几分清醒的意识,痴痴地看着她,听她诉说缱绻情思“长夜破晓,三军齐出,狼烟为景,黄沙袭天,这就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上千,手握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是色授魂与,还是情迷心窍,当时的我,并不懂得这些,只是被眼前所见震慑……”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意识坠入无边黑暗,却始终有一缕甜软温柔的香气萦绕着他,帮他驱散黑暗带来的恐惧。
时宜依依不舍地从周生辰身上起来,确定再没试着他的一丝气息,她捂着唇怕自己哭出声来,明明知道不是真的,她的心里还是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