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作者:西南《暗恋日记gl》(上)
情感
文化
2024-03-26 21:51
江苏
这三年来,我结婚又离婚,但就算这样我也没有哪一天不想起她,这仿佛成了我的习惯。她和夏麦坐我对面,清瘦了许多,看来现在她的病情稳定多了。她得病那段时间,我只敢反复翻看她的社交软件,虽然她从没向外宣泄过什么情绪,可我从她晒出的照片得知,她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脸上曾长满了痘痘,体重也增了四十多斤。她是那么在乎自己外表的一个人,那段时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我无从得知。那几年,她除了去医院复查,否则不出门,也几乎没人能约她出来。直到后来,我看到了她的日记,但这是后话了。但我无法让她明白我的心意,因为那时的我和一个谈了多年的男朋友结婚了,我不敢先迈出那一步,也不敢如实面对真实的自己。只要多说一些关心她的话,就好像自己到了出轨的那一步,背叛了我丈夫,我知道我很懦弱。我男朋友或者前夫叫何非,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是市里医院的眼科医生,工作稳定,贷款买了三居室的房子,眉目也算清秀,虽然长得不高。我俩在毕业三年后在大家的期望之下按部就班的结了婚,我跟随他来到他的城市,婚后他待我仍像刚恋爱时那样。每天给我准备早餐,有时间就下厨,家务活几乎都是他在干。可只有我自己会在深夜里,才会反复问自己,为什么选择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她,本质上的不同,尽管他做了与她一样的事,可他终究不是她,他也替代不了。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黑夜里,一颗心被反复拉扯着,无数次想一走了之。每次和他肌肤之亲时,我总是把他的脸换成她的,只有这样才不会显得自己很勉强,可始终不一样。后来我知道她生了重病之后,我实在无法欺骗自己,我想立刻马上见到她。我的心思已经不在何非的身上,甚至不在这个徒有虚名的家里,我开始懒得假装,夜晚他一碰我,我就逃离去书房。我反复告诉我自己,我这样为人妻,是不合格的,可我再做不到与他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何非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开始检讨自己,不再在外面和朋友喝酒,回家得也越来越早,每日三餐都是他在做,变着花样的学炒菜,变着花样的讨好我。他越这样,我越痛苦,越想逃离,逃离这座没有她的城。开学时的军训是在顶着残酷的烈日下进行的,我自小体质比较弱,军姿没站多久,我看着前面的教官就开始分身出十几个一样的虚影,没一会儿就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了。不多时,我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意识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我已经被同学横抱着往校医院小跑而去。我竭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抱着我的是谁。白皙的皮肤,挽起来的长发,精致的下颌,我看清了,是她。我不重,甚至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所以即使她是女生,也可以很轻易把我抱起。听着她的心跳声,我又踏实地闭上了眼,打算到了校医院再醒,我贪恋着这样被人小心翼翼呵护的感觉。爱和喜欢都是没有道理的,心动就是心动了,但是我不敢承认。我出生在落后封闭的乡村,我的思想一直深受周围人的影响,我只能喜欢男的,喜欢女人是会被世人所唾骂的,是不伦不类,是倒反天罡。所以我将这份心思小心收纳,藏了又藏,躲了又躲,都快成功的将自己骗过去。她把我抱到校医院,径直冲进病房里把我放在病床上,嘴里还大声喊着医生。她那时就是这样,做事情总是这样大大咧咧,风风火火,明媚得像那四五月份的太阳,令人不敢直视。之后她便留在医院照顾我,端饭倒水,一直到傍晚我完全恢复力气,她才搀扶着我慢悠悠回寝室。校医院回宿舍的路好长啊,夕阳斜照下,我们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好像头发都白了。军训之后我咳嗽了快一个月,夜里我担心吵到舍友,所以用被子蒙住头的咳,咳得我昏天暗地满头大汗。某天夜里,她轻轻敲敲我蒙住被子的头,然后捏开我的被子,把我缓缓扶起,我看到宿舍地面被月光铺满,借着月光她拿出一瓶止咳糖浆和一把小勺,把糖浆倒在勺子里,满得快溢出来,然后送到我嘴边。我点点头,将糖浆喝了下去。说来也奇怪,下半夜确实没怎么咳了。她每学年的绩点都排前三,还参加了许多课外活动,所以她的综测分很高。一个啤酒瓶在一圈人之间团团转,指到谁,谁就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瓶口转到何非时,其他人的目光却都看向我。何非选择了大冒险,他得到的指令是,公主抱抱着我做深蹲。我向来不习惯主动争取或是拒绝,只好不做声,被他抱在怀里时,我也听到了他胸膛里砰砰直跳的心跳声,像敲鼓的拿锤敲在我耳膜,和她的不一样,而她的心跳则像小鹿在森林里乱窜。可那时的我误认为都是一样的。那天晚上,何非向我告白,但我拒绝了,我心里装着其他人,对他不公平,再说也是真的不喜欢。结果他追了我两年,从大一到大二,只要我有早课,他就会在上课前拎着早点在宿舍楼前等我,风雨无阻,雨下得越大送得越起劲,还隔三差五的往我们宿舍送东西。每当有东西和鲜花送到宿舍里,我总会偷偷看她的表情变化,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吃醋呢?可惜没有,她最不客气,蛋糕她吃得最多,鲜花她摆得最正。穿了一套得体的宽松女式西服,还涂了气场很绝的口红,墨黑的中长发,很飒。她在婚礼结束之后的KTV里喝得烂醉,我和夏麦把她扶到包房楼上的酒店房间里休息。我生气得想要调头就走,她却一直攥紧我的手,一直没有送开过。房间里只剩我和她,我把她扶到床上,慢慢蹲在床边看着她精致的五官轮廓,在酒店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透着美艳又洁净,很矛盾,但在她脸上又是那么和谐。我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抚摸着她根根分明的眉毛,又顺着高挺的鼻梁轻抚到嘴唇。我只要一想到以后哪个男人得到她,我的心就开始剧烈的疼痛,喘不过气。可我只能强压下这种不舒服,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自认为配不上她。我从一步步农村到这个城市读书,师范学校毕业当个老师,然后嫁给何非,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她毕业之后和朋友合开了教育培训结构,听说收入不错,打算再开上几家分店,年纪轻轻,下属喊她的时候已经要在她的姓氏后面加“总”了,我又算什么呢?我在深夜里一遍遍翻看着她的社交软件,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看到了她增重了四十多斤的体重秤照,还有一些脸上布满红痘痘的局部照片。我想评论一些安慰她的话,可我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觉得虚伪。结婚没两年,我与何非提出了离婚,何非不同意,我又再次陷入了犹豫,我去了能做什么呢?我的工作和生活已经落在这个城市,如果我贸然回去,要怎么开始新的生活?如果她已经有对象了怎么办?我直接表明心意吗?太突然了,我甚至什么都没想好。可我还是决定回去,哪怕是远远看她一眼,哪怕是去她家里。夏麦到车站接到我,并劝我先到酒店休息一下,第二天再去看她。可当我们风尘仆仆赶到她家市区里的独栋别墅时,我和夏麦都吃了闭门羹。她母亲热情的招待了我们,不论是甜点还是茶水饮料都摆了一桌子,可她这个胆小鬼躲在二楼不肯下来。我怒极,但没有表现出来,在她空旷的家里我如坐针毡,只待了一小会儿便和夏麦出来了。我和夏麦随便找了个当地人多的馆子解决了下午饭,匆匆吃完,我赶回了家。我还在生她的气,我大老远来,她却连见都不见,我发誓再也不要想她。之后一年半的时间里,我也忙于工作和离婚手续,由于何非不同意,这个手续拖了半年多还办不下来。结婚之后,我想着如果不是和自己爱的人结婚,那和谁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可结婚之后,我后悔了,每天躺在何非身边对我身心都是折磨,再加上工作压力,晚上睡不好,导致神经衰弱,需要经常到中医院调理。虽然我只是个中学老师,但是现在的老师除了上课,还要做许多与教书无关的工作,应付领导检查,管理各种家长群、年级群 、备课组群、班主任群 、青骄课堂、青年大学习、 综合素质评价 、安全教育平台 、禁毒工作宣传截图打包、 防溺水宣传截图打包、接龙管家、还有被素质差的学生或者家长指着鼻子骂。我累了,我光应付这些已经精疲力尽,回到住的地方还要着面对不爱的人。我从他的房子搬了出来,开始了独居生活。这一年多我过得很舒心,好像终于有时间与自己开诚布公的聊天,可以坦诚的面对自己。之前的我太装了,对她要装不爱不喜欢,对何非还要装坦然装在意,我活得太别扭,也太累了。就在我打算把这样的生活过到底的时候,收到了夏麦的结婚喜帖。我答应了,万一她也来呢,我抱着一丝希望又回到了这个我魂牵梦绕的城市。她剪了短发,微微笑着抬起面前的饮品抿了一口,对我说她尴尬的笑着抓抓后脑勺,顺带不好意思的看了夏麦一眼。「盛嘉,上次你真的很过分哎。舒亦大老远回来就专程来看你,你却躲房间里连楼的不敢下。」直到盛嘉起身走路,我才发现她走路姿势不太对劲,好像左边膝盖没法弯曲。「那场病很严重吗?」 我只听说她生病了,别人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病。我还想再问个仔细,可看她的样子好像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我也识趣地打住这个话题。婚纱店离我们喝咖啡的地方不远,走了十几步路就到了。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有白色镶钻的昂贵白色婚纱,也有精致华丽的中式礼服。由于夏麦在之前就已经挑了几套,这次来只用做最后敲定就行。我最怕做选择,还好有盛嘉一直在回应她的问话,盛嘉好像对礼服的款式和使用场合了解得比我想象得要多一些,奇怪,她又没结过婚,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结婚?你可别开她玩笑了,大学毕业之后她连恋爱都还没谈过。」夏麦像突然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眨巴眨巴眼睛又继续说道。「盛嘉,合着你打算出家呢?这世间上的男男女女都入不了你的法眼?」敲定了最后的敬酒服,夏麦的未婚夫来接她去采购一些伴手礼的袋子,然后去和摄影跟拍对接流程。我和盛嘉识趣地不参与了,我原本订了酒店,打算回酒店休息。可盛嘉说她已经搬出来住了,叫我不要浪费钱住酒店,去她那里住,正好认认门。我存有私心,把订好的酒店退了,跟着盛嘉去了她住的地方。这是市区里的一套三百平左右大平层(算上阳台),装潢简约,格调上档次,一看家具就知道价格不菲。我进屋后左右打量着这屋内昂贵的装修,心里暗叹,她这是发了多大的财呀。「家里买的,生病了之后我一直没工作,在家闲着。父母做生意,赚了点小钱。」「天太热了,一身汗,我先冲个澡。你随便转转,如果累了就在房间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出去吃大餐。」然后她带我去了客房,宽敞明亮整洁,带有干湿分离的卫生间,比我和何非的那套房子的主卧还大。我们已经三年没见面了,但彼此之间好像也没有那么生疏,相处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心里暗自庆幸。她在洗澡,我来到客厅,走进书房,整面墙的书,不知道她看过几本。桌子上有台屏幕巨大的台式电脑,屏幕上的字体也设置得很大,一个悬空的透明地球仪摆件,几只万宝龙钢笔被归置在深褐色的木头盒子里,鼠标旁边有本精致的厚厚的复古笔记本。我鬼使神差的打开了,幸好我打开了,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等着的那个人是我,竟然是我。她结婚了,我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你我对待感情,好像都很胆小,少了一些勇敢。他看上去很老实,肯定会对你很好,我舍不得让你和我一起走那条崎岖又坎坷人迹罕至荆棘丛生的小路。你和他在干什么呢?我想你了,但又不敢细想你们在干什么。我生气,我恼怒。我翻看着你结婚时候的照片,婚纱根本没有我选的那些好看,化妆师也没有我挑的厉害。可是我又有什么立场来决定呢?我们只不过是大学舍友罢了。怎么结婚了像失踪了一样?我不主动联系你,你也不联系我。行,那就谁也别打扰谁。左眼恢复的预后很差,闭上右眼之后整个世界像打上了马赛克,晦暗无光。我问医生下次复发会是右眼吗?医生说不确定,有可能。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想见你。出院。虽然坐上了轮椅,但好歹还是回家了。我不想瞎,也不想瘫。我想健健康康的活着,如果下辈子只能躺床上做个瞎子,那我就死。他妈的,艹,这该死的药。半年多的时间,胖了三十多斤,这满脸的痘,我要怎么出门?怎么见你?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是个废物,没有工作,没有朋友。身边只有一群势利眼,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把我踢出局,一群臭傻逼。操他妈的,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药。吃完中药吃西药,吃完西药吃中药。操他妈的。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怎么可以做到对我的动态视而不见的,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吗?你工作忙到这个地步吗?对不起。原谅我是个胆小鬼,我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无法见人。我只能拜托我妈好好招待你们,她买的全是你喜欢吃的零食和饮料,对不起。今天对我妈发火了,完了之后又很内疚。我的脾气越来越差了,看着手机里到处旅游的朋友,我羡慕极了。我也想出门,可要怎么出去呢?走几步路膝盖就僵硬发麻。我像阴沟里的老鼠,偷窥着别人的幸福。冬天来了。别人都说因为药物引起的肥胖很难瘦下来,我不信。今天在跑步机上走了五公里,累趴了,但我还是会坚持。药物慢慢减量了,脸上的痘痘也消了许多。我还可以变回原来那样的对吧?一定可以!加油!盛嘉!你还有你自己,还有父母。这半年多的锻炼没白费,我终于瘦了,今天称了体重,减了十五斤,我从地狱里爬起来了。除非去医院,否则我抗拒白天出门,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最狼狈的样子。今天是我生病之后第一次没戴帽子没戴口罩在白天出门,我坦然走在阳光下,接受春风的洗礼。既然这个病治不好,那我就学着与它共处,希望我俩能达成休战协议,永不复发。收到了夏麦的结婚请帖,她国庆假期要结婚了。你会来吗?当我看到这时,几滴泪水滴到了书的页面上,我才意识到此刻我已经泪流满面。而当我抬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的盛嘉时,我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就放下笔记本快步迎上去紧紧抱住了她,像抱住了我的全世界。原来她深陷泥沼还在把希望寄托于我救她,我抱着她不松手,边哭边重复说着这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对你那么重要。我不想再失去她了,既然我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我更不会装作不知道。盛嘉一动不动地被我抱着,她比我高半个头,我的脸颊刚好能贴紧她热乎乎又红通了的耳朵,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才听见她说,然后她的手轻轻地拍着我因为哭泣而耸动的肩头,像拍着婴儿哄着睡觉般温柔。我退后一步,抬头看向她的左眼,眼里因为噙满泪水而显得稍红,单从外观来看与右眼没有区别。「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的病情」我看着她问,其实我想问,问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的心意,你的喜欢和你的在意。可我有什么资格这样问呢?我又何尝不是藏在心里的深处呢。「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呢?你都已经结婚了。更何况我发了那么多动态,你都没有理过我。」「我离婚了。」我说完之后,随即在她眼里看到了震惊,我继续补充,「离了一年多了,我不评论你的动态是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还有部分原因是,我冲到你家去看你,你却不见我!我还在生气!」她勾起嘴角,抬起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说「你气性还挺大,所以你看完了我的日记,知道了我的喜欢,那你呢?你现在的冲过来抱着我,是因为心疼我生病还是因为喜欢我?」刚说完,她的唇已经贴了上来。下午的阳光洒在房间里的木地板上,微尘在光柱间游荡,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也仿佛被隔绝于千年之外,时间停止流动,只有我俩还在忘我的享受这一刻迟来的温存,迎来送往间好像要把对方吞噬。恍惚间,她把我打横抱起,我双手环抱她的脖颈,耳朵靠近她的心脏,又再次听到了她那小鹿乱撞般的心跳声,抬头看到了她绯红的脸颊,她抱着我进了主卧,用脚把门轻扒关上,我俩躺在了卧室的床上,我用仅剩的清醒问,「这是你第一次吗?」她手上动作没停,没一点犹豫的回答,「是。」我没怀疑,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了她。待这翻云覆雨般的体验结束之后,我俩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我看着她的脸,比起三年前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刚刚看见她的大腿上好像留下了一些因为过度肥胖而留下的生长纹疤痕。我把手放在她的脸上,食指和中指摩挲着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很软,迎着灯光看得见血丝,红得像要滴血。她笑了笑,翻了个身,躺平看着天花板,说「真的是第一次。我从来没想过和别人发生关系,可能是在梦里,把这一天已经演练了几百遍了。」「好啊你,原来你每天都在梦里YY我。」我捏住她的脸,在床上与她打闹起来。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说,「这个点应该是吃宵夜了。」盛嘉起床走进浴室,这是她今天洗的第二个澡,我知道她有轻微洁癖。「你这还有多余的浴巾吗?我也想冲个澡,然后换套衣服。」我问她。她的确变了些,至少话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如果是在大学的时候,她肯定会假装着拿自己用过的浴巾给我,我拒绝,她还会可怜兮兮的问,是不是嫌弃她。现在的我自然地接过浴巾,走进浴室,拧开开关,花洒的水如瀑布直冲而下,任水从我的头顶流经全身直到地上。我洗好之后出浴室,看见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她落寞又孤寂的背影让我想到她生病之后的那段时间,她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那么久,连门都不敢出,我就又红了眼眶,明明之前那么张扬的一个人。我忍住情绪,故作轻松的问她,「你之前一个人待家里的时候,都干些什么解乏呢?有没有和谁聊聊天?」我当时没来得及想以后,被刚确认恋情的幸福冲昏了头脑,疏于对这个疾病的防范,只想着从上天的手里抢时间,能幸福多久就幸福多久。我俩换了套衣服,手牵着手走在夜里的街头,有点出汗,但我舍不得松开。我正想提议去吃烧烤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夏麦打来的,叫帮忙去布置第二天的婚礼现场,人手不够,一直忙到现在还没有忙完。坐着出租车很快到了地方,发现哪里是还没有布置好,明明是还没有开始布置。那天我们忙到深夜,夏麦和她男友因为赶时间化妆,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第二天还精神可嘉的在众多亲朋好友面前走完那一连串繁琐的流程的时候,我真的佩服她的毅力。倒是盛嘉,坐在我旁边一直握着我的手颤颤发抖,我以为她紧张,我说,「结婚的又不是你,你为什么那么紧张?」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因为长期服用药物而产生的副作用,她的手不时地就会颤抖无力,连筷子都握不住。我沉默了,如果在我老家的父母亲戚看到我和一个女的举办婚礼,那他们估计都不会出席,甚至会打断我的腿。我还是很在意他们的,我的父母。但是至少现在请允许我自私一点,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盛嘉见我没回应,她眼睛看着台上发言的新人,又自顾自的说,「不想办婚礼也没事,我们自己偷偷幸福。」说完转头看我,清秀的眉眼弯弯的,露出明媚的笑容。参加完夏麦的婚礼,国庆收假之后,我回到了学校继续工作。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轨迹,唯一不同的是,盛嘉也跟着我来到了我工作的城市。她生病之后一直没有找工作,现在和我住在简单的出租房里负责一日三餐。她父母忙于生意,也不好太管束盛嘉到哪里去生活,只叫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在学校里应付完各项琐碎又繁杂的工作之后,回到爱人的身边充满电,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第二天坐在工位上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的,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在猜我是不是迎来了第二春。另外,盛嘉的手艺真的是一绝,各种菜式变着法的做,这段时间我肉眼可见地胖了些,我怀疑她之前在家不出门是为了研究好吃的。之前我为了能多睡一会儿,经常偷懒不做早点,或者路边随便买个包子油条对付一下。现在的早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盛嘉已经在厨房准备各式早点了。围着围裙,几绺头发散落在耳前,我走上前,从背后抱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后背,心想,如果发财就好了,还上个屁的班,我们要去环游世界。我心疼她早起,告诉她不用起那么早,叫她多休息多睡一会儿。她告诉我,反正她早上也要吃药,刚好吃完早点垫垫肚子。虽然距离她第一次发病已经过去快两年的时间,但为了防止复发,她还需要一直服用免疫抑制剂。长期服用这种药物,会对肝肾功能造成损伤,所以每个月我都会陪着她去医院做一次检查。每次到医院,都在提醒着我她是一个病人,我们的幸福来之不易,我小心翼翼地紧紧抓着这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烟消云散的时光。吃完晚饭之后,我俩偶尔会去散散步,说起来我们真的很喜欢这种慢悠悠的不急不躁的生活,但她因为走路时腿关节不好弯曲,姿势不太自然,会比较介意走在人多的地方,所以我们经常去隔这不远的一个湿地公园,那里人比较少。周末偶尔去下馆子,或者在床上沙发上躺一天什么也不干也会觉得很满足,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她开始走得越来越自然,所以假期长一点的话我们会去周边景点逛逛。就这样,我俩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可在我的心中一只埋着一根刺,那就是她的左眼视力很差这件事,隐隐约约只能看见影子,光感也很差很差。我知道她人在我身边就该感到知足了,可每当我看见她老是不自觉的闭上一只眼睛看东西才看得清时,心里就会很难过。我搜索了大量的资料,西医治疗视神经萎缩确实没什么好的办法了,该打的营养神经的药水也打了,该吃的也吃了,还是没有一点效果。直到吃了两三个疗程的中药还没有任何起效,我又想带她去试试针灸治疗。可那天晚上,她情绪很低落,几乎没讲话,我一直缠着她讲些学生的趣事,她也没怎么回应我。两天过去了,我除了晚上回家,午餐和晚餐都在外面解决的,说来,我已经很擅长面对冷战了,毕竟之前和何非经常不讲话,可从来没有像这样尴尬。每次我想张嘴说点什么,却没有话出来,又只好闭上了嘴。不想看中医还是不想喝中药,又或者不想做针灸,难道是对我这个人不满意吗?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现在在一起了,开始对我不满意了。在床上,我俩还是背对背没讲话,但不一会儿她开始窸窸窣窣的朝我这边靠近,感到腰腹部被人环抱住 ,耳边响起她略带哭腔的声音。我听到这句话,脑袋都大了一圈,转过身面对她,才发现她已经满脸都是泪痕了。我捧着她的脸,擦去泪水,问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想让你回到以前的你,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丝机会。」「可是回不去了,现在的我就是残缺的,不健康的。」她说完,看着我,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接受。」我缓了缓,原来她一直在担心这个,「盛嘉,你知道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她摇摇头。我继续说着,「军训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现在我和你在一起真的鼓足了很大勇气,也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是不会轻易退缩的,哪怕你缺胳膊少腿,除非你不要我。相爱本来就不容易发生,我们要一起好好珍惜,好吗?」不多时,我快睡着的时候,她说话了,「我们以后不要冷战了,如果有情绪了,晚上睡觉之一定要讲清楚,如果都不想讲话,就这样抱一下。」第二天一大早,我起来准备早餐,转头看见她还在睡觉,我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烤了几片面包,做了两份简单的三明治,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提神醒脑,给她泡了一杯燕麦牛奶。她洗漱好,坐到餐桌前,看着我笑眯眯嫌弃我嘛地像个小猫一样吃着那份三明治,看起来她心情不错。不来不知道,来到医院的针灸室才发现,眼睛有问题的人有那么多。问了一些在门外排队的人的情况,我心灰了一大截,一些人治疗效果明显,但大部分都说,没什么疗效,图个心里安慰。她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燃起希望之后又失望,习惯了无药可医,习惯了左眼的灰暗。我看着她现在的样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确实遗憾,没有在我们都还处于美好时光又健健康康的时候,好好地谈恋爱。想到这些,我握紧了她的手,抿着嘴,没让眼泪掉下来。医生说已经错过了最佳恢复期,而且视神经萎缩最好是长期治疗。每次的针灸治疗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但排队要一两个小时,我能理解盛嘉为什么不喜欢来医院了,人太多了,生病的人太多了。从那之后,早上天还灰蒙蒙的,盛嘉就和我一起出门,她去医院扎针灸,我去学校上课。偶尔她会来学校门口接我,像家长接放学的学生,手里提着奶茶或者是小蛋糕,她是不太好意思带花的,我也不介意。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我们大多时候手牵手步行着回去。后来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却越来越泛酸,我便不再问了。临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离我放寒假的日子也越近,感觉日子也越有盼头。这几个月盛嘉一直在坚持着去医院,哪怕下着大雪,哪怕天再冷。我想劝她“偷懒一两天”,但我说不出口,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就是盼着寒假,然后陪她一起去。假期里,各种邀约多了起来,让我意外的是其中还有一场大学同学聚会,这才毕业几年,就开始聚会了,我不以为然。但转念一想,正好带着盛嘉一起去,说不定看到老同学她心情会好很多。我们的大学是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那也是盛嘉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夏麦毕业之后也留在了那里并且结婚生子。我们回去前一天,联系了夏麦,她很开心我们也参加这次的聚会,并提出来到高铁站接我们。夏麦怀着身孕还开着她那辆思域把我们从高铁站接送到盛嘉的大平层里,突然让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总觉得大家前几天都还只是一群眼神里透着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怎么今天就怀孕的怀孕,离婚的离婚,生病的生病。聚会的场所订在市中心最大的酒店里,消费不便宜,我在心里嘀咕。我不会开车,盛嘉左眼看不清不方便开车,所以照样是夏麦来接我们去酒店。在车里夏麦就开始抱怨,「要不是你们也来,这样的聚会我是真不想去。」「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吗?」盛嘉问她。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夏麦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开口说,「听说这次聚会是张章组织的。」大学期间,张章是盛嘉的狂热追求者,大庭广众之下向盛嘉隆重地告白七次都被拒绝了,直到大学毕业之后才没有了音讯。到了酒店就看见大门上拉着超大的横幅,我们三人捂着脸快步向大厅里面走去,担心被人认出是来赴这场宴会的。当我们走进酒店里最大的包间时,里面已经坐了二十多号人了,桌子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风景圆盘,我感觉我和对面的同学之间隔了一个足球场。张章也在其中,和他旁边的同学大声寒暄着,大奔的车钥匙放在手边最显眼的位置,穿了一套深黑色西装,看着很昂贵但穿在他身上像街边发传单的销售,梳了一个大背头,戴着一副金丝眼睛。自从盛嘉进门,他的眼神就一直飘飘忽忽盯着盛嘉,眼神里透露出轻蔑和猥琐。「亲爱的同学们,很感谢大家参加这次聚会,吴老师因为身体欠佳不能出席这次聚会,那就由我代劳发言。为了表明我的诚意,今天的所有开销都由我个人买单,还请同学们吃好喝好。」大家的欢呼声和掌声久久没有平息,其中夹杂着几声吆喝。张章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不知道毕业之后他从事的什么生意发了财,身上暴发户的气质一览无遗。钱包鼓了,但气质还没跟上。桌上酒过三巡,同学们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动互相敬酒,一些人也走向盛嘉端起酒杯。毕竟盛嘉以前在学校里也凭着美貌和能力小有名气了一阵,学习厉害喝酒也厉害,游刃于各种酒局也很少喝醉。但现在盛嘉因为身体原因,都是以茶代酒,同学们不知道她生病了但也都不介意。张章也抬着酒杯踉踉跄跄走向盛嘉时,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等他晃到盛嘉跟前的时候,差点把酒杯里的酒洒到盛嘉身上,我立马站起来挡在她身前。「你算什么?凭什么那么看不起我?我向你表白了七次!七次!你都拒绝!就连现在给你敬酒还要拿茶水来敷衍我,你以前不是很能喝吗?现在怎么不行了?哦,我想起来了,你得病了,你瞎了一只眼,你现在还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