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联古句
对
联
雅韵悠长
我的文学启蒙于对联，有两首楹联一生难忘。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夏夜，我们蔡家大屋的人就搬了竹床、椅子到“背后山”“乘凉”。那时候夏夜乘凉是乡村社会的一个精彩节目。蔡家大屋聚一块乘凉的人多，常有上下屋场的快活人摇着一把大蒲扇，来“煽白”、讲故事。有一个退役的国民党老兵，我叫他“来嗲”。来嗲战过上海，逃命黄浦江。有一回来嗲讲了一个英雄美人的故事，同时念了一首对联：
万里南天鹏冀，直上扶遥，俯看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
三年北地燕支，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我被英雄美人的故事与对联优美的文字意境深深感染，并且牢牢记住了对联，回味咀嚼联语的味道。
再后来我当兵去了新疆。应是一九七八年年末吧，“四人帮”被抓起来，思想文化解冻。一天在《人民日报》读到一篇蔡锷与小凤仙的文章，里面就有小凤仙给蔡锷写的这首对联。旧梦重温，旧情重续，更加深了我对对联的认识与喜爱。有意思的是我工作最后一站的办公地点，又是在蔡锷与小凤仙化妆逃到北京火车站的北京华天宾馆（当时叫做“北京六国饭店”），时不时忆记“北地南天”来。一首对联串起多少人生故事哦。
另一首是我们湘阴的对联。
一九八0年我探亲回湘，文化馆张立人先生给我讲了个杨林寨的对联故事。说是有个要饭的到了杨林寨财主家，财主说这里有个须嵌“杨林”二字的对联，有上联，下联至今无人能对。如果你对了下联，就赏一笔银钱。上联是：
杨妃春色，西子秋波，妆成媚态娇容，问今世有几双醒眼？
联语说的是杨林寨这地方的美有如贵妃春花一样漂亮的脸蛋，西施含情脉脉的眼神，我打扮这媚态柔情的样子，天下没几人能识得，你一个要饭的就莫来凑热闹了。财主一脸的不屑与轻视。
要饭的沉思片刻，随即朗声道：
林畔樵歌，溪边渔唱，弹到高山流水，恐古来无二个知音。
要饭的果非等闲之辈，于典雅工稳的联语间讥讽了财主。联语亮明自己 “隐士”的身份，如庞德公（东汉时高士，与诸葛亮、司马徽常来往，隐居鹿门山）在鹿门山打薪、采药为生；如姜太公渭水钓鱼；如俞伯牙弹一曲《高山流水》，钟子期已不在了，古今再没有第二个能听得懂的知音，讽刺财主有眼不识泰山。财主一脸的尴尬，但兑现承诺，既失了颜面又失了银钱。这故事显然是杜撰的，不过通过故事传播对联知识，是老式文人的把戏，效果还真是好。
对联是汉语言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是中国诗歌长河中不可或缺的一条支流。不少人认为对联为小道，是俗文学，登不了大雅之堂，及至今天对联仍被排斥在中国韵文之外。比如，曲是旧体诗的成员而对联（楹联）不是，这不公平也不合理。对联和曲一样，也是在近体诗和词的基础上衍化而来的，都有平仄格律要求，而且多方面表现了社会生活和芸芸众生的思想情感，为民众喜闻乐见。所以我说对联是中国韵文的当然成员，应还对联的文学地位，予以足够重视。
清朝、民国是对联的黄金期，出现了不少优秀的楹联作品和楹联大家。如果给中国韵文谱牒排个序，可以是：诗、词、曲、赋、联。
湘阴楹联，在中国楹联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左宗棠、郭嵩焘、郭崐焘都是晚清楹联大家，左宗棠更被时人称为联圣，他们对晚清楹联的繁荣与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湘阴楹联土壤肥沃。无论是庙堂士人还是山民渔夫都十分喜爱对联。上世纪六十年代修筑从乌龙嘴到杨家山的白泥湖撇洪堤，泥巴汉子即兴创作对联取乐，缓解疲劳。高峰大队有一人出了一个繁体“為”字的拆字上联求对：
一体妥，一溜尺，广干广干三广干，体妥体妥四体妥；
这里需要做点解释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体妥”，就是高峰台方言象声词木工用的“一锤子”，也就是為字左上角的那一点。“一溜尺”（“尺”要读Chà），就是木工用的尺子，也就是為字右上角斜劈下来的那一撇。“广干广干三广干”（“广”要读gǎng），是象声词转弯的意思，也就是為字那三个转折的弯，“体妥体妥四体妥”，也就是為字下面的四点。
这方言“為”字联，声形并茂，遣词造句准确而又韵律节奏鲜明，令人拍案称奇。真是高手在民间，至今无人对得下联。今天我把它记录下来，一为致敬我们的民间智慧、乡间艺人，二为求对下联。
对联雅俗共赏，雅能入庙堂圣殿，学府讲坛；俗能进柴门小户，烟火人家，深受大众喜爱。
对联用途广泛，是文化的亦是经济的。节日、寿宴、婚嫁贴联，喜庆气氛浓厚；书斋贴联显文人风致，门店贴联则预示生意兴隆。因此挖掘对联资源，弘扬对联文化，是社会建设的需要。
对联创作门槛低，是稍有一点文化和审美能力的人都可以进行的一项文学创作活动与文化娱乐活动。对联既没有诗的简单也没有词的复杂，是诗和词的混合体，或者说二者兼而有之。
对联是一个人的“战争”。对联是自己与自己“斗法”，是“军事”的“对阵”与智慧的较量。左手拿矛，右手握盾，看矛与盾谁个厉害。矛盾而至和谐、韵致，是对联之味道。当然也有一人出上（下）联或出下（上）联，多人参与的对联擂台竞赛。因此，我说对联是汉字的硝烟，平常日子的精彩。
对联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讲究，细细揣摩它比诗和词的规矩还多，尤其是多句联与长联的创作并非易事。
对联的成熟期在晚清、民国，虽然没有像近体诗那样搞出一套严格的平仄声韵格律来，但也形成了“马蹄格”与“朱氏规则”两个比较常用的对联规则，解析如下。
多句联的“马蹄格”为马蹄交替行走踩踏的脚步声，即上比（上联）最后一句句脚为仄声，然后倒推，两句联句脚为平仄，三句联句脚为平平仄，四句联句脚为仄平平仄，五句联句脚为仄仄平平仄，六句联句脚为平仄仄平平仄。下比反之。上述“万里三年”“杨妃林畔”联即标准的马蹄格。
所谓朱氏规则，即清朱恂叔总结的对联规则：上比末句句脚为仄声，其他各句脚都为平声，下比反之，也叫“一仄多平格”。如曾国藩左宗棠互谑联：
季子敢言高？仕不在朝，隐不在山，与吾意见常相左；
藩臣徒误国？进不能战，退不能守，问君经济又何曾。
再如刘汉屏题长沙天心阁联：
高阁问天心，看五岭南来，邀衡岳以汇星沙，揽八百里洞庭，翘首风云声势在；
名城扬宇内，领三湘北进，会长江而融大海，兴五千年古国，折冲尊俎霸图间。
对联是一门并不浅显的学问，有很多知识需要我们去学习掌握，有很多关扭需要我们去领会体悟，比如对仗就可以有很多种对法，你也可以创造新的对仗法。总之，对联是“活”的，千变万化才是对联的基本法。
周云辉先生主持的湘阴民间文艺研究会，成立时间不长就做了几件于湘阴文化值得称许的事情，编辑出版了会刊《民间》，目前已出到第四期；收集整理已经消失或即将消失的湘阴农耕社会的日常器物，拍照留存，冠以《记住乡愁》出版。
编辑出版《湘阴楹联拾粹》，做的是又一件既利当下也利后世的文化事情。让人们看到湘阴楹联辉煌的过往和代有人传的今天，提高民众对联的认识度与鉴赏力，促进当代楹联创作。
2023年4月23日 北京
作者简介：
蔡世平，著名词人、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国务院参事室中华诗词研究院首任常务副院长，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中国楹联学会顾问。主要作品集有：词集《南园词》《南园词二百首》《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南园词稿》、楹联集《南园楹联》、散文集《大漠兵谣》、诗论集《中华诗词现代化散论》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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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水弯湾
主编：甘云辉
编辑：甘云辉
拍摄：王晴
作品投稿｜新闻宣传｜活动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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