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经纬·第3460期 | 谷红丽、杨楚玥:阿布杰比《巴克拉瓦的语言》中的食物书写与身份的跨国性表征

学术   2024-08-12 20:03   广东  


阿布杰比《巴克拉瓦的语言》中的食物书写与身份的跨国性表征




原刊于《当代外国文学》 2024年第2期

谷红丽、杨楚玥


摘要:黛安娜·阿布杰比的《巴克拉瓦的语言》通过描写主人公黛安娜和其父亲巴德对待美国和阿拉伯食物和饮食方式的态度,探讨了当代阿拉伯裔美国人独特的身份意识问题。他们接受美国食物和饮食方式,但在家中更常烹饪和享受阿拉伯食物。这种对阿拉伯食物在美国的移植和传承,反映出他们对自己双重文化身份的认同和平衡。二人更将阿拉伯食物和饮食方式进行改造,与美国和意大利等地的饮食文化进行糅合,完成对双重文化身份的协商和超越,表现出一定的世界主义理想。无论是主人公身份的双重性或世界性,都体现了巴施等学者所定义的 “跨国性”,即跨地域、无边界和流动的特点,折射出阿布杰比更加开放和包容的身份意识。

关键词:黛安娜·阿布杰比;阿拉伯裔美国人;食物书写;身份意识;跨国性



《巴克拉瓦的语言》(The Language of Baklava,2005)是当代阿拉伯裔美国作家黛安娜·阿布杰比(Diana Abu-Jaber,1960- )的作品,描述了与作者同名的约旦与美国混血女性黛安娜四十余载的成长道路。食物是作品中的主要意象和推动叙事进展的重要线索。鉴于故事浓厚的自传色彩和丰富的食物元素,有研究者将该作品称为 “食物回忆录” 或 “食谱回忆录”(Field 2006;Avakian 2014;Pazargadi 2021)。也有研究者认为该作品与其他族裔小说相似,探讨的是少数族裔群体的身份认同问题(Bardenstein 2010;Fadda-Conrey 2014)。还有研究者关注到小说中复杂的跨国流动现象,探讨了其中的阿拉伯民族性问题(Nyman 2009;Bardenstein 2010)。阿布杰比本人则在《巴克拉瓦的语言》前言中指出,该书是一部 “家庭故事集”,同时也是一种 “幻想作品”,书中的大部分事件都以某种方式进行了改编,以便更加符合故事的范式(Abu-Jaber xi)。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主人公黛安娜在该书结尾处自称为四处游牧的 “贝都因人”(328),因为她虽在美国出生长大,却不断往返于美国与约旦之间,其身份认知打破了许多族裔小说中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框架。由此可见,《巴克拉瓦的语言》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回忆录,其事实与虚构元素的融合体现出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小说特点。主人公的跨国流动和较为开放的身份认知态度也在很大程度上区别于传统的美国族裔小说,表现出琳达·巴施(Linda Basch)、妮娜·席勒(Nina Glick Schiller)和克里斯蒂娜·布兰克(Cristina Szanton Blanc)等人所说的 “跨国性”,即跨地域性、无边界性和流动性。这种身份的 “跨国性” 不仅通过主人公在地理空间上的流动性展露出来,而且通过主人公对阿拉伯食物的移植与传承、改造与重制等处理方式表现出来。黛安娜和其父亲巴德对食物的态度间接表明他们对美国和阿拉伯身份的双重接受。当然,两代人无论是对食物的态度,还是对其族裔身份的认同,都体现出细微差异。然而,《巴克拉瓦的语言》中主人公对食物的上述处理方式及其与身份建构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得到充分的研究,其身份的 “跨国性” 特点更是鲜有人进行充分论述。本文将聚焦《巴克拉瓦的语言》中的食物和饮食文化表征,探讨当代阿拉伯裔美国人身份意识中的 “跨国性” 特点,以及阿布杰比对美国族裔问题的深切思考。


一、食物的移植和传承与双重身份

的认同和平衡


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在《论当代食物消费的心理社会学》(“Toward a Psychosociology of Contemporary Food Consumption”)中提出食物交流理论,即食物和饮食是一种符号交流系统,“概括并传递了一种情境,构成一条信息,具有指示作用”(24)。食物通常是特定民族身份的能指,对食物的选择反映了个体的身份认同。《巴克拉瓦的语言》中,巴德和黛安娜在美国的饮食实践都遭受过不同形式的文化差异冲击,分别面临身份的错置危机和同质化暴力。巴德因远离故乡且难以适应美国食物而倍感焦虑,黛安娜曾因饮食理念异于白人女同学而遭受鄙夷。两代移民通过对约旦食物的移植与传承,在接受美国饮食文化的同时,延续阿拉伯的生活惯习,体现出对母国传统及民族身份的坚守,继而实现文化差异之平衡。可以说,这种饮食选择使之 “栖居于一种心理上的 ‘二重性’ ”,将 “家的概念构建于两个地方/空间之间”(Page 7),实现对双重身份的认同和平衡。


无论是第一代移民还是第二代移民,文化选择对他们来说都并非简单的站位问题,而与其身份问题息息相关。相比于自小就生长在美国,游走于两种文化之间的子女,第一代移民更依赖于母国文化,并因此不时游离于美国文化之外,这也暗示了他们身份建构中的差异性。《巴克拉瓦的语言》中,巴德与饮食的互动就反映了第一代移民身份建构的复杂过程。为寻 “美国梦” 而移居美国后,巴德兄弟几人在家是阿拉伯人,在外则扮演美国人,食用 “奢华、油腻的快餐——炸鱼汉堡、炸鸡和Friendly’s快餐一夸脱装的奶昔”(134),以期更好融入美国社会。随着时间推移,巴德逐渐厌倦美式快餐和 “堕落的” 美国文化,更无法忍受热衷于快餐的女儿们成为 “陌生人-美国人”(stranger-Americans)(134)。他渴望回到家乡。巴德的转变很可能由两种原因造成。一方面,在故事发生的历史语境中,阿拉伯裔群体处于美国社会的边缘地带,巴德也因此遭受着尴尬的身份困境。虽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美国人口普查局的官方种族分类将阿拉伯裔美国人纳入白人群体(Fadda-Conrey 15),阿拉伯地区与美国的政治与宗教冲突和美国 “针对阿拉伯裔的种族歧视” 思想却使他们陷入纳丁·纳伯(Nadine Naber)所说的 “隐形”(invisible)状态(37),沦为不被主流接纳的存在。另一方面,尽管巴德长期浸润于主流文化,但是作为约旦移民,他仍然无法完全融入相差甚远的美国白人文化。比如,他能够如同寻常美国人一样消费美式快餐,但这一般只是发生在公共场合。这种消费实质上是卡米莉亚·卡蒂(Camille Cauti)所说的 “烹饪冒充”,即 “依靠食用某些食物来获得自己不属于的种族群体的接受”(qtd. in Dalessio 140),从而在社会上临时伪装成 “真正的美国人”。但在内心深处,他自知并不属于这一群体。由此观之,无论巴德如何模仿与遵循主流大众的饮食,他都难以摆脱社会局外人角色,也依然自视为非主流群体。在社会和个人双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巴德流露出与美国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的焦虑,这一焦虑源于 “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上生活”的错置体验(都岚岚 60)。萨尔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曾经描述过这种移民困境:“他失去了他的定位,进入了一个陌生的语言环境,他发现周围的人的社会习俗和准则与自己的截然不同,有时甚至还颇为冒犯”(277-78)。


因此,巴德回到家中更愿意享用阿拉伯食物。他曾在家庭聚餐中烹饪约旦名菜 “翻转鸡肉饭”(Magloubeh)。他的兄弟将鸡肉饭称为 “我们的民族身份”,向其致敬(129),并带领家人歌唱赞颂祖国的英文歌。在这一语境下,鸡肉饭被赋予了民族文化含义,对其进行烹饪和食用便不再是单纯的物的消耗,而是对自身民族文化和历史的追溯和认可。民族食物还承载着移民个人情感记忆。食物的独特气味能够突破时间和空间限制,刺激食用者的嗅觉与味觉记忆,瞬间激活其关于约旦故乡和童年的回忆,“让他们暂时回到没有支离破碎的生活”(qtd. in Holtzman 367)。因此,享用鸡肉饭即是一种跨越边界的体验。在这一过程中,巴德实现了精神上的归家。这种通过饮食实现的位移凸显的是一种杂糅的跨国归属感,即 “游走于两个社会、两种文化之间,既客居他国,又在社会、文化、经济、政治上保持着与祖籍国及其居民之间的联系和互动”(潘志明 26)。这既体现了巴德对自己生存状态的顺势而为,同时也是对自己身份的积极建构,即一种在夹缝中求生存的 “具有积极意义的灵活的跨国身份”(潘志明 26)。这种跨国文化认同在饮食情境上也可窥见一斑。巴德的家宴参与者既有约旦移民,也有美国女性和混血二代移民,呈现出鲜明的多元文化色彩。巴德的兄弟热情欢迎黛安娜的美国外祖母分享鸡肉饭,认为 “没有她,尝起来不美味”(129)。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族裔的美国人在一起分享阿拉伯美食的情景跃然纸上,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巴德对多元文化的包容,当然也是作者美好愿望的表征。正如达伦·提摩西(Dallen J. Timothy)指出,移民烹饪母国食物是其保留民族身份的重要方式(66),巴德在美国烹饪鸡肉饭正是他 “在移居的土地上适应一种混杂的身份”(66),解决身份悬置的有效路径。


阿拉伯食物对于黛安娜的身份建构同样重要。如果说文化差异给巴德带来了错置体验,黛安娜则时常遭受来自主流文化的同质化暴力威胁。黛安娜中学时曾因饮食问题和几位白人女性好友产生分歧。彼时,好友们痴迷于节食减肥,她却每日食用重口味家庭民族料理。她对体重的不在乎招致这几位白人女同学 “极大的蔑视”(161)。这种因饮食习惯造成的同学矛盾隐含着深刻的族裔文化冲突,体现了关乎优劣、好坏的二元价值判断。其实,正如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所言,群体在相应社会和历史环境中形成其特定习惯和实践偏好(布迪厄、华康德 168-71),不同的饮食习惯本是自然现象。然而,在特殊的族裔关系中,“所吃食物的特殊性” 则可以成为 “标记自己属于某个文化或群体” 和 “定义他者” 的重要手段(Fischler 280)。黛安娜重口味的阿拉伯食物成为她被定义为他者,并由此遭受嘲讽和蔑视的重要标记。她所忽视的身材管理也是同学无意识中实施审美标准同质化暴力的借口之一。身材管理一向是衡量合格美国公民身份的重要标准。早在美国建国初期,为与 “欧洲贵族的颓废和浪费” 相区分,美国人提出了 “民主、简单和健康” 的共和菜肴概念(Vester 20)。70年代,美国民意调查中认为自己肥胖、在节食减重的受访女性近半,主流话语更是将肥胖塑造为种族他者和低收入群体的特点(Biltekoff 116-17, 139),颇具种族主义色彩。受此文化传统影响,黛安娜因饮食惯习异于美国白人主流群体,符合同学心中不健康他者的刻板形象而饱受歧视。


虽然如此,黛安娜却未被轻易左右,她以更为开放和包容的心态处理饮食文化差异问题。她不认可白人同学的观点,认为节食不利于健康。据她观察,女同学受节食影响,或身型 “窄小,毫无特色”,或年满十五依然 “吹嘘自己初潮未至”(160-61)。在她的审视下,主流饮食习惯被反转为批评的对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以对立立场处理文化差异。她虽坚持自我,但仍接纳白人女同学,与其保持良好关系。她在享用阿拉伯美食的同时,也热爱美国食物。这种对文化的开放态度源于她 “同时与不止一个国家联系在一起”(Vertovec 6)。一方面,她自小生长于美国,自然热爱美式餐饮。她时常于周末与美国外祖母享用其美式烘焙料理,甚至移居约旦期间仍不时怀念美国的餐饮,与母亲一道烹饪美式煎饼。另一方面,她深受阿拉伯家庭文化熏陶,在父亲的约旦料理中浸润长大,阿拉伯饮食惯习和丰腴审美因而成为其文化价值取向。正如克劳德·费切尔(Claude Fischler)所说,“任何烹饪系统都依附于或属于一种世界观、一种宇宙观”(281)。黛安娜的饮食惯习显然比巴德更为开放和包容,展露其 “同时在 ‘家外之家’、‘这里和那里’ ” 的跨国意识(Vertovec 6)。这种意识与美国大多数族裔文学作品有很大的不同。最典型的莫过于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的《最蓝的眼睛》(The Bluest Eye,1970)。这部小说通过描写黑人女孩佩科拉的悲惨遭遇,试图呼吁非裔美国人要认同自己本民族的文化,而不是白人文化,这显然在倡导一种非此即彼的文化身份选择。而黛安娜对待美国白人文化和阿拉伯文化的态度与之明显不同:她在享受美国饮食、认同自己美国身份的同时,也喜欢约旦食物,并以自己的约旦民族身份为荣。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她对两种文化的同等接纳和平衡,也体现了作者对阿拉伯裔美国人身份问题和生存状态的深入思考。


不难看出,食物和饮食文化在阿布杰比的小说中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小说人物对待食物的态度体现了他们的身份意识。巴德在公众场合对美国快餐的勉强接受和在私人场合对约旦食物的大快朵颐,黛安娜对于两种饮食文化同样的快乐接受,既体现了两代人身份意识中相似的跨国性,同时也折射出两者的代际差异。


二、食物的改造和重塑

与多元文化身份的协商与超越


如果说巴德和黛安娜对阿拉伯食物的移植和继承体现了阿拉伯裔美国人对自己身份中双重属性的认同和平衡,那么他们对阿拉伯食物和饮食方式的改造和重塑则体现了对自己多元文化身份的协商和超越。通过改造和重塑,巴克拉瓦等食物被赋予 “亦此亦彼(both/and also)的开放性”,体现出跨地性、多源头和杂糅性,打破了 “非此即彼(either/or)逻辑中隐含的绝对化封闭机制”(Soja 7),展现出以巴德和黛安娜为代表的阿拉伯裔美国人对多种文化的动态协调和吸纳,也折射出作者一定程度的世界主义理想。这也许正是《巴克拉瓦的语言》书名的寓意。

威廉·达莱西奥(William R. Dalessio)曾探讨饮食语境与文化意涵的密切关系。他认为,文化信息不仅和食物本身,即 “内容” 有关,还依赖于食物的 “制备技术” 和 “消费习惯”,即 “语境”——“如何、为何、何时、何地以及何人制备和食用这些能指单位”(3)。当语境发生变化,食物的文化含义也随之而变。如果说巴德移植约旦食物是对乡愁的缓解和对双重身份的接受,那么他改造美式快餐消费场景的尝试则是对文化杂糅和流动性的认可,以及对多元文化的协商。故事结尾,巴德重返约旦后认识到过往的不可返回,进而摆脱浪漫怀旧情绪,首次承认自己的美国身份。回到美国后,他经营了一家名为 “巴德的家庭娱乐中心” 的餐馆。与普通的家庭娱乐中心不同,该餐馆的核心为 “一排排的汉堡,滋滋作响的薯条,起泡的热狗和烤奶酪三明治”(324),即美式快餐。这曾是巴德在美国的第一餐,也是他曾经排斥的餐点。但巴德的餐馆有别于常见的美国快餐店。餐馆内客人聚会闲聊,“广场舞俱乐部的朋友们向前坐在金属折叠椅上,喝着咖啡……互相谈论着”(325),巴德也参与其中。对于巴德来说,烹饪、招呼食客并观其用餐才是开设餐馆的第一要事。这与主打 “提高速度、降低价格、提高销售量” 的传统美式快餐店的经营理念显然不同(Schlosser 19)。黛安娜对此感慨说,“虽然里面都是美国人,但这个小木屋就像一个人满为患、谈话频繁的约旦咖啡馆”(326)。再者,巴德的美国餐馆还不禁让读者联想到巴德一家回到约旦贝都因人祖先部落的情景。他们作为 “特别的客人”受邀到贝都因人的帐篷中与原住民亲密共食(65)。“给任何需要的人提供食物、水和住所” 是贝都因人悠远的文化传统(281)。自小生活在贝都因部落的巴德对此传统自然熟知于心,热情好客是其文化基因。可见,约旦文化是其 “地理和心理的原点”(Fadda-Conrey 106)。他的美国餐馆更像是一个美国文化和约旦文化的交汇场域,“为阿拉伯裔美国人的经历赋以原始家园的空间地理特性”(Fadda-Conrey 108),其经营理念体现出卡罗尔·法达—康瑞(Carol Fadda-Conrey)所说的移民生活的 “跨地域意识”。此时,美式快餐作为这一跨地域景观的一部分,凸显出经营者和消费者的多元文化认同。由此,巴德不仅以 “创造性的重组过程” 重新定义自我归属(Soja 5),也将阿拉伯声音巧妙地糅合进美国国家叙事。

黛安娜对自我归属感的定义则体现在她对巴克拉瓦意味深长的重制过程。相较于巴德,其尝试更侧重于对移民文化多源头的强调。该书的标题对此进行了重要的隐喻性表达。巴克拉瓦是一种多层酥皮的果仁蜜饼,其起源在历史上颇具争议,至今尚未有定论。它至少被十余国家或地区宣称为本土特色菜。较多人认为其源于奥斯曼帝国,也有人认为它来自古希腊,还有人认为它由亚叙人发明(Akkaya and KOC 48)。一个小小的巴克拉瓦菜肴有可能包含或融合不同国家与地区的历史和文化。就此而言,它因起源的不确定而具有明显的跨国属性。在《巴克拉瓦的语言》中,黛安娜和她的约旦阿姨以独特的制作方式为巴克拉瓦植入了美国和阿拉伯两地的文化意义。黛安娜曾因不满父亲欲将自己送回约旦而闹脾气,甚至在言语上否定她的约旦身份。来访的约旦阿姨为调解矛盾,邀请她一起烘焙巴克拉瓦,在制作过程中引导她对生活产生新的体悟、与父亲达成和解。不难看出,此次巴克拉瓦的制作喻意深刻。一方面,它体现了两代约旦女性情感纽带的塑造和跨国网络的建立。根据史蒂文·维托维克(Steven Vertovec)的说法,移民在 “经济交流或援助、承担亲属义务、开展宗教合作、发展友谊和进行闲聊” 等跨国互动中可以形成跨国 “网络”(34),即 “东道国社会的移民与派遣地区的朋友和亲戚之间建立的信息、援助和义务的网络”(38)。黛安娜的阿姨和黛安娜分享人生经验以及关于文化问题的思考,以引导她培养更为开放包容的世界观。这显然是阿拉伯长辈对 “亲属义务” 的主动承担(Vertovec 34)。而黛安娜也慢慢接受约旦阿姨的教导,她感觉到阿姨的话 “就像水晶玻璃杯里的勺子”,在内心深处引起回响,并感受到 “关于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暗示”(186)。先前陌生的二人开始建立起跨越国界的亲密感,由此构成跨国 “网络”。另一方面,黛安娜和阿姨一起制作的巴克拉瓦再次凸显了文化流动、越界、协商和重塑的可能性和能动性。正如上文所说,巴克拉瓦具有不确定的文化起源,所以它本身就是一个开放和流动的空间,具有较强的可塑性和延展性。黛安娜对约旦阿姨的认同影响了她对巴克拉瓦的制作。她 “将记忆揉入面团”(Pazargadi 535),即把阿姨传授的阿拉伯女性智慧作为原料与美国食材糅合一起,贴合并丰富了巴克拉瓦所蕴含的跨国含义。父女二人在品尝巴克拉瓦的过程中体会到了情感的认同和更紧密的联结。黛安娜不禁感慨 “我永远地回家了”(192)。这个感慨颇具深意。黛安娜所说的 “家” 既不是美国,也不是约旦,而是美国和约旦合二为一的第三空间。巴克拉瓦在此承担了这个空间隐喻,生动表现了美国和约旦文化的协商与耦合,蕴含着作者对自身多元文化源头的肯定,也展现了全球化语境下移民生活的跨国形态和作者的世界主义理想。

阿布杰比的世界主义理想和对黛安娜跨国身份的塑造还表现在黛安娜的另一个饮食改造实践中。这一改造实践与意大利奶冻(Panna Cotta)有关,体现出新一代阿拉伯裔美国人更为开放的文化身份意识。黛安娜一家搬到新社区后,曾按照约旦饮食习惯在前院烧烤。这遭到几位邻居的怀疑和监视,他们称其为 “邪恶的耻辱”,因为 “在这个国家没人在前院吃饭”(82)。作为反击,黛安娜母女和意大利邻居太太故意坐在前院享受意大利奶冻,自豪地向路过的汽车挥手,进而从被凝视的客体变为观看主体。在这个场景下,食用内容具有意大利风味,食用地点体现约旦特色,食用者拥有多元身份,而其自我评价则是美国化的——“就像我们在梅西百货的感恩节游行中看到的那样……我们是五个坐着私人花车在郊区漂流的女王”(86)。可见,改造后的饮食场景融合了意大利、阿拉伯和美国文化特色,绽放出明显的复调色彩。黛安娜以奶冻为媒介,不仅构建了 “跨越地理、文化和政治边界的” 跨国社会领域(Basch et al. 7),更是超越了自身血缘中的约旦和美国二元民族界限,积极与其他文化互动,从而 “使用不同文化的材料打造新身份”(qtd. in Held 111)。这个饮食体验颇具深意,其挑战的姿态、开放的态度和混杂的元素无不体现出作者对于当今社会新型族裔身份的构想。

在越发频繁的跨国交流中,文化的交流与借鉴融合是不可抵挡的趋势。巴德和黛安娜将约旦饮食文化内核融入美国景观,从而形成跨国文化场域,实现文化的杂糅和协商,呈现出阿布杰比构建多元共生的世界主义理想。她对美国不同族群超越连字符身份、相互认同、共建平等的设想,为美国多元文化社会的建设拓宽了可能性。

结语


在《巴克拉瓦的语言》中,阿布杰比表现了她对阿拉伯裔美国人日常生活的持续关注,以食物和饮食这一微小维度观照和探讨阿拉伯裔群体身份这一宏大问题。生活在美国的阿拉伯人对约旦饮食文化的坚守,对约旦、美国和意大利等多国饮食文化的糅合,反映出阿拉伯裔美国人对待自己身份的独特认识,折射出其跨国视野,乃至世界主义理想,表现了作者同时接纳约旦和美国文化的开放心态,以及多元文化和谐共生的社会愿景。这也对思考当下依然严峻的种族问题颇具启发意义。进入新世纪,受 “9·11” 事件和阿富汗战争等政治事件影响,美国和阿拉伯地区的关系愈发紧张,阿拉伯裔美国人的身份问题也愈发敏感。全球化浪潮下,国际交流和人口流动日益频繁,各国人民之间的关系同样呈现出复杂的态势。对于这些问题,阿布杰比在该部作品中似乎已给出答案:只有尊重和超越民族和种族文化差异,才能走向可持续发展的和平未来。

作者简介

谷红丽,教授,博士生导师,华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院长,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博士点负责人。全国第六届教育硕士优秀教学管理工作者、华南师范大学教学名师。主要学术研究领域是英美文学、英语教育。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和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等7个省部级以上课题,获得国家级教学成果二等奖2项。在核心期刊发表学术论文30多篇,出版学术专著和译著4部,主编研究生教材1部、教育部审定的小学英语教材1套(8册)。兼任中国教育发展战略学会传统文化专委会学术副主任,教育部中外人文交流中心教育实验区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高校外语学科师范类院校联盟副主任,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广东省外国文学学会副会长等。



杨楚玥,华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文章、图片、视频等素材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及时与我们联系!我们一定妥善处理!


总编:凌逾

责编:邓雨清


往期推荐

跨界经纬·第3458期 | 凌逾:灵魂顿悟与诗性探索——论王瑛诗集《山有木兮》

跨界经纬 · 第3457期 | 练春招:广东客家方言词汇概况

跨界经纬·第3456期 | 郭浩瑜:近代汉语中的一种特殊“把”字句———遭受义“把”字句

跨界经纬·第3455期 | 田范芬:湘语入声与去声的关系

跨界经纬·第3454期丨凌逾  张紫嫣  谢慧玲:2020 香港文学研究综述

开拓味觉地理叙事学


关于投稿:投稿邮箱kuajietaiji@163.com。

要求:提供作者个人简介100字左右,照片1-2张。


【跨界经纬】  第 3460 期


关注跨媒介  跨学科  跨艺术

跨地域  跨文化理论及创意作品


跨界经纬
“华南师范大学粤港澳大湾区跨界文化研究中心”公众号:激励跨界思维,创造跨界创意产品,涵括跨媒介、跨学科、跨艺术、跨地域、跨文化等创意作品。研究跨界创意理论,探究中西古今跨界创意的演变脉络、形态特性、未来发展等。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