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共和国同行
编者按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5周年。在京台胞中,有10余位共和国的同龄人。他们从出生开始,伴随新中国一起成长,亲历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跨越。他们继承父辈的爱国情怀,在各自工作岗位上默默付出。北京市台联与人民政协报社合作,推出“与共和国同行”栏目,通过讲述与新中国同龄的在京台胞的故事,致敬为共和国建立和发展作出贡献的全体台胞。
用“一支笔”献力“四化”
口述/曾润
整理/人民政协报记者 王慧文
▲伏案于工作台前正在画电路图的曾润 (受访者供图)
▲ 正在调试控制柜的曾润 (受访者供图)
曾润,定居大陆台胞二代,1949年生于北京,1986年入党,1987年获北京自学成才标兵称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首都劳动奖章和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称号。从装配工到技术员,他用“一支笔”献力“四化”。
少年的那台收音机
我父亲是台湾客家人,细数家族族谱,十几代人都生活在台湾。
从小在台湾接受日本教育的父亲,因为学习成绩优异,在高中毕业后获得了免费去日本留学的机会,自此踏上了远离故土的求学之路,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学习法律。
大学毕业后,我父亲希望回祖国发展,通过熟人介绍辗转来到北京,先是在一所华侨补习学校教书,由于他德语和日语都不错,后又在虎坊桥京华印书局从事翻译工作。这期间,父亲与母亲相识于中山会馆,两人相爱相知,走在了一起。
1949年1月,我出生了,也是这月31日,北京迎来解放。
我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三个弟弟。小时候,父母亲总是很忙。我父亲,一个规规矩矩的读书人,为人正直又乐于助人,常有人登门来拜访他,向父亲请教业务方面的难题,他都很欣然地与人交流,一聊起来就到了很晚。我妈妈是房管所的一名会计,总是早出晚归。所以自打我记事起,我们兄弟姐妹就是跟着姥姥长大的。每天晚上,6个孩子,被姥姥安排坐在6个小板凳上,中间摆着一个硕大的铁盆,围坐一圈一起泡脚,好不热闹,是童年留下的有趣一幕。
从北京梁家园小学到三十五中学,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读书期间,成绩一直不错,尤其是物理和化学,几乎总是排在班里前3名。
初一那年,我迷上了收音机,那时候需要自己动手组装并制作天线。我省吃俭用攒下了一笔零用钱,终于在器材商店买到了晶体管和绝缘板,又各处搜集了材料后开始自己琢磨,试来试去,终于有一天,晚上10点多,我望着那台自己组装的收音机,在“滋啦滋啦”几声后,竟然播出了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别提多兴奋了。每天晚上,听上一会儿收音机,是我放学后最期待的事情,还热衷于跟同学交流组装和修理电路天线等。这份热爱,也为今后的人生埋下了伏笔。
等我读到高一时,父亲因为“文革”被下放到河南汲县,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但父亲从不会在来信里诉说生活的苦楚,总是尽量让家里人安心。父亲是个不会发泄情绪的人,直至他在河南中风偏瘫后回到了北京。很多年后再见父亲,他已在家卧床。
1969年,在“上山下乡”潮中,我坐上了去往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火车,那一年我20岁。黑龙江也成为了我的第二故乡。
黑龙江的夏天天亮得很早,有时候凌晨三点,天空就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四点多我就背上农具下地干活。到了秋天,草原上开始放马,每天早晚我赶着三四十匹马去吃草,还要从河里一桶一桶地挑水回马厩给马喂水,一桶水顺着坡道倒进水槽,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放马、放羊,还会去食堂做饭,干过盖房砌砖等活儿,后来还跟着木匠学习木工活,有时间就看着图纸学习锯、钻、刨。
在第二故乡的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回忆当时,能想到的只有过好当下,有时候望着茫茫草原,感受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有天,一个爱听新闻的老乡听说我能修理收音机,拿着一台坏掉的收音机来找我,在拆开检查调试中,我又想起了我少年时组装的那台收音机,想起那时的那份快乐,也让我在茫然中找到了一份精神慰藉。
从装配工到技术员
1977年底,我离开黑龙江回到北京。回来以后,我去北京市宣武区椿树街道报到,街道的一位工作人员来我家看我时,留意到我自己打的家具,于是问我:“街道组织了一个小厂子,你有这么好的木匠手艺,要不要去试试?”我欣然答应,那时候的我也没想到,我就此遇到了自己一生热爱并为之奋斗的一份事业。
新建的厂子叫北京椿树电子仪表厂,当时主要生产的是工厂用的电器柜和控制柜。一进厂,我从装配工开始干起,主要负责在底板上安装开关仪表、电源变压器等。
因为我喜欢修理收音机,对电路也不生疏,属于能干会干手也巧,大家就觉得我脑瓜灵,反应也快,装配工干了一年多,就被调去了检验科,不久又去了技术科,成为一名技术员。厂里是项目负责人制,自己设计的图纸要自己签名,合格不合格都是自己的事儿。
小企业为了发展,就得找师傅“拜师学艺”,这期间我拜中国科学院高工为师,学习日本开关电源技术。那时候师傅每天来给我讲一堂课,知道了原理,我就琢磨怎么调一调改一改,观察都有哪些变化,第二天师傅来了说我加的这个电容器好,让产品稳定性更强了,就这么边学边试,过了大概3个月,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产品——稳压电源,也因此获得了一张厂子给颁发的奖状。
之后,我开始设计生产自己的控制柜。拜了北京半导体器件三厂高工谢鸿为师,谢师傅是个“技术大拿”,还会给我们讲计算机原理,通过学习国产工业控制器PLC(可编程逻辑控制器)技术,我成功生产了自己的控制柜,不仅功率大,还弥补了进口机的不足,提高了实用性。
有一天,我正在车间干活,谢师傅带着一群上海人来厂里看控制柜。谢师傅本就是上海人,大家说的都是上海话,因为我下乡时和上海知青待过8年,上海话也听得懂,才知道来的人都是核工业部728设计院的工作人员,他们在选应用于秦山核电站温控系统的控制柜,这是中国第一座自行设计建造的核电站,位于浙江省嘉兴市海盐县。
当时和728设计院的人探讨了关于控制柜的想法和要求,因为核电站有辐射,需要无人值守,所以这个设备必须保证不能出故障。但大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质量再好,怎么能保证不出故障呢?
事情就卡在这,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天中午,我碰到设计院编程序的一个小伙子,我问他这个项目能定下来吗?他说对无人值守还不出故障这个要求达不到,所以还没谈成。听了他的话,我说我倒是有个想法,于是跟他讲了我的建议:两台无人值守的机器干一样的活,出了故障不易察觉,但是假如一台是主机,负责温控系统,另一台就负责监控主机,一旦主机出现错误,另一台立马替换主机的功能继续运行,主机就可以停机检验检修,按这样的功能来编程。他听完后觉得有道理,于是把这个想法报上去,设计院通过了。
几天后,一天晚上10点,我骑车过去看看这个小伙子编程编得怎么样了。恰巧碰到他正愁PLC梯形图走到某一步卡住了,我帮他琢磨了一下,发现编程是对的,梯形图也是对的,但是线路接得不对,两个口接反了,改一下就好了。这个小伙子拍了拍另一个同事高兴地说,“多亏了曾师傅,咱们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没多久,设备生产完成,但还要在北京进行三个月的高温老化实验——第一个星期在屋里边关上门加热,电炉子加热到40度,设备不出故障才认为是过关了,然后再把这套设备拆模打板再定制一套,继续进行高温老化实验。那个阶段,一天24小时,我都要去现场盯着,最后顺利通过实验,可以签合同了。
1989年,我终于作为技术代表在技术协议书上签字,并带领一行技术人员在秦山核电站安装调试了3个月,直至检验成功。
此后,我们设计的PLC工业控制机还应用于太钢、攀钢、鞍钢、江西新余钢铁厂以及内蒙古乌达矿务局洗煤厂等生产线等,我都到现场进行安装调试,为生产线自动化、工业自动化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
为人民大会堂设计模拟屏
20世纪90年代初,我所在的工厂开始扩大生产,我也随之转向模拟屏的设计与生产。
模拟屏是一种应用于配电室、变电所和变电站中的电力设备。电力误操作是威胁电网安全运行的频发性事故,可能导致大面积停电,电气设备毁坏,电网震荡瓦解等,而模拟屏是防止电力误操作的有力措施之一。
当时,应北京人民大会堂北变电站的要求,我厂要制造显示该变电站工作状态的模拟屏。我拿着供电图,去该变电站现场勘查,对照着配电柜,一条条线路认真看完后,回来开始设计图纸。说实在的,我当时也有一定压力,毕竟项目负责人制意味着我设计的图纸,到最后通电调试都是我,不允许出错。
可能是源于年少对无线电钻研的那份热爱,我对线路有天然的熟悉感,这是一个“较劲”的细活,那时候没有电脑,就凭着一支笔来画。
手画,就需要放大两倍,图纸长度比人还高,又宽得像个大案板,但上面勾勒的却都是差不多两毫米一条的线。
后来,人民大会堂北变电站模拟屏生产制造完成,我到现场进行安装调试,实现了电路能模拟操作及各种故障报警,保障了人民大会堂的用电安全。这块模拟屏一直使用了8年,之后人民大会堂又和厂里定制了第二套供电系统模拟屏。
那一时期,我还参与制造了中央其他一些重要机构大楼供电系统、酒厂污水处理生产线、切诺基汽车生产线等的模拟屏。慢慢的,我对电路图也越画越熟,刚开始有电脑的时候,我一人画图顶两个电脑那么快,那时候设计一个这样的电路图我只需要一天时间。
我右手握笔的三根手指,也在几十年的工作中画弯了,被“塑形”在不一个平面里,但这也是我光荣的“勋章”。
1985年12月,在“北京市统战系统为四化服务先进集体、先进个人表彰大会”上,我受到了表彰;1987年,在厂里的推荐下,我获得了北京自学成才标兵称号,之后又先后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首都劳动奖章和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称号,这些是荣誉,也是责任。
此后,工厂也从最初30余人发展到后来150多人、4个车间,从刚进厂当木工到60岁退休,我一直择一事爱一事。人生际遇总是和大时代息息相关,我见证了祖国的飞速发展,亲历了从“四个现代化”到奋力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进程。
中国是制造大国,作为一名技术员,能在国家腾飞之际为国家工业现代化发展“打底儿”,是与祖国共同成长75载岁月的深刻印记,也让我看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成长道路。成长不一定要等待机遇,而在于不断探索与追求,希望年轻一代都能找到自己的热爱,抓住生命中每一件让自己感觉闪着光的事情,因为人生不止一面,生命宽度由己。
来源:人民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