徕卡唐人街

乐活   2024-10-08 16:31   北京  


这些美国唐人街的照片是用徕卡M10 Monochrom相机拍摄的,可以算做试机照。一直以来,我相信缘分。同时又害怕纯粹,就像“吸血鬼害怕白天”。

在彩色数码照片转黑白的功能更加强大的今天,徕卡Monochrom相机就是纯粹的一个象征,一直以来,不愿也不敢触碰。谁料5月份在一个遗物拍卖上以能接受的价格拿下了一台M10 Monochrom相机。从不知名逝者手中接过这台保存得很好的相机,得珍惜缘分。

老婆很不解地问,这相机只能拍黑白吗?我说是的,这是台“残疾”的相机。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说,他在狂妄的年纪忽地残疾了双腿。我不知道别人是否通过旁轴相机体会创作的自由。在单反已被微单取代的今天,用早已被单反淘汰的旁轴相机,对我个人重要的是体验局限感。只能拍黑白,不往艺术方面拔高,对我来说,也更像接受残缺,然后对生命有更多体察与接纳。

联想到胶片摄影年代的萨尔加多,他把自己的暗房技师称为“我的艺术家”。一直没有深思。现在不禁妄想,除了社会学方法,题材的深广,技法的高超之外,他照片本身的戏剧性和震撼,多大程度是后期使然呢?

有了明室后期软件后,从结果论,彩色照片转黑白的功能和效果更为强大。从功利角度而言,彩色照片也许才是黑白摄影的RAW,才是“正确”打开方式。机内黑白照片,更像是黑白照片的JPG模式,按下快门的一刹那,信息的取舍已经定格。无论直出还是后期,很多可能性早已被限定。

现在彩色摄影的后期处理手法和心得太多了,反而衬托出黑白照片的朴素。总说黑白照片的好处是超现实,突然觉得,黑白灰受后期的影响最小,真实在这里也受到最小的伤害。

使用只能拍黑白的Monochrom相机,和后期转黑白相比,对于我,也更像是在创造一个新的平行宇宙,而非对现有世界的功利临摹。

街拍还是有“尊敬链”的。对于仍旧拍胶片的影友,我必须脱帽致敬。当然我有时也怀旧地拍几卷,那是一种更具仪式感,有点类似于责任感的体验,告诉自己凡事都有比成本、成功、效率、未来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过程、过去、和解,比如赤裸的自己。

使用徕卡Monochrom相机,有种阅尽千帆后,“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洒脱感,虽然多少也有些许的“装”的成分。

钟情徕卡,有时甚至让人自卑。觉得自己这么好的人也配不上它的高贵。这个奇怪的念头10多年前清晰地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时竟然对拿徕卡出去拍照有心理障碍。就又入了台富士X100,拿着才心安理得。现在,这个病好像自愈。

曾经花团锦簇,终究叶落归根。想用摄影“战斗”,就用当打之年的后生“索尼佳”。用上徕卡,就接受了“非暴力不合作”,温柔地,但不是温顺地,与良夜对望。天地逆旅,我等行人,不怕慢,就怕站。徕卡可以炫耀但不是为了炫耀,拍照片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手里的徕卡握得再紧,最终也只是暂时为后来人保管而已,就像我这台Monochrom的来历。

通过使用Monochrom相机,我也终于确定了自己的镜头系统。越发觉得,283550毫米焦段真是徕卡绝配,尤其是39毫米口径的镜头,轻便得就像鸟身上多带着三根羽毛。使用时也会有种安心的感觉,觉得摄影就是这样的。

在美国驻外这几年用旁轴相机时,异乡异客,略带投入地旁观,用50毫米标头更符合心境情境。28毫米对我像异地恋那么遥远。但最近突然想用28毫米,而且也能用了,背后一定有原因。也许不再把自己看作单纯的异乡人了,世界观和世界变得更宽广。

现在我挂机使用的是现代非球面镜头,用起来会很踏实。光圈全开锐度,边角一致性都有指标做保证,不用担心镜头的缺陷毁掉一幅“作品”。就像不想折腾后的成熟爱情。你拥有的,就是你想要的。一切美好都基于预期。

但仍然钟情于古董老镜头。老镜头的魅力反而是青春的魅力,宛如青春期的爱情。以其缺陷和特点合一。青春期的爱,是用尽全力,即使无法克服时代的局限,并不完美。那时彼此想的是,要共度一生的时间。而非藏着技术储备,挤牙膏般更新换代、被喜新厌旧的消费品。

摄影如爱情、如奇遇,交织遗憾和惊喜,从镜头开始。

街拍作为纪实摄影的一个类别,首先是记录真实的,作者的创作受到一种明确的局限,但我觉得这种局限是有益的。我们一直说纪实摄影是摄影领域中带着镣铐跳舞的门类,反过来理解,这种镣铐可能也是纪实摄影最好的一个标识。这个世界不是摄影师主观上的,对我而言,从事纪实摄影首先需要的是责任感,而不是艺术上的野心,所以它不暧昧也不模糊,甚至有些老土。

纪实摄影可以有足够宽广的视野和范围,可能包含社会的各个方面,但是我同样认为,它的内核是足够小的,它是一个即时的存在的证据。纪实摄影可以穿着各种各样的技术外衣,但是它在精神上一定是现实主义,再现应该多于表现。

曾经问过女儿,照片的意义是什么?她回答:拍照对我的意义就是把这辈子都不会再发生第二遍的瞬间留下来。作为摄影师,我追问那什么是摄影呢?她一针见血地说:摄影就是刻意地拍照。

一直自我感动地设想,一个终将逝去的自己,面对终将逝去的宇宙,通过摄影掬起一捧捧偶然泛起的涟漪,彼此惺惺相惜。其实,也许自己只是在一直很刻意地追求不刻意地拍照而已。

吴晓凌

新华社旧金山分社首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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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选自《摄影世界》2024年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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