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杭州,高家小姐出嫁了。她的嫁妆足足有36个条箱,婚宴上用了96000包桂花糖。洞房花烛夜,丈夫悄悄问她:“吃力吗?”她答:“不吃力,谢谢!”
两个婚前没有见面,结婚当天才开始恋爱的新人,就这样打开了话匣子……
高诵芬,妥妥的一位大家闺秀。
据说,曾经半个杭州城的产业都是高家的,因此有“高半城”的说法。
高家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大族,家教很严。
长辈们认为,小孩子应该从小尚俭——
小孩子都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怕“折福”;
小孩子吃银耳,也只能吃奶奶碗里剩下的那几朵。
所以,高诵芬虽然出身煊赫之家,却没有半点骄矜辞色。
14岁那年,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诵芬跟同乡徐定戡订婚。
此后,高家开始准备丰厚的嫁妆。
去景德镇采购两三套清代出土的瓷器;
请绣娘来家里,花了2年时间缝制四时衣裳;
请木匠来家里,花了2年时间制作红木家具;
尤其是花了4年时间,全家出动制作桂花糖。
按杭州风俗,娘家要准备桂花糖做喜糖,讨个早生贵子的吉利口彩。
等到18岁出嫁那天,高诵芬的嫁妆足足有36个条箱,婚宴上用了96000包桂花糖。
当时,高家准备了6种“桂花糖”:
黄的桂花糖;
红的玫瑰糖;
白的代代花糖;
绿的薄荷糖;
黑的乌梅糖;
蓝的靛青花糖,统称“桂花糖”。
这种桂花糖,可以保存在石灰缸里,长久不变味。
后来,过了十多年,小孩子在石灰缸里找吃的,还不断一包一包地找出来,吃得津津有味。
拜堂的时候,高诵芬一直低着头。
她先是看见丈夫一双十指团团的手,生得还算细皮白肉。
后来,趁乱瞥了一眼丈夫的长相,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
个子不高,面目尚清秀。
原来,结婚之前,两人未打过照面。
成亲当天,那些宗族大家庭的规矩凡俗,婚俗传统里的仪式感,繁琐到简直不可思议。
到了晚上,丈夫悄悄问她:
“吃力吗?”
她答:
“不吃力,谢谢!”
两人先是局促,后来躺着通宵聊天至天明。
这时,他们开心地发现,彼此脾气相合,很是聊得来。
于是,这对婚前未曾见面,结婚当天才开始恋爱的人儿,一直白头到老。
高诵芬很幸运,生来被父母疼爱,出嫁又遇到了专一的儒雅丈夫。
婚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人事都整饬圆满,在秩序之中,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紧不慢……
一天,她在丈夫的书房里,翻到了张岱的《陶庵梦忆》。
她读了几篇,爱不释手,不禁赞叹道:
“明白简洁,言之有物。抚时感世,令人低回不已。”
徐定戡便说:
“为什么不学张岱,也写一写呢?”
只是,他们很快就经历了抗日战争。
在流离迁徙中,写书的想法便被搁置了。
后来,在波澜起伏的乱世风潮里,他们更是身受波及。
长达16年的时间,他们住在一间半地下室里。
不过,高诵芬有着宠辱不惊的平和之气。
在抄家之日,她竟然在“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那些日子,他们靠着儿子微薄的工资度日,每天的菜钱只有几毛钱。
但是,高诵芬还能变换花样,使全家吃得津津有味。
一直到了晚年,他们安居在儿子澳洲的家里,才算是“从容余暇,伸纸濡豪”。
徐定戡伏案写诗、填词,与友人书信来往,或是喝着茶看书报;
高诵芬侍弄花草、田园牧歌之余,常常读些同时代人的回忆录。
于是,想要写一本书的念头,重新袭上心头。
终于,在20世纪90年代,高诵芬提笔写下《山居杂忆》。
有人说,这是一部“现代《红楼梦》”;
有人说,整个就是民国《清嘉录》,大家庭殷实有序的日子过得就像孟玉楼走路“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
有人说,这是身在海外、心系故土的作者的怀乡记。
不过,对于那16年的苦难,高诵芬只是一笔带过。
这和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
她身上有种女性的坚韧和温柔,以及让人舒服的低调:
顺时不炫富,追忆不炫苦,写作不炫智。
而这不夸张不造势的淡然又保护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