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建生:少小离家老大回

文摘   情感   2024-07-08 06:32   福建  

少小离家老大回

张建生 | 江苏

过去的许多年里,家书最最频繁、联系最最密切的是父母亲与外祖父母。我一直以为外祖父母居住的镇江市丹徒县姚家桥馒首村的地址与老家同是一处。

今年五月六日,给老母亲烧完周年纸,二哥、三哥、六弟、我,以及家人相约而行,回老家祭祖之后,才颠覆了我原先对老家地址的认识。

原来,外祖父母曾经居住过的姚家桥馒首村位于姚桥镇以北约三公里处,而老家则在姚家桥西街上。

旧时,镇江人把外祖父称作“公公”,把外祖母称作“婆婆”。听母亲讲,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嚷嚷着“我不坐‘公公’的汽车,我不坐‘公公’的汽车”,被母亲生拉硬拽地拖上了公共汽车,离开老家,投奔在徐州工作的父亲。自此算来,一别老家快七十年了。

“人家尽枕河,楼台俯舟楫”、浆声灯影、长剑震蛇、岸边洗涮、邻家轶事,以及发大水时,以木盆作避险之物……,从那以后,老家的许许多多记忆,只留在为生活计、为稻粱谋的老父母闲时重重复复,细细碎碎的絮叨之中。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离家太久太久,未遇儿童笑问,不识旧时玩伴,亦无亲朋相见。

奔七、奔八,岁数老大的弟兄几个偕家人,痴痴徘徊在姚家桥西街上,逗留彳亍于巨石覆盖的老桥中,溯本访源在沿街乡邻的门首旁。

老家处处是乡音。家乡话,听起来是那般地亲切顺耳,直抵人心。

于家乡的街头上,聆听着乡亲们用家乡话闲谈着日常琐碎事,倍感温暖且充满烟火气息。

家乡话、上海话、普通话、徐州话,三哥话话通晓。二哥、六弟还有我虽难以讲出过多的家乡话,然而在长久的家庭语境的熏染下,不知不觉间,也能够说上三言两语。老家话,我们也大致能听懂个七分、八分。

在镇江生活时间较长,老家话说得最为地道,对老家事了解甚多的三哥,甫一开口便能与街上的老乡搭上话。同乡遇同乡,同龄人对同龄人,家乡话对家乡话,那种似曾相识之感,让他们交谈得极为欢畅,满满的都是温馨。

历史上的老家,也有过她曾经的荣耀和辉煌。有资料说,清雍正年间同乡姚嘉清著文记述过姚家桥集市的盛况:“每逢墟日,五更便闻车轴声自四方来,曙光初显,数街竟摆市矣。继,人由稀而稠、物以简而博,至早炊罢,则人如潮涌、物随人流,因一集三空也。”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无常。姚家桥西街,已然被那崭新宽阔的街道、栉比鳞次的店铺所遮掩,似那“躲进小楼”识时务、知进退的谦谦君子,又似那“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智慧之士,不再争竞,不再显露,静默一隅。

西街一侧的河道亦早已被夷为平地,再也难以找寻到那枕河而居的人家,再也无法觅得那舟来楫往的胜景,再也听不到屋下那悠悠的流水之声。

行走之间,隐约望见姚家桥西街上的那些老屋。有残缺、字犹可辨的繁体字“和济生号”砖雕招牌高高镶嵌于门头之上,有些老派的“存遗斋”宅邸清晰地映入眼帘。那斑驳的山墙、门板、陈旧的门钹以及门前的抱鼓石,处处都留存着岁月的印痕。

姚家桥西街是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叔、姑姑及家人生活过、努力过、打拼过的地方;姚家桥西街是父亲、母亲带领我们走出去的地方。

回到家乡,时光仿佛凝固停滞;回到家乡,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自己。

祖父母走得太早,生于40、50后的我们弟兄几个,除每人手中珍藏有祖父行草日记复印件一本外,再没有什么其他情况的掌握。

撰写此文时,我情不自禁地再次翻开祖父的日记,仔细品读。字里行间,犹感温度。依然能想象出祖父在烟火尘世里努力谋生的样子,依然能体悟到祖父提笔蘸墨时的精魄、气韵与神采。祖父的字,不仅美观,还富有神韵,飘逸洒脱且超凡脱俗。看着祖父的字,不难想象毛笔字同样十分出众的老父亲,从中得到过多少潜移默化的家学、家传和润泽。

祖父母离世七、八十年了,坟墓几经迁移,也许是不想让他们走得太远,也许是不想过多地惊扰长眠中的他们,最终选择了深埋。

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一种深刻到骨髓里的牵挂!回老家的第二天上午,二哥、三哥引领我们,朝着祖父母往昔坟墓所在的方向,极其郑重地选取了一个田间路口,烧纸祭拜祖父母。

这是我们此生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为祖父母烧纸。我们一边轻声呢喃着从未谋面的祖父、祖母的名字,一边点燃冥币、元宝、纸钱、香束,一边不时地往上面洒些白酒。

祭品静静地燃烧,缓缓地蔓延,时而有烟气袅袅升腾,时而有火苗卷曲盘旋。燃烧中的祭品,发出细小的吱吱声,仿佛丝丝低语,又若轻轻诉说。

对祭祀之事有些研究的六弟媳满含深情地说,这些钱,爷爷、奶奶在那边必定收得快,必定收得到,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管有多么地遥远。

望着祭品星星点点地闪烁,明明灭灭地变化,渐渐地燃烧殆尽,只剩下银灰色的灰烬一堆,我们才一步三回头地默然离去。

我想,此时此刻,天堂之上的祖父母一定会心生欢喜,远去的父母亲也一定会认可赞许。此生,我们虽未能与祖父母谋面,但我觉得祖父母的在天之灵与我们的精神能够契合共鸣,也可以感受到专门远道而来的孙子、孙媳以及重孙们的思念、牵挂与敬重!祈愿天堂中的祖父母,一切皆安,幸福长久;期望每一位处于尘世的亲人,岁月静好,安然无虞!

归乡祭祖,众弟兄和家人们有心看看镇江的市容市貌,有心转转镇江的“三山一渡”。

在镇江逗留、小住几日,我惊觉,镇江市区的马路宽阔整洁,树木郁郁葱葱,真山真水,原汁原味,底色纯净。鲜少有喧宾夺主的高楼与自然风光争辉,城市的繁华与自然的宁静相得益彰,令人倍感舒适与愉悦,心底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诸多欢喜。她的每一处景点,皆如一幅立体的山水画,恰似一方偌大的盆景。在这里,可窥岁月沉淀的古朴,体悟历史底蕴的深厚,触摸浓郁的文化气息。

承载着唐、宋、元、明、清五朝历史积淀的天下第一渡西津渡、京口三山之首金山、“万川东注,一岛中立”的焦山、镇江博物馆,都让我流连忘返。最让我心心念念的当属那天下第一江山北固山。

少时,从徐州新华书店购得《辛弃疾词选》,反复吟诵,爱不忍释。我尤喜欢辛弃疾词中那明白如话,书叙自如,直抒胸臆,浑然天成的“登亭词”。

古人登高必赋,思古怀远、抒发胸襟怀抱。许多亭,许多楼,许多山,因一诗、一词、一文而名闻天下。而来这里打卡的一流词人,留下一流词篇的数不胜数。据说与北固山相关的古诗词过百首,留下带“北固”字样的词赋就更多了。素有“词中之龙”美誉的辛弃疾,于此留下千古词作:《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因他,21岁时于万人军中取敌将首级;因他,古时做过家乡的父母官;因他,登北固亭留下千古词作,便愈加仰慕,愈加崇敬。

辛弃疾登的乃家乡之亭,观的乃家乡之景,抒的乃家国之怀,我岂不为老家而骄傲,我岂不为老家而自豪、荣幸!

北固山不高,但临江一侧峭壁如削,非常险峻。横枕大江,石壁嵯峨,山势险固,因此得名。山虽不高,但山路蜿蜒。拾级而上,沿途林木蓊郁,树影错落。行于北固山之古道,宛如行于历史画廊。南朝梁武帝曾以雄壮之笔题书“天下第一江山”赞其形胜。东吴甘露年间之甘露寺,存诸多三国时代吴国传说遗迹。我虽腰有微疾,累及腿脚,仍拄手杖、扶石壁、揽树干,奋力而登。途中,汗汗津津,犹兴致盎然。所思者,乃辛词提及的北固亭与词意之对接;所想者,为词人当年登危楼、倚危栏时之“登临意”;所念者,是词人俯瞰大江,仰看苍云,昂首吟词咏怀之壮怀激烈。

登上北固亭,极目远眺,苍茫迷蒙,水天相融,浩渺长江滚滚东流。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山河如此壮美!遥想古人曾于此抒发壮志豪情,直令人心潮澎湃。此刻,只觉得宁静释然,尘世的喧嚣全抛脑后,唯余这迷人美景与内心的平和安宁。伫立于此,仿佛与天地浑然一体,深深领略到那自由豪迈之气魄。

镇江有美食,姚桥上榜多。东乡羊肉、东乡长鱼汤、东乡长鱼脆丝汤、干拌面、蟹黄包、肉丸、鱼丸、五香鱼、秧草等青菜类元宵、芝麻元宵、软面菜饼、糍粑等都是家乡极致美食。

厨艺得外祖母真传的是三哥,厨艺从老母亲处悟得的是五弟、六弟。菜馅元宵、软面菜饼、包粽子等,自老母亲那里学来的一为六弟媳,二是二嫂子。厨艺方面,其他几个弟兄也在老母亲的熏陶下,掌握不少,各有千秋。

老家美食中,最最令人惦记着的当是那东乡羊肉。三、四斤带皮羊肉,三、五斤水,火上慢炖至七、八分熟,捞出滤干,切作几可充满口的方正大块,加大半碗猪大油、一碗原汤、一碗料酒、半斤冰糖、老抽、生抽、葱、姜,小火慢炖至熟。铺上蒜苗,翻弄片刻,加味精、盐适量。此时的羊肉就像一块块璀璨的宝石,在锅中闪耀着诱人的光泽。那特有的香气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你的鼻翼,让你无法抗拒。

有好友曾这样告诉过我,有趣的是,我们在新疆的阿图什市,一家浙江人开的饭店里,首次尝到了东乡羊肉,回味无穷,至今让人难忘。早前,我在上海的城隍庙一家饭店里也吃过带皮的东乡羊肉。一份份砂锅盛装着,像是事先预制,虽色度、油度、甜度、鲜度,香度,皆逊于吾家烧制,但口感上到也有那么点意思。那日,与店老板聊,镇江的、丹徒的、姚家桥的,步步靠近美食源头,没敢往下深聊。

在镇江,三哥引领我们遍寻美食,打卡网红,一寻再寻,一打再打。

金山寺游后,众弟兄分道扬镳,宴设悦江春饭店。临窗而坐,居繁华之上,享宁静之美。亭台楼阁,开阔荷塘,水清岸绿,鱼翔浅底。荷叶碧绿如玉,轻舞于初夏的微风中,透露着无尽的生机与活力。

围桌品名厨料理的蟹黄汤包、黄油河肫、大煮干丝、锅盖面……,每一道美食,都是一次味蕾的冲击,我们尽情享受着这一份份家乡至味。与美景同框,与美食为伴,岂不快哉!

饱尝过生活艰辛的40后、50后的我们,现今多古稀,这次成行,如愿以偿。镇江之旅,幸得二哥提议组织,三哥周全策划安排,也幸得众弟兄们的不谋而合。心诚则灵矣!镇江之旅,难能复制之旅!镇江之旅,难能忘却之旅!

我以为,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心有所念。老家是我们生命之源,灵魂的寄托;老家,是我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心中最暖的向往,也是外出已久渐渐回不去的故乡;老家是人生的起点,却不是人生的归宿。

一经走出去,转眼成老大。三岁儿童,再回老家,竟是迟暮!回到老家,寻回的是初心,感受的是欣慰,放下的是牵挂。

网络热言,天黑得很慢。我以为,天黑得很快!六、七十年,弹指一挥间,三步两脚,便接近了七十、八十门槛,余下的十几年、二十几年天黑的又能多慢?于公,我们过往无憾;于老,于少,我们过往无憾;于私,我们亦愿此后无憾!

“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那不过是文学化了的语言。“人生如寄,多忧何为。”愿步入、正在步入晚年的众弟兄及家人善待自己!善待自己!健康生活!健康生活!

就像老母亲生前常说的,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2024年7月5日

插图/作者提供
—END—

【作者简介】
张建生  1953年生于镇江,3岁随母投奔在徐工作的父亲。曾就职于徐矿集团下属的矿、处,现为企业退休职工。井下挖过煤、野外干过钻机、企业机关做过宣传与企业管理。喜阅读、爱写作,有报告文学、散文、诗词见诸于报端、杂志、书籍、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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