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员作品｜原创小说《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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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

“没想到狗子我今年都九十岁了，还能再爬上这座山啊！”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登上山顶，就近坐在一块岩石上，摘下帽子，擦了擦汗。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想来，我上一次登上这座山，还是在七十二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吧。呵，还是当时体力好哇。”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声音震颤，却拖得很长。老人看去，一只乌鸦正朝他飞过来。不过，让他吃惊的是，这只乌鸦，竟然是白色的。他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真的是一只乌鸦么？”

乌鸦开口说话了：“是，我是一只乌鸦。”

“为什么你的羽毛是白色的？”。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乌鸦顿了一下，“那我，就来告诉你，我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好啊，老狗子我活了那么大岁数，还没见过会说话的乌鸦。今日一见，不枉此生咧。”

我一直是一只自由的小乌鸦。我有一对很爱我的爸爸妈妈。

直到那天，我飞出家门，去幼儿园上学，才知道，这个世界是如此多姿多彩。

我结识了一打小伙伴，小孔雀，小象，小蛇，小鹰。我最喜欢的就是小象了！他总是很关心我，或者说，他一直关心所有人。他不像小鹰那么冷酷高傲，也不像小孔雀那么爱炫耀，也比沉默的小蛇更讨人喜欢。而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小乌鸦，翱翔于蓬蒿之间，一直这么自由，无忧无虑。

但是，那天我的心情很不好。那天，一言不发的小蛇突然问我，小乌鸦，为什么你的羽毛一直是黑的？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孔雀就抢着说，她啊，生下来就这样，看看我多美丽！唉，这些都是天生的啊，哪是我们能改变的。

你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让我多难堪。真的好尴尬啊！我哭着跑回家，哭闹着问我妈，为什么我们生下来羽毛就是黑的？为什么这世间如此不公平？

妈妈笑着看着我。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们乌鸦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鸟类，我们的翅膀，是美丽的天蓝色。后来连上天都妒忌我们，就让我们一对乌鸦只能生一个孩子，超生的孩子羽毛就是黑的，再也洗不干净。后来，黑乌鸦就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一只没受诅咒的乌鸦死掉。不过，传说如果有乌鸦能飞到云端之上，就可以解除诅咒的哟。”

从那时，我就把飞得更高当做我这一生的目标。可是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飞不到森林最高的那棵树上。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我一有空就去练习飞行，直到精疲力竭，摔得满身污泥，狼狈不堪，我很难受，很痛苦。你能明白我的那种痛苦吗？？？那种痛苦，执着于自己的目标，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达到。为什么总是我输？？？真难！！这真是太难了！！！

妈妈也心疼地对我说，孩子，我说的都是骗你的，那只是一个传说，根本不是真的。只是我当时安慰你才这么说的啊！！你不要再这么为难自己了！我们乌鸦从生下来就一直是黑色的羽毛啊！我们乌鸦，从来都是不可能飞上这天空的！！

“不，妈妈，我要飞上去。要下决心把可能的事情，一把抓住而紧紧抱住，有决心就不会任其逝去，而且必然要贯彻执行。”

于是，我只能去找小伙伴们帮忙。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象，毕竟我只跟他熟。他很高兴地答应了：“我们是好朋友嘛。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这样，你站在我的背上试试能不能飞得更高。”

显而易见，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小象很尴尬地安慰我：“没关系，小乌鸦，我认为你已经很美了。如果把你比作一个人的话，你就像那诗人笔下撑着油纸伞，默默彳亍于江南雨巷的女子……啊不应该是王谢堂前燕……总而言之，不需要浓妆艳抹，你自有你的风采。”

我忧伤地摇摇头。“不，这不是我的理想。我的目标，是飞上这天空，飞过苍穹，洗去诅咒的阴霾和惊惧的噩梦。”我扭头，飞走了。

想了好久，我感觉，能帮我飞上天空的，只有小鹰。于是我去找他帮忙。

说明来意，小鹰沉吟一会，说：“好吧，你趴在我的背上。我想我可以飞上这天空。虽然我没有试过，我愿意挑战一下。不过，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啊。只是，我自己想这么做而已……”

“谢谢你……”

就这样，小鹰带着我飞离了地面，飞向天空，飞过了云层。“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剩下要靠你自己了。”小鹰拖着沉重的语调说着。说完，小鹰就昏了过去。我感谢他，但此时我只能竭力向上飞，向上飞……

是的，然后我成功了，终于成功了，传说，是真的。我拥有了一身白色的羽毛，却并非天蓝色。我非常高兴，我也终可以变得如此美丽了！

可是我没想到，回到地面，我的痛苦又开始了。

先是听到了小鹰和我妈妈的死讯。小孔雀嫁给了小象。然后，别的乌鸦不肯承认我是乌鸦，因为，他们是黑的，只有我是白的。

我万万没想到追求了这么久、我的目标达到了之后，我竟然迎来了这个结局。迫于生活，我只得每天早早起来，在泥土里打个滚，染黑我这身洁白的羽毛，这样才能让所有人接纳我，把我当成一只普通的乌鸦。

我时常会怀念妈妈，更会怀念小鹰。我和小鹰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不明白，这是爱吗？可惜，一切已经太晚了。我知我罪，我罪常在我前。

时间不早了，我也快要去见我的妈妈，和我亲爱的小鹰了。我一定要告诉妈妈，传说，是真的，而且，我做到了。

这就是我这一生的故事，很高兴在我临死前，能把它流传下去。

老人听了之后，手颤抖起来。

“听了你的故事，我不自觉联想到我自己。可我的故事，太无趣了。”

“何妨一讲？反正我也活不久了，此间惟有清风明月，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会听到你的故事。”

“那我就告诉你我的故事吧。”

我从小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不敢和陌生人说话，不敢去任何陌生的地方，稍有不适就会手足无措。可是啊，上天偏偏赋予我搞笑的能力，无论我做什么事，都会引来一片笑声。逗别人笑，让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如果不做出什么让大家捧腹大笑的事，我就会感觉，我是个没用的人。

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玩一种叫“洋火”的东西，一个小棒棒，在纸上蹭一下，就会有火。我当时感觉，真是神奇啊！！然后，点着了邻居家的草垛，回家之后被我父亲揍了一顿，我在我家的三轮车下躲了一夜。听说最后好像还赔给邻居一只鸡。

再后来啊，我就变得更畏缩了，什么都不敢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在小学校园里，也是静静地看着别人在追逐打闹。仿佛一切对我都无所谓。

一个小男孩热情地走过来：“我们做朋友吧。”“好啊。”反正这对我又不会有什么损害，我无所谓啊。我就这样凭借我的搞笑能力，和同学们搅在一起，哦，或者说，打成一片。

我也会喜欢别人，我最喜欢的就是坐我前面的那个女生，那天走路回家，碰巧看到了她，她在她家门口跳绳。即使用我现在这副垂垂老矣的躯体去回忆，我的心也会感受到一股新鲜的生命力。

后来，我就一边割草，喂猪，喂牛，一直到初中毕业。中考那会真是太紧张了。可是最后我没能上的上我们县的重点高中，上的只是一个普通中专。而我的表姐，考上了重点高中。我又为此挨了不少骂。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咋样，不都是活的好好的吗？

中专里的事我都忘了，只记得遇到一个女生，长的很像我那个小学同学。在大家的怂恿下，我对她说：“我爱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其实，这只是我和室友在打赌，他输了，给我洗了一年衣服。可没想到，那个女生当真了。

于是我又给她说：“我老实说；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做错了什么吗？”她竟然哭了。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爱情不就是如此么？说爱很简单，说不爱，也应该是那么简单啊。反正，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啊。

再后来我找不到工作，求爷爷告奶奶在报社找到一个简单的活，主要是跟着记者到处跑，可是不能忍的是，我的脚气在这个时候犯了，不过还要天天跑，然后，就越来越严重。

再然后，我就回家种地去了，托村里人说媒，成了家。后来我们村被拆迁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我的拆迁款，只是说，会包养老。可是我没事干啊，所以我就去村西北那片荒地，没人敢去，因为那里埋了地雷，一直也没人管。因为那里原来是战场吧。我就去那边挖地雷，卖废铁，也没啥就图个乐。

后来城市化越来越极端了。那片荒地终于被清除了。我后来就一直蜷缩在老年公寓里，一直到现在。

可是，我这一生又算什么呢？没关系，活着就活着呗，可是，为啥心里总是，有点堵的感觉呢？

于是，我来到了这座山，作为我这一生唯一确立的一个目标，我也能活到现在啊。Because it is there, it helps somewhat.

所谓这世间，又是什么呢？是空间的复数吗？还是人的无穷次重根呢？迄今为止我一直以为它是一种苛烈、严酷、而且可怕的东西，并且一直生活在这种想法之中。

“我想，你对这个世界担心的太多了吧。春风里有无数细菌，烤肉上有无数细菌。走路脚扎到石子，会经过血液循环扎破眼球。你一直活在你的错觉里，一直以为你是这个世界。可这不过是谎言，就像妈妈告诉我的那个传说一样。”

“…………”

“我领悟的太晚了，我知道失去我最珍贵的人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小鹰……一直是我最亲爱的恋人。不，是我的家人。所谓世间，不就是家人吗！”

“……………………”

“你最好重新活一次。”

“我也想重新活一次。”老人竟然哭了起来，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也想要在活一次啊。啊。啊。我。我。我宁愿舍弃我一半的寿命让我的人生重新来过一次啊。咳咳咳。”

“喂！喂！精神病院D503号，王建新！醒醒，该吃药了。”

女医生显然搞不清状况，一个四十来岁、胡子拉碴的男人做梦竟然会做哭。真不愧是神经病！女医生自我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不，我的病有救了。丁令威！科弗斯！埃塞俄比亚的万王之王！”男人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竟然破涕为笑，手舞足蹈起来。

“保安！保安！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