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推】在佛寺苦修的公主跋扈归来了

文摘   2025-01-21 13:00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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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从佛寺杀回皇宫,抢了受宠公主的驸马的故事!


很喜欢这篇的格局,除了情情爱爱,女子本该有更高的眼界和追求。


试读

我在佛寺待了十八年。

十八年后,我以长安公主的身份回归。

母后为了弥补我,当众允诺,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我环顾四周,指着庸庸人群中耀眼夺目的魏昭说,我要他做我的驸马。

后来,我才知道,魏昭是我的嫡亲妹妹康乐公主的两小无猜,两人只差一道赐婚圣旨便能喜结良缘。

可那又怎样?

即便早知如此,我也要定了魏昭!

01

大婚之夜。

魏昭醉醺醺东倒西歪撞进了洞房,阖府上下都能看得出来,他并不情愿。

他也毫不遮掩,染了醉色的绯红面容上,一双眸子清冷的可怕。

他恨我。

可我丝毫不放在心上。

我——长安公主赵紫玉,如今是华京新宠。

我为国祈福十八年,青春年华都耽误在了佛寺,如今荣耀归来,皇后对我有求必应。

连被皇后宠爱了十五年的康乐公主都要避我锋芒。

小小魏昭,能奈我何?

可我看着这张脸,实在无法生气。

魏昭长得俊俏,剑眉星目,飘逸若仙,这样的姿容养在府中看着也赏心悦目。

魏昭走到我面前,冷笑一声。

他恼怒不羁的脱掉了外面那一层红衣华服,穿在最里面的赫然是一件白到刺目的孝服。

他是我的夫,他穿孝服,分明是希望我死……

张嬷嬷面色大变,开口呵斥。

「驸马,你怎敢如此无礼?」

我摆摆手,示意张嬷嬷噤声。

我淡淡道:「你心悦康乐?」

「你明知故问!」

魏昭咬牙切齿,他喝了酒,大概豁出去了。

「若不是你,此时该在这里成亲的是我与允儿。」

哦!

是了。

这公主府原本也是给康乐公主赵允儿的。

可如今,我回来,这公主府归了我。

我笑了。

抢人东西的感觉如此爽。

难怪父皇当初不仅抢了先皇的位子,还抢了先皇的皇后。

我的母后,当年曾是华京第一美人,引得两位皇子都动了心。

先皇一马当先抱得美人归。

而父皇后来者居上,不仅杀了先皇坐享皇位,还将曾经的皇嫂转换身份,名正言顺的留在身边做了自己的皇后。

不说我不知魏昭和康乐两情相悦,便是知道,我今日所为,也不过是效法先皇。

眼前的魏昭,是华京第一美男子。

我在云初寺的时候,就听过他的盛名。

当时不以为意,初见时,才知我浅薄了。

他的确长得挺美的。

只可惜,脑子不好。

难怪会成为魏家弃子。

不过,这话若说给魏昭听,只怕打死他都不会相信。

02

我给魏昭两个选择。

一个是现在脱下孝服,我既往不咎。

另一个则是,他穿着孝服滚去后院睡,洞房之夜,就不必了。

魏昭不负众望,果断选择了第二个。

他要为康乐守身。

他大步流星,迫不及待的去往后院。

张嬷嬷愕然。

「公主,您真的放他走?」

「不然呢?」

我示意她为我卸下沉重的珠冠。

我垂眸看着指甲上的殷红丹蔻,烛光映照下,华美非凡。

可惜了。

我生平第一次装扮得如此好颜色,竟然不是为了那人。

我在云初寺的时候,认识了宁则。

他是山脚下农人的儿子,生得一副好样貌。

我在云初寺的十八年,常偷偷下山找他玩耍,我们一起抓泥鳅,掏鸟蛋,捕知了,捉蝴蝶,干尽了淘气之事。

直到我及笄,成了大姑娘。

他忽然拘泥起来,说男女授受不亲,让我以后少来找他。

笑话!

公主眼中,可没有男女,只有君臣。

我命令他陪我玩耍,他无奈从命。

直到他死在我怀里,我才明白,我这样的人,不该有玩伴的,有玩伴就是叫他去送命。

我说,「宁则,只要你不死,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不管多难,我都会替你做到。」

「真的吗?」

宁则的眼眸中迸发出求生的光芒。

他抓住我的缁衣,虚弱求恳。

「那你帮我护着魏家,魏家倒,天下乱,你若能做到,便尽力而为,若不能,便罢了。」

魏家,他与魏家何干?

宁则苦涩一笑。

「我是魏家私生子啊!」

他的母亲是罪臣之后,魏相悄悄将人救了下来,私下安置,谁知一来二往,暗生情愫,有了他。

可他的存在,会将整个魏家拖下水,只能一直瞒着,寄养在农人家。

「母亲死时,不怪父亲,我也不怪他,我只是恨……」

恨什么?

我心知肚明。

父皇弑兄上位,先皇时的许多大臣便不能用了。

那时的华京,遍地都是罪臣。

而魏家看似风光,实则是父皇稳住朝臣的手段。

如今十几年过去,魏家的作用已在减小,若我是父皇,也是时候拔除魏家这根心头刺了。

我咬牙,「好,只要你活着,我答应你,我不死,魏家就不会倒。」

「好……我一定……活着」

宁则死在了我的怀里,尸身渐冷。

那一年,我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从骨缝里一点点冒出来,哪怕外面艳阳高照,我心里依旧一片冰寒。

没多久。

母后终于想起了我,她宣我回京。

在回京的路上,我自嘲的想着,我一个无权无势,连父母恩宠都稀薄的公主,凭什么护住魏家?

唯一能让我和魏家扯上关系的,大概只有联姻了。

我仗着初回京时,母后的那一点愧疚,张扬跋扈的要了魏昭。

一来,他与宁则一般,都是魏家弃子。

二来,他酷似宁则。

初见时,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细看之下,才明白……

往事不可追,故人难再寻。

03

公主大婚第二日,要去宫中拜见父皇母后。

三请四催之下,魏昭姗姗来迟。

眉宇间的厌憎,浓如实质。

我并不在意,摆驾前往宫中。

引路的太监,笑的恭敬却疏离。

后宫是母后的天下,母后真心宠爱谁,这些人一清二楚。

在长宁宫中,我见到了父皇、母后以及康乐。

康乐眼睛肿如核桃,眼角通红,显然哭过,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却又似想到什么,别扭的仰着下巴,不甘示弱的看向我,旋即目光又一瞬不瞬的落在魏昭身上。

魏昭同样如此。

一对璧人,因我,而天涯永隔。

真是凄惨!

我一板一眼的行了礼。

母后笑着招手,让我上前。

「对自己的父皇母后,何必如此拘泥?允儿,你该向紫玉学一学规矩,要是哪天你如紫玉这般,母后便不操心了。」

我唇角勾着温和的笑容,低头上前,任由母后拉住我稍显粗粝的手指。

地里野大的孩子,没有那么精细。

母后顿了一顿,便松开我的手,唇角的笑容黯淡几分。

或许,我这双手让她想起自己身在佛寺的日子。

康乐眼睛又红了,她咬着唇,连连跺脚。

「母后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我若是如长安公主这般,还能落到如此地步?」

一句话,让父皇和母后都变了脸色。

我垂眸遮住眼中笑意,悄悄在心里给康乐点了个赞。

论一句话能得罪多少人的本领,康乐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在这一点上,她和魏昭真是佳偶天成。

康乐也终于反应过来。

她犹疑一下,上前窝在母后的怀里,又摇又抱,还悄悄拉父皇的袖子。

很快,帝后二人被她逗笑了。

三个人,其乐融融。

我似一个外人。

不,我本就是一个外人。

母后又询问了我几句婚后如何,便打发我离开,连一顿饭都没有留。

出了长宁宫,我脸上的笑容已僵硬到落不下来。

我拖着长长的公主裙摆旖旎婉转的走着,魏昭走走停停,不时的回望一眼。

我转过转角等他,便看到他彻底停了下来。

而他后面,康乐公主提着裙摆,如乳燕投林一般追出。

两人的手将要拉在一起,我站出来,轻咳一声。

那一双即将紧握的手,猛然顿住。

魏昭铁青着脸狠狠瞪我,而康乐又羞又气。

没我之前,她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公主,我来了之后,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多了一丝阴霾。

可偏偏我这阴霾并不识趣,完全没有挪开的意思。

两人相顾无言。

末了,魏昭似下定决心一般,掀开红衣喜服,露出衣角雪白的麻衣孝服。

「康乐,我心不变,你放心!」

放心什么?

自然是不会被我玷污。

他打定了主意要替康乐守身如玉。

很好,省得我想借口打发他。

康乐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显然欣喜坏了。

她脸上喜色藏也藏不住,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悲悯,得意,幸灾乐祸。

她嘲笑我,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

我也笑了。

两只无忧无虑的金丝雀,活的还真是简单纯粹。

回程路上。

魏昭一个人蜷坐在车角,怕我非礼他。

我觉得好笑,忍不住想逗逗他,看他得脑袋瓜是不是真的生锈了。

我问,「你真以为,若没有我,你和康乐便能在一起?」

「那是自然,我父亲已向陛下求亲,陛下的赐婚旨意,只差半步就到了魏府,可偏偏你……」

魏昭越说越气,眸子通红,他一拳打向车壁,手指见了血,却偏偏不肯呼痛服软。

他忍痛忍得很辛苦。

我憋笑憋得同样辛苦。

毕竟,我现在是一个狠心夺爱,贪恋美色,偏偏美色不从的痴情公主,我该为情所困,黯然神伤,无论如何都不能笑场。

回到公主府。

魏昭不等我吩咐,自觉前往后院。

我道,「且慢。」

「赵紫玉,你还想如何!」魏昭压抑着怒火。

我明眸淡扫过他,吩咐张嬷嬷。

「传本宫令,驸马为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需着孝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驸马要念经茹素,闭门思过,谁也不许打扰。」

「是!」张嬷嬷虽愕然,却痛快应下。

魏昭大惊。

「你要软禁我。」

我理也不理,自他身边从容走过。

是!

我要软禁他。

毕竟我赵紫玉为爱痴狂,软禁一个如花似玉的驸马,不算什么吧?

04

事实上。

我有大事要办。

魏昭是一只鱼饵,有了鱼饵,鱼自然会上钩。

很快,魏相拜访公主府。

我将魏相请了进来。

魏相气势端凝,如一尊大佛,垂眸端坐。

他等着我开口,我则慢条斯理的用膳。

用完膳后,我洗净手,用母后赐下的玉手膏,细细润着手。

良久,我才道:「魏相,你我可曾见过?」

魏相眸中一丝惊讶滑过。

庙堂之上的相爷自然不会认识寺庙中修行的长安公主。

可作为宁则的父亲,他大概是见过我的。

魏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长叹一声,拱拱手。

「多谢公主慷慨援手,护着魏家,魏家欠您一份恩情。」

轮到我惊讶了。

没想到,他认了。

魏相涩声一叹,「公主猜得不错,老臣曾三次向陛下求亲,可都被陛下拒了。」

我点头。

作为魏家的掌舵人,魏家是否风雨欲来,魏相感受得比谁都清楚。

他妄图用魏昭和康乐公主联姻,向父皇示好,稳住父皇。

可惜,父皇下定决心的事情,连母后都未必能改变他的主意。

魏相绝望之际,只好弃了魏昭,将精力用在培养魏家长子和次子上。

别看魏家大兄和二兄声名不显,但论才干,远超魏昭。

可怜魏昭声名极盛——华京第一贵公子,却不知这声名是他父亲精心捧出来的。

皆因他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幅令康乐公主一见倾心的好相貌。

父皇不肯允婚,魏家风雨飘摇。

恰在此时,我出现了,选了魏昭。

魏昭从一枚弃子,变成了一颗真正的棋子,而他却不自知。

魏相真心实意的向我行礼。

我坦然受之。

末了,我问他。

「本宫和宁则相识,是否是你算计?」

魏相浑身巨震,猛地跪下。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从他面上看不出一丝心虚。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大概,我和宁则相遇真是偶然。

无论如何,宁则死了,还是为我而死。

若真是魏相安排,我也谢他,在我冰冷孤寂的童年里,送来了一缕光。

我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扔给魏相。

「阿则的玉佩,留给魏相做个念想。」

我提醒他,不要忘了阿则。

阿则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他若不给阿则烧纸,阿则在地下怕是要过穷日子。

魏相紧握玉佩,黯然藏好。

末了,他道,「要不微臣去劝劝阿昭,将陛下拒婚的事情告诉他。」

我笑了。

「告诉他做什么?他信吗?」

「让他恨着本宫也好,本宫对他并无感情。」

「若由他缠着本宫,本宫嫌烦。」

「魏相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说话时静若闲花,他若说话,本宫只怕演不下去,亲手杀了他。」

魏相哑然。

05

我能在云初寺活下来。

我从来不是善茬。

华京所有的尼姑都知道,云初寺的尼姑是最不好当的,死亡率太高了。

我在云初寺的十八年,遭遇了大大小小无数次刺杀。

尼姑换了一茬又一茬,我安然无恙。

我自幼习武,天生奇才。

若非女儿身,又贵为公主,提枪上马便能杀敌报国。

可惜,我是女子。

我胸有丘壑,也无法袒露半分。

我只能纤纤作细步,摆出柔弱无依的姿态,寻求父皇母后的怜惜。

而我不知,这怜惜能持续多久。

毕竟,没人愿意一直活在愧疚中……

魏昭关足了四十九日才被我放出,他如一头被激怒的恶狼,一出来,就气势汹汹的出府。

我以为他要回相府诉苦,谁知他去了红玉楼……

并且一住就是三日。

红玉楼是什么地方?

华京权贵们的销金窟。

里面的姑娘个顶个的好。

我闻知消息,被气笑了。

魏相聪明一世,没想到生了一个纨绔。

很好,我正好想看看红玉楼是什么样子,又是谁的产业。

我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红玉楼。

堂堂公主做这种事情实在有失体面,但我无所谓,谁让我是佛寺里长大,无人教导的刁蛮公主呢?

我进了红玉楼,被里面的富丽堂皇给惊住了。

里面的东西样样都恪守礼制,可样样都能在礼制之内玩出花儿来,果然是大手笔。

我往那里一坐,公主府的三百禁卫自然浩浩荡荡的清场子。

所有的老鸨,龟公,姑娘,恩客都被赶了下来,其中便有喝得醉醺醺的魏昭。

我屏住呼吸,隔绝酒气,假做怜惜般用帕子在魏昭的脸上胡乱搓了一顿。

我感觉魏昭动了一下,却又硬挺挺的控制住僵硬的脸。

我暗暗掐了他胳膊一把,看他忍痛不敢动,我真是乐疯了。

我看向老鸨,沉了脸。

张嬷嬷喝道,「一个贱籍,不配和公主说话,把你的主子叫出来给公主赔罪。」

好一个张嬷嬷。

不愧是母后派给我的得力助手。

老鸨没敢犹豫,很快遣人去通知。

没多久,人回来了,背后跟着一个管事样的人,拿着一个匣子,恭恭敬敬的交给我。

「公主,红玉楼从前没有主子,打今儿起,您就是红玉楼的主子。」

这是些地契,房契。

真是大手笔。

这么轻易就将红玉楼送给了我,还能这么快的办妥这些手续,厉害!

不过,我知道,这些不是给我的。

他们给的是我背后的皇后。

我轻笑一声。

将这房契、地契撕了。

「太祖皇帝有令,官员不得经商与民争利,本宫身为皇家公主自然不会违背祖训,你们这是要本宫知法犯法?」

那人变了脸色。

而在此时,魏昭忽然不适的轻吟一声。

他雪白的面孔变得乌黑,竟是中了毒。

我拍案而起。

「你们竟敢给驸马下毒?来人,给本宫将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06

红玉楼被我查封。

魏昭被我抬回家。

宫中太医匆匆前来,对魏昭的毒连连摇头。

「此毒古怪至极,无药可解,公主看来要另想办法。」

魏昭昏迷不醒。

我作为新婚燕尔的痴情公主,自然要跑到宫中向母后诉苦。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一言不发。

而此时,康乐则在母后的怀里撒娇痴缠,又摇又晃。

「母后,求求您救救阿昭,我不要阿昭死,我要他活着。」

母后被晃得不行,宠溺一叹。

「你呀!可真是……难为你们姐妹同心,母后就帮你们这一次,下不为例。」

她又看向我,眸色深了几分。

「紫玉,你也该好好约束驸马,你们新婚燕尔,他如此做,实在有失体统,此事便是一个教训。」

我恭声应是,低眉顺眼。

母后气息微窒,轻轻一叹。

「你我母女之间,不必如此生分,等时日久了,你自然会明白母后的心意。」

我抬头,露出感激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的眼眸真诚些。

我离开长宁宫,康乐追了出来。

「赵紫玉,你站住!」

我停住脚步,回眸看她。

康乐红了眼睛,看样子又哭过,她还真是喜欢魏昭。

她面上神色变幻,却终究为了魏昭,放下骄傲和自尊。

「阿昭如何了?我要去看阿昭。」

我淡淡道,「魏昭很好,不劳公主大驾。」

「赵紫玉,我要去看阿昭,你不要欺人太甚。」康乐怒目圆睁。

她长得娇俏可爱,如此模样并不让人生气,反而让人怜惜。

可惜,我生不起怜惜之情。

在绝世容颜面前,可爱算什么?

我懒得再理她,转身就走。

康乐在我身后大喊,「赵紫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我,你嫉妒我才抢走魏昭,抢走公主府,你怎么那么坏!」

我笑了。

我嫉妒她?

谁会嫉妒一只金丝雀呢。

可笑。

我留了一句话给她。

「你不如去求求母后,若是母后让你来,你就来,本宫不会拦着你。」

「你以为我不敢?我这就去。」

康乐气鼓鼓的跑回长宁宫。

我也回了公主府。

我一直等着康乐来,却一直没有等到。

我看着月上柳梢,又看着旭日初升。

终于明白,母后还是疼爱康乐,所以,不愿她搅和进这些风雨里,可偏偏,她让我搅进去了。

虽然我是心甘情愿。

可当初,若她阻拦我一下,我也会谢谢她的恩情……

我虽没有等到康乐,却等到了红玉楼的消息。

母后大怒之下,彻查红玉楼,查出红玉楼是左相府中管事的产业。

父皇下旨申斥左相,左相闭门思过,而父皇趁此时机,削减了左相的势力。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魏家算是暂时保住了。

父皇若是还没有昏庸过头,自然不会同时动两位宰相。

07

第二日。

父皇宣我进宫。

御书房里,我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父皇没有叫我起来,我便一直半蹲着身子。

时间久了,我鼻尖出汗,身子摇摇欲坠,最后摔倒在地。

我惶恐得跪好。

父皇轻哼一声,抬头看我。

那目光锐利,似有毒。

他冷冷道,「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背后搞鬼。」

我抬眸震惊的看着父皇,毫不费力的逼出了盈盈泪水。

「父皇,儿臣不懂,是因为儿臣抢了魏昭吗?儿臣那时并不知魏昭和康乐青梅竹马,若是儿臣知道,又怎会做出这种事?」

我自然知道父皇询问的是左相之事,魏昭在红玉楼中毒,此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谁会去害一只绣花枕头呢?

偏偏这样的事就是发生了。

可我不敢让父皇明白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我只能把事情往情情爱爱上扯。

毕竟,我是一个为爱所困的草包公主,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我努力含着泪,不让泪水掉落。

美人泪眼盈盈才漂亮,若是眼泪真掉下来,那就落了下乘。

我一向知道自己很美。

我长的像母后,这是我唯一的优势。

父皇容色松动几分。

他冷声道,「起来吧!此事是父皇错怪了你。」

「是!」

我低头,让眼眶里快要拘不住的眼泪砸在地上,不损半分妆容,这才垂眸起来。

父皇又询问了我几句,我恭敬又感恩的回答。

那姿态,像极了一只没骨气的狗。

离开御书房,父皇赏赐了许多东西。

我带着东西回到公主府,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概,我安全了吧?

既然如此,是时候给魏昭解药了。

红玉楼里,我用帕子给魏昭抹脸的时候,帕子上沾染了毒。

确切说来,那东西也不能算是毒,而是一种能麻痹人全身的药。

是我和宁则在山上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要解开,也简单。

不过,给解药的过程,一定要可歌可泣,人尽皆知,才能突出我痴情公主的人设。

我听闻天山雪莲能解万毒,便重金求购。

又听闻千年灵芝能起死回生,便走遍坊市。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一种异域来的神药,不惜花费万金买下。

人人都说我上当了。

我却无所畏惧,毅然决然的拿回公主府。

后院中。

我摇了摇草木灰混合的水,给魏昭喂下。

魏昭被呛醒了,他咳嗽几声,悠悠醒转,一见我便怒目而视。

「赵紫玉,你害我,你帕子上是什么东西?」

我惊讶极了。

竟然不蠢了?

我笑了一下。

「驸马还想去哪里玩?本宫陪你一起去。」

「我去哪里你管不着,你真是狠心恶毒,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魏昭面色铁青,他狠狠瞪我一眼,怒气冲冲的下床。

他身形摇摇晃晃,离开这里的决心却格外坚定。

「哗啦!」

他拉开门,刺目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他抬袖子遮住眼睛,阳光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色。

我也被阳光晃了眼,呆呆的看着他……

这侧脸,真像阿则。

一柄长剑刺来,我这才发现,这光不仅仅是阳光,更有剑芒。

我一把拉开魏昭,一掌将刺杀之人打飞。

而此时,更多的刺客涌了过来。

魏昭傻了。

他一个公子哥儿哪里见过这种世面。

我一把将他推进屋里,自己转身夺了一把刺客的剑,和他们拼杀起来。

刺客源源不断。

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用足十成力气。

万幸,侍卫们发现了这里,很快冲了过来。

没多久,刺客走的走,逃的逃,只留下一地死尸。

而此时,我满身血色,裙角的血滴滴答答,随着我走动洒在地上。

我挑开一个刺客的衣衫,在他锁骨处看到了一枚熟悉的印记。

我的心一沉。

我暴露了。

父皇在试探我。

一个能连杀十人的公主怎么会跪一会儿就摇摇欲坠的摔倒?

父皇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而我也从来没有安全过。

我脑中急速运转,想着该如何从父皇的手下死里求生。

偏偏魏昭在此时问,「你……会武功?」

「你是公主,你……怎么能会武功?」

「你是假冒的是不是?真正的公主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

就特么离谱!

我被气的强行停止了思考。

我一只手捏住魏昭的喉咙,面色铁青,一字一句道,「你给我闭嘴!」

魏昭死命抓我的手,都给我手背抓出来血印子。

我真想捏死他,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保养回来的手。

我将他推开,忍不住发泄愤怒。

「你可真是……白瞎了这样一张脸。」

白长的和阿则那么像。

阿则就不会这么蠢!

他那么聪明,那么机灵,只因血脉,才成为一个弃子。

可偏偏血脉,又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不然,怎么能父传子,家天下?

我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关窍,陡然间清醒过来。

「你在府中待着,没我的命令,不要轻易出府。」

「赵紫玉,你又想软禁我?」

魏昭出奇的愤怒,想想也是,任谁自从做了驸马,不是被软禁,就是中毒,心情都不会很好。

我淡淡道,「你要想出府也可以,只要你能有命回来,我是不介意换个驸马,就不知道有人会不会跟着你一起殉情。」

魏昭才不信我。

「天子脚下,我看谁敢乱来!」

他怒气冲冲的出府,一打开门,就被拦住了。

「陛下有令,公主遇刺,为保证公主安全,公主府加强守卫,任何人无诏不得外出,请驸马回府。」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

这下可好。

连我也被软禁了。

就倒霉透顶!

08

魏昭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愤怒的老虎,满屋子来来回回的走。

呸!

他哪里算一只老虎,分明是一只病猫。

「父皇软禁你,一定是发现你是假冒的公主。」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了真公主?」

「你只要如实交代,我可以让我父亲替你求情?」

魏相?

只怕他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若我所料不错,父皇此时恐怕已经在琢磨下手削弱魏家。

父皇的胆子一向很大,要不怎么能杀兄夺嫂?

不过,一次性对付两位丞相,还是太猖狂了些。

我在府中实在无聊,也不介意逗傻子玩耍。

「真的?」

「你若真能保下我,我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

「好,你说,我向你保证。」

魏昭一脸严肃,但眼神闪烁,一看就是我若真得交代,他立刻就要将我卖了的嘴脸。

我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我扯着他的耳朵,低声轻语。

「你猜的没错,我的的确确是……啊……」

我对着他的耳朵,就是一声巨嚎,声音大的能吓死一头牛。

魏昭急忙躲开,死命的揉耳朵。

「赵紫玉,你有病啊!」

「哈哈哈哈哈!」

我扬天大笑,笑着笑着,眼睛里滚出泪珠。

我心里明白。

魏昭凑近的那一刻,我分明将他当成了阿则。

我真是个坏人。

我怎么能把别人想成阿则?

我擦掉眼泪,傲然的看着他,声音冰冷刺骨。

「魏昭,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赵紫玉,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大周公主,你可以彻底死了心。」

「别想着出卖我,你就能和康乐在一起,这辈子,你和康乐绝无可能。」

「赵紫玉!」

魏昭的脸气变形了。

「我和你不共戴天。」

「那好!」我淡淡道,「下个月是康乐的生辰宴,我想驸马一定不愿和我一起去,那我就独自赴宴了。」

「……」

魏昭俊俏的小脸快要涨成了猪肝色,渴望终于让他的理智回归了一些。

「可你都出不了公主府。」

「那又如何?我翻墙出去,父皇又不会真的砍了我。」

为了让魏昭相信我的话是真的,到了晚间,我真的带他翻了一次墙。

我拎小鸡一样的将他拎了出去,全程巧妙的避开了那些卫兵。

站在热闹的大街上,魏昭的神情还是一脸迷幻。

我笑盈盈道,「现在相信了?」

魏昭脸色难看,但我莫名从他脸上看出来一些敬佩。

就离谱!

我继续道,「下个月要想让我带你去生辰宴,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表现如何。」

「你想让我伏低做小的伺候你?任你欺凌?你在做梦!」魏昭立刻拒绝。

我傲然道,「我堂堂公主,做我的跟班,难道委屈了你?」

魏昭脸上神色变幻,最终算是默认当我的跟班不丢人。

我老实不客气的用起了他,买东西,背包袱,丢垃圾,用的着实顺手。

在泥塑摊子,我停了下来。

那摊主的手艺活灵活现。

我动心了。

「捏一个我,塑一个他。」

「好嘞!」摊主欢喜应下。

魏昭脸色难看,很不情愿,却委屈的不敢违逆。

我并不解释,只等摊主要捏衣裳时,才道,「不要他身上这一套,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山间少年的样子,眼角要多一颗泪痣。」

魏昭憋着气,「你就想看我落魄,你才高兴。」

这就是胡话。

这傻子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山间过得有多快活!

我拿了泥塑,带着魏昭悄无声息的潜回府。

其后许多天,魏昭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估计是怕我再使唤他。

等到生辰那一日,他一身簇新的前来报道了。

穿得是真漂亮,那模样真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可在我眼中,这模样分明是急不可耐的要给我带绿帽子。

我笑吟吟道,「到了宴会,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你是有妇之夫,你不会乱来吧?」

「哼,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用你特意吩咐。」魏昭微微红了脸,又羞又臊。

我也不再逗他,带着他大摇大摆的往府外走。

魏昭很茫然,又气又急,「赵紫玉,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带我去?我们这样子出去,立刻就会被捉住。」

我命人拉开大门。

「哗啦」

门开了。

卫兵却已经不见了。

我昂首道,「为何会被捉住?我是大周公主,是母后的亲女儿,怎么可能一直被关着。」

托母后的福,我被关了七天就放出来。

可魏昭一直躲着我,而我也不想出去,就一直拖到现在才开公主府的门。

魏昭狠狠瞪我一眼,咆哮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呀!」我一脸无辜。

魏昭气得跳脚。「赵紫玉!!!」

09

康乐的生辰宴。

我和魏昭姗姗来迟。

魏昭因为太生气,跳乱了头发,不得已又要重新打扮,耽误了一些功夫。

总之,越是太郑重,最后反而越慌乱。

魏昭到了之后,立刻被拉到了男宾那边。

我给康乐送了礼物,便坐入女席,一个人静静用些东西。

这京城贵女,我没有一个相熟,我也不喜勉强自己。

圈子什么的,融不进去,就不要硬融。

显然,她们也没有要和我融的意思。

一群人围着康乐,换着花样的恭维康乐今日的衣着打扮,从头发丝恭维到脚上的绣花。

可康乐明显心不在焉,听得厌烦。

她的注意力全在男宾那边的魏昭身上,而魏昭同样如此。

两人眉来眼去,痴情相望。

我似一个镇殿阎罗横亘在两人中间。

几个贵女相互使了眼色,笑盈盈的向我敬酒,缠着我说话。

「公主殿下,听闻您之前一直在云初寺修行,请问修的是什么道?」

「杀生道!」

「呀,公主真会开玩笑,我听闻尼姑和尚一向是最心善的,根本不会杀生,公主想必也是如此。」

「所以你们看我善良,打算欺负我?」

我抬眸,笑盈盈的看着她们。

看她们脸上的笑容垮塌下来,目光中几分慌乱,旋即又浮起微笑的假面。

这过程真有意思。

「公主这是哪里话,我们敬重公主还来不及,怎会欺负公主?」

「就是,您可是公主啊!」

「让开!」

我眼角余光瞥见康乐和魏昭趁着我这边围满了人,已经钻进了小树林。

这我岂能忍?

我站起来,目光冷冷的瞪着眼前的贵女。

几人尴尬的站起来,却没有退开的意思。

是了……

不止宫中的宫女太监知道谁是真正受宠之人,这些京中长大猴子一样精的贵女同样知道。

公主府被封就是一个信号,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我这个公主在父皇那里不咋地!

眼看一顶绿帽子就要到我的头上。

我一脚踹飞了两个贵女。

桌椅餐盘砸了一地。

众人惊慌退开,我大步流星的朝着小树林走去。

眼看着康乐泪眼朦胧地软倒在魏昭怀中,眼看着两人的嘴就要挨在一起。

我捡起一颗石子向着两人的嘴巴打去。

「啊!」

魏昭捂着嘴,石子钻进他的嘴巴。

他吐出石子,呸呸几口,向我的方向怒目而视。

待看清是我,他又毫不犹豫的将花容失色的康乐护在身后。

这个傻子。

我慢条斯理的走过去,淡淡道,「出门前,你答应我什么?」

魏昭红了脸,无言以对。

我又看向康乐,「母后知道吗?」

康乐白了脸,贝齿轻咬红唇,我见犹怜。

我看着魏昭,「不想继续丢脸,就跟我走。」

魏昭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我的战斗力,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柔声对康乐郑重道,「允儿,我心非石不可转也,从前是我顾虑家中,不敢拒婚,这段时日,我想明白了,我会求陛下让我和离,陛下要打要罚,我都认了,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

康乐眸色乍喜,「好,我去求母后,母后若是不答应,我就……我就绝食,以死相逼。我不信母后不心软。」

她看着我,带着耀武扬威的神色。

是了……

连康乐都心知肚明,母后最宠爱的人是她。

我只难受了一瞬,便笑了。

宠爱和宠爱是不同的。

康乐以为的宠爱是有求必应,万事遂心。

而母后的宠爱则是安全为先,衣食无忧,个人的情爱和欢喜是靠后的。

我虽不在意他们,不过,当着我的面商量如何对付我……

真当我是死人?

我淡淡道:「魏家何其造孽,生了你这样一个冤家,你以为皇帝的女儿是大街上的白菜,可供你挑挑拣拣?康乐,你信不信母后掰开你的嘴给你灌饭?」

10

两人气到失语。

我朝魏昭勾勾手指,目光锐利。

魏昭憋着怒火,负气而走。

我眸色淡扫过康乐,也转身离去。

康乐愤怒的大吼,「赵紫玉,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偏偏要这样针对我?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不一辈子待在佛寺?」

我:「……」

就离谱!

她有被我针对的资格吗?

我笑了。

「大家同为公主,该平起平坐;论长幼,我在你之前,你该尊称我一声阿姐,我为国祈福十八年,劳苦功高,你一个坐享安乐的公主,凭什么觉得可以压我一头,高我一等?是父皇母后的宠爱,给你的错觉吗?」

「康乐,你选择了做一只金丝雀,就不要怪别人安排你的命运。」

「接受父皇和母后为你挑选的婚事,这是你最好的结局。」

那一刻,我平衡了。

原来命运是公平的,给了康乐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让她失去搏击长空的能力。

华京这场局,她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做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漂到哪里算哪里。

偏偏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为自己可只手遮天,随心所欲。

不过,我也的确羡慕她,有两双巨手愿意为她遮风挡雨,而我只能在风雨中苦苦挣扎。

康乐显然没听明白我的劝告。

她迷茫无辜的眸子,忽然变得狠毒。

「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

「父皇母后对我宠爱有加,这一次,我一定能赢你。」

她狂奔起来,向着湖边跑去,然后,毫不犹豫的跳进湖里。

我:「……」

就特么的离谱。

没想到康乐是个疯批!

我脑中已经浮现了无数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每一种结果导向都会让我的处境更加艰难。

看来这个锅无论如何我都背定了。

就倒霉到家!

我冲到湖边。

已经有人比我先一步跳进湖里,是魏昭。

我狠狠心,也跳进湖里。

赶在魏昭救康乐之前,抢先一步将康乐拉住。

康乐极其抗拒,她拉扯着我,想把我也往水里淹。

她发了狠,力气格外大。

我被拽的浮浮沉沉,呛了几口水。

再这样下去,我们俩都要死在这里。

为了一个狗男人,不值!

我一怒之下,一掌将她拍晕,将她拉到岸上。

然后,又顺势一脚蹬向匆匆赶来魏昭的脸,将他踢进湖的更深处。

特么的,这狗男人,不老实。

我看康乐被人接住,一群人围着她,我这才转身游向魏昭。

我抓起魏昭的衣领,将他狠狠按进水里。

魏昭被灌了好几口水。

「噗,赵紫……」

「玉……噗」

「住手……」

我一下下的摁着,眼看着他快要没了气,我这才拽着他的衣领,逼迫他面向我。

「魏昭,你给我记清楚,我会和你和离,但不是现在。」

「你要敢坏我的事,我就敢让你和康乐下地狱。」

我将他拽上岸,坐在岸边气喘吁吁。

魏昭还在迷惑着,显然他搞不懂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康乐已经醒来,她推开一群围着她的人,看向我,似鼓足勇气一般柔柔弱弱的说话。

「阿姐,你说过我若敢跳进湖里,你就将阿昭还给我,我已经做到了,阿姐,你不要食言。」

「我求求你,将阿昭还给我。」

见鬼!

康乐第一次叫我姐姐,竟然是为了陷害我。

这婊里婊气的语气,真贱!

可偏偏她长了一张脆弱无辜的脸,让人丝毫不起疑心。

而魏昭显然也惊呆了。

迷惑的看看我,又看看康乐。

我笑了。

我抹了抹脸上掉下来的水珠,将湿发甩在脑后,姿态端雅站起,气势庄重的走到康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狠狠赏了她一个巴掌。

「啪!」

「康乐,你是堂堂大周公主,不要学那些嘤嘤作怪的贱人手段,不要自甘下贱。」

「本宫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本宫没有说过那些脏话,你敢吗?」

11

康乐不敢。

祖宗二字,是一个人的血脉来源。

康乐再放肆,也不敢在祖宗面前撒谎。

她咬着唇,红了眼睛,活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兔子。

可惜,这兔子是骚的。

我浑身湿淋淋的傲然离开,魏昭灰溜溜的跟在我身后。

回到公主府,我头脑昏胀的厉害,勉强换了衣服,便不想再动弹。

可偏偏母后此时宣我入宫。

她一定是想知道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或许还想为康乐出一口气。

可我是一个人,我也刚刚落了水,我不是铁打的。

我心里厌烦无比,并不想去。

可宫中的女官却很强势。

「公主若是身体不适,正好去宫中请太医查看一番。」

「好,我去。」

我坐上马车,忍着头痛,踩着虚浮的脚步,来到母后的长宁宫。

我万万没有想到,里面却在吵架。

母后怒喝,「康乐,你给我安分一些,魏昭已经是你姐夫,你不要做出不知羞耻之事。」

「明明不知羞耻的是赵紫玉,如果不是她,魏昭现在是我的驸马,是我的。」康乐在歇斯底里的哭喊。

「总之木已成舟,一切已成定局,你不要再妄想别的,我为你相看了几家儿郎,会选一个比魏昭更好的。」

「母后!我是人,不是玩物,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我只要阿昭,除了阿昭,别人再好,与我何干!」

我听清了康乐的撕心裂肺。

第一次觉得康乐终于有了一点人样子。

可母后结结实实的赏了康乐一耳光。

「啪!」

「看来你还没有清醒。」

「对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个蠢材!」

母后的声音咬牙切齿,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我觉得母后这话要求太高了。

既喜爱康乐的天真稚气,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此时却又嫌她太过天真。

若真想调教,早干什么去了。

里面安静了。

女官长舒一口气,「启禀皇后娘娘,长安公主到。」

康乐猛地掀开帘子,目光怨恨的瞪我一眼,旋即跑了出去。

一群宫女追在身后,说她才落水,让她跑慢一点。

母后的目光也追随着她,直到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

她眸色复,声音疲倦。

「你来了,可好些了。」

「多谢母后关心,儿臣尚好。」

「唔。」

母后发着愣,明显心不在焉。

良久,她才道:「康乐被母后宠坏了,你不要介意。」

我头疼的厉害,气血上涌,脱口而出。

「母后为何不让康乐知道,即便我不存在,您也不会让她嫁给魏昭?」

「什么?」

母后目光中情绪复杂,不敢置信又仿佛重新认识了我。

我既然问了,便索性问个明白,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母后若真的想让康乐嫁给魏昭,早就为两人指婚了,又怎会拖到我回来的那一日?」

「您看出魏家快完了,所以不想让康乐嫁过去受苦吗?」

「既然如此,当初我求您指婚的时候,您为何没有拒绝呢?」

「在您眼中,康乐比我重要,权势也比我重要,是吗?」

我得问题渐渐尖锐,母后终于恼羞成怒。

「你也要和康乐一般忤逆,在我身上发泄怨气吗?你给我出去!」

母后的指尖颤抖,还有一些被拆穿真相的羞愧难堪。

我一步一步退出去。

身体和心都冰冷的厉害。

那感觉,仿佛我又回到了宁则死的那一日,也是如此,站在阳光下,被暖融融的光芒晒着,却依旧浑身冷的发抖。

寒意从骨缝里渗出,从孔窍里渗出,从每一根头发丝渗出……

阳光却怎么也钻不进身体里。

母后爱着康乐,她想指挥康乐的人生,却又不想担起康乐的怨恨。

她宁愿康乐恨着我,也不愿说出真相。

我求旨赐婚的时候,她本可以拒绝。

可权势欲让她应了下来。

而为了康乐,她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拒绝。

是我自不量力,以为母后会一碗水端平,其实,我心里明白,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我真是犯蠢。

可哪一个孩子,能在母亲面前不犯蠢呢?

我站在阳光下,感觉自己又冷又烫,指尖没有一丝力气。

我听到有人说「晕了」,我以为终于有人发现我快晕了。

孰料,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跑。

「康乐公主晕了。」

「快去请太医。」

「快打热水来。」

哦!

原来如此。

我垂眸苦笑,察觉了自己对康乐的羡慕。

怎么就能做到说晕就晕呢?

明明那么难受,怎么我就不能做到说晕就晕呢?

我端起公主的仪态,一步一步挪出宫。

回到公主府,爬上床,沉沉睡了过去。

12

康乐病了三日,满宫上下乱成一团。

七日后,我昏昏沉沉的醒来,守在床边的除了张嬷嬷,还有一个魏昭。

我讶异他为何在此?感慨他难得做了一回人。

魏昭却一脸颓唐,「父皇宣你我入宫。」

「……」

又来了!

没完没了。

魏家是个烂摊子,我接手了它,就不能畏难。

「我知道了,你出去!」

我冷着脸,不想看魏昭一眼。

魏昭难堪的涨红脸,一甩袍袖走了出去。

我和他仿若陌生人一般的入了宫,拜见父皇。

父皇对我和颜悦色,看向魏昭的目光却透着冰冷。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心中纳罕不已,却只能含笑敷衍。

父皇训斥魏昭。

「阿玉为国祈福十八年,是大周功臣,谁若折辱她,便是与朕为敌,魏昭,你好大的胆子!」

他手中镇尺扔了出来,正中魏昭额头。

殷红的血流下,魏昭惶恐跪下。

父皇冷冷道,「给朕滚出去跪着!」

魏昭仓皇退下,一脸不知所措。

我心中了然。

他以为的皇帝,是康乐口中和蔼可亲,动不动就赏赐金珠宝玉的宠女狂魔,而真实的皇帝,则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杀人狂魔。

等魏昭出去,父皇面上笑容淡了下来。

他目光如利刺,尖锐伤人。

「魏家欺人太甚,朕会为你出气。」

「这有一道旨意,你前去魏家宣旨。」

一张圣旨扔在我身边,我俯身捡起,只扫了一眼,心便沉了几分。

这是一道申斥旨意,申斥魏相教子不严,不敬长安公主,魏家子不堪大用,顺势撸去了魏家大兄和二兄的官职。

这圣旨,绝口不提康乐半个字,将她保护的密不透风。

而这一道圣旨,由我亲手去宣旨,这是要让魏昭恨我入骨,要我永无宁日。

这不是为我出气,这是要绝了我的路。

我抬眸看向父皇,他也看着我,只说出了冰冷的几个字。

「速去速回!」

大太监笑盈盈的瞧着我。

「公主殿下请,奴才随您一起去。」

一群太监簇拥着我浩浩荡荡的出了殿,直奔魏府。

我被大太监请坐在椅子上,他一脸恭敬,俨然以我为中心,而身边的小太监,却不等我发话,立刻拿起圣旨洋洋洒洒的读了起来。

魏家上下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

他们说着公主饶命。

而我,哪有资格饶他们的命呢?

我离开魏家,回宫复旨。

父皇见也不曾见我,只让大太监传了一句话。

「康乐公主是天上明月,萤火之虫不可与其争辉,若自不量力,便是自取灭亡,请公主牢记。」

我含笑应下。

回转身,看着天上清月。

月又如何?

不过是借了日光。

若这天上,没有日呢?

萤火虽小,靠的可是自己的光。

父皇能从无到有,我自然也不差!

回到公主府中。

魏昭怒气冲冲的等着我。

「赵紫玉,你好狠毒,你口口声声自己光风霁月,却在父皇面前告黑状,坑害我两位兄长,你若以为如此能让我屈服,那真是痴心妄想。」

我瞧着他。

觉得可笑!

这货是不是把任何事情都能牵扯到情情爱爱上?

恋爱脑,就该死!

我伸手捏住他的脖子,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瞬间清静。

我冷冷道:「看来你忘了我上次和你说的话,你乖乖的当一个绣花枕头,我保你性命无忧,贞洁还在,不然的话,我不介意把你赏赐出去,让你做一个小倌,听闻左相不仅有红玉楼,还有男色侍人的金风馆,你去了一定很受欢迎。」

魏昭被吓到了。

更有深深地屈辱。

他看着我,目光如刀。

「赵紫玉,你是一个恶魔。」

我被气笑了。

我缓缓松开手,说不失望是假的。

他和宁则如此相似,脑子却是天壤之别。

宁则能从一件小事推断出所有,而真相摆在魏昭面前,他都不肯动脑子想一想。

我叹道,「魏昭,魏家好歹养你这么多年,你学会的就只有吟风弄月,卧雪眠云吗?家国大事,民情政务在你眼中是否是俗物?」

「你是否觉得自己为爱生,为爱死,特别酷?」

「若果真如此,那你更要放心,我一定会放你走,因为,你配不上我!」

我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边走边吩咐张嬷嬷。

「自今日起,驸马进出随意,去哪里随意,不必向我汇报,只要他没死,就不算大事。」

「是!」张嬷嬷应下。

我看也未曾看一眼魏昭,仿佛他是个死人。

13

魏相家的事,引起了一些变动。

众人纷纷传言,魏相要步左相的后尘。

朝中人心惶惶,连父皇登基那年杀人无算的事情也被人翻了出来。

父皇暴怒,而恰在此时,又发生了一件命案:左相被人在家中杀死。

一时间,人人都说是父皇命人暗杀。

父皇浑身有嘴却不清楚,为了平息众人疑心,只能令魏家大兄和二兄官复原职。

而魏相却口称惶恐,说自己教子无方,魏家大兄和二兄不配担任京中要职,为两人求了一个外放的官职。

父皇明知魏相这是在保全家人,为了朝局安稳,迫于无奈,竟然也答应了。

魏家再次安然无恙。

我擦擦手中的刀,将它贴身放好,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左相该死。

一个靠做男人女人皮肉生意挣钱的宰相,既无能又恶心。

实在死得好!

我照常一个月进宫一次拜见母后,母后有时见我,有时不见。

她对我的称呼从「紫玉」「阿玉」变成「长安」。

有些假面一旦戳破,再没有戴上去的必要。

我听闻母后给康乐挑选了四个备选夫婿,都是华京数一数二的人家。

这些人家都有一个特点:要么是铁帽子王,要么世袭罔替,永不降爵。

母后真得是将活命二字尊崇到底。

她不指望康乐出人头地,一个公主也实在没有出人头地的必要,她只需要康乐衣食无忧,平安到老。

康乐听闻,大受刺激,闹了很久。

即便如此,也只听母后斥责,却未放弃她半分。

我羡慕康乐有个好命,却也知道自己在父母缘分上天生欠缺,羡慕不来。

我埋头于自己的事情。

我和魏相结盟,我保了魏家,而魏相也给我行了一些方便。

在风雨交加的一天。

张嬷嬷忧心忡忡来禀,「有人带来信物,说驸马坠落山崖,让公主府前去救人。」

她递过来的是一个沾染了血色的玉佩,的确是魏昭的。

「传话的人呢?」

「不见了。」

恰在此时,又有人说,宫中宣召,父皇让我速速去宫中见驾。

一边是父皇,一边是魏昭。

我眼角发红,头疼得很。

这让我怎么选?

那一刻,我后悔了,我不该选魏昭。

我该倒贴魏相,或者选魏家大兄二兄当他们的平妻,都好过选魏昭这个绣花枕头。

阿则,阿则,我该怎么办?

我认命的闭上眼,狠心道,「替我回禀父皇,我要去找驸马,找到驸马立刻便去见驾。」

张嬷嬷惊讶出声。「公主,忤逆陛下,可是死罪。」

我顾不上那么多,牵过一匹马,带着怨气一般的说道,「不会,父皇不会杀我。」

至少,不会明着杀我。

他只敢如之前几十次一样,悄悄地暗杀我。

我骑马狂奔,看到了宫中太监愕然愤怒的脸,心中一阵畅快。

我就要忤逆那人,我就要气他。

我带着人马匆匆赶到魏昭坠崖的地方。

那里,的确有一个悬崖,不过只几米高,摔不死人,却也不容易爬上来。

我带着人下去,大雨滂沱,悬崖下面的路格外难行。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去找,雨幕中,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山洞。

洞前挂着灯笼,仿佛妖精的洞穴,格外的精致,诱人。

我缓缓走了进去,只走近浅浅一点,就听到女子的吟哦娇哼,男子的粗声喘息。

我以为自己幻觉了。

细细听,声音还越来越大。

「阿昭!」

「你不喜欢长安,喜欢的是我对不对?」

「你说为我守身如玉,你果然没有骗我。」

「我已经是你的人,你带我走,带我远走高飞,我们去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好不好?」

「我不当公主,你也不当驸马了,好不好?」

「康乐……」

「康乐……」

14

我闭了闭眼,指节攥得发白,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笑容。

是了!

我早该想到这一切是康乐的安排。

康乐的手段不见得多高明,可魏昭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我指望他不要落入毂中,简直是痴人说梦。

偏偏我还真以为,他被我刺激的坠落悬崖。

既然康乐故意安排这一切,那我就如她所愿。

我冷喝一声:「包围山洞,将里面的狗男女给本宫抓起来。」

「……」

众人犹豫,踟蹰不前。

我二话不说,带头进去。

里面布置的格外温馨,恰似新人洞房。

康乐听到动静,从鸳鸯红帐中露出头来,她面颊粉红,酥软娇怯,瞧见我,却并不慌张,反而宣示主权一般的将魏昭拉得挨在身上。

「长安,木已成舟,你死心……啊……」

我拔剑指在了康乐的脖颈上。

康乐红润的面容瞬间惨白。

「赵紫玉,你做什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和她是真心……」魏昭起身将康乐护在身前。

「啪!」

我一巴掌抽到魏昭的脸上。

「你又忘了我说的话,魏昭,是不是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穿上衣服,跟我进宫!」

康乐慌了。

魏昭也慌了。

他们笃定我会吃这个哑巴亏,可没料到,我竟然不要脸皮,摆明了要将事情闹大。

「我不进宫,我不要去见父皇母后,来人,将她拉开。」

得了康乐的吩咐,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才涌了进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剑尖微颤,在康乐雪白的脖颈划出了一道血痕。

「穿上衣服走,还是光着身子走,你选一个。」

我看康乐的目光,如看死人。

康乐最终还是选择了穿着衣服走。

外面天晴了。

我绑着康乐回宫,众人目光惊愕的在她身上来回打转。

她在我马上羞愤欲死,而马后拖着的是魏昭。

拖了一路,他几乎去了半条命。

等到宫中。

无数宫女太监围了过来,救下康乐。

她看着我,目光狠毒。

「赵紫玉,我要你死。」

「好,看谁先死在谁的手里。」

我昂首阔步,将剑狠狠砸在地上,去见母后。

我们回宫,这么大的阵仗,母后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她面色铁青的看看康乐,看看我,气到浑身发抖。

她拍案而起,给了我狠狠一巴掌。

「长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在哪里?」

我捂着脸,冷冷看着她。

我本该心痛的,此时,却一点儿也不心痛。

我靠近她,低声在她耳边轻语。

「你失望我,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我——长安公主——赵紫玉。

被父皇如此厌憎,皆因我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先皇的女儿。

当年,先皇死去,母后有孕在身,却隐瞒住父皇,和他颠鸾倒凤,让他以为怀的是自己的孩子。

可惜,有些事情始终是无法作假的。

比如宫中稳婆一眼就能看出,名为早产的我,其实是一名足月的婴儿。

这消息如何瞒得过父皇?

我不知母后如何说服父皇别杀我,总之,我活了下来,只是一直在佛寺中长大,被刺杀了无数次。

母后面容惊愕,连连倒退。

她眼眶迅速涌上泪水,看着我如看妖魔。

「长安——」

我也缓缓后退,一言不发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假面一揭再揭,再揭下去,连母女都做不了了。

「魏昭我不要了,康乐喜欢,便赏给她,休书我稍后就送来,还望母后成全康乐和魏昭。」

我退到门口,转过身毫不犹豫的离去。

「长安——紫玉——」

我听到母后撕心裂肺的叫,声音中几多疼痛。

但也可能是我的幻觉,因为我也好痛,痛到浑身麻痹,不能言语。

回到公主府,我颤抖着手指,写下一封休书,转交张嬷嬷呈给宫中,只要父皇母后盖了印玺,此事便板上钉钉,再无回转可能。

我软在床上,盖着被子,依旧觉得寒冷入骨。

我看着桌上的泥塑,迷迷糊糊的想着。

对不起,阿则。

魏家这艘船我捞不起来了。

我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它陷落的不要那么快……

15

休书递到宫中被母后压下。

而母后以极其强势的速度将康乐赐婚给武陵王府。

武陵王跟着太祖打天下,是有名的铁帽子王。

这一次,康乐做得太过,母后动了真怒,不管她在宫中如何闹腾,都置之不理,康乐以死相逼,母后便用魏昭的命逼迫。

康乐不懂。

「赵紫玉都同意了,为什么你不同意?」

「你口口声声喜欢我,可你偏向的明明是赵紫玉啊!」

康乐终于问了出来。

母后结结实实的赏了她两个巴掌。

这些消息一点点从宫中传了出来,我不知母后是否故意让我听到,想和我示好,还是果真如此。

总之,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有许多事情要忙。

皇帝不想让我活,可我自己却很想活。

这一日,父皇传召我入宫。

我一进御书房,一枚镇尺便向着我砸来。

我头一偏,躲了过去。

这么大的镇尺,砸在我额头上,我就毁容了。

我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毁了多可惜。

父皇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给我跪下。」

我跪在地上,决定先发制人。

「父皇,您为什么那么恨儿臣?」

「什么?」

父皇被我问懵了。

想来,这世上还没有人那么大胆的敢问他这个问题。

我又重复了一遍。

「父皇,您为什么那么恨儿臣?」

「明明做错事的是康乐,为什么母后要打我,您也要打我?」

「既然你们那么厌恶我,为什么让我从佛寺中回来?」

「既然你们不想赐婚给康乐,为什么不明明白白的和她说清楚,为什么要让她恨我?」

「我到底是不是您的亲女儿?」

一阵短暂又难堪的沉默,父皇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你给朕!闭!嘴!」

我心里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一种将人假面撕扯下来的难以言喻的快乐。

父皇到底还要脸。

他实在没有勇气当着我的面说我不是他的女儿,那种亲口说自己替别人养了十八年孩子的尴尬,普通男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皇帝?

虽然,他并没有真正养我。

可我的的确确担了他女儿的身份。

他不被我左右,冷冰冰的扔了一张圣旨给我。

「给朕抄了魏家,你就还是朕的女儿,不然,你就做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我看着落在脚下的圣旨,并没有去捡。

我抬眸看向他。

「那就请父皇褫夺儿臣长安公主的封号,将儿臣贬为庶民。」

「你以为朕不敢?」

我没有回答。

我怎么知道,他敢不敢?

毕竟他的脑回路一向不同于常人。

不然,他也干不出来杀兄夺嫂,养仇人之女,以及一下子干翻两个宰相这样的事情。

我走出御书房,感觉到一阵解脱。

不用和父皇母后演戏,不用再替他们背锅,也不用再背上魏昭那个沉重的负担,真是太爽了。

这么爽的生活,做不做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16

父皇一道圣旨将我贬为庶人,公主府不能再住,我便花钱买了一个小宅子居住。

而魏家被父皇大刀阔斧的抄了。

在抄家之前,魏相逃跑,魏家主力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被关进大牢。

而魏昭在此时被送回我身边。

他看着我,眸中的恨意浓烈到极致。

「赵紫玉,你好狠!」

他以为是我进宫告黑状,以公主之位相逼抄了魏家。

我懒得解释,和傻子说那么多做什么呢?

教育他是他爹的事,我只负责教训他。

他更恨的是他自己。

「都怪我,若我当初管住自己……」

「我要去见父皇,父皇要杀要剐都可,只要饶了魏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事到如今,他总算有了一些担当。

不过,我还是觉得可笑。

真的会有人以为自己无比重要,可以左右历史大事吗?

我遍读史书,只发现了一个道理。

我们都是历史洪流中的一粒沙子,被命运携裹着前进,或许偶尔精彩一下,但终究会被洪流淹没。

父皇早就想抄了魏家,魏家也早有准备。

我,康乐,魏昭在其中沉沉浮浮,或许能改变一下流向,延缓一下速度,甚至加快一下速度,但终究还是阻止不了该发生的事。

这一点,我明白,宁则明白,魏相也明白。

只有魏昭和康乐不明白。

他们总以为这世间该以他们为中心,他们的一举一动可以翻江倒海。

别逗了,这不是修仙呢!

魏昭闹着要去见康乐,我并没有阻止他,大大方方的打开门,任他去。

他走到门口,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嘴唇蠕动了下。

「你……」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何?」

他大概以为我爱他入骨,舍不得他去送死,可魏家事情已了,魏昭彻底没用了。

他现在是一枚真正的弃子,一个没用的东西。

我收容他,是看在那一张脸的份上。

他还想什么呢?

他罪臣之子的身份,这辈子会死死烙印在身上,华京第一贵公子跌下神坛,以后的日子,他除了夹紧尾巴做人,再没有别得出路。

魏昭惨白了脸,他死死咬着唇,转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他的骨相很好,仪态很好,走路的风姿大有萧萧易水寒的悲壮气势。

可也仅仅如此,他的内在是空的。

一具空荡荡的毫无内容的壳,再怎么华美也无法勾动灵魂的震颤。

魏昭一去三日。

三日后,小院的门被敲响了。

康乐站在门口,身后是鲜血淋漓的魏昭,奄奄一息。

康乐花容惨白,眸色怨憎。

她身边的嬷嬷喝道,「一介庶人,见到公主为何不跪?还不跪下!」

我看着康乐,她也看着我,得意,不甘,惧怕种种情绪在她眸中一涌而过。

我轻笑一声,躬身下去打算行礼。

康乐冷声道:「够了!不必行礼,你们下去。」

「公主?」

「下去!」

此时的康乐,终于有了一些公主的样子,带着一丝杀伐果断的气质。

「我要和你谈谈。」

她关上院门,明眸情绪复杂的看着我,不想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的样子。

「我不懂,为什么?」

「明明母后那么宠爱我,为什么不如我所愿?」

「父皇那么宠幸魏家,为什么要抄了魏家,是因为我和魏昭僭越了吗?」

康乐清澈的眸子带着深深的迷茫。

我陡然间明白,皇宫那么大,精明的人那么多,却没人敢为她答疑解惑。

漂亮的金丝雀,一辈子活在旁人编织的网里。

真可怜!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恨父皇,母后吗?」

康乐身子一震,眸中迸射出深深的不甘和愤怒,却唯独没有仇恨。

是了!

她也是个孩子,怎么会恨自己的父母呢?

我继续道,「你猜,父皇当年杀了先皇,到底是为了权势,还是为了母后?母后明明已经权倾后宫,为什么还想方设法的将你塞到武陵王府?难道皇帝的女儿不如武陵王府的儿媳稳妥吗?」

我顿了顿,让她慢慢想。

等她眸中露出震惊的光芒,显然已经想到了一些什么,我才慢条斯理接着说。

「我想你心中已有答案,你或许会鄙夷父皇和母后,还或许以为自己与众不同,那么,康乐,此时若我敢冒着性命危险,安排你和魏昭私奔,让你们远走天涯,过想过的快乐日子,你敢和他走吗?」

我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容不得她有丝毫作假。

康乐嘴唇翕动,不自觉的后退几步。

她惊愕的双眸迅速涌上泪水,很快,泪流满面。

「赵紫玉,你是妖魔!」

她猛地快走到门口,打开院门,不顾周围众人的愕然,冲了出去。

我目光淡漠的看着她跑动的背影。

杀人诛心啊!

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跑来问我呢?

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善茬。

17

众人急忙去追康乐。

带头的嬷嬷面色铁青的盯着我。

「你和公主说了什么?」

我笑了,「你这种语气,是想让我和你跪下说话吗?」

我微微弯腰。

那嬷嬷仿佛见了鬼,一脸惊恐,竟然抢先一步跪在地上。

「奴婢不敢!」

她脸上涌出深深的屈辱神色,大概是为自己跪一个庶人感到羞耻,却又实在不敢拿捏我。

毕竟,血脉这东西,妙不可言。

她冷着脸站起来,快速道,「传皇后娘娘懿旨,皇后娘娘要奴婢告诉你,望你看管好自己的夫婿,这一次只是小惩大诫,下一次,直接凌迟处死。」

她说完,又找回场面一般的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一次,康乐公主为魏昭求情,下一次,可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康乐公主要下嫁武陵王府,以后再不要让这登徒子来骚扰公主殿下。」

我挑眉,唇角一抹淡淡的嘲讽笑容。

一日夫妻百日恩?

说什么笑话呢。

有夫妻恩情的是康乐和魏昭,是母后和先皇。

而不是我!

魏昭被抬了进来,浑身上下惨不忍睹。

我通过张嬷嬷了解到,魏昭那一日到了皇宫,跪了两日,也没有见到康乐,反而等来了宫中侍卫的一顿板子。

华京第一贵公子的名头,远远不如宫门守卫的名头好用。

我找来郎中给他看病。

三日后,魏昭醒来,那一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眸子,彻底黯淡。

「我是不是被父亲弃了。」他嗓音嘶哑。

我:「……」

他脑袋终于清醒了一回。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他神情木然。

这容色俨然心如死灰,仿佛阿则濒死那一幕。

我有些心软,推开窗户,让屋里的药味散快一些。

「好好养着吧,你能活下来,多亏康乐。」

魏昭身子一震,无言以对。

「是吗?」

良久后,他才说道。

他刚好一些,便一头扎进了书堆里,废寝忘食的看,我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他顾。

我被褫夺公主封号,贬为庶民,在民间引起了一些争论。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骂名落在了魏昭和康乐的身上。

人人都说魏昭人心不足蛇吞象,觊觎两位公主,惹怒天颜。

而康乐公主被娇纵惯了,不仅夺了我的夫婿,还搬弄是非,撺掇父皇将我贬为庶民。

我在各种民间闲话里,终于当了一次软弱可怜又无辜的小白花。

而此时,康乐下嫁武陵王府的消息传来,同情怜悯的声音又落在了武陵王世子的身上……

18

康乐大婚那日,京中热热闹闹。

魏昭却恍若未闻,只是他捧着书的手,再没有翻动书页。

我打开院门,让他听得真切一些,他抬头看我一眼,这才开始缓缓翻动书页,神色平静的仿若画卷。

婚仪尚未落幕,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入京城。

各地暴动了。

乱民忽然四起,打的是皇帝杀兄夺嫂,有违天道的旗号。

其后许多天,暴民发展迅猛,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京城攻来。

其中,最突出的义军有两支,一支是一个白面将军领头,另一支则是一个中年人。

父皇暴怒,派兵镇压。

朝野上下都很紧张。

细细想来,父皇执政十八年,并不算是一个明君。

他杀了无数先皇时候的名臣良将,朝野上下早有不满;朝中无人,左相那样得奸佞也能升官发财,可想而知底下的官员又该烂成什么样子。

民间早有积怨,只需要一个发泄口。

这一次的暴乱便是最好的宣泄。

我也很关注此事,毕竟那些人打着的是为先皇讨公道的名义,而我是先皇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

我焦灼的等着消息。

恰在此时,一道圣旨到达小院,父皇要恢复我的公主封号。

我捏着圣旨,看着迷茫的传旨太监,淡淡道,「请转告陛下,民女愚钝,尚未反省出自己错在何处,不配陛下册封公主封号,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公主……」太监惊恐。

他这辈子大概没见过几个敢拒绝圣旨的人。

我关上门,脑中急转。

父皇一定猜到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将我封为公主,分明是为了方便拿捏我,以示自己对先皇女儿的仁慈,还能在义军攻来时以我做要挟,甚至拿我祭刀。

他在做梦!

我眸色微寒,拿定了主意让他难堪。

只是我万万万没想到,母后会驾临小院。

夜幕中,她仪态万方,带着一种与宫中华贵无关的舒展姿态,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她环视小院,似闲话家常一般透着亲近。

「上一次出宫,还是去云初寺看你。」

我心微颤,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和那个叫宁则的小子玩得很好?可惜了。」

提到宁则,我心酸楚的厉害。

世间再无阿则了。

也再无人肯将我护在身后。

「我以为将魏昭赐给你,你会满意。」

母后目光平静的看着我,这平静下是深深的怜惜。

我差点被感动了……

原来母后什么都知道……

那她一定知道阿则是怎么死的吧?

「皇后娘娘,您想说什么?」

我语气中的生疏大概很伤人,母后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阿玉……」

她等我询问她,我却垂下眸去,恭敬的如同任何一个见到皇后的路人。

她身上的温情渐渐散去,属于掌权者的气质重新回归。

她看向我,平静道,「回来吧,康乐已下降,无人再与你争,你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与康乐争?

我从未想过。

谁会鸟口夺食?

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她的承认和正视,我不是耻辱,不是累赘,不是孽种。

仅此而已!

我亦恬淡道,「当真如此?」

「本宫一言九鼎。」

「若我想为父报仇呢?」

母后傲然的神情变得错愕,精致的面容上是深深的恼怒羞耻。

她巴掌高高举起,又硬生生忍住停在半空。

我目光澄澈的看着她,下巴微抬,不闪不避。

她眼眸中快速涌上泪水,愤愤然一甩袍袖,珠钗乱飞。

「你在羞辱我!赵紫玉,你在羞辱自己的母亲!」

她转身快步离去,走到门口,又猛然顿步。

「你永远都不会懂得,身为女子,天生就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决定。」

「你当我是母亲,便还是我的女儿,你若当我不是……」

她深深看我一眼,皇后的冷厉气势刹那间向我席卷而来。

这一眼,让我浑身冰寒,如被冻住。

我的母后,能以再嫁之躯在后宫中立足,她从来都不是善茬。

「咚」得一声。

门重重关上。

我站在院中,回不过神来。

良久,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

「进去吧,夜深了。」

是魏昭!

他看着我,眸色深邃。

我扭过脸去,依旧沉浸在片刻前和母后独处的时光,这时光多么难得!

我摸着脸,被一股虚弱感层层包裹。

我倒宁愿母后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和母后,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真如母女一般……

我淡淡道,「收拾东西吧!」

「做什么?」魏昭凝眉。

「想活命就跟我走」

「……」

魏昭深深看我一眼,沉默的没有说话,真的转身去乖巧的收拾细软。

19

夜幕降临。

我和魏则躲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小院静静的看着先前的屋子。

刺客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又茫然的出来,四下里查探,最后不得不散开。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情沉重。

这小院我在云初寺时就悄悄买下。

那时,我以为自己未必会走到这一步,没想到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和魏昭躲着,城中的搜查日复一日,而城外叛军的造反,则如火如荼。

十八路乱军,很快被白面将军和玉面军师各自收服。

关于白面将军和玉面军师的传闻在京城中禁了又禁,却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白面将军叫明则,是前镇国将军之子。

镇国将军是先皇的良臣爱将,当今圣上杀了先皇,镇国将军亦被满门处斩,连看门的狗都未能躲过一刀,听闻当日鲜血从门口倒溢到街上。

玉面军师名叫陆耀,打着禄王府的旗号。

世人皆知,先皇在做太子前的封号就是禄王,陆耀是先皇府中一个军师,因得罪先皇被贬斥外地,最后反而在十八年前的华京血案中逃过一劫。

这两路大军,无论谁打到华京,我的地位似乎都稳了。

前提是我不被父皇捉住。

我和魏昭躲了一个月,明则和陆耀打到了距离华京一百里的宾州。

父皇终于急了,他将魏家女眷,全部推到菜市口,准备三日后斩首。

三日。

是给我的一个期限。

我闻知消息,静默不语。

诡异的是,魏昭同样沉默,对此事只字不提。

只等夜幕降临,他悄悄推开门,转身看一眼院子,便再也没有回来。

我在黑夜中静默地看着他,并没有出声阻拦。

「公主,要不要杀了他,一旦他被捉住,我们就完了。」张嬷嬷满腹担忧。

「……」

我沉默良久。

魏昭满身缺点:轻浮,草包,冲动,愚鲁。

以前的他一眼就能看穿。

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

「你们先转移,我等他到明日。」

「公主!」

我垂眸不语,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信折进机关盒里,递给她。

张嬷嬷伸手接过,忍不住长叹一声,「如果阿则在就好了。」

我的心一疼,差点破防。

如果阿则在……

我也多想,如果阿则在……

第二日,我没有等来魏昭,也没有等来父皇的卫兵。

这倒让我对魏昭有些刮目相看。

我推算过他所有的救人法子,无论文救还是武救,势单力薄之下,最终都会失败。

被捉是他的定局。

可他竟然能忍住没有出卖我,这是让我不敢置信的地方。

我站起身,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光,只觉得眼花的厉害。

很快,我知道了魏昭的消息:魏昭私自劫狱,被当场拿下,如今也在菜市口跪着待斩。

在父皇授意之下,这消息传的满城皆知。

父皇笃定我心悦魏昭,一定会去救他。

可凭什么啊?

我和魏家的连接只有阿则,阿则死了,我费力保全一半魏家人,已经仁至义尽,至于另一半,连魏相都放弃了,我更没有义务。

夜晚,我先前居住的小院。

一个黑衣人静悄悄的站在门前,他重重拍了拍门,将一个匣子放在门前,什么话都没说,便走了。

匣子里是什么?

实在勾人好奇。

20

我也好奇的要命。

不过,我深知好奇心会害死猫,若我真敢现身去拿,必定会被五花大绑。

我忍着好奇,打算先撤离华京。

父皇已经狗急跳墙,再等下去,恐怕他真的会不管不顾,血洗京都。

第二日,我易容等待出城,片刻功夫,上百轻骑纵马狂奔而来。

「让开!紧急要务,踩死不罪。」

出城的人群纷纷避让。

我看那些人离开的方向,竟然是前往太庙。

太庙供奉着大周历代皇帝神位,也是国事祭祀祷告之所。

轻骑出动,必有血光。

太庙那里出了什么大事?

我问张嬷嬷,「谁在太庙?」

张嬷嬷含糊其辞,在我的目光逼问下,却不得不说,「皇后娘娘在太庙祷告三日,今日是第二日。」

母后……

一股巨大的不安让我心神不宁。

而此时,又一辆马车在侍卫的拱护下向着城门而来,再次冲散了出城的队伍。

那是康乐的马车。

「快让开,拦路者死。」

康乐眼睛发红,不顾仪态的掀开帘子怒斥。

我心中明了,母后出事了……

康乐的马车过了城门,飞驰而去。

经过这两次冲击,等待良久的人群发起了牢骚,城门守卫担心民怨,草草检查,我顺利混出了城。

我浑浑噩噩的跟着人群走,脑中急速运转。

可我实在想不透。

母后一个后宫女子,能出什么事?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去看看。

我刚一动作,张嬷嬷似早有预料,她粗粝的手指,坚定的拉着我。

「公……阿玉,不可,大家都在等你,师父也在等你。」

师父……

我许久未见他了。

我轻轻握住张嬷嬷的手,第一次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有些情,我无法割舍的。

「她是我娘!」

「可她……」

「她是我娘,她不会……害我。」

我并不肯定,可还是抱着希望。

我感觉到一种轮回报应。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妙。

曾经我仗着血脉关联,在母后那里谋求利益。

如今也是血缘,羁绊了我的脚步。

明明往前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偏偏还是要倒回悬崖,哪怕粉身碎骨。

我骑马狂奔在去往太庙的路上。

途中,却遇到康乐被刺杀。

十几个黑衣人将武陵王府的守卫砍得死伤过半,康乐在侧翻的马车旁惊叫连连。

眼看一个黑衣人要将她当头劈中,我拔剑杀翻刺客,又回马清空康乐身边的黑衣人,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上马飞奔离去。

康乐惊魂未定,还在尖叫。

我冷声道,「闭嘴!」

康乐回过头,看着我,声音疑惑,「赵紫玉?」

我没理她,只问自己最关心的,「母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遇刺,听说伤的很重,父皇正在派人抓捕刺客,赵紫玉你快一些,我想见母后最后一面。」康乐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此时的她,真实的让人心生怜悯。

我将口边怼人的话咽了下去,只专心赶路。

有了康乐这个护身符,一路上无人敢阻拦。

很快,到了太庙。

「母后……」康乐跳下马,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她拎着裙子,仪态全无。

我步履如飞的跟上,推开门,看向里面。

只见温柔的灯火笼罩下,母后姿态端雅的跪在蒲团上。

听到动静,她回眸斥道,「国之重地,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怎么来了?」

她只在我身上扫了一眼,便亲昵的搂住扑过去的康乐。

康乐喜极而泣,「母后,您没事?太好,真是太好了。」

我浑身冰寒,被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笼罩,说不清该欢喜,还是悲伤。

母后没事,这当然很好。

可她利用我,这不好,很不好!

我眸色冰冷如刀的从她身上掠过,缓缓往后退去。

四周的侍卫涌来,领头的侍卫焦急地问,「康乐公主,只有您一个人来?」

「还有她……」康乐四处寻我,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真诚的欢喜,「赵紫玉,母后没事。」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无数把剑对准了我。

康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母后的目光变得错愕。

我垂眸,嗤笑一声,缓缓搓去脸上的易容膏,露出本来的容色,礼仪周全的行了一礼。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恭贺娘娘身体康泰,吉祥平安。」

「阿玉……」母后喃喃。

「奉陛下旨意,捉拿反贼赵紫玉,将她拿下,押入天牢!」

我束手待擒。

真可笑!

早知会被擒,不如用这命,换了魏昭的命,好歹算是周全了阿则的情谊。

现在这样,算什么?

「给本宫退下!」母后冷喝。

「皇后娘娘,陛下有旨,反贼赵紫玉勾结刺客,刺杀皇后娘娘和康乐公主……」

母后拔过侍卫的剑,一剑刺中说话之人的脖颈,让他闭了嘴。

她气势端凝如泰岳压顶,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刺骨。

「给本宫退下,否则杀无赦!」

21

偌大的太庙里,只剩下我,母后,康乐。

无人说话。

寂静的太庙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眼睛看着大周历代皇帝的牌位,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我听到母后说,「不是我!」

她的声音清冷疲惫,更有一些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康乐茫然的看看我,看看母后。

显然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她有限的脑容量实在想不来这么复杂的事情。

我淡淡道,「上一次呢?」

上一次,母后亲来小院里劝我接下册封公主的圣旨,那时,她知后果吗?

是没有想到,还是明知故来?

「阿玉……」母后的声音带了几分软弱,「那时,母后自问有能力护你周全。」

「真的吗?」我看向她,眸色冷静到自己都觉得可怕。

母后想明白了什么,面色瞬间惨白,两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跌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康乐看不懂这哑谜,却不妨碍她感受到紧迫的窒息。

她跪坐在母后身边,轻轻地不安的摇晃母后的胳膊,「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无意识的重复这一句,旋即放声狂笑起来,声音哀婉凄凉。

「哈哈哈哈哈哈!」

「十八年啊……」

我听不下去,推开门走了出去。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是康乐追了上来。

「赵紫玉,你站住!」

她眼角泛红,带着一种羞耻感,却还是鼓起勇气问我。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父皇要捉你?」

「为什么母后会哭?」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回眸看她,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她天真到有时让人厌恶,有时又让人羡慕。

我此时很想说说话,便不介意在她身上浪费些功夫。

「你心悦魏昭,魏昭也心悦你。」

康乐有些难堪,「那是过去的事了,和母后的事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我意味深长道。

「若有一日,魏昭掌握兵权,杀了我,要挟父皇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父皇同意了。」

「魏昭不介意你嫁过人,也不在意你和别的男人有一个孩子,你满怀感激的为他也生了一个孩子。」

「你们一起快乐乐乐的生活了十八年,你以为他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你对他有绝对掌控。」

「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魏昭其实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除去你生的第一个孩子,并且不惜对外宣布你假死的消息,只为骗那孩子前来,杀了她。」

「那时,你会伤心吗?」

「你会觉得这十八年都是笑话吗?」

「你会哭吗?」

我盯着康乐,看她迷茫的眸子变得惊恐,发红的眼睛盈润了泪色,心里涌起一股隐秘的快感。

我感觉到自己的卑劣。

我跳不出凡尘,所以注定遭受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谁能逃脱呢?

康乐不敢置信的摇着脑袋,泪迅速涌了上来。

「你是先皇女儿?我们同母异父?」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父皇最爱母后,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不可能利用母后。」

我唇角勾起嘲讽弧度。

「真的吗?那为何前往太庙的路,你会遇刺?」

「既然没有刺客刺杀母后,又哪来的刺客刺杀你?」

她花容惨白。「你意思刺杀我的人,也是父皇安排?」

我笑了一下,转身缓缓离去。

「但愿不是吧。」

「赵紫玉,我不信你说的。」

她冲我大吼,仿佛这样能把内心的恐惧吼掉。

真是小孩子的想法。

我嗤笑一声,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康乐,父皇看似冲冠一怒为红颜,实则最懂得如何自保。而你和父皇很像,你看似天真,其实最懂得如何生存,不然,魏昭明明快死了,你为何不去救他?你轰轰烈烈去爱的人,只是华京第一贵公子魏昭,而不是寂寂无名的罪人魏昭,一旦他失势,就不值得你救了,是吗?」

「咕咚」一声,康乐栽倒在地。

可惜,这一次没有那么多的宫女嬷嬷扶住她了。

22

母后匆匆结束太庙之行,带着我和康乐回宫。

我不知她如何说服父皇,总之,我没有被关进大牢,依旧安然无恙的待在后宫,一切仿若从前。

不过,还是有不同。

这一次,我不能出宫,也和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不知外面的义军进展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魏昭如何了。

康乐回宫之后,便立刻离开宫中,而母后,并没有再见我,只让我居住在她宫中的偏殿,派了几个人服侍我。

晚间的时候,康乐来了。

她额头一片通红,脸蛋上还有发紫的巴掌印。

她眸子发狠的看着我,将一个匣子重重拍在我面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赵紫玉,我不欠你的了。」

「这是魏昭留给你的东西,你爱救不救。」

她说话的语气,如小孩子赌气一般,但在她看来,恐怕这样很霸气。

我轻笑一声,指尖微微动,漫不经心的将那匣子推到地上。

「吧嗒」匣子摔到地上,一样东西摔了出来。

黑乎乎的。

我轻扫一眼,没有细看,只淡淡道,「不救!」

「赵紫玉!!!」康乐气到跳脚。「你要我跪下求你吗?那好,我跪下。」

她膝盖微曲,眼看就要跪下。

我心里一股莫名的不舒服。

「够了!」

康乐被我的语气吓住,她眼睛含泪,咬牙道,「赵紫玉,你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我不懂你们在玩什么,可我求你救救魏昭。」

「我不能再为魏昭寻死觅活了,我有了孩子,我不能再任性了。」

她细白的手指自然而然的护在肚子上。

她还没有真正的成为母亲,却已经有了母亲的姿态。

我如鲠在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么快……

她垂眸,泪水轻盈的砸落在地上。

「这匣子里是魏昭的舌头,父皇逼问他你的下落,他没有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我和魏昭对不起过你。」

「可聪明人的游戏,看不懂的傻子,除了靠着本能去做,还能怎么办?」

我回过神来,第一次认真的看她。

她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能想到这一层。

在大势面前,谁不是傻子呢?

「让我想想。」

「好……」

康乐不敢逼迫我,她仓皇离去,生怕我反悔。

我脚步轻移,走到那黑乎乎,干巴巴,散发着恶臭的东西面前。

这大概就是黑衣人留在我院子前的东西了。

原来是魏昭的舌头……

我没想到魏昭会变得有骨气,他以前随时准备着捉住我一点把柄,然后出卖我,和康乐在一起。

可现在,他为了不出卖我,竟然会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感到匪夷所思。

康乐额头上的伤是为他求情弄伤的吧?

我想得出神,身边的嬷嬷咳嗽一声,欲言又止。

「殿下,方才康乐公主在陛下面前为您求情,陛下不许,康乐公主便使劲的磕头,还一下一下抽自己的耳光……」

「……」

我感到一股难言的窒息。

我以为康乐是恋爱脑,只会为了男人,没想到会为了我。

我轻轻闭上眼睛,压下满腔涩意,冷声道,「我要去见父皇。」

23

御书房里。

父皇高高在上,毫不掩饰对我的杀意。

我们该懂的,各自都懂了。

再遮遮掩掩,已无必要。

他容色冰冰冷的看着我,直奔主题。

「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朕会放了魏昭。」

这一次的圣旨没有扔在地上,由大太监恭恭敬敬的递到我手上。

我打开仔细看了起来,这是一封用先皇女儿的名义写的申斥乱贼的信。

我若在上面画押,便站在了义军的对面,他们便师出无名,都是乱臣贼子。

我默了默,平静道,「会有人信吗?他们只会觉得我是被逼迫,这区区一封信,阻挡不了天下大势。」

「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其余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后宫女子该懂。」

我轻笑一声,觉得很有意思。

「您当年起兵时,冲冠一怒为红颜,打的是为了母后的名义,如今,您还需要我为您平息民怨,您如此瞧不起后宫女子,干脆不用,不是更好?」

「砰」的一声,父皇拍案而起。

他眸色愤怒,气势凌人。

「朕当初就不该心软,就该将你溺毙。」

我眸色微深,原来他当年动过杀我的心思。

我无意触怒他,让自己多吃苦头。

事情总要解决的,但要用我的法子解决。

我平静道,「我无意冒犯陛下,争取民心的法子如今已经无用,陛下不如让我写两封信给义军首领,劝他们投降,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父皇凌厉的眸子,深深的看向我。

很快,他脸上浮起怪异的笑容,竟然没有反对。

「好!」

「……」

我讶异极了,我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说服他,没想到他竟如此好说话。

我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但细细盘算,似乎并没有不安的理由。

我垂眸退下,去往偏殿,在大太监的监督下,写下两封情感真挚的劝降信。

信的内容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父皇请了十几个大臣轮番看过,确认内容并无不妥,也并没有藏头藏尾的传递消息,这才放我回去。

到了晚间。

魏昭被放了。

大太监特意将他带到我面前。

魏昭黑了,瘦了,一双眸子如枯井,再没有一丝微澜。

大太监微微弯腰,「公主,驸马到了。」

他似笑非笑,表面恭谨,实则嘲讽。

大概他嘲笑我为了一个废人,竟然放弃了为我出头的义军。

一个魏昭,怎么能跟号称百万大军的义军比呢?

在他眼中,我大概是个傻的。

我毫不客气,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看他惊恐错愕,我心里稍稍松快了一些。

我含笑道,「若义军打进城,陛下还要拿我祭刀,你最好祈祷我好好活着,别想不开自杀,不然,父皇怪罪到公公头上,公公该死多少次呢?」

大太监满面屈辱,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反而细细的叮嘱我,该如何安置魏昭,并主动宣了太医。

魏昭是男子,自然不能住在后宫,只能将他安置在后宫最外侧太监居住的地方。

他的舌头咬掉了半截,部分已经化脓,太医只好清除脓肿,再为他上药。

他面容扭曲到狰狞,却硬生生忍着。

我看的触目惊心,无端联想到阿则死时,那止也止不住的血……

我心中酸涩,便退了出去。

良久,太医出来,留了药。

又过了一会儿,魏昭出来,他看着我,沉默良久,用木簪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我要书。」

「好,我这就命人送来。」

「多谢。」

我默了默,还是问道,「为什么不说出我的住所,狡兔三窟,我的落脚点不止一处,我有万全之策,可以全身而退。」

魏昭捏着木簪的手轻轻颤动,良久,他写下一行字。

「良策是你的,骨气是我的。」

他顿了顿,又写下。

「对不起。」

他面上几分羞惭,看了我一眼,便快步进去,紧紧关上门。

我看着那行字,陷入沉默。

对不起什么?

他对不起我的事可多着呢。

24

我送了书给魏昭,又派人管他的饮食起居,便不再过问。

我忙得很,我在想方设法的打听义军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那两封劝降信有没有到达义军首领的手中,若是收到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可我不确定,父皇那么狡诈,信真的能安安全全的到义军手中么?

可宫中消息被父皇封锁的厉害,那些宫女太监们,显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反而觉得如今天下太平,盛世昌明。

我无法怪他们。

他们能看到的,只是别人让他们看到的。

我在宫中如困兽,心一点点焦虑起来。

直到有一日,我派去服侍魏昭的人犹犹豫豫的进来,期期艾艾道,「公主殿下,魏公子想见你。」

魏公子?

魏昭?

他见我干什么?

「本宫没空。」

「公主,魏公子说您一定要去,不然他就自裁。」那人趴伏在地,战战兢兢。

如此姿态,反而让我冷静下来。

我和一个下人计较什么。

而魏昭会自裁?

我拿不定主意。

他以前是挺贪生怕死,可现在似乎不是了。

「前面带路。」

「是!」

我很快到了魏昭的小院。

魏昭正在等着我。

短短时日不见,他身上气质已大变,敛去了曾经的少年张扬,整个人沉郁到如同参禅苦修数十载。

我淡淡道,「你找我?」

他点头,转身进了房。

他示意我坐下,拿了一杯水,手指伸进杯子,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字。

「陛下公布了你的身世,让人模仿你的字迹,接连发布了劝降书,讨贼书。」

我心一紧,但很快想到,这些倒在预料之中,若我在那个位置上,也会如此做。

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你如何得知?」

魏昭的脸上涌现一丝愉悦的表情,他用袖子擦掉水渍,重新快速写下自己要说的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在京中这么多年,也并非一无是处。」

「我可以帮你。」

我仔细端详着他写下的字,尤其是最后一行。

我脑中快速运转着。

他到底知道什么?

他何德何能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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