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畅突然发现,家里存款少了30万,取款日期就在上个月的12号。
而上个月末,她那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小叔子刚按揭了一套二手房。
想想其中关联,李畅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抹布丢到地板上,几步冲到客厅,翻开存折,怼到彭刚面前,大声问道:“你一声不吭取走30万干什么去了?”
彭刚正支棱着腿躺在沙发里看电视,闻言坐起来,但眼睛始终盯着屏幕,胡乱摁遥控器:“收拾屋子就收拾屋子,怎么还翻存折去了?存折都让你翻烂了,多看几眼钱能变多啊?”
那心虚的眼神和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足以说明一切。
李畅气得声音发抖:“没变多,反而变少了!我要是不看,以后恐怕会越来越少!你别给我扯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30万哪去了?是不是给你弟买房了?”
彭刚清清嗓子,关掉电视,小声说:“不是给,是借。毕竟是我弟,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没房结不上婚吗?”
李畅气笑了:“借?什么叫借?有去有回才叫借!你弟从咱家搜刮走的东西,什么时候还过?以前我也不计较了,可这是30万啊彭刚,不是小钱!为了你弟,咱家日子不过了吗?”
彭刚有些恼:“那我怎么办?爸妈张口借的,我能拒绝吗?”
提起公婆,李畅更生气:“为什么不能?彭刚,你结婚了,有老婆有孩子,你得事事把咱们这个家放在前头。再说你爸妈一直偏心你弟,你感觉不到吗?”
彭刚:“谁让我是老大呢,老大不都这样吗?”
李畅:“你真是让你爸妈洗脑不轻。当年你学习成绩也可以,但你爸妈不让你考高中,让你上技校,最后让你弟考个三本,你要不是运气好做销售做得早,现在的日子指不定有多惨;你爸妈有啥好事都想着你弟,生病住院却让你掏钱让我去伺候;你公司发了海鲜福利,咱们不舍得吃拿回去孝敬你爸妈,结果全都进了你弟肚子里。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自己的亲身经历,你怎么就不醒悟呢?”
2
李畅越说越憋屈,眼泪哗哗淌:“30万,你说给就给,都不和我商量。30万能干多少事?我平时省吃俭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舍得买;闺女想去迪士尼,我好说歹说只带她去方特玩了一天。”
彭刚眼睛瞪得溜圆:“你又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想买衣服就去买,想带孩子玩就去玩,我拦你了?”
李畅声音陡然提高:“我还不是为了省点钱!早知道你会把钱给你弟买房,还不如自己全花了!你以为你是大富豪?你挣那几个子儿够我们这么祸祸吗?”
彭刚的大男人尊严被挑衅,来劲了,拍案而起:“家里的钱都是我挣的,我说了算,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不短你花的就行!那是我亲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能不管!你爱咋咋地!”
李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就那么瞪着彭刚,眼眶兜不住的泪水顺着下颌流到脖子上,很痒,她抬手狠狠抹去,转身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行李。
装到一半的时候,彭刚进来了,闷声闷气地问:“你要去哪?”
李畅知道彭刚要服软,他就这样人,一来气口不择言,事过就后悔,但也不会去解决根本问题,想到此,她抽泣起来:“家里的钱是你挣的,你说了算;但腿长在我身上,我还不能做主了?”
彭刚:“啧,怎么那么能抬杠。这是干啥啊,一吵架就收拾东西,不打算和我过了啊?”
有那么一瞬间,李畅是真不想过了,摊上这样的公婆和小叔子,实在太憋气,偏偏彭刚就像个傻子一样,任由家人欺负。
可不过了以后呢?她何去何从?
彭刚叹了口气:“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而且我爸妈说的是借,以后我弟有钱就能还。你凭良心讲,我对你怎么样?平时啥事不是听你的?你说生一个闺女,咱就生一个,我也没二话,对吧?那毕竟是我爸妈,你也得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李畅手上的动作没停,装完了自己的衣服装孩子的,彭刚就眼巴巴地瞅着。
等行李收拾妥当,李畅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她将箱子拖到门口,平静地说:“我带孩子回我妈家住几天,正好我妈快过生日了。这几天你就回你妈家吃饭,天天去,顿顿去,不准在家凑合。你妈要是问你为啥天天去吃饭,你就跟他们说,咱俩吵架,我回娘家了!”
3
次日晨,李畅和女儿坐上了回娘家的火车。
途中彭刚发微信,问何时去接她们,李畅想了想,回道:“不用接,住够了就回来。”
发过去后,她又补了句:“闺女就快上小学,以后假期少,趁现在有时间,带她出来玩玩。”
发完后,她将手机扣在小桌板上,将头扭向窗外,无声地哭。
她觉得自己没错,这事搁谁身上也忍不下这口气。
她就是不明白,彭刚自立门户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能反抗家里的不公和压榨?全家人不拿他当回事他自己不知道吗?连带着欺负她和女儿他感觉不出来吗?
李畅看得明明白白,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像彭刚这样的老大,特别擅长忍耐和自我安慰,旁人说多了,他心里还得长疙瘩。
除了这点,彭刚别的方面都还行,李畅也不能因为这个和他离婚。
所以,即便已经气到要回娘家了,也得在路上找个别的说辞,不能让彭刚以为她全是因为赌气回去的。
毕竟自己还得回来,不提前把台阶铺好怎么办?
唉,这狗屁倒灶的日子,够够的。
中午,李畅准时到达,带着女儿拖着箱子在出站口给家里打电话,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接。
“妈,我已经到了,怎么没看到李耀宸的车?”
李妈:“哎呀我忘了,你弟临时有事,去不了,你自己打车回来吧,也没几个钱。”
李畅很生气:“来不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在这等了好半天!孩子都晒蔫了。”
李妈:“行了行了,赶紧打车回来吧,我去给你做饭了。”
4
李畅气呼呼地挂断电话,拖着行李和女儿,艰难地跟着人群去地下通道排队,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打到车,折腾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饭菜还在桌上,但明显是家人吃剩的,已经没什么热乎气。走近再看看那桌菜,李畅的心比剩菜还凉,除了一两样女儿爱吃的,剩下的都是李耀宸爱吃的。
这就是她妈说的“给你做饭”。
李耀宸根本没外出,正坐在板凳上啃西瓜。他没吭声,李畅也没吭声,先把女儿喂饱,然后随便扒了几口饭就去收拾桌子。
因为心里带着气,手上没轻重,一不留神摔了一只碗。但碗是密胺的,并没有摔碎。
李畅将碗拾起来冲洗,李耀宸阴阳怪气道:“一进门就拉个脸,给谁看?摔摔打打干啥呢,这是在婆家受气打算回娘家撒?”
李畅没理他,继续干活。
李耀宸:“我就不明白了,打车不费劲,干啥非让我空跑一趟去接你?火车站那片儿总堵车,接你一趟我少接好几单活。我又不像你有人养,我得自己挣钱啊。不然拿什么买房成家?”
话说至此,李畅也听明白了,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挣钱成家天经地义,总不能一辈子靠别人。”
说到此处,她又想到自己那个米虫小叔子,恨得牙根痒痒:“人都得靠自己,别总想着靠别人,谁没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有钱就买房,没钱就在家里住,别既要又要,打主意打到别人兜里。”
李妈原本抱着孩子在卧室玩,闻言探出头来:“你这当姐姐的,说这些话多没意思。再说你弟买房问你借钱,最后你也没借啊。”
李畅冷笑:“我不借钱,他就这态度,是觉得我欠他的吗?妈你评评理,从小到大我欠他的吗?
他只比我小两岁,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不紧着他?小时候他的脏衣服我洗,他闯祸你们怪我,我明明成绩比他好,可你们却把读高中考大学的机会给他,我辛苦打工挣钱还要给他寄生活费。
现在就因为不借钱给他买房,他记恨我,过去一点好儿都不念,我欠他什么?明明是他欠我!”
5
李妈干笑两声:“你这孩子可真是……一家人算这些账干什么,你不借就不借呗,我们也没说什么。”
李耀宸接话:“就是,不借就不借,翻那些旧账干什么。爸妈对我付出多那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知道以后得指望我。你看看你,嫁那么远,爸妈生病你不能回来伺候,家里有事也搭不上手,不过啊,你也就在咱家是个茬子,你在外面伺候别人爸妈、帮扶别人弟弟的时候,那是一声都不吭的。”
李畅:“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耀宸:“没什么意思,实话实说而已。我知道你为啥非要嫁那么远,不就是想离这个家远点吗?结果呢,哈哈哈。”
就在这时,李爸遛弯回来,一进屋看着儿女剑拔弩张的场面,粗声粗气地说:“一年半载不回来,回来就吵,还不如不回来。”
李畅梗住,环视这个家,才发现,她妈、他爸、她弟,全都站在她的对面,她已彻底沦为这个家的局外人。
第二天一早,李畅拖着行李、带着女儿打车直奔火车站。
她要回去了,回她自己的家,以后如无必要,再也不想回来。
来时,她为婆家的烦心事而哭;回时,她整个人被浸在悲凉中,想哭,但无泪可落。
李耀宸说得没错,她就是故意远嫁的,因为她早就看透了这个家,不想做一辈子扶弟魔,不想被重男轻女的家人吸血,不想认命。
可那时她一无所有,只能走嫁人改变命运这条捷径。
在改变命运之前,她先改了自己的名字,从李盼楠到李畅,只有她自己知道,背后隐藏了怎样的决绝和坚定。
可然后呢?然后就像李耀宸嘲笑的那样,觉醒的她,确实逃离了让她失望的家,但她也只是换个地方继续被人吸血。
她嫁给了有同样遭遇的彭刚,彭刚就像她的镜子,通过彭刚,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被压榨,被苛待,被忽视,被索取。
她和这样的人捆绑在一起,又怎能翻身呢?
她根本没有靠嫁人改变命运,她只是靠嫁人延续了命运,在更温和也更折磨的现实中,间接地成为一个站在血包背后的血包。
6
这是为什么啊?
李畅曾一直都想不明白,但这次回娘家之前,彭刚其实已经告诉她答案了,她的娘家人又在这个答案后面加了注解。
只有思想的独立,没有经济的独立,是不可能改变命运的,因为人不能指望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受不了公婆和小叔子吸彭刚的血,她又何尝不是在吸彭刚的血?在彭刚眼里,她和他爸妈、弟弟,本质上没什么不同,都是需要依靠他的人。
一个仰仗老公养活的外地女人,管家再严也是虚张声势,平时配合她是为了省事,动真格的时候,根本无人在意。
所以30万那么大一笔钱,才会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小叔子的兜里;所以即便他们的小家早已独立出来,彭刚也依然首先是彭家的老大,其次才是她的老公和女儿的爸爸。
李畅回家后,迅速在家附近的商场找了份卖鞋的工作。彭刚阻拦过,但她没理。
她现在不想再听谁养她这种鬼话,因为她不想活得像个笑话。自己养活不了自己,还想要地位,不就是个笑话吗?
彭刚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说什么了。但每个月有那么一两天,店里到货需要加班盘点,李畅来不及去接女儿,只能让彭刚去接。
次数多了,彭刚难免受影响。
有天晚饭时,彭刚絮絮叨叨发泄这段时间的不满:“我多出去谈几个客户,你那份钱就挣出来了,你上个什么班?把家里收拾立整、把孩子照顾好就是你的任务,干好这些就行了。”
李畅:“我想自己挣钱。”
彭刚:“怎么?我交给你的钱不够花?”
李畅摇摇头,转头看向脸蛋子上粘了饭粒的女儿:“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闺女不能像我这样,我想给闺女立个榜样。”
彭刚摸摸闺女的圆脑袋瓜:“立啥榜样,让她跟你学卖鞋?再说你这辈子怎么了,你不挺好吗?嘁哩喀嚓,说一不二的。”
李畅苦笑,她好吗?
婚前不受娘家人待见,婚后不受婆家人尊重。她自以为能够掌控命运,可实际上她就像现在电视里那些所谓的大女主一样,发狠全靠化妆,翻身全靠男人,她距离她想要的独立强大,一直差着理直气壮。
她根本没有改变命运。曾经,她和她想要的生活差了一百步,嫁人帮她走了五十步,剩下的五十步,没有人能代她走完,她必须自己迈开腿。
这段路,本该是她当年离家后先独自走完的,是她软弱又贪婪,才搞错了顺序。
现在,她想把那段路补上,只有自己迈开腿,才能彻底好起来。自强不是敢想、敢撕破脸、敢逃离、敢切断,还得敢付出、敢承受、敢实现。
她就想让现在的自己,配得上当年那个果决的自己;她想让她的女儿看见,女人自救的方式不是远远地嫁人;她更想让李盼楠知道,李畅不只是改了个名字,也不是套了个自强的壳子,她正在努力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