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枕中记

幽默   2024-11-09 09:24   江西  

开元七年,有一位神秘莫测的道士吕翁,身怀神仙之术,悠然行走在邯郸的大道上。他在一家旅店停下脚步,解下帽子,松开衣带,靠着行囊安然坐下。
不多时,一位旅途中的少年闯入眼帘,此人正是卢生。卢生身着粗布短衣,骑着一匹青色小马,正准备去田间劳作。他也在这家旅店歇脚,与吕翁同坐一席。两人交谈起来,甚是投缘,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
聊了一会儿,卢生低头看看自己那破旧且肮脏的衣衫,不禁长叹一声:“唉,大丈夫生在这世上,却如此不得志,这般困苦,真是无奈啊!”吕翁微微皱眉,问道:“看你身体康健,没病没痛,谈笑之间也很畅快,为何却叹息自己困苦呢?”卢生无奈地说:“我这不过是勉强活着罢了,哪里谈得上舒适呢?”吕翁疑惑道:“这不算舒适,那什么才算是舒适呢?”卢生眼神中流露出向往,回答说:“读书人活在世上,理应建立不朽功勋,树立赫赫名声,出任将军或丞相之职。列鼎而食,尽享美味佳肴;挑选优美音乐来听,让生活充满雅趣。使家族更加昌盛,家境更加富裕。只有这样,才可以谈得上舒适啊。我曾经一心向学,沉醉于各种技艺之中,自认为年轻时就能轻松获取高官厚禄。可如今已到壮年,却还在田地里辛苦劳作,这不是困苦又是什么呢?”说完,他的眼睛渐渐发昏,困意袭来,想要睡觉。
此时,旅店主人正在忙碌地蒸着黍子,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吕翁见状,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神奇的枕头,递给卢生,说道:“你枕着我的枕头,定会让你荣华富贵,顺遂心意。”那枕头是青瓷所制,两端有孔。卢生好奇地低下头靠近枕头,只见那孔缓缓变大、变亮,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他不由自主地整个人钻了进去,瞬间,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回到了自己家中。
几个月后,卢生幸运地娶了清河崔氏的女子为妻。这女子容貌绝美,宛如仙子下凡。卢生的资产也因此变得更加丰厚。他心中大喜,从此,他的衣着、车马日益光鲜华贵,走在路上都格外引人注目。
第二年,卢生参加科举考试,一举考中进士。他脱去平民衣服,出任秘书省校书郎。接着,他又应皇帝制举,展现出非凡的才华,转任渭南县尉。不久后,他凭借出色的能力升任监察御史,后又转任起居舍人、知制诰。仅仅三年时间,他便出任同州刺史,后又迁任陕州牧。卢生生性喜爱大兴土木,他在陕西大胆地开凿河道八十里,成功贯通了阻塞的交通,为当地百姓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刻石碑记载他的功德。后来,他改任汴州节度使,兼任河南道采访使,又因才能出众被征召担任京兆尹。
这一年,神武皇帝正全力与戎狄作战,致力于拓展疆土。然而,恰逢吐蕃的悉抹逻和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沙州,节度使王君奂刚不幸被杀,河湟一带震动不已。皇帝急切地寻觅有将帅之才的人,于是任命卢生为御史中丞、河西道节度使。卢生临危受命,毫不畏惧。他率领大军,奋勇杀敌,大破敌军,斩首七千级,开拓疆土九百里,筑起三座坚固的大城来把守要害之地。边境百姓对他敬佩不已,在居延山立石碑颂扬他的功绩。卢生回朝后,受到隆重的册封嘉奖,恩宠礼遇极为盛大。他先是转任吏部侍郎,后又升任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
卢生当时声望清高尊贵,众人无不向往附和。但他也因此深受当时宰相的忌恨,被恶意的流言蜚语中伤,不幸被贬为端州刺史。三年后,他凭借自身的才能被征召担任常侍。不久,他又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了位高权重的宰相。他和萧嵩中书令、裴光庭侍中一同执掌朝政十多年,他们共同谋划美好的谋略,制定机密的政令,一天之内多次商讨国家大事,进谏忠言、辅佐朝政,被人们称为贤相。
可同僚们嫉妒他的成就,又恶意诬陷他和边将勾结,图谋不轨。于是,他被下到监狱。官府的差役如狼似虎般冲到他家门口,紧急捉拿他。卢生惊恐万分,心中充满了绝望。他对妻子哭诉道:“我家在山东,有五顷良田,原本可以抵御饥寒,何苦去追求那虚无的官禄呢?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想穿粗布短衣、骑青色小马,走在邯郸道路上,都已成为了奢望。”绝望之中,他拔刀要自刎,幸好妻子及时救了他,才让他免于一死。和他一起获罪的人都悲惨地死去,只有他被宦官保护,减免死罪,流放到驩州。
几年后,皇帝终于知道他是冤枉的,心中懊悔不已。皇帝立刻追封他为中书令,封燕国公,给予他特别优厚的恩宠旨意。卢生有五个儿子,分别叫俭、传、位、倜、倚,个个都有非凡的才能。俭考中进士,担任考功员外郎;传担任侍御史;位担任太常丞;倜担任万年尉;倚最为贤能,年仅二十八岁就担任左襄。他们的姻亲都是天下的名门望族。卢生还有十几个孙子,家族人丁兴旺。
卢生两次被贬谪到荒远之地,又两次登上高位,在朝廷内外任职,在台阁间周旋。五十多年来,他地位崇高、显赫无比。卢生生性奢侈放荡,非常喜好逸乐。他家中的歌姬舞女都是世间最美丽的,一颦一笑都能让人陶醉。皇帝前后赏赐给他的良田、豪华宅第、美女、名马,数都数不清。
然而,岁月不饶人,卢生渐渐衰老。他多次请求辞官,皇帝却始终不答应。当他生病后,宫中宦官纷纷前来问候,接连不断。名医和上等药物,没有不送来的。卢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挣扎着上书说:“臣本是山东的书生,以种田为乐。偶然遇到圣明的时运,得以列入官员行列。承蒙陛下特殊的嘉奖,特别给予我优厚的待遇,在外担任节度使,在朝担任丞相。在朝廷内外周旋,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有愧于陛下的天恩,对圣明的教化没有什么补益。才德不称,招致灾祸,如履薄冰,忧虑日益增加,一天比一天害怕,不知不觉已经老了。如今我已年过八十,位居三公之位,生命将尽,身体衰老,病势沉重,只等某一时刻死去。回顾一生没有什么功绩可以报答陛下圣明,白白辜负了深厚的恩情,永远要告别圣明的时代了。臣不胜感激留恋。谨上表谢恩。”皇帝看到卢生的上书,心中感慨万千,下诏说:“你凭借卓越的品德,担任朕的宰相。在外统兵,在朝辅佐,国家太平二十年,实在是依靠你。近来你生病,朕以为会痊愈。哪想到病得如此严重,朕十分怜悯。现在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到你府上探视问候。你要努力治病,为了朕要珍惜自己。还希望没有意外,期待你病能好转。”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天晚上,卢生带着无尽的遗憾去世了。
卢生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缓缓醒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旅店里,吕翁依旧坐在他旁边,旅店主人蒸的黍子还没熟,所有情形和之前一模一样。卢生一下子坐起来,满脸惊愕,喃喃道:“难道那是一场梦吗?”吕翁看着他,缓缓说道:“人生的荣华富贵,也就像这样啊。”卢生怅然若失了很久,然后恭恭敬敬地拜谢说:“关于宠辱的道理、穷困和显达的命运、得失的规律、生死的情况,我都完全明白了。这是先生你在抑制我的欲望啊。我怎敢不接受教诲!”说完,他向吕翁磕头两次后,便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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