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光宇由地产公司经纪人，带着去看房子。
老式公寓房子只有四层楼高，没有电梯，粉刷得十分雅致，光宇一看就喜欢。他被老朋友嘲笑生错年代，如果他在50年代出生，再适合没有。二十多岁的他患怀旧症，老是希望回到他母亲那一代去做人。经纪人是位年轻小姐，善解人意，静静地让客人细心参观。房子并不大，只有两间房，光宇想用其中一间来做书房。一推开门，他就喜欢，原来落地长窗连着露台，一室柔和的光线。那味道异常地令人喜欢、清新，很快消失在空气中，引人遐思。他向小郭叙述搬进新居的过程，然后加一句：“你或许不会相信以后发生的事情。”“不，那是一种很高贵飘逸的香气，有点似茉莉花香，若隐若现，非常迷人。”琦琦在一旁看到伍光宇那样投入向往的表情，吃一惊，忽然之间浑身汗毛直竖。小郭说：“好，琦琦用得着你呢，你是辨别香水能手。”房子布置得跟50年代一模一样，沙发都有脚，茶几流线型，窗帘印有明花，她笑了。他甚至坐下来，静下心，一言不发，凝视空气，每隔五分钟，就抬起头来，深深呼吸，但仍然什么都没有闻到。她一向佩服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她自己就马虎得多，什么都不计较，因出生在困难的环境，有时也常思日子难，不敢尽情花费使用。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普通货色，白毛巾选用印有着祝君早安那种，便宜而实惠。自露台走进书房，她轻轻掩上玻璃门，就闻到一阵香味。一点不错，这是茉莉花的清香，一闪而过，就似一个女孩轻轻走过，无意中留下体香。小郭连忙聚精会神用力吸几下，发出索索声，引得琦琦笑了起来。“小郭，不用懊恼，真正只有一点点，不认真留意，不会察觉。”“没想到我的嗅觉如此迟钝。”伍光宇走过来，“这证明不是幻觉。”“她用什么香水？也许你沾在身上不自觉。”琦琦忽然又大胆地说，“小郭，交给我调查吧。”琦琦到地产公司去找周至美小姐。
周至美打扮得整洁时髦，身上散发着一股药皂香，她笑脸迎人地过来招呼琦琦。“老房子其实不好，重新装修，费用高昂，我介绍你看较新的公寓如何？”琦琦故意挑剔，把理想的、绝对可以立刻成交的公寓，说成伍光宇的家那样。终于周至美说：“有一间那样的公寓，上两个月经我手卖出去了。”“照说买卖已经做成，其余不必理会，但是我有好奇心，替他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查，得到一个意外的结果。”终于，她慢慢克服这个意外，跟琦琦说：“我已经向光宇拿了钥匙，我们一起上他家去，我把调查所得告诉你。”“有。”周至美答，“这是50年代十分流行的午夜飞行。”两人坐下来，琦琦未等周至美开口：“这间公寓只卖过两手，伍光宇是第二任业主。”周至美推开书房的门，说下去：“他买了房子，预备结婚，一日提早下班回来，发现未婚妻同他的弟弟拥抱在一起。喏，当日，他就站在这里，他最爱的两个人，坐在书房的长沙发上。”“没有，他们同他说，要离开他。他调头就走，一直没有回来过。”周至美低低地说：“医生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语气中无限唏嘘。“别多心。”周至美同她说，“也许她在此地倒翻过香水，沁入木地板中，历久不散。”“你知道从前的人，他们对感情的看法，与新一代有很大的出入，他们真是很浪漫的。”“没有，他受到很大的创伤，房子一直空着，最近办妥移民，才交我们出售。”“所以，我老劝人不要买老房子，太多过去的阴影在里边。”“我？我不打算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周至美笑笑，“你代我做这个丑人吧，拜托拜托。”“那么——”琦琦说，“请你把第一任业主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那是我们公司的业务秘密。况且，人家已经飞往三藩市长住。”她不肯说，“你问伍光宇好了。”第二天，琦琦又回到伍宅来。
真的，一进门便看得一清二楚，未婚妻同弟弟这样明目张胆，恐怕是故意叫哥哥的知道这段私情，他们急于要摆脱他。琦琦在心里问：不知名的女士，你在这里徘徊吗？你对过往是否有太多的遗憾？她问他：“你有没有做怪梦？有没有听见屋内有不正常的响声？有没有其他的事发生？多细微都可以，希望你告诉我。”“夜深人静，香气更加浓郁，有时我为此留恋书房，不忍离去。”“没有。”他摇摇头，“我真怕自己将来会为这个茉莉花香水，从而爱上用它的那位女士。”“你比我更糟。”琦琦忍不住回嘴，“你连香味都闻不到。”“太好了。”琦琦大喜，“谁？在哪里？他可愿接见我们？”“你去见他吧，但我不认为他可以告诉你香气来源，这件事恐怕连他也不晓得。”既是室内的香味，应在室内寻找，但琦琦却对香味背后的故事更感兴趣……也罢，随她去吧。琦琦终于约好周占柱先生见面。
周先生不像个失意者，他天生有种体贴女性的倾向，令琦琦感觉非常舒服。他很坦白地说：“不舍得这个城市，故意拖慢来办手续。”琦琦说：“像你们有底子的人，到哪一个国家都受欢迎。”到这种关头，还有人说钱不重要，简直昧良心。周先生沉默一会儿：“事隔多年，好像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往事。”“外人把故事歪曲了，不错，我的未婚妻的确与我弟弟相爱，但那一日，我不是意外撞到他俩，而是他们主动约我摊牌。”琦琦觉得至今他还帮着背叛他的那两个人，如此气量，真正难得。“谁的房子不一样呢，失去她等于失去一切，我不会计较。”周占柱摇头：“不是这样的，不久她患病，她主动赶走他，我知道得最清楚，我去看过她。”语气无限唏嘘。“对，我们讲好有交换条件。”周占柱说，“现在轮到你把神秘事情告诉我。”周占柱忽然凝神，琦琦看见他这样的反应，知道他也闻到香味。“美固然是美，但世上美女极多，不不，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她的温柔。”谜团还没能解开。
“我会推了此案，因为我根本闻不到任何香味，那纯属你们的心理作用。”“证据呀，一股香味不会平白留在公寓内二十五年不散，总有个来源，是不是？”一言提醒了琦琦。屋子布置得这样漂亮，人只不过深夜回来睡一觉，多么浪费。小郭一进书房便逐格地板检查，然后轮到窗帘背后，衣柜角落，书架顶端。“我不知道，但伍光宇交给我的一大串钥匙中，可能有一把可以开启。”瓶子大而圆，玲珑剔透，在光线下晶莹可爱，香水已经蒸发，只剩下深棕色迹子，不过仍然芬芳扑鼻。那位女士何尝有回来，白叫怀念她的人悲痛欲绝，白勾起一段伤神的往事。 小郭接过香水瓶嗅一嗅：“原来是这只瓶子作祟，它一直静静地孤寂地散发香味。” 第二天一早，琦琦告诉伍光宇，屋内那股茉莉花香的来源。
在现今这个繁忙的商业社会中，任何事情都依着一定的轨迹发展，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释的。伍光宇仿佛不大关心：“书房里的角橱？对，它属于前任住客，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下班我上来把余款付给你们。”她雪白的鹅蛋脸简直发出莹光来，双眼明亮温柔，难怪伍光宇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怕她逃走。琦琦还没开口，伍光宇已抢先介绍：“我女朋友朱明明。”双目不愿离开她的倩影。琦琦本想招呼她，忽然鼻端接触一股熟悉香味，她非常震惊，凝视朱小姐。伍光宇取出支票付给小郭，一边说：“你们找出的香水瓶子，现在属于我，明明看见，不知多喜欢，拿了去用，她说这种古董款式已不多见，是不是，明明？”“香水？”那女孩子轻快地反问，微笑着答，“我从来不用香水。”朱明明走到哪里，香气就传到哪里，琦琦不敢再说什么，一定是她多心，处理这件事的时间久了，她不能忘记那股香味。“琦琦——”他低声问，“你的脸色苍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了，你有没有闻到朱小姐身上的香水味？幽香动人，难怪女性爱用香水。”伍光宇答：“去接我弟弟光宙飞机，他自澳洲毕业返来。”她怔怔地怜悯地看着这一对年轻人，不祥的预兆充满她的心胸。她想开口劝阻他们，却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琦琦急得要落下泪来。只听朱明明说：“光宇说他弟弟英俊潇洒，真要看过才信。”“假如已经注定要这样发生，你我又有什么力量扭转命运？”（完）
汪二峤：喜欢阅读和写作。她热衷于写充满人间烟火的都市文，天马行空的新编山海经、新编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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