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那绿、那黑——非洲卢旺达30年变迁的启示

我在首都走访的第一站是种族灭绝纪念馆（Kigali Genocide Memorial），全程令人窒息…… 

1994年4月至7月，在胡图人（Hutus）政府的操纵和媒体的疯狂煽动下，1百万图西人（Tutis）被屠杀，留下30万孤儿……馆内史料翔实，图片丰富，讲解器清晰，多种文字表述准确。几千帧被害者图片、骷髅和成堆的腿骨……一段段幸存者口述的视频，令人毛骨悚然：奸淫虐待杀戮、拦腰斩断、活埋、砸开头颅、儿童被摔砍吊死、一家人被逼迫着自我残杀……昔日和蔼可亲的邻里叔伯，顷刻间成了恶魔。天呐，中什么邪了？！我仔细看了每条视频，寻找着答案。幸得当年7月，“爱国阵线”（Rwandese Patriotic Front）民兵击败了施暴武装力量，结束了这场大屠杀。

基加利种族灭绝纪念馆

图源：Visit Rwanda/卢旺达旅游局

花园墓地安葬着25万名被害者，干净整洁肃穆。局部有地面玻璃观望区，展示深挖地底的多层棺木叠放结构。馆内还有教育设施、档案馆、物理存储库，有在线平台提供系列教育课程。

该馆由英国机构Aegis Trust协助修建并管理，于2004年开幕，是一个典型的“黑色旅游”景点，是忠告后代和国际社会的有效工具，非常震撼！一张男孩的巨幅图片上写着：“Thank you for saving my life… and the people I was going to kill in revenge.”（“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还有我曾经想复仇杀死的那些人的命。”）纪念馆曾被猫途鹰（Tripadvisor）“旅行者选择奖”选为非洲10大旅游地标之一，今年4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世界遗产地。

卢旺达总统保罗·卡加梅Paul Kagame

图源：WTTC

卢旺达政府以最大的勇气，向世界直面了这段历史。总统保罗·卡加梅（Paul Kagame）当年领导民兵终止了屠杀，自2000年起担任总统，享有极高的国民威望。他诚邀世界宾客来此参观，他说：种族屠杀是卢旺达的至暗时刻，但是它不能定义卢旺达。了解这段历史，才能真正懂得卢旺达今天进步的意义。

卢旺达被称为“千山之国”和“非洲的瑞士”，每年有2个雨季，高峡平湖河流环绕，平均海拔1,800 米，气候凉爽，气温摄氏12-20℃，西部有肥沃的火山土壤，森林地区富含腐殖质，农业发达，景观丰富。卢旺达因为恢复了Rugezi-Burera-Ruhondo湿地而获得“绿色地球奖”（Green Globe Award），基加利被《福布斯》评为“非洲最干净的城市”，获得“彭博全球市长奖”（Bloomberg Global Mayors Award），被拉姆萨尔湿地公约（Ramsar Convention）认证为“国际湿地城市”（International Wetland City）。

卢旺达山地农庄

图源：Visit Rwanda/卢旺达旅游局

卢旺达是非洲第一个颁布禁止塑料袋法律的国家，始于2004年（注：厄立特里亚-Eritrea是非洲首个禁用塑料袋的国家），今天非洲国家大多实施了类似政策。此外，它有严格的垃圾收集系统、公司月缴“公共清洁税”、大众“无车日”等政策。

基加利和许多小城镇被绿植和公园覆盖，郁郁葱葱，增强了宜居性，鼓励了居民锻炼和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离开首都前往国家公园等地，我一路惊叹其清洁程度，高速路面、小镇边角，都不见垃圾。

“Umuganda”是最具标志性的日子。每月最后一个星期6，上午8点-11点，18岁-65岁的民众全员出门打扫卫生，总统也不例外。如果有懒人就是不参加呢？当地朋友笑着回答我：“人人都来劳动，你好意思吗？没病硬装吗？完工后邻里们吃喝庆祝，乐乐融融，你能苟且一辈子吗？”

卢旺达长角安科勒牛

图源：Haybina Hao

全民参与是卢旺达保持绿色的核心原因。人们因此而增强了归属感和责任感，自觉自律地呵护家园。对于一个令不少国家棘手的问题，卢旺达找到了最朴素、无须预算的解决方法。

非洲人口超过14.7亿，占世界人口的17.89%，平均年龄18.8岁，市场潜力无可估量，东非的卢旺达在经济上是领先的、踩点的。总统卡加梅今年再次以99.15%的选票连任。他的智慧带领国家走出了深度分裂，并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教育健康等国民核心领域取得了显著成果。

过去10年中，卢旺达的经济增长稳在7.5%左右，联合国预测其今年将居东非第1、非洲第3；国人超过95%有医疗保险，是非洲的唯一；法治指数排东非第1‌；全球清廉指数排东非第1；全球饥饿和营养承诺指数（HANCI-Africa）排非洲第7；在世界银行营商环境指数中提升了100多位，排非洲第2。

卢旺达是英联邦成员，是有88国成员的国际法语组织（OIF）成员，是东非共同体成员，也是东南非共同市场（COMESA）和中部非洲国家经济共同体（ECCAS）成员。所有这些机制都是卢旺达经济合作的渠道。

卢旺达主办第4届非洲篮球联赛

图源：Visit Rwanda/卢旺达旅游局

旅游业是卢旺达增长最快的产业之一。卢旺达发展署（RDB）报告：2023年卢旺达入境游客140万人次，接近于2021年的3倍；旅游收入为6.2亿美元，比2022年增长了36%；在会展旅游领域，卢旺达排非洲第2。在体育旅游领域，卢旺达建立了多个重量级伙伴关系，包括NBA、FIFA、阿森纳、巴黎圣日耳曼等，连续4年主办了非洲篮球联赛（BAL），组织过铁人三项（Ironman 70.3），明年将有世界自行车锦标赛（World Cycling Championship）。体育赛事带动了旅游投资，推动了世界级场馆、酒店、机场和道路的建设，对国家的文化生态和经济发展都有长远的影响。

卢旺达主办铁人3项，Ironman 70.3

图源：Visit Rwanda/卢旺达旅游局

卢旺达35岁以下的人口占75%以上，它成功地获得了国际社会对其青年的关切，比如美国康奈尔大学（Cornell University）和万事达卡基金会（Mastercard Foundation）的MCF Hanga Ahazaza项目，培训近1,400名酒店和旅游业人才；世界银行今年9月新批准2亿美元，将通过“PSGYE”计划为20万卢旺达青年提供培训。卢旺达的青少年生而逢时，正在继往开来地接过经济发展的接力棒。

近年来，卢旺达对山地大猩猩的保护卓有成效，大获国际社会的赞誉。

山地大猩猩是体型最大、生存最受威胁的灵长类动物之一。它们眼神聪明，皮毛蓬松，有专属的鼻纹。它们善于管理情绪，像温柔的巨人，在群居生活中友爱、顽皮。它们善于利用声音、手势和面部表情传达信息，能观察模仿，有强烈的同理心，会安慰、拥抱、轻抚。那些黑黑壮壮的身体，缓缓出入在浓茂的绿色丛林中，大的护着小的，像是隔壁的“大黑表嫂”护着“小黑牡丹”。

它们的家园在卢旺达西北部的火山国家公园。这片雨林横跨卢旺达、乌干达、刚果民主共和国3个国家的5个国家公园，偷猎和猎杀曾经严重威胁着它们的生存。‌加之与人类的DNA相似度接近98%，很容易感染人类的疾病，是又一个威胁源。1981年这里仅剩600余只大猩猩，卢旺达仅剩250只，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将其列入了“濒危”类。1994年种族灭绝期间，又有18只大猩猩丧生……

大猩猩最早的守护神是戴安·福西（Dian Fossey）。她是美国灵长类动物学家，1966年起在这里对大猩猩进行研究，观测揭示其智力和社会复杂性。她强烈反对偷猎和栖息地被破坏，致力于强化国家公园和保护区，在其自传《迷雾中的大猩猩》（Gorillas in the Mist）里讲了不少故事，此书后被拍成同名电影。1985年她被偷猎者杀害，激起了国际社会的极大愤怒和更有力的联合保护行动。

山地大猩猩

图源：Visit Rwanda/卢旺达旅游局

1988年国际大猩猩保护计划（IGCP）启动，由卢旺达政府、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和国际自然保护联盟联合发起。多方面的保护措施包括颁布若干法令；扩大公园面积和造林面积；严守巡逻；追踪员和兽医的监控和疫病预防；社区驱动的保护，教育讲座加收益分享，比如国家公园收益的10% 返还给社区的建设；建立与邻国的合作机制等等。

大猩猩旅游业也大为发展。作为稀有资源，观赏定位是高端产品，国际游客许可证每人1500美元，非洲游客每人500美元；每天限制约90人参观，晨起分组进山，一旦发现它们，观赏时间仅限1小时，以减少对其过度打扰，也使踩塌的植被得以恢复。导游、开路员、个人专属导游中，不少曾是偷猎者，现在正当就业，收入提高，都成了杜绝捕杀、植树造林的保护者。

今年9月是第20届“山地大猩猩命名仪式”（Gorilla Naming Ceremony）。保护黑色国宝的成绩单令人鼓舞：它们的数量已增至1,000多只！

她，是Kim UMUTESI；她，是30年中长大的一代女性；她，是顶着半壁江山的卢旺达妇女。

Kim，高挑、短发、黑布单衣、清澈大眼。她聊起4岁多的一天，忽然天翻地覆一片混乱，妈妈惊恐地要她3姊妹逃命。Kim倔犟就不离开妈妈，11岁的姐姐背上2岁的妹妹跑了出去……接着一个男人手提砍刀闯进来，质问家人都在哪里，说这小丫头自己会饿死，随后一刀砍下。妈妈的身体重重地压下来，鲜血盖住了Kim的头脸和身躯，Kim吓得大哭，迷迷糊糊中叔叔来了……后来才知姐妹俩逃到胡图邻居家中，图西妻子把她俩藏到地洞后，也倒在了血泊中。从此3姐妹失去了父母和2个兄弟，到过孤儿院，被收养，也被外国家庭收养……经历了无数世事后，3姐妹长大了。

Kim在国外上大学时，发现很多人对卢旺达的了解仅限于种族灭绝，她迫切希望世界能看到国家后来的变化。她创办了荣耀旅游公司（Shema Travel，意译，www.Shematravel.com），通过旅游业务，引导外国游客深度了解卢旺达。她说：“1994年不能抹杀卢旺达其它美好的事物！” 

Kim担任诸多社会职务。她是非洲旅游协会（African Tourism Association）大使，是帮助卢旺达青少年获得教育的法国协会 Confluences-Rwanda的大使，到过30个国家，有丰富的专业知识，朝气蓬勃，冷静而有定力，是帮助卢旺达搭建国际桥梁的新一代女性的典范。

国家舞蹈团表演民族舞蹈

图源：Haybina Hao

卢旺达女性参政走在了世界前列。2003年宪法规定：女性在民选职位中应占30%。2013年卢旺达议会女性席位达到64%，是当时女性参政最多的国家。政府特设了“性别平等监测办公室”（Gender Monitoring Office），监测执行并打击不公正行为。政府网站自豪地宣布：“卢旺达是世界第一个议会中女性占多数的国家：众议院女性占63.75%，参议院女性占53.8%。”诸多女部长年富力强，领导着公共投资部、环境部、信息通信技术与创新部等关键部门。卢旺达女性群体切实获得了尊重，“她力量”为国家发展注入了动力。

今年4月7日，在种族灭绝纪念馆举行了隆重的“Kwibuka 30周年”活动。卢旺达总统卡加梅和第一夫人点燃了纪念火焰。火焰燃烧了100天，纪念100天里陨落的100万个生灵。国际政要隆重出席，包括南非、捷克等10国总统，埃塞俄比亚和莱索托2国总理，乌干达、肯尼亚等5国副总统，美国、法国等3国前总统。卢旺达事件是时间轴上最近的大屠杀，是与国际社会高度相关的事件。

卢旺达向世界展示了高度的理智和宽恕的胸怀。当年依靠社区地方司法方式，“加卡卡法庭”（Gacaca Court）处理了约200 万起案件，人们面对面倾诉后，无数凶手被宽恕。2003年卢旺达宪法废除了民族分类，鼓励包容性。国人选择了不再仇恨，选择了携手重建家园。“We are all Rwandans”（“我们都是卢旺达人”），是我反复听到的一句话。

纽恩威国家公园

图源：Haybina Hao

卢旺达30年成就的核心是力图平衡2大矛盾：人与人的冲突，人与大自然的冲突。这2个矛盾化解得越好，可持续发展蓝图才越有可能变成现实。卢旺达的愿景是：2035年成为中等收入国家；2050年成为高收入国家。朝着美好的目标前进，义无反顾。谢谢卢旺达点燃的启示性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