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九年冬至子时,杭州城的雪粒子敲打着涤尘茶寮的琉璃瓦。阿菱呵着白气调整博古架上的茶具,忽听得柜顶传来细微的碎裂声——供在唐英瓷观音旁的紫砂貔貅,眼眶里渗出两行猩红。
"这貔貅饮了三年晨露,不该现血光。"胡宏用银茶匙接住一滴泪,匙柄上錾刻的北斗七星骤然大亮,"去取丙字号柜里的淳熙通宝,要带茶渍的那枚。"
阿菱踩着竹梯翻找铜钱,瞥见东窗缝隙钻进缕灰雾,竟在空中凝成半张美人面。她慌忙后退,腰间系着的五毒荷包突然崩线,里头的雄黄粉正洒在美人面眉心。
"永寿宫的胭脂香。"胡宏不知何时出现在梯下,指尖捻着雄黄粉在鼻端轻嗅,"二十年前司礼监掌印溺毙时,指甲缝里就是这味道。"
话音未落,檐角的戌狗茶铃炸响。阿菱低头望去,地砖缝隙渗出冰晶,蜿蜒爬向墙角那口活水茶台。本该沸腾的冬至茶汤凝成琥珀色冰坨,内里冻着根孔雀尾羽。
胡宏突然抓起茶海泼向观音像。滚水触瓷的刹那,冰坨迸裂,尾羽尖端的虹膜纹路映在墙上,化作密密麻麻的西夏文。阿菱认出其中几个字符:"这...这是茶马司密档里提过的锁龙咒?"
"备船,去雷峰塔。"胡宏扯下帘幔裹住冰坨,"有人用贡茶做引,要断钱塘龙脉。"
夜航船破开西湖浓雾时,阿菱发现湖面异常——往年早该结厚冰的水面,此刻泛着死鱼肚白般的冷光。她探手撩水,指尖却被无形之力弹开。
"不是水,是冻住的怨气。"胡宏将铜钱压在她虎口,"看仔细了。"
铜钱方孔中,湖底显出九座冰雕棺椁。每具棺盖都刻着倒悬的茶碾,碾轮处嵌着半块龙凤团茶。阿菱数到第七具冰棺时,忽见棺中伸出只戴鎏金护甲的手,无名指套着枚翡翠茶戒。
"是郑贵妃赏给永寿宫掌事的戒子!"阿菱想起三年前的中元夜,那个浑身湿透的宫娥来讨姜茶时,指间就有这抹幽光。
胡宏突然解开发间鹤骨簪,猛地扎向船头。木屑纷飞处,簪尖挑出条透明丝线,线头延伸进雾霭深处。阿菱顺着望去,雷峰塔尖悬着盏冰灯,灯芯竟是团跳动的蓝火。
"雪鸮魂火。"胡宏割破掌心将血抹在丝线上,"当年茶马司纵火案烧死九百九十九只雪鸮,它们的怨灵被炼成了偷天锁。"
船身猛然震颤,冰棺中伸出无数透明触须缠住船舷。阿菱抽出茶刀斩向触须,刀刃却穿过虚影。胡宏反手将染血的铜钱拍在船板,钱纹突然暴涨,化作八卦阵图笼罩小舟。
"兑为泽,冬至水气当敛。"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雾中浮现出茶寮那尊流泪貔貅的虚影,"阿菱,唱《采茶谣》!"
少女清亮的嗓音刺破浓雾,冰棺应声炸裂。翡翠茶戒腾空而起,戒面浮现永寿宫掌事太监扭曲的脸:"胡宏!你逃得过成化三年的茶蛊案,逃不过今日..."话音戛然而止,戒面被一枚带锈的淳熙通宝击碎。
晨曦初现时,湖面浮起九具焦黑的雪鸮尸体。胡宏拾起残留的翡翠碎屑,对着日光细看:"你可知当年司礼监掌印,为何偏要溺死在茶缸里?"
阿菱擦拭着茶刀摇头,刀身忽然映出胡宏背后景象——雷峰塔影中站着个戴鎏金护甲的宫装女子,正将半块龙凤团茶按进心口。
"因为冬至茶汤..."胡宏转身望向重归平静的湖面,"能封印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归程途经断桥,阿菱发现胡宏的乌木茶箱渗出冰水。她佯装整理茶具,指尖悄悄拂过箱底——三道崭新的抓痕深入桃木,泛着永寿宫独有的胭脂红。
"先生,这抓痕..."阿菱欲言又止。
胡宏望着茶箱若有所思:"有些茶渍,二十年也洗不净。"他忽然掀开箱盖,取出一把生锈的茶刀,"就像这把刀,明明斩断过无数邪祟,却斩不断自己的因果。"
茶寮檐角的戌狗茶铃无风自鸣,阿菱望着铃铛上新增的裂痕,忽然明白这冬至之夜的种种异象,不过是二十年前那场茶蛊案的余波。而胡宏的乌木茶箱里,究竟还藏着多少未解的茶案?
妙道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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