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城垣上都昌造古砖之密码

民生 2025-01-22 12:07 江西

你要写都昌烧制的古城砖，当然要写朱元璋修南京城的都昌古城砖。我一直信奉书写都昌人文历史的现场感触发，因未有机缘去南京考察都昌明代城墙砖，待后再寻机踏访，访后再留文。近日专赴九江采访过本土文史专家陈新代先生（见2025年元月16日此系列刊发的《都昌历史深处的“汉砖”与“明碑”浅探》一文），他赠我九江市浔阳区政协2018年主编的《浔阳城垣》一书。陈新代先生是这本书的主纂，采访期间我们聊起九江城遗留的明代都昌古城砖的话题，这便成为我写此篇的触动。

本文作者（左）2025年元月13日在九江采访陈新代先生。

我们先来辨识由陈新代先生拓片的四幅散落于民间收藏家手中的资料，是九江古城墙上的都昌明代墙砖上的铭文图。图一至图四的铭文分别为（省略号处为字迹漶漫不辨）：

明代九江城墙都昌造砖拓片

图一：南康府提调官通判赵斌、司吏游清，都昌县提调官主簿房秉正、司吏张伯行、总甲叚常、甲首冯世忠、小甲郑祖、窑匠荣受、造砖人夫冯世忠。图二：南康府提调官（通判）赵斌、司吏游（清），都昌县提调官主簿房秉正、司吏张伯行、总甲叚常、甲首江俊、小甲陶祖口、窑匠简远、造砖人夫聂均用。图三：南康府提调官通判赵斌、司(吏）游清，都昌县提调官主簿房秉正、司吏张伯行……二十四都人户方仁四。图四：（南康）府提……都昌县提调官主（簿）房秉正司吏……总甲叚常甲首冯世中小甲丘均窑匠荣受造砖人夫石祥。

南京城墙都昌制造的古砖

所见古城墙砖铭文都没署烧制时间，何以判断九江府城墙遗砖就产于明初的洪武年间呢？作为外行的我，无需去研究砖体成分构成和砖型时代印迹，单从铭文上的名字，就可作此断定。一是府（南康府）上提调官通判赵斌、司吏游清，县（都昌县）上提调官主簿房秉正、司吏张伯行四人的官职与姓名，就出现在南京城墙砖上，说明是朱元璋修筑南京城墙上的同期墙砖。二是我在清同治版《都昌县志》“卷之三•官师表一”查到了“房秉正”其名，洪武元年（1368年），他正任都昌县主簿，上有知县、县丞。

南京城墙解放门段（网络图）

据陈新代先生介绍，九江府明代城墙砖发现有德化（今柴桑区）、德安县、武宁县、瑞昌县（今瑞昌市）、湖口县、彭泽县、都昌县等地烧制，鲜见产于建昌县（今永修）、星子县（今庐山市）。我觉得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明初时都昌砖窑业异常兴盛。德化、瑞昌、德安、湖口、彭泽等县当时属九江府所辖，调集属地所烧制的城砖筑九江城，是正常之政，而都昌与建昌、星子当时属南康府所辖，调盛烧城砖的都昌砖跨界而用，无非来源有两种，一是无偿驰援，二是有偿购买，皆因都昌良砖满窑。从南京巍峨城墙上都昌砖脱层而出，也可见当年都昌砖窑窑火里的烈焰。

九江城墙所遗都昌造砖拓片（陈新代供图）

公元1367年，朱元璋接受谋士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建议，开始了南京城墙的修筑，前后耗时23年，至1390年才正式完工。为营造南京城墙，朱元璋调动了5省32府152个州县的人力物力，20多万工匠直接参与了工程建设。五省中以江西行省供砖最多，江西供砖中又以都昌县为最多，乃至后人的关于南京明城墙的资料辑书，比如《南京城墙砖文》，收录的拓片县级为都昌制砖最多；当下媒体记者的探幽采访，新闻稿中的事例每每会提及来自南康府都昌县的砖体铭文。

南京城墙嵌入的都昌城砖（陈新代摄）

南京城以及九江府的城垣砖，其铭文不是对统治者歌功颂德的美丽诗文，而是一连串从府吏到窑工的身份与姓名，这背后的文化密码，便是大明王朝的工匠精神与责任追究制——倘是城砖质量出了问题，按砖铭所示倒查，轻则受罚，重则入刑，且终生追究，谁敢怠慢？

把制造者的名字刻在器物上，古代叫“物勒工名”。“物勒工名”不是朱元璋首创，《礼记》记载，早在距今近2800余年前的东周时期，“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工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究其情。”验收时会随机挑选两块城砖，相互撞击至断裂，务必“敲之有声，断之无孔”。倘是砌上墙了，风雨侵蚀里某块呈现出“豆腐渣”貌，还会按名倒查。我想，这种“砖勒吏姓工名”，何尝不是一种对工匠精神的褒扬？比如我们今天就能从落入历史尘埃的砖面铭文上识其名，而对他们的孜孜矻矻的敬业与创造心生敬意。

九江城墙都昌城砖铭文拓片

我们以图一都昌所供九江府城墙砖砖铭为例，来解读明初制供城墙砖的“九级责任制”。

第一层是府里二级。第一级是赵斌，南康府提调官、通判。提调官为临时性职务，由各级官员兼任，负责物资的催收和民夫的征调，府、县皆有此职。赵斌固定的职务是府通判，正六品，相当于今天的副市长。第二级是游清，南康府司吏。司吏不是具体官名，是衙门办理文书的小吏的总称。第二层是县里二级。第三级是都昌县提调官、主簿房秉正。主簿也就是相当于今天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属正九品。第四级是县司吏张伯行。司吏为具体经办人。第三层是县以下的五级。第五级是总甲叚常。“叚”是一个偏僻姓氏，不同于“段”。明代基层社会治理实行都乡与里甲制。明初都昌以10乡领64都。10户为一甲，10甲为一总甲。第六级是甲首冯世忠。总甲轮值为甲首。第七级是小甲郑祖。小甲即为十户甲长，相当于现在的村小组长。第八级为窑匠荣受。窑匠即窑主。第九级为造砖人夫冯世忠。也就是具体的制砖务工者。看来这个叫冯世忠的造砖人是660余年前的一位勤劳致富的典型，在当地有威信，他同时还被推选为了甲首。

都昌专为城墙烧制的砖，每块的规格基本一致，长约40厘米，宽约20厘米，厚12厘米，重约40斤。它们从都昌和合瓦屑坝窑场出发，经水运，从鄱阳湖至长江，运往府治及京畿之地。

今日美丽都昌（吴小文摄）

“都昌”之印迹，彰显着这方水土的辉煌。每一块砖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其间散发的工匠精神，从今天每一个走南闯北的都昌人身上得到赓续和光大……

来源：图/文汪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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