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成紫烟,是江陵城中,没落士族成家的嫡长女。
自打父亲娶了月姨娘后,成家首要大事就是将我嫁给大户人家,救成家于水火之中。
八月初八,成家美梦成真。
江陵城的柳腰街上,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从街头蔓延至街尾。
江陵城作为江南重要的商贸都城,其城中风水格局备受百姓重视。
柳腰街起名于“弱柳扶风,盈盈一握楚宫腰”的说法。
女子属阴,阴盛水运。
水生财,而江陵又临水。
故而这长长的柳腰街便是江陵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锣鼓喧天,鞭炮连连。
只为迎娶我这个二嫁妇过门,让江陵城的百姓都知道,邱家大少爷娶妻了。
没错,这已经是我第二回出嫁了。
第一次,是娘亲生前给我订下的娃娃亲。
刘家。
我的夫君在与我拜堂成亲之后,当天夜里就暴毙而亡。
新妇当即成了寡妇,而我也成了众人口中克死夫君的灾星。
之后的每一日,婆母日日来我房中咒骂我,骂我八字不祥,新婚当日就克死了他家儿子。
就在夫君下葬那一日,公婆将我的行李尽数丢出。
随着府门关上的那一刻,一封早就写好的休书缓缓飘落在我的脚边。
那一纸休书,如鸿毛一般不值一提,于我而言却是重重的枷锁。
连孝衫都来不及换下的我就这样被被赶回了成家,做了寡妇。
成家也成了邻里间的笑柄,说我命中带煞,克母克夫。
说不定成家败落,就是因为我这个扫把星。
整整三年,我都没有离开过成府半步。
任由外边的人对我说三道四,我骂不过,但我躲得过。
每到入秋,我都会细数院中的桂花。
算算它们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全部败落。
就像命不由我的自己,不知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有趣的是,我虽然是个已经嫁过人的寡妇,但是邱家该有的礼数一应俱全。除了三书六礼,四聘五金之外,给我做的凤冠霞帔,也是按照闺秀出阁的礼制,丝毫不输于任何一个江陵城里出嫁的大家小姐。更何况我成家只是一个没落的士族,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府上早已困顿的连下人都快要遣散完了,就连我的嫁妆也只剩一对白玉瓷瓶。不然的话,月姨娘为何花尽心思,要把我嫁入高门贵府。因为被婆家休过一回,又顶着命中带煞的名声,月姨娘四处打点、安顿、托人。她日日约媒婆吃茶,像是妓院的老鸨一样,卖力地夸着我:“我家这姑娘的模样,放眼整座江陵城,还有比我家大姑娘更还好看的吗?要不是她那该死的娘早早订下了刘家,就算是送进皇宫参加大选,那也都是可以的,所以要是能做哪家老爷的贵妾,你们也都跟着沾光啊!”最终,月姨娘得偿所愿,将我订给了邱家大少爷邱暮白。看着几十箱聘礼浩浩荡荡的抬进成府后,月姨娘一脸得意的向我爹爹邀功。还有她的一双儿女看着我的聘礼双眸泛光,这下子他们终于可以吃穿不愁,过上富家少爷和小姐的生活。环顾一周,府上也只有我的婢女慧儿暗自落泪,替我难过。“听闻邱家大少爷是个药罐子,要姑娘过去只不过是为了冲喜罢了,等咱们去了邱家后,不还是要守寡嘛,好不容易从火坑里逃出来,这怎么又跳进另一个火坑!”我看着月姨娘已经取出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往她的女儿成紫玉的耳朵上比划着。就好像有了我的这些嫁妆,他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一般。要知道我嫁的邱暮白是个命不久矣之人,我入了邱家,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邱家虽然富贵,可死了丈夫且没有母家可依靠的女人在那样的深宅大院中,最后只能被活活困死。可我看到爹爹脸上的,却是同我第一次出嫁时,望女成凤的欣慰之色。她满面为难地叮嘱我,“那邱家大少爷的身子不好,你也得娇娇弱弱的,才能得他的喜爱,你也是嫁过一回的人,这些话也就不避你,万一你这吃饱喝足劲儿使大了,在洞房时伤到了邱大少爷,那可就不好了。”邱暮白的身子好不好我不知道,但现在的我的确被饿的头晕目眩。坐在前来接亲的轿子里,铺天盖地的鲜红让我只觉得眼花。而街边的议论声,一句又一句地飘进我的耳中,让我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一个二嫁的寡妇,婚礼如此声势浩大,我可真是开了眼了。”“估摸着是这邱暮白快不行了,邱家才找人冲喜,阵仗越大,效果越好,你瞧,前来迎亲的都是他家的二公子邱晨曜。”“我怎么听说这邱家给了成家几十箱聘礼啊,这成家的祖上好歹出过进士,如今有了姑爷送来的聘礼,看来是要翻身了。”“翻身不假,但却是卖姑娘换来的啊!这成家姑娘嫁过去,铁定要守活寡咯!”锦帕上绣着的梅花被我捏得失了形状,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如同紧箍咒似的,念得我头昏脑涨。正如街坊所言,邱暮白因身子不好,由他的弟弟邱晨曜代为迎亲。下花轿时,邱晨曜自顾自地径直走进了邱府,好在有喜娘和慧儿搀扶着我,才没让我还未进门,先在邱府前闹出笑话来。喜带被喜娘交到另一人手中,盖头下的我并不知那人是谁,但扑鼻而来的草药味,完完全全的掩盖住了我脸上的脂粉味。我想在行礼时看一看,愿意重金下聘,娶我这个不祥之人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但是有盖头遮着,我能看到的,就只有那双绣着祥云图样的靴子,还有一个穿着布鞋的人也一直在旁。果然真如传闻所言,邱暮白已经病到无法独立行走,只能靠人搀扶的地步?听着周遭“喜结连理”、“早生贵子”的恭贺声,我只觉得着实嘲讽。寡妇再嫁命不久矣之人,估摸这应是江陵这些年来最大的笑话了。当即我就暗下决心,要亲口问一问邱暮白,为何愿意娶我。都说我是克夫的八字,已经克死了一任丈夫,他还敢娶我。最后夫妻跪拜的时候,因为太饿了,我两眼一黑,直直往前栽去。一双修长而又白皙的手及时扶住了我,他用了些力气,指节微微颤抖着。清朗的声音如山间暮鼓沉沉地飘来,淡淡一句,“小心。”不知为何,我心头一颤,就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揪着我。身着大红色喜服,静静地坐在我和邱暮白的洞房中,等候我从未见过的夫君来接我的盖头。肚子饿的咕咕响,两眼直冒金光,慧儿已经是第三次出去给我找吃的了。再次回来,依旧是碰了一鼻灰,“姑娘,没有人听奴婢的话,咱们嫁的不是成家大少爷吗,您好歹也是大少奶奶,这算怎么回事。”要么就是大少爷不受待见,亦或是,大少爷让下人们不用待见大少奶奶。我如今身边只有她一个婢女,这些日子,她也忙前忙后的,日子不比我好到哪去。突然,我两眼一黑,脖子也再也撑不住头顶沉重的凤冠,直直地晕倒在了床榻上。又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了动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我从昏迷中拉了出来。此时此刻,别说有坐起来的力气了,就连睁开眼睛,我都很难做到。随着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我的大红盖头也被吹起一个角。一抹红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可我始终没法看清那人是谁。“都说你是江陵城的第一美人儿,我倒要看看,究竟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