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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春秋楼记
春秋,是时间的概念,一春一秋,就是一年。
春秋,是历史的概念,很多春秋过去,就恍惚了。把这些恍惚记下来,就是历史的典籍。有句戏词“甘洒热血写春秋”,写春秋就是写历史。
中国有个漫长的历史时期叫春秋战国,一漫就是403个春秋。
少年时代写作文总是重复一段老话: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在南阳坊间,春秋就属于时间的范畴。坊间只有时间,没有历史。
记得南阳民谣里的一句:赊店有座春秋楼,半截入在天里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民谣,有点怪怪的,春秋是一个日子又一个日子叠起来的,谁能把日子垒成一座高楼呢?除非有个砖头模子,把日子合成泥巴,做出砖坯,烧为砖头,才能修建一座叫做春秋的高楼。
垒砌出来一座高楼半截入在天里头,需要多少日子烧出来的砖头啊。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去赊店,走进山陕会馆,却没有见到赊店的历史地标建筑春秋楼。
春秋楼跑了,没有。一座楼房没有长腿,是不会跑的。
社旗的徐东,对赊店的历史了如指掌,他对我说:春秋楼,是捻军烧毁的。
捻军走过去,手指轻轻一捻,一座高楼就被烧毁了。皇帝的阿房宫被焚之一炬,何论赊店一座春秋楼呢?
南阳很多县的人都喜欢一句话:陆通秦晋,水达吴楚。通往秦晋的陆上之路,走得最多的是陕西和陕西商人的马帮和驼队,水路到湖北和吴越大地,走得最多的是江南商人的舟船。
山西和陕西的商人,在古代是和赫赫有名的,他们做过生意的地方,都会矗立起一座山陕会馆,辉煌于一座县城。
赊店是一座水陆畅通的古镇,商船从潘河到唐白河到汉口,然后抵达吴越的码头。山西和陕西的商人们,和所有的商人一样都是趋利而行的,就在赊店古镇扎下了根基。把马帮和驼队运到赊店的北方货物通过码头运到南方。陆路和水陆联袂而行,山西和山西的商人们就盆满钵流了。
山西和陕西的商人们,来自同一座黄土高原,他们心灵相近,他们极易沟通。他们有了很多银子,就决意在赊店古镇上修建一座山陕会馆。陕西的巨贾来了,居住在山陕会馆,山西的富商来了,也居住在山陕会馆。陕西和山西的商人们在节日里聚会畅饮,在祭祀先祖又不能归乡的日子里,山陕会馆又成了祭奠的地方。
山陕会馆,就是陕西和山西商人们的乡愁之地。在既有秦晋建筑情调的山陕会馆里,他们随时可以找到老家的感觉。有了银子的人,往往最有老家情感,四处奔波挣不够一碗烩面的,老家情感就是一种多余的精神奢侈。
山西和山西的商人,挣足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修建山陕会馆的时候,饮水思源想起了关羽。他们认为自己的银子,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关羽护佑下挣来的,就在山陕会馆的后院,给关羽修建一座高楼,让商人们心目中的神,坐在里边读一本发黄的《春秋》。
这座高楼,就叫春秋楼。用一本历史书籍的名字,为一座高楼命名,可见陕西和山西商人们的文化视角也是很独特的。这一点让编纂《春秋》的孔仲尼,也没有想到。那是一本编年史,但是每段文字都充满了孔仲尼的褒贬。商人们让关羽读一本《春秋》,他们或许不知道,中国的史书褒扬的都是仕,贬逆的都是商。历史上最伟大的商人,在史书里记载的文字是很少的。特别是儒家鼻祖孔仲尼,在编纂史书的时候,更是不会为商人们留下笔墨的。
一座春秋楼,历时27年建成,就是时间堆砌出来的。花费了70多万两银子,就是钱堆砌出来的。为了春秋楼永久矗立不会轻易倒塌,砖缝都是糯米汁灌封出来的。一座高楼,屹立于赊店古镇,雕栏玉砌琉璃璀璨,站在回廊上,极目四望,麦田如金,潘河如织,帆樯远去,大地似锦。登高远望,在古代都输读书入仕后的专利,而在赊店春秋楼上,却成了山陕两省商人们的特权。
春秋楼金碧辉煌,一闪,金碧辉煌就消失了。春秋楼光映日星,一闪,就黯然无光了。咸丰七年,捻军打下南阳府,就对赊店这个金银堆积出来的古镇馋涎欲滴。捻军东出南阳,旌旗随风飘扬,浩浩荡荡去攻打赊店古镇。
山西和山西的商人们,在赊店修建了山陕会馆和春秋楼的同时,还修筑了寨墙,购买了汉阳造和洋枪洋炮,训练了队伍来守卫赊店古镇。而最为最重要的是,守卫自己的银子。
赊店古镇的寨墙很厚,捻军无力穿透。赊店寨墙很高,捻军无力登上寨墙。山陕两省的商人们队伍,竟然三次打败了进攻的捻军。一群从安徽攻城掠寨的捻军,到了赊店竟然败于上访人的队伍,很是震撼。
捻军就在中秋这个团圆的日子,装扮百姓进入了赊店古镇,打开了九个固若金汤的城门,捻军就大兵入城。陕西和山西的商人们就把银子搬到了春秋楼上,用洋枪洋炮来与楼下的捻军对峙。
赊店镇里,对陕西和山西的商人们早就耿耿于怀的人,就建议烧掉春秋楼。捻军就拿柴草对其在春秋楼下,大火燃烧后春秋楼岿然不动。就有人高喊起来:要烧春秋楼,被子蘸桐油。捻军就真的把商铺里的被子蘸了桐油,烧了七天七夜,把一座春秋楼烧毁了,陕西和山西的商人们也与春秋楼同归于尽了。坊间层流传捻军焚烧春秋楼时,远在九十里外的南阳,夜里就能看见春秋楼燃烧的大火。
商人们盖起了春秋楼,然后被烧死在春秋楼里。菜里的虫子死在菜里,面里的虫子死在面里,这就是宿命。在焚烧春秋楼的时间段里,赊店古镇人们也是手舞足蹈地跟捻军站在一起,为捻军烧掉春秋楼而欢呼。被烧死的商人们,往往被看成了财富掠夺者,殊不知,他们也是赊店古镇财富的创造者。
我曾经说过赊店商人们的命运悲剧,也决定了赊店古镇财富的命运悲剧。当商人们死于一场大火,生命和春秋楼一起消失的时候,赊店曾经拥有的财富,也随之消失了。那些财富大部分汇拢在陕西和山西商人的银票上,然而商人们是不会把所有的银子都装进自己口袋的,总要有很大一部分,散落于赊店古镇上的每一个人。不说银子,只说赊店古镇被人记忆,也是源于陕西和山西商人们盖起来的那座山陕会馆,和那座被捻军烧毁的春秋楼,还有那句比赊店古镇还要存留永远的民谣:赊店有座春秋楼,半截入在天里头。
春秋楼1782年竣工,1857年被捻军烧毁,在赊店存留了75年。而在民间记忆里,春秋楼还在。虽然已经被烧毁了167年,由于一句民谣是无法烧毁的,春秋楼就被赓续地记忆着。
春秋楼让我想起了作家乔典运的一个短篇小说就叫《春秋配》。村庄人们盖房子,一根楸木柱子,一根椿木柱子,叫春秋配。春秋配在一起,也是一座春秋楼。
33.郦国记
郦国遗址,在内乡赵店。
寻找郦国,谁也会不到夏朝的某一个日子去寻找。郦国剩下的,就是一段黄土夯起来的城墙。在郦国的遗迹里,还有一口老井的痕迹。
水井,是人类进步的产物。郦国使用了水井,郦国在当时,就是一个发达的诸侯国。
郦国如今剩下的就是一个郦城村,回到夏商周三代,却是一个国家。有历史典籍说是夏朝大禹封黄帝后裔到郦邑,大多是遗民,而国王只有一个。郦国国王姓甚名谁,是没有记载的。结绳记事,绳子断了,国家的历史就丢了。甲骨文,也是没有出现的,就是出现了,也没有传到郦国,郦国只有国家的名字,而没有国家的历史。
分封到郦邑的黄帝后裔,就随着郦国姓郦。内乡赵店的郦城村,是郦国的都城所在地,姓郦的不多了。郦姓远走他乡,散落中国的大地上。春秋战国之前的封国,大多人以国为姓氏,大多都远走他乡,原本的国姓主要人口,都不在本土。
历史记载很少的小国,往往会出现不同的版本。南阳盆地的边缘内乡分封的郦国,也有记载是西周建立的封国,比夏朝晚了很多。周朝时,郦国最为重要的不是国家性质,而是秦楚要塞的性质了。随着秦楚两国的强大,边境上的郦国就很弱小了,就不得不依附于楚国而生存了。慢慢地,郦国就归属了楚国,被叫做郦邑。
在内乡县衙的大门的楹联就是:治菊潭。一柱擎天头势重;爱郦民,十年踏地脚跟牢。衙门的楹联都出自某一个知县,他们来内乡,就把自己视为是皇帝派来的,是代表皇帝来爱一个县的民众的,内乡县衙大门楹联里的爱郦民三个字,就是爱内乡黎民吧?黎与郦同音,黎民与郦民同音,一幅楹联,既有知县朴素的胸怀,也有接近地域的历史坐标。
内乡衙门仪门的楹联里,也带着郦邑二字:依宛镇,连丹郧,商圣故里;接秦晋,瞻荆襄,郦邑菊潭。一个知县,撰写这幅对联,看似是地理,也带着情怀。在古代郦国的大地上,西北遥望,是秦晋高原,东南瞻望,是荆襄大地,郦邑在其中,既能豪放如秦晋,也能开放如荆襄。
回望历史,郦国也是很悲催的。秦晋联袂伐楚,争夺的就是郦国这块战略要地。楚国捍卫领土,要在郦国打仗。秦晋争夺领土,也要在郦国打仗。在自己的国土上,大国在打仗,狼烟四起,郦民何能不受战火蹂躏。姓郦的人散落他乡,就与战争有关。冷兵器时代,郦民躲避战争的唯一途径,就是背井离乡。如今内乡姓郦的不多,就是因为李朝历代的战争和小国的归属,姓郦的就不在郦国了,郦国也就渐次湮灭在历史的烟尘和战争的烟尘里。然而就是战争,就是大国的领土之战,秦国气势磅礴地统一了中国。
郦国不在了,郦国的土地还在,就是郦邑,就是郦县,就是菊潭县,就是内乡县。郦国,也就是中国版图上的一块土地。去过几次骊山,就想起了郦国。郦过有一支姓郦的人,到了秦国一块土地上,就有了骊山。姓郦的人,原本以国为姓。他们到了秦晋高原,一座山就归属了郦姓。这座山,就是旅游季节游人如织的骊山,就是唐明皇的骊山,就是杨贵妃的骊山,就是张学良兵谏的骊山。
郦国后裔姓郦,散落于他乡,郦姓是不会改变的,他们最古老的故国和故乡是不会改变的。写《水经注》的郦道元,出生地不管在哪里,他的先祖就是郦国的。那些背包客行走如歌,他们的始祖就是郦道元。
郦道元,中国最早的背包客,与其他背包客不同的是,郦道元写了一本《水经注》。而很多背包客都是两手空空去了,两手空空归来。郦道元在《水经注》里这样写内乡的湍河:湍水出弘农界翼望山,水甚清澈。在此时,郦道元回到了最原始的故国---郦国。
郦和丽同音同意,郦国就是丽国,郦邑就是丽邑。那么丽人就是郦人,郦歌就是丽歌。郦国,一个丽人的故国;郦邑,一个秀丽的故邑,郦道元归来时,郦国殊荣耳。
鄀国,一个很古老的国家。
鄀国,在时间缝罅里遗失的国家。
鄀国,有三个。
鄀国,是春秋时期一个诸侯国。最早在南阳淅川县寺湾镇。国都商密,就在寺湾镇附近。
第一次去寺湾寻找鄀国故都,是一个秋日。坐船过丹江,水波淼淼。船离开浪花,鸥鸟以为船犁开的水画面里有鱼,追着浪花盘旋。鄀国在淅川寺湾建立都城,也是逐水而居。每座城市都有一条大河,鄀国选择了一条大河为生存的背景,也是古代人的智慧。如今丹江水库的水,南水北调到了北京天津,那些水里,就有鄀国的水。
归来时,丹江秋水落霞,长天殷红。几只鸥鸟从船尾飞入落霞深处。鄀国也落入了烟霞深处。谁也不能找到鄀国的影子,找到的是鄀国曾经的国土河流和田畴。寺湾镇的人们依然耕耘于此,渔牧于此。除了使用机械和先进工具之外,劳作的土地是不会改变的。
丹江边的鄀国,为下鄀。一个姓允的男人当了鄀国的国王,当的很憋屈。鄀国之北是强大的秦国,鄀国之南,是强大的楚国。他们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鄀国的领土,秦朝轻而易举把鄀国都城商密攻破了。
国破山河不再,城春草木依然。鄀国国王就带着子民离开了商密,对于故国的记忆就是一部分子民坚守国王的姓氏,另一部分子民为了不忘故国,就把鄀作为了姓氏。在百家姓里,鄀是个很小的姓氏,也是人随国姓的标本。
第二个鄀国,就是从淅川迁徙到湖北宜城的鄀国。都城就在湖北宜城市的东南,此为上鄀。鄀国到了楚国境内,就俯首称臣,成为楚国的附属国。渐渐丢了社稷江山,文化也会被楚国完全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