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世林：麻阳柑橘的前世今生

麻阳柑橘的前世今生

贺世林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我所生长的这个地方叫麻阳，也是中国冰糖橙之都。我们这次项目巡检，下一站第四站，就是实地观摩宋家湾村的标准化柑橘园产业基地，开启一场麻阳柑橘前世今生的探究行走。巍巍西晃山，悠悠锦江河。翻开这本厚厚的典籍，关于麻阳柑橘山地开发的人和事，厚重磅礴，荡气回肠，历历在目。一幅幅柑橘史册画卷，抖落尘土，缓缓舒展，铺陈开来。

（一）前世命定代盐果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一个地方，总有一种，或二、三种的特产，成为家业产业，让当地的人们过活日子，安居乐业，发家致富。我的这个小县，乡里乡亲最向往的是土里刨食，把饭碗端在自己手上，把活路放在家里家乡。这里乡亲们，大多数是，除了种田糊口，就是种柑橘养家，活得安然、充实、顺意。

离开锦和古镇，我们再次上车，太阳快当头了，有点闷热。幸好，车子的空调，效果还好。因为，车程还有20左右公里，眯起眼来歇会儿，是最惬意的选择了。我却放眼窗外，长望满山满坡的绿树橘园，想起了关于大地、人类、生存的问题来。听老辈人传古，相传远古帝喾时代，我这个地方的苗始祖盘瓠，助高辛帝取犬戎吴将军首级，得以赏妻封邑，配以高辛帝小女为妻，携妻独木为舟，逆流而上，开疆拓土，筑城封邑，抵五溪蛮夷之地，达锦江之畔麻阳，落脚生根，开花散叶，生育六儿六女。历经千年生息繁衍，后裔缅怀先祖，始建兰里镇新营寨第一座盘瓠庙，后续沿锦江，又建十七座，总共十八座，现有迹可寻。也有，高村镇尧嘴香炉顶遗址考古发现，新石器时代，我的这个地方，就有了人类活动迹象。从而，据方舆志载，《锦江志略》，清代陈五典撰序“昔轩辕疆理天下，得百里之万国区。麻阳虽小，亦万国区中之百里也。且楚自熊绎分封，历熊渠称王，至庄王（楚庄王元年系公元前613年）而楚益大……”故此，我们的苗祖们，自称歹鬻、歹熊，告诫后人牢记历史、不忘先祖。因为，一统楚国的首领叫鬻熊，是楚国汉人始祖，也是熊渠的先祖。县志有载，唐武德置麻阳，本地土著苗人，军民戍边垦植，山峦之地得以开发。我的这个地方，土肥水美，地广物丰，人们勤劳忠勇，人类活动距今5000多年，垦疆封邑治县1400多年。

饮水思源，缘木思本。关于种柑橘，我的这个地方，那是天时地利人和，源远流长，也是平常事。远在战国时期，楚大夫屈原诗作《九章·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民国时期，隔壁凤凰县的，一代文学大师沈从文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长河》，也是旧社会唯一一部写麻阳的小说，直观描述道：“记称‘洞庭多桔柚’，桔柚生产地方，实在洞庭西南，沅水流域各支流，尤以辰河中部(麻阳河段)最多最好………”暮然间，使我想起了本地一句俗话，一日不吃酸，行（hang）路打摇蹿。还有，麻阳十八怪，最出名的一怪，酸菜坛坛一排排。原来是，在那个盐比金贵、有钱无卖的特别缺盐远古时代，苗祖们从这个地方的野酸柑橘中，发掘了“以酸代盐”的求生之道。冥冥之中，芸芸众生，这种酸性柑橘，成为了苗族人们，特别喜爱，必备不少的代盐果。从而，我的这个地方，沿锦江两岸，各家各户的房前屋后、菜园耕地，都栽种着几根、十几根，或几十根的柑橘树。这柑橘，树不甚高，系乔灌木，怕高温，畏严寒，喜雨水，好光照。叶片不大，呈椭圆形，四季浓翠。仲夏开花，花白而小，香馥醉人。果缀挂枝头间，大小适中，种类繁多，圆椭兼有，丹朱明黄，耀人眼目，馋人手嘴，果皮入药可化痰，常吃抗癌益寿。可是，乡亲们认为，这柑橘都是水泡泡、利口物，多摘多有，越吃越发。不管是熟人生人，只要主人碰见，都喊“摘咯，摘咯………呷（qia）完，再摘……”

关于柑橘老品种。我的这个地方，县志有记载，古老品种主要有酸柑、酸橙、香柚、黄柑、朱桔、皱皮柑、滑皮柑，都属酸性柑橘。还有，清顺治年间，由辰溪和四川、贵州等地引进了甜橙。那个时候，我的这个小县，家有百根以上的种植大户，全县不少，沿河村寨都有。尤其是，以“下麻阳”的吕家坪、黄桑、兰里、绿溪口、高村、岩门、隆家堡等地方最多，上销贵州铜仁、重庆秀山，下销沅陵、常德、武汉，成为了这里乡亲养家糊口的家业产业，主要家庭经济收入。其实，我是山里人，老家极少种柑橘，自己最熟悉、常吃过的主要有酸柑、酸橙、香柚、蜜橘，这四个老品种，也应该是产量算多的了。我最早见的、最常见的，就是酸柑，俗称酸柑子，应该是最老的品种了。那酸柑子，一个斤把重，皮厚粗糙，果大肉少，剥皮必用刀割，吃起来味酸苦、牙打颤，是下下等货。现在，只有极少老人家，怀念老味道才吃。但，用来驱劳提神，护肤防冻，很管用。还有，那酸柑子树叶，却是很好的香料，能袪膻增香，炒野味、乳猪肉、老蛋，必不可少，很是吃香。那香柚，俗称橙子，果型净重，与酸柑子差不多，皮厚软柔，果肉颗粒，清脆香甜，吃过留涩，是中上等货，还受欢迎，也耐摆放。那酸橙，俗称广柑，果型中号，一个三、四两，皮软韧绵，果肉汁多偏酸，算是中下等货。却是，用作果汁的很好原料，还耐摆放，但现已基本灭迹了。那蜜橘，果型中号，皮薄肉厚汁多，指甲一剥就开了，吃起来，酸甜相适，味浓可口，很是解馋。我现在，都一口气，能吃四、五个。只是，很可惜的是，不耐储藏，现在极少了。

物以稀为贵，品以质为优。这些老橘树，老品种。曾经，是远古时代的求生树、代盐果，也是旧社会的发财树、家常果。特别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旧社会，产销红极一时武陵山区、洞庭湖区。可是，它们的偏酸性，虽受本地苗民及山区人们的喜爱，但是外地的人们，还是怕酸，也有不少本地人嫌酸。随着新中国、新社会的到来，国家的建设发展，交通的发展发达，商贸的繁荣活跃，各地甜性柑橘的迅猛发展，大量外地水果的不断涌入，让它们渐渐没落，滞销市场。

（二）今生笃定冰糖橙

一路探寻，一场秋思。长望冥思，眼前一亮，这不是梅场柑橘基地了吗？原来，我们的车队，已进入了谭家寨乡地界，离宋家湾村，只有五、六公里了。对面的梅场柑橘基地，大概300余亩，特别抢眼，蔚为壮观，几坡几湾，连绵起伏，苍翠葱郁，秋风摇曳………很是动人，美丽迷醉。

站在，我的这个小县，麻阳长寿苗乡的发展大地上。推翻那个物质匮乏缺盐的酸苦旧社会，迈进这个翻身当家作主的甜蜜新社会。如果说，解放翻身，当家作主，让乡里乡亲们过上了新日子。那么，改革开放，分田到户，让他们填饱了饿肚子。更甚，山地开发，栽种柑橘，让他们鼓起了腰袋子。我的这个地方种植柑橘，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远古的传统习性，宽泛的田土园地，让当局者们笃定大发展冰糖橙，成为了我这个地方的一大产业，一项事业。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的这个小县，位于云贵高原东南部边缘、雪峰山和武陵山之间，地处北纬27°32’02”-28°01’46”,属亚热带地区，是沅麻盆地沉积中心，地形如簸箕，山地丘陵占60%以上，大部分为富含硒、铁、锌微量元素的紫色砂壤土，地处海拔150-500米，年均日照时数1421.8小时、气温12.9-17.4℃、降水量1200-1500毫米,四季分明，气温适宜，雨量充沛，阳光充足，是冰糖橙最适宜生长的地方。也是，我这个小县笃定发展冰糖橙产业的根本原因所在。

新中国的大建设时期，1956年起，我的这个小县，先后从周边地区，洪江（原黔阳）、溆浦、辰溪，还有中国柑桔研究所，陆续引进了甜橙、蜜橘、脐橙、宫川等56个柑橘新品种，试种推广。但是，普遍存在，不是甜度不够，就是摆放不久的问题，还是不够理想。1974年，不屈不挠的麻阳农科人，再次出发，从原黔阳地区、现怀化市农科所，还有原黔阳县、现洪江市园艺场，引进了柑橘新品种冰糖橙，在一个叫陶伊大队的紫砂土柑橘园，进行试种，很是成功。引种产出的冰糖橙，比原产地的，还要好吃得多。果型不大，横径30-40毫米，皮薄柔韧，嫩黄鲜艳，果实无核，甜如冰糖，水份增多，清香爽口，供不应求。也就是，现仅存很少量的Ⅰ号冰糖橙，乡里乡亲都叫冰糖泡，或冰糖柑。现今，陶伊的那颗年满50岁、尤如撑天大伞年的老冰糖橙树，见证了这一切的人和事，历史与变迁。只是，个子不大，剥皮需刀，成为了瑕疵遗憾。听说，当时想买点吃，硬要大队长批个条子，才能得手。随后，1976年在陶伊、平原、高村，三个基地，全栽冰糖橙，试种推广。只是，1977年的一场罕见冰冻，达到了零下10.5℃，冻坏的冰糖橙树，有三分之二多。差点儿，把我这个地方坚定发展冰糖橙的决心信心，浇灭了。苍天不负有心人，一锤定音振人心。1984年1月，冬日暖阳，我的这个小县，迎来了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的关怀视察，品尝了这个地方的冰糖橙，连连点赞道，好吃好吃，鼓励要求我的这个小县，一定要把冰糖橙产业壮大好、发展好。

平地惊雷一声响，苗岭开发满园春。我的这个小县，作为当时的国家级贫困县，迅速掀起了一场冰糖橙扶贫山地开发的人民运动。万众同心，万业同力，世界银行的扶贫开发贷款来了，机关干部、学校师生、医卫人员、企业员工的单位开发来了，夫妻军、父子兵、家庭队的自主开发来了……炼山劈坡、激情岁月。顶烈日、冒严寒，赛愚公、继日夜。挥刀镰、劈斧头，砍山坡、炼荒山。挖锄头、锤钢钎，打炮眼、炸岩窝，挑岩土、掀石头，开梯田、建橘园。挖一米见方深坑、栽冰糖橙苗，砍老柑橘树、嫁冰糖橙接穗……春去冬来，寒来暑往。短短数年，单位开发的粮食局阴家山果园、林业局橙香园、陶伊大队果园，自主开发的全国人大代表傅锡和黄土溪果园、全国助残模范韩松清福山庄果园，产销企业麻阳果品公司、东坡果品公司，还有我老家的乡政府千亩园艺场、中学百亩果园、小学果园、卫生院果园……一座座单位集体园艺场 ，一块块自主开发私企家庭果园，一片片冰糖橙绿树梯田。山连着山，坡接着坡，把我这个小县，开发成了绿的海洋、橙的世界，成为了乡里乡亲发家致富最大的、最硬的底色。

“竖新房、娶新娘、上学堂，全靠柑橘来帮忙……”这首苗歌民谣，唱响苗乡山山寨寨、角角落落。多年艰辛不寻常，一举成名天下知。我的这个小县，成功选育出了大果型围径50毫米以上的普通冰糖橙，新品种锦红、锦玉，闯出了麻阳甜性柑橘新天地，“小水果”成为了我的这个小县金果果、致富果、幸福果。1998年，摘掉了国家贫困县的帽子。2005年起，开办了一年一度的柑橘采摘节，时至今年满二十届了。当年的种植面积、年产总量，均达到了全国四分之一，排名全国首位，畅销大江南北，远销东南亚、俄罗斯，被誉为“中国冰糖橙之乡”。但是，在麻阳冰糖橙柑橘产业的发展道路上，并无一路平坦、一马平川。一路走来，先后遭遇了近有溆浦脐橙、泸溪碰柑、石门红橘，远有广东砂糖橘、江西赣橙 、云南储橙，还有永兴冰糖橙、恩施冰糖橙，一路追逐，直接PK，受到了严重的市场冲击。再加之，我这个地方的冰糖橙，普通型面积过大，酸性难改，果皮难剥，特别是地方偏僻、未通高速，导致了数十年的市场价格维持的一元一斤左右，进超市的数量不多，也退出了海外市场……曾几何时，麻阳冰糖橙有品质无品牌、有产品无精品、有园场无市场。偶尔，也有上演“货到地头死”，个别橘农痛心弃橘，或贱卖柑橘，那些特别让人心痛的事件。虽然，麻阳柑橘获得了中国地理商标、中国驰名商标，但麻阳冰糖橙，却没有。这也许是，当时创建品牌“以一概全”的美好愿景吧。更意想不到的是，当下水果市场的专业化、生态化、精品化走向趋势。正如，柑橘专家所说，麻阳举办一个冰糖橙采摘节，找一块精品果园、宽阔场地，都很难。也成为了，我的这个地方，全县上下最棘手、最头痛、最老火的一个冰糖橙问题。

（三）未来可期金果果

秋风起，橙儿黄，柑子香。又是一年，你妈喊你回家摘柑子的时候了。满车，也恢复了精神，我却继续着自己的柑橘神游。这时，我们的车队，已进入了宋家湾村地界。

放眼打望，满眼都是葱葱郁郁、生机勃勃。这满山满坡，都是推倒重来、改品新建的“橙王”冰糖橙园。这满山满坡的“橙王”锦和冰糖橙仔树，都是新栽的，或高位嫁接的，只有二、三年。一眼望不到边，让人看到了新希望、新憧憬，更是令人震憾振奋、抖擞精神。一个个嫩绿透亮、圆润诱人的“橙王”小果果，再也不用担心市场打压、难卖难销了；一道道能开三轮小车的宽阔橘园梯田，再也不用担心梯田狭窄的耕种不便、做工安全了；一个个加长加宽的橘坑厚植，再也不用担心施用有机肥的肥水肥料流失了；一条条蜿蜒整个橘园的单轨运输车轨道，再也不用担心耕种橘园运送肥料、采摘收果的肩挑背扛气喘嘿嘿了；一根根弯弯曲曲连接蓄水井池、吨位级蓄水桶的滴灌水管，再也不用担心满园橘树的大旱受灾了；一架架满园低空飞舞的无人机喷洒叶肥、空中运输，更是把橘园耕种推向了专业化、机械化、现代化……原来，这一切，充分明证了这几年冰糖橙产业的重整出发、二次创业、累累硕果。

走进新时代，打造新图景，实现新跨越。如今，麻阳冰糖橙产业发展如火如荼，蒸蒸日上。近几年来，从“中国冰糖橙之乡”到“中国冰糖橙之都”盛誉盛名的提升；从“扩规模、建新园、提产量、增收入”到“控规模、调结构、提品质、创品牌、增效益”产业发展思路的转变；从“抓市场、比销量”到“改扩建示范（标准）新园、比品种品质品牌”产业“以奖代补”政策的转变；从“自家自主自种”到聘请或托管的专业化团队打芽、施肥等社会化服务柑橘耕管改革的转变；从“乡土专家”自我选育到“院县合作”聘请湖南农大、省农科院及邓子牛教授团队的柑橘专家选育攻坚；从大面积的普通冰糖橙到大面积的锦红、锦玉、锦秀、蔻橙等荣获金奖优质冰糖橙，再到今年新发布品种“橙王”锦和冰糖橙；从每斤1-2元到每斤2-5元，再到每个26-30元的价格飙升；从种植总面积17.1万亩、年产23.7万吨到28.5万亩、年产50万吨的面积与产量均居全国首位；从果品区域公用品牌价值22.5亿元到30.42亿元的提升；从市场销售以“低端市场”为主到以“高端市场”为主，再到搭乘“一带一路”“怀化国际陆港”跨山出海，走俏东盟、中东及香港地区“海外市场”……这一项项的刷新，一次次的跨越，让麻阳冰糖橙再次创业辉煌、再火内外市场、再创柑橘神话。这不知凝聚了多少决断决策、多少热血辛酸、多少智慧力量。更让，我这次麻阳柑橘探究行走，深深感怀感念，为英明的决策鼓掌，为开明的乡亲点赞！

此时此刻此景，我已站在宋家湾村标准化柑橘产业园的九龙亭下，聆听着该村创业领路人、现任所辖谭家寨乡副乡长，娓娓道来的优质冰糖橙创业故事。原来，该村“第一个吃螃蟹”，历时一年多，将全村1800亩各家各户的柑橘园、菜园、摞荒田园，通过村集体召开“村民大会”“院落夜会”商议商量，户户上门签定协议，进行统一流转入股、统一改扩建标准化柑橘基地、统一种植“橙王”锦和冰糖橙、统一耕管技术生产、统一市场品牌销售“五统一”。再由，村集体以50亩、100亩等方式，按照市场规则，分包给40余户柑橘种植专业户，或柑橘合作社（企业），进行分散式精细化耕管、精品化经营。这一农村改革、创新创业，有力推动了优质冰糖橙标准化、规模化、精品化发展，实现了种地农民变田地股民、村民社员成企业员工、外出务工变家门口就业。一年下来，大多数村民家庭，有入股分红、有务工工资、有承包利润，让他们谋生在家、腰包更鼓、生活幸福。就这样，这个村冰糖橙的二次创业，让这冰糖橙“金果果”更鲜黄、更红火、更迷人！我也深刻感悟了他们特别的艰辛、特别的不易，满是欣慰、更是向往。

康寿苗乡，福地麻阳。长寿麻阳，常来长寿。康寿圣果，冰糖橙甜。甜出新生活，甜出新幸福，甜出大未来！

（2024/11/17深夜于锦苑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