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年代趣事多

文摘   2025-01-12 09:45   江苏  

点亮星标不走失琴棋书画诗酒花




“爸爸大跃进,机器造得勤;妈妈大跃进,棉花纺千锭;……我也来个大跃进,生产学习样样能。”近60年过去了,这首歌曲,至今还记忆犹新。


1958年,我虽然只有十三四岁,在德清县武康的“千秋完小”读六年级,但是,却体验了“一天等于20年”的“大跃进”年代,许多“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往事历历在目。这些今天看来既荒诞又滑稽的往事,当初却是一场热火朝天的运动。


本文选自《公社见闻》,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12月,作者:张长根。


1

全村搬家车渡桥


1958年10月1日,二都人民公社成立,我家乡秋山乡板桥村高级农业合作社板桥圩生产队,成为二都公社秋山管理区的兴龙大队第16生产队。那一天,全村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社员们欢天喜地庆祝人民公社成立。庆祝之后,紧接着全村社员搬家车渡桥,过上了军事化生活。一路上红旗在前,锣鼓开道,社员们挑着被头铺盖,浩浩荡荡进军车渡桥。车渡桥是板桥圩北面的一个生产队,与青石桥一起,成为社员的“生活居住区”,姚家圩社员搬家青石桥。因为一切财物归人民公社所有,搬家只要走人与带上衣物就行,其他什么也不用带。



我家住在车渡桥闻小毛家,他家腾出楼上一个空间给我。那时候家里不兴装修,甚至房间之间也不隔开,“直棒弄通”的。我家住中间,小毛家住西间,东面一间住着闻根庆一家,以今天的说法是“合房混住”。只是我们住的时间不多,而且像住旅店一样,惟有晚上住一夜。再说,一是“军事化”,二是“大会战”,父母亲日夜在田头“放卫星”,哪能住“家”里?只是我们兄弟住了几个晚上。

我们板桥圩的房子腾空做什么呢?有次我悄悄跑去看,哈!我们几家的房子成了仓库,放稻谷;长林、法山他们几家的关猪关羊,成了猪棚羊圈;法春家关了几头耕牛。众牛大概没喂饱,半夜里想挣脱牛绳跑出来,连房子的柱脚都被牛角撞得千疮百孔。

有一天晚上,我悄悄回到板桥圩家里,看到楼上有地铺,有被头铺盖,我估计这里有人来住。那晚,我住在自家楼上。果然,后半夜许多人来住宿。他们七嘴八舌说“争上游”“放卫星”的事。我听出他们是本公社二都管理区大赛大队那边的人,是“青年突击队”的,来支援放冬种“卫星”的。


2

千人一锅


我们兴龙大队板桥片在青石桥办起了公社大食堂,全片近千人在一口大锅里吃饭。

青石桥生产队自西往东的社员住房是朱水林、朱掌林、朱松林、朱金林、朱瑞林和朱金奎,这些住房一字排开,房屋较好,既整齐又清洁,食堂办在那里很适合,易管理。食堂的大灶安放在朱金林和朱瑞林家里,几口大锅一字排开,其他是几十张吃饭的八仙桌。食堂主任由原高级社社长、现副大队长兼任,下面有烧饭菜的炊事员,洗碗筷、洗菜、打扫卫生的服务员,杀猪捕鱼的采办员等一大帮“后勤部”人员。我记得车渡桥有一个放牛的,人称“癞头阿荣”很会捉泥鳅,于是叫他捕鱼捉鳅改善生活。

食堂的粮食、鱼肉、蔬菜之类是社员的,因为一切都是人民公社的,社员没有权利自家受用,因此谁家地里有青菜萝卜,只管弄来吃了就是。食堂大锅饭,吃饭不要钱;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因此,来吃饭的人,不一定是本队社员,本队的社员不一定在一个锅里吃饭。我曾经几次去武康,走到万青桥头看到他们开饭,也拿个碗盛了吃,没有人过问。

食堂开饭是敲锣的。锣声一响,田畈里呼声一片,几百上千亩大的田畈,人们像放食的鸭子,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向食堂。这时候炊事员早把饭菜一桶一桶盛好,放在食堂前面的宽阔地上了。于是,人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哪还顾得上坐在桌边吃饭?我吃饭的习惯三扒二噎,就是那时候学会的,至今还改不了。大人教我们:第一碗要少盛点,盛了立即排队,第二碗要越多越好,否则,会饿肚皮!

后来,公社嫌这样浪费时间,妨碍了“放卫星”,干脆让食堂送饭到田头。食堂没有专职“送饭队”,社员派人到食堂,用担桶挑饭菜。于是,田里的人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地闹着等饭吃,几个“工作同志”东奔西跑地指挥社员“认真劳动,不许磨洋工”。可哪有几个听他的?肚皮要紧啊!



这样大概闹到1958年底1959年初,大食堂办不下去了,改成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小食堂。小食堂没有大食堂那么“大方”,别说大鱼大肉、荤素搭配,饭也吃不上了。起先喝稀饭,后来是“1斤米烧16斤”的“四眼睛”粥,再后来是“瓜菜代”,吃得人都生了浮肿病。记得那年我在德清二中读书,想弄点“营养品”,父亲向生产队要求了好几次,队委会经过讨论,决定给我1市斤“营养品”。你以为那“营养品”是什么?谷糠!


3

田畈大会战


人民公社化之前,板桥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下面有青石桥、车渡桥、板桥圩、姚家圩、横山村5个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成立人民公社之后,合并为兴龙大队的第12、第13、第14、第15、第16生产队。1958年秋收冬种大会战,就是5个生产队的社员在同一个田畈里搞秋收冬种。大会战与平时的秋收冬种不同,大会战是“大跃进”年代“多快好省”热火朝天夺丰收的“淮海战役”。

别的大队派来了各式各样的突击队。例如,青年“赵子龙”、老年“黄忠”、妇女“穆桂英”等突击队,他们(她们)高举大红旗,上书某某突击队,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干劲冲天,挥汗如雨,一会儿就是一颗“卫星”,一会儿又是一颗“卫星”,战鼓咚咚,喊声震天,高潮迭起。

大会战很豪气,一天24小时不分昼夜。我那时候虽然在武康读书,但是放学回家后还是要去参加大会战的。男女老少齐出动,人人都要“大跃进”,于是我就亲历了大会战。那时候没有电灯,人们用一截长长的竹筒,竹筒上头插上棉花芯子,再往棉花芯子里面倒满柴油,点上火,当作照明的火把。晚上,田野上一片火把,照得满田畈一片通红,那场面很壮观。

大会战还有几个特点:一是“大呼隆”,二是疲劳战,三是瞎指挥。上千人一起干活,还有什么责任心?秋收别说“颗粒归仓”,田里污七八糟的都被糟蹋掉。直到年底,田里还有没有收割的稻;而收到的还有多少不进仓库的?冬种别说“精耕细作”,根本就是“烂泥田里插蜡烛”。当时有句俗语:“小麦抛抛掉,油菜粘粘牢。”一天24小时在田里干活,谁吃得消?前半夜还熬得住,后半夜只能在稻草堆里打瞌睡了。

我队有个社员,雅号叫“木壳佬阿富”,平时干活死样怪气,干到后半夜他实在吃不消,打起了瞌睡,恰巧被“工作同志”看到,好一顿狗血淋头的臭骂,还说要他“跪扁担”。老头子吓坏了,一下子“抛掉”了2麻袋小麦种子。



第二天,在孟家壕口松树墩头开现场会,阿富一夜下种小麦30多亩,受到表扬。另外几个干活“慢慢(认真)”的,被说是“磨洋工”“老牛拉破车”,被罚狗血淋头或跪扁担。当时,有人问阿富:你哪来的这么大的干劲?阿富一本正经地回答:“嗨,不抛掉他们要斗我,还是抛抛掉,省得他们开会斗我!”


4

万春桥头炼钢铁


那时候,我们上午上课,下午参加劳动。参加劳动除了田头大会战,还有为“钢铁元帅升帐”大炼钢铁。因此,去万春桥头敲矿石是我们大炼钢铁的一个实际行动。

万春桥头,就是如今的英溪北路万春桥畔。万春桥又名豫桥,明朝万历十一年(1583)训导郭冕所建。万春桥畔原来民居众多,抗日战争时,被日本鬼子一把火烧得精光,成为一片废墟。解放后,陆陆续续搬来一些外乡人,搭建简陋草棚定居下来,形成了如今的千秋和丰桥村的一部分。“大跃进”那时候,那地方只有零零碎碎几个草棚,反正一切归人民公社,不用搬迁,就成了钢铁基地。所谓“钢铁基地”,其实就是建造了几只“土高炉”,高度估计不足10米。记得沿当时的京杭国道西边一字儿排着,大概有5座,炉门朝东。宿舍和伙房在国道东面万春桥北,毛竹搭起的一长排草棚,用晒帘和芦席隔开。炼钢铁的原材料主要是铁矿石,不知是哪里弄来的,只看到不足9米宽的公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运矿石的中型拖拉机,公路两边堆满了铁矿石。而燃料之一的木炭,是在社员的门前屋后,或者生产队的山上砍来的树木烧制的。反正已经是“共产主义”了,统统是公家的,没有什么你的我的他的,只管砍来烧就是了。

《德清县志》有载:“1958年,伐木烧炭,‘大办钢铁’,封山育林制度遂遭破坏。”炼钢工人是各公社抽调的青年人,条件是:出身好——贫下中农,思想好——党员、团员或者是积极分子。他们身强力壮,不怕艰苦。我在那地方敲矿石,认识了几个我们板桥的年轻人,今天尚记得他们的名字。伙房烧饭的是我村的陈师傅,我有时候晚上不回家,与他同住在伙房。记得1959年元旦那天,伙房改善伙食,每人一块“扎肉”。我因为不是“炼钢工人”,只分得到一小碗油豆腐。

敲矿石要用铁榔头,重的拎不动,轻的敲不碎,只有用不轻不重的“奶子榔头”。住在武康附近的同学自带榔头,其他人由学校想办法,我们一人一个。下午,从学校排着队浩浩荡荡出发。到了万春桥头后,分布在公路两边,由工人指挥操作。那铁矿石有的很大,几百斤重,我们敲不碎,只能请工人帮忙。他们用18磅的大榔头狠狠敲,敲小一些再让我们敲。我们用“奶子榔头”敲,轻了敲不碎,重了又怕敲到手指头上。有同学不小心敲得手指头起了紫血泡,痛得直“咝”气。起先我们敲得认真,还开展竞赛,比谁敲得多、堆得高。小孩子没有长性,尽管有老师管着,但渐渐地“扯野”了,尤其是我们这些不守纪律的男同学。先是东张西望,看来往的运矿拖拉机;接着是东来西去,到小高炉面前看有没有钢铁出来;后来索性到处乱跑,忙得工人高喊“走开”“走开”,工地上不安全哪!

那天,我们正好赶上钢水出炉。这场面热闹极了,“钢铁元帅升帐”“一天等于20年”等横幅高高挂起,锣鼓喧天,红旗飘扬,人们欢天喜地。“出炉啦!”众工人欢呼。我钻进人堆,像泥鳅一样钻到炉前去看。只见数丈远外火烫的炉膛里,慢慢地流出一线红色的液体,弯弯曲曲地往外流,活像一条红色的“乌梢蛇”在游动。流到一个矿渣模型里,液体渐渐地由鲜红变成灰暗,最后成为一块灰色的铁疙瘩。第二天早晨我上学路过那里,有钢铁工人聚在“铁疙瘩”面前,嘻嘻哈哈地笑着议论:家里的“破铜烂铁”都“大炼钢铁”去了,连做饭的“生铁镬子”也拿走了,说不定这是自己家的镬子“炼”成的。


5

田畈里“放卫星”


“小麦抛抛掉,油菜粘粘牢”的大会战,我在千秋公社星火大队城山生产队参加过一次种油菜,至今还记忆犹新,说起来十分有趣。


一天吃过中饭,我们“千秋完小”六年级同学排着队,整整齐齐去了城山生产队。到了城山,我与另一个同学被分配种油菜。老师告诉我们说:这田有一亩,你们两个人种,几时完成几时回家,完不成开夜工!同学是谁,我如今一时也记不起来了,但我记得他比我调皮多了。因为在烂泥田里种油菜是要赤脚的。不知怎么的,后来老师派他去了别处,因此一亩田油菜让我一个人完成。按常规,一个人一天种半亩田油菜都要抓紧,而半天种一亩田油菜是根本不可能的。但那是“大跃进”年代,从来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起先我还担心,完不成任务要“干通宵”(当时最时髦的说法了)。如果真的“干通宵”,自己吃不消别说,家里父母不知要去哪里到处找我们呢!



后来,社员教了我一个方法,我就一点也不担心了。那可真是“大跃进”啊!按常规,油菜田不能太烂,更不能有水,因为油菜的根系如果浸在水里,油菜就要泡烂而死。那时候为“多快好省”“放卫星”,耕作方法大大地“革新”了。为了“快”,种油菜的穴不是用锄头一个一个掘出来的,而是用一个如同犁耙一样的“革新”工具“掘”出来的,插一下一排至少8个穴。工效虽然大大提高,但是田不烂插不下去,所以这田必须烂。因此,种油菜不用像种蔬菜一样,把烂泥捻碎,再埋住根部,而像插秧一样,一棵一棵插下去就行了,而且比插秧还快。因为插秧是“小枝密植”,而“种油菜”横距间距至少六寸!用这样的方法种油菜,真是“多快好省”,工效大提高,“放卫星”不成问题。

然而,用这样的方法种的油菜有没有收成?别说农业技术人员,就是我自己,甚至傻瓜,也认为是闹着玩的、糊弄糊弄“工作同志”。而“工作同志”大都是农民出身的干部,那么这又是糊弄谁呢?


6

村口造化肥


板桥圩是一个只有一二十户人家的生产队,也办起了一个化肥厂。我们小孩子不是化肥厂工人,但也为化肥厂拾过猪粪、羊粪、狗粪,甚至人粪,也算参与了化肥制造。

板桥圩由外港和里港南北两个小自然村组成,中间有一块荒地相连。这荒地名叫“塘角头”,大小不足一亩,化肥厂就建在这个地方。说是化肥厂,其实很简单,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在荒地滩边挖几个坑,坑上安几口烧饭的大锅,上面搭个草棚,就是厂房了。在大锅子里弄些地上的泥土,拌了拾来的猪粪、羊粪、狗粪甚至于人粪,在下面用柴炭加火烧烤,用铁锹在锅子里拌炒,炒得泥土一团一团的形成颗粒状,化肥就算制成了。制造化肥没有难度,可以说傻子也会。只是糟蹋了几口煮饭的大锅,砍光了门前屋后的树木。

那时候,我们觉得好玩,夹在大人中间凑热闹,鞍前马后地跟着大人们拾粪,拾不到粪就在茅坑里用粪勺捞,把露天茅坑一个个地戽干。

20世纪70年代时,我在大队当会计。改革开放后,我们说起“大跃进”的“瞎指挥”“高指标”时,青石桥生产队老会计老朱说了一件做“人造尿”的奇闻,让人哭笑不得。

由于土造化肥产量不高,用锅子炒肥料一天炒不了多少,因此制作“人造尿”,那才是“卫星上天”的高产量。所谓“人造尿”,可能就是后来化肥厂生产的“氨水”。“人造尿”的制造方法是:挖一个长宽各一米左右、近一米深的“肥窖”,把田滩、地边割来的野草倒入其中,再灌满水,上面用烂泥封牢。待草腐烂发酵,肥窖里的草烂掉,水由清变黑,这水就是“人造尿”。这个方法其实是科学的,如果据此操作,确有“尿”的功效。问题在于“大跃进”,高指标。一个“肥窖”能产生多少肥?为了高产量,人们把草倒进池塘,甚至倒进河道,那“肥窖”要多大有多大了,要多少产量就有多少产量了。我家东面有两个池塘,一个小一个大,起先往小池塘里倒了一些草,几天后,草烂了,水有点浑。“工作同志”来检查,一看“产量”不算高,要把大池塘也改造成“人造尿池”,于是往大池塘里倒草。全村社员割了几天草倒进大池塘,把大池塘弄得鱼死光,大家淘米洗菜的水也没有了,这污泥浊水怎能用啊?但这一池塘水成了“人造尿”。

青石桥老朱是个铁算盘,但是个老实人。他算盘“劈里啪啦”打得能求出圆周率,但是“出空山倒(说谎)”的事半点不会。上报“人造尿”的产量,他据实报几千几百几十几斤,而别人能报几千几百几十万斤,数字相差万倍。为此,他总是挨批评、被“拔白旗”、挨斗。但他不“转弯”,说:我算了几十遍,就是这个数,一点没有错!谁能算出几千几百几十几万斤来,我就不姓朱!把“工作同志”气得暴跳如雷。这个不识时务的老朱还说了一句千不该万不该说的话:我算过了,按你们说的这个产量,全县的“人造尿”有3丈多深!“人造尿”变成了“人造灾”,全县人民不是要淹死在“人造尿”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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