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国庆节比往年要凉快一些,甚至可以说有点冷了。那一年,县里在我们村推广一种生猪养殖技术,通过饲料改良,可以让猪快速长膘出栏,增加农民收入。技术员是一名来自恩施的中年汉子,带有口音,我会说普通话,有时客串一下他的翻译,一来二往,也混得很熟了。
图文不符,配图来自网上,版本属原作者。
与我家相邻的四伯父家的屋角,长了一个巨大的葫芦包。白天的时候,马蜂窝那一片经国庆节的英山街上还热闹,从蜂窝里传来不间断的轰鸣声,仿佛有个大工程正在施工一样。马蜂窝的出口处,马蜂进进出出,从早到晚不停。我家与四伯父家中间是一条小路,马蜂窝越长越大,马蜂越来越多,人不敢过牛也不敢过,小孩子更是被大人牢牢地管住,生怕他们血气方刚一不小心闯出祸来。马蜂窝每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俨然成了塆里的禁地和压在塆邻心上的一块巨石。
有一天晚上,我们和恩施来的养猪技术员吃派饭。那时候郝家山还比较穷,加上也没有把他当什么贵客,所以桌子上就是几道简单而又普通的家常菜,非常寡淡。席上正好说到葫芦包这个事情,技术员一听,眼睛亮得可以放出光来,连忙说,“么不早说?放着我来嘛!”我心想,你一个养猪的,难道还有抓蜂的本事?我以前见过人收蜜蜂,望着天空蜂群来的方向念念有词像道士作法一样,再向天上撒一把沙,一会儿一箩筐蜜蜂就收好了。但是蜜蜂不同于马蜂,废弃的葫芦包我见过,里面没有蜜脾,就是一层层的杂草一堆。那位恩施来的养猪技术员一脸高深莫测,也不跟我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笑眯眯地让我们准备工具。
其实要准备的工具也不多,一会儿就齐活了。天气本来就已转凉偏冷,他穿得很厚的同时,又穿了一件不知道从谁家借来的雨衣,把裤脚手管扎得紧紧的;又把一个摩托车头盔戴在头上,再要了一个新的蛇皮袋子和一个砌匠用的砌刀,把手套套了两层,然后吩咐我们,除了打灯的之外,其余的人关窗闭户,不得指令不许出来。
由于已经入夜,山村里又黑得早,下弦月还在乌云山那头没升起来,除了几声狗叫和几米外就能听到的蜂巢内的嗡嗡声,静得有点可怕。恩施来的养猪技术员艺高人胆大,他先远距离测量了一下方位,比画了一下葫芦包的大小,架设好了梯子。那个葫芦包经过野蛮生长,已经由最初的圆形变成了像一个垂的冬瓜,这个造型无疑给后续的工作带来便利。暗夜中的葫芦包没有了白天喧嚣,除了洞口有几个马蜂哨兵,大部分马蜂都在为爱发电,为繁衍下一代不停地工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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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妥当之后,恩施来的养猪技术员就开始干活了。只见他像猴子一样快速地爬上梯子,用蛇皮袋子自下而上把整个葫芦包兜了起来,蛇皮袋不大不小,恰好从底兜到头。还没等里面的马蜂反应过来,他又用砌刀沿着蜂巢与屋檐的结合部,像拉锯一样切割起来,只几下蜂巢便与屋檐脱离,整个地就掉在了他事先准备好的蛇皮袋子里。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一根绳子把袋口一扎,扎完收工。
这一切就发生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上梯、分割、扎口,一气呵成,困扰我们塆很长时间的这个安全隐患就此解除。我对这位来自恩施来的养猪技术员顿时崇拜起来。这个人哪里看得出来是个养猪的?明明就是一个养蜂的嘛。跑了几只马蜂,他说不要紧,大概率是不会卷土重来了。
这事儿还没有完。他拎着装满葫芦包的袋子,我们屁颠地跟着他来到了塆另一头的柏林叔家,他家是养猪示范户,有一口煮猪食的大锅。他吩咐陈大姑起锅灌满水,灶膛里开猛火,把袋子一把放到锅里,盖上锅盖就开始煮了起来。煮了大概半个小时,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厨房里弥漫着水汽。有人起哄,说煮了这么久,怕是都熟透了吧。恩施来的养猪技术员拗不过大家,就打开了扎带检查。不料这些马蜂的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袋口一开,一群马蜂竟然从袋子里冲了出来,满屋乱窜。大家四散奔逃,把门窗关紧。好在这些马蜂都经历过开水的蒸煮,非伤即残,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十几分钟后,厨房里面已经没了动静,大家壮着胆子打开门一看,好家伙,地上、灶台上、桌面上全是马蜂的遗体,那叫一个惨烈。收拾干净厨房,锅里又加了一遍开水再煮了一遍,这才算是把这个大葫芦包从精神到肉体上彻底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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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松了一口气,各回各家,恩施来的养猪技术员则没有走的意思,继续在那忙活。第二天一早,我还没有起床,被我老娘叫醒,说有人给我送吃的来了。我睁眼一看,床头的柜子上一个大菜碗里,满满地一大堆被油炸过的金黄色的蜂蛹。不知道为什么,我联想到了某种蠕动的白色小动物,硬是一口没吃。
此刻我才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我们说到葫芦包的时候为什么恩施来的养猪技术员那眼睛里能直射出来的光了,原来,他等的也是这一口啊。据说后面接连好几天,他每天都能喝得醉醺醺的了,看来这个葫芦包成了他的下酒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