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生命的烛火

政务   2024-10-11 17:05   四川  

生命的烛火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在营门口,偶遇一位黑衣缁裤的老人,一只装满杂物的柳条筐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肆虐的北风裹挟着雪花迎面扑来,抓乱了她满头银发,尽管步履蹒跚却无一丝畏怯。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我看到老人的眼睛陡然一亮,嘴唇嗫喏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戛然而止。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和雪地上那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我不禁怦然心动。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岁月的残忍——它是一把锋利的刻刀,于不动声色之中,在年轻的脸庞上凿下一道道凌乱的沟壑;它是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无情地把健壮的生命摧残成一段枯木。那一刻我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顽强——坎坷的旅途阻遏不了生命的流响,暴虐的风霜扑不灭那如同炽炭般燃烧着的生存的渴望。

再次见到这位老人,是在一次午后,还是在营门口,她半跪在地上,正吃力地挣扎着试图托起背上那只筐子,许是太沉,抑或体力不济,她失败了。我赶上前去扶起了老人。她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嘴角牵动着,想笑,但笑容却被那满面皱纹所淹没。我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那双石头般粗砺、树根样嶙峋的手上,我突然强烈地想知道她的身世,想知道她是否只有靠捡拾垃圾来延续风烛残年?但就在愣神间,老人已悄然而去,留给我的只有一个愈来愈小的身影和一个撩人而又难解的谜。

在与一位烧锅炉的当地民工闲聊中,我偶然得知了老人的身世。她原是西路军妇女独立团的战士,河西战败后,她同许多姐妹一样未能逃脱被马匪蹂躏的厄运,但却奇迹般地从死人堆中逃离。她找过自己的队伍,但幸存的战友们早已冲出了那片令共和国历史永远悲壮的死亡地带,于是一路辗转流落到了这儿,如同一粒随风飘荡的飞蓬悄然栖息于这片贫瘠的黄土地。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也没有人去追究她的来历。善良的庄户人默默地接纳了她。有好心人见她一个年轻女子独身生活着实恓惶,就张罗着要给她说个女婿,不想却被她一口回绝。或许留在记忆中那惨痛的一幕早已窒息了一个少女如花的期盼。

当那面浸渍着她和战友们青春热血、至诚信念的旗帜,在天安门城楼上徐徐升起的时候,当那个辣味十足的湘音飞越千山万水荡涤了久久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的时候,她没有像常人那样狂欢,却悄悄打点行装独自走向那片战友当年罹难的地方,然后又悄然归来。直到有一天,当她独自坐在小屋里一遍遍摩挲那顶缀着红五星的灰布红军帽时,被门外一位过路的乡亲发现,人们才约略知道了她的一点身世。对此,有人替她扼腕叹息,有人为她打抱不平,但人们的好心却又一次遭到了婉言谢绝。或许,能够活着过上幸福自由的生活于她就已经足够了吧。好在,当地党委政府知道情况后,对老人及时给予了周全的照顾。

自从知道了老人的身世后,我对她更加增添了一种无法言述的钦敬之情。每当老人的身影隔三岔五地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时候,每当她走近营门口那堆打点得整整齐齐的废旧书报堆而惑然不解的时候,故意站在远处的我,心头便抑制不住一阵微微的颤栗。

老人最后一次光临军营是一个秋天的上午,适值我刚从驻地小镇办事归来,远远地看见她站在营门口正在向两位哨兵述说着什么。我急忙赶上前去,对两个新兵说:“让她进去吧,我认识她。”

“可是......”两个新兵为难地望着我,我顿时哑然,只好尴尬地对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老人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嘴里一边说:“哦,没事,没事。”一边转过身去,脚步踉跄地踏上了归途。

就在即将离队返回地方之前的一个傍晚,吃过饭后,我突然心血来潮,沿着专用铁路到营门外散步,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预感暗地牵引着我,走着走着,猛一抬头,不禁怔住,已半年不曾蒙面的老人此刻正拄着拐杖,站在一座高高的土岗上,痴痴地盯着山脚下的军营出神。落日的余晖罩在她身上,如同一座辉煌肃穆的铜雕。一瞬之间,我恍然大悟,老人来部队捡垃圾不过是一个借口,她一定是把部队当成了自己的娘家,只有看到我们这些年轻军人生龙活虎的身影,她心里才踏实、才舒坦。

不知何时,我来到了老人身旁,当我试着伸手去搀扶她瘦小佝偻的身子时,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顿时充满了我的胸腔,我几次鼓起勇气想告诉老人自己就来自她的故乡大巴山,但又一次次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来,我实在不忍在她的垂暮之年再度揭开那血淋淋的伤疤啊。望着眼前这张慈祥的面孔,我读出了一位老人即将走向人生尽头的依恋,迎着老人安详的眼神, 我看到了那团照亮她暮年的生命烛火。或许,静静地陪着老人坐一会,什么也不说才是最好的安慰吧,那天,我坐在土岗上,一直目送着老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融进灿烂的霞光中,我才慢慢起身向营房走去。

朗读者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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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宁小燕
朗读者:舒雅
文:西北望(达川区作家协会荐稿)

图片来源:网络

编辑:牟  迪

责编:蒋文柳

审核:张家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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