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之阳华泉子

乐活   2024-09-30 17:23   山东  

济水之南有孤峰,这便是华不注。华山之阳有道场,它就是华阳宫。

华阳宫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既有泰山行宫、三元宫、玉皇庙,也有观音菩萨殿,还有关公庙,可谓佛道杂处,香火久久不绝。宫殿始建于晋,金兴定年间,丘处机弟子陈志渊来此传道拓建,此后各代,添砖加瓦,遂成规模,茂林修竹,古柏参天。耐人寻味的是,上世纪80年代初之前,这里还曾作为山东化工厂仓库,有些宫殿内墙上至今还留有标语口号的字迹,与古老的壁画并存。

上世纪30年代的华山与华阳宫(历史照片)

华阳宫前有泉,名华泉。金人《名泉碑》所列七十二泉中虽然没有此泉,但历史上这眼古泉所发生的故事却被后人所津津乐道。战国时期《春秋左传》,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均有相关记载。清乾隆《四库全书·山东通志》载:华泉,在城北十里华不注下,深莫测。泉甘而冽

华泉观鱼

《春秋左传·成公二年》中载:齐顷公率军与晋军在齐地决战,史称“齐晋鞌之战”。齐师败绩,齐顷公被晋军追捕,三周华不注。幸好大臣逄丑父忠心耿耿,李代桃僵,与齐顷公相互更换服饰,逄丑父佯命顷公到华泉取饮,顷公终得逃脱。当年曾巩登临华山时触景生情,感慨良久,他赋诗道:丑父遗忠无处问,空余一掬野泉甘。(《登华山》)

至明代,边贡的出现,使华泉增添了更多的历史注脚。他在华泉畔建西园别馆,隐居,读书,写作,前后达三年。因此自号华泉、华泉子,人们遂称之为边华泉,后人尊其为华泉先生。

边贡,字廷实,生于明宪宗成化十二年(1476),卒于世宗嘉靖十一年(1532)。他祖籍苏北淮阴,其六世祖为躲避战乱举家迁至华山之阳的历城姚村(即姚家庄,今属姚家街道),他便成了济南人。其祖父边宁,为五品要员,官应天府治中。其父亲边节,曾任代州知州。因家境殷实,边贡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六岁随祖父至京城(今南京),九岁受学于塾师陈月庵二载,十四岁返乡济南。孝宗弘治九年(1496),进士及第,年仅二十岁,名动朝野,深得孝宗赏识。初授太常博士,擢升兵科给事中,后官至户部尚书。

边贡半身像(佚名)

边贡少年得志,可谓官运亨通,但他没有安享荣华富贵,却寄情山水之间,深入民间汲取滋养,诗歌创作成就颇丰。这期间,李梦阳任户部主事。此后,何景明、徐禛卿及王九思康海王廷相也先后进士及第,在内阁各部供职。边贡与他们志同道合,诗文往还,遂为诗友,世称“前七子”。当时颓废的“台阁体”统治文坛,文风羸弱,呆板僵化。而“前七子”力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善于运用生动鲜明的形象表达丰富悠长的意味。这种颇具声势的文学复古运动,在当朝“台阁体”一统天下的大势下,吹起阵阵新风。

明代《边尚书华泉公像》立轴(山东博物馆藏)

边贡之诗,向以平和恬淡、沉稳清丽的风格为人称道。明朝诗论家胡应麟《诗薮》称赞其诗“兴象飘逸而语尤清圆”。明末文学家、学者陈子龙在《明诗选》中评价其“才情甚富,能于沉稳处见清丽”。嘉靖年间,边贡的学生、同为济南人的刘天民将其诗文编为《边贡华泉全集》十四卷。清初文人王士禛盛赞边贡,把其诗作刊于所编《华泉先生集选》四卷行世,并编入《四库全书》。他在《序》中说:“济南诗派,大昌于华泉、沧溟(李攀龙)二氏,而筚路蓝缕之功,又以边氏首庸”。清代文学家、学者朱彝尊则对边贡的五言诗钟爱有加。其在《静志居诗话》中说:“华泉诸体,不及三家,独五言绝句擅场”。从文学发展史角度而言,边贡与李攀龙一道,为宋元之后稍显暗淡的济南诗坛增添了浓墨重彩。

弘治帝病逝之后,即位的正德皇帝不问朝政、日耽游乐,朝政大权全由宦官刘瑾把持。边贡刚直不阿,不善奉迎,遂被外放为河南卫辉知府,从此他再未能返京任职。
正德五年(1510)春,边贡改授
湖北荆州知府。在朝廷时,他亲眼目睹过朝政腐败。赴任途中,他又看到在农民起义冲击下的明王朝破碎的统治局面,深感王朝深重危机,痛恨宦官弄权、污吏横行。因此,他在荆州任内,或驱车四境,访察民情,或登山临水,排解抑郁而复杂的心情。

边贡为官清廉,任河南提学副使时,恪尽职守,致使河南原本浇漓的世风大变。他不受请托、秉公择优。不以亲疏为条件,而以文才决取舍,虽友人亦不例外,从而赢得清正廉明之赞誉。其间,边贡为考校生员,视察府州县学,很少带随从官员,经常微服私访,足迹遍及河南全省,因而也感受到百姓疾苦,写下《筑桥怨》《牵夫谣》等同情百姓疾苦的诗篇。

边贡有感于朝政日非,加之身体病弱,于正德十二年(1517),他上书“疏乞终养”,未获批复。而其母病死于任所,遂护送灵柩回归故里济南,居丧守制,至嘉靖元年(1522)始起复任职。居家期间,边贡读书授徒,与友人唱和,而更多时间则是流连于家乡湖光山色之间。因此他写下了大量吟咏故乡风土人情之作。如《西园八景》《寒食郊行》《题贾园四首》《七月四日泛湖》《湖上杂兴》《登千佛山寺》《游龙洞山》《出靳村望灵岩寺》《泰山回马岭》《登岳次刘希尹韵四首》等,都为写景佳作,表现了其对家乡的眷恋。

华阳宫主殿四季殿

华阳宫内十几组株侧柏多栽种于宋代,树龄都在千年左右,想必当年边贡是见过这些树的。

边贡《九日登千佛山寺五首》( 其一)这样写道:“南山空崒嵂,野老倦登临。城郭千年迹,云霄万里心。夕阴涵积水,风叶下长林。短发新来白,黄花不可簪。”表现出他回归家乡后的舒朗心情。而《寄华山人》云:“山人归薜萝,迢递两年过。道远情无那,秋来兴若何。隰霜收早稻,江日曝寒蓑。不见云中鹄,空传招隐歌。”流露出对家乡人和农事的关爱。其《过姚村旧业村有先君子遗陇》诗中道:“里巷纷仍在,邻翁半不存。午鸡喧井落,寒犬卧衡门。侧宇天光入,巍阡雾色昏。百年桑梓地,回首一伤魂。” 可以看出,他对离开故乡后的时代更替、物是人非的惆怅、感叹与无奈。

明嘉靖十年(1531),他被人以“纵酒废职”为由弹劾,被罢官还乡。边贡不仅博览群书,还酷爱藏书。在任之时,他曾自称“月俸无多苦积书”,后人评价他所藏书“所蓄不啻数万卷”。回归故里后,边贡做的头等大事就是在风光旖旎的大明湖南岸构筑了一座藏书楼,取名万卷楼。他把几十年呕心沥血收藏的金石碑帖、善本秘籍等悉数收藏于万卷楼中,以期给这些宝贝找到一个完美的归宿。他在万卷楼里吟诗为乐,生活也算悠闲自得。

岂料就在万卷楼建起的第二年,即遭遇火灾,万卷藏书毁于一旦,化为灰烬。无助的他只有仰天痛呼:“嗟乎!甚于丧我也!”(《列朝诗集小传·边尚书传》)从此,边贡萎靡不振,大病不起,心力憔悴,不久后辞世,那年他才五十六岁。据《山东通志·疆域志·古迹》载,边贡葬于历城县东南莱家庄,墓前树立其好友、当朝户部尚书、翰林院学士李廷相所题神道碑。清人王士禛打算到边贡墓园拜谒时却倍感凄凉,他在《渔洋诗话》中道:“访其(边贡)后裔,则墓祠久废,七世孙某,已为人家佃种矣”。

后世文人墨客都为这位大诗人的遭遇而感到惋惜,也悄然循顺着他的足迹。“后七子”领袖、同为历城人的李攀龙,在济南建有三处白雪楼,其中之一就在离万卷楼遗址不远处的大明湖畔,当然这座白雪楼不只为藏书,而是装满了李沧溟的人文情怀和属于他的风花雪月。

再晚些时候,清代诗人任宏远前来大明湖万卷楼遗址凭吊这位前朝同乡,但见这里一片荒芜,不禁唏嘘道:水云漠漠少人游,更有谁知万卷楼?满壁图书随劫火,百年遗像拜风流。斜风细雨侵荒苑,剩水残山锁故丘。回首当年吟眺处,古槐蝉噪一林秋。

在我看来,边贡短暂的人生轨迹不过是那个大时代下文人墨客的一个缩影。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为牛国栋 摄影)

来源:“济水之南老牛”微信公众号

作者:牛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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