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曾泰元:排湾族的百步蛇

时事   2025-01-29 23:28   上海  

作者(中间的小朋友)在老家门口, 柴房在屋后


我在台湾的乡下出生长大,云林虎尾的老家被农田包围,轮作着水稻、甘蔗、花生、大蒜。庄稼茂密时,这片田地总让我提心吊胆,不晓得里面藏着什么蛇,会不会钻到我家来。


我属蛇,但我最怕蛇。儿时后院的柴房里还曾闯入一条“雨伞节”(银环蛇),要不是半夜狗吠不止、家父起身屠蛇,我误入险地都可能和它不期而遇。


作者(右一)在老家的后院,中间是妹妹,左边是弟弟


雨伞节是台湾常见的毒蛇,有着黑白相间的条纹,仿佛黑白两道联手,凶恶冷峻,杀气分明,让人不寒而栗。百步蛇也是,见其名就让人闻风丧胆,据说被咬一口,百步之内必死无疑。


直到我到了百步蛇的祖灵地,屏东大武山的三地门。


1996年初夏,我从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校区毕业,取得了语言学的博士学位,旋即返台求职,在南部的屏东商专(已并入屏东大学)谋得人生的第一份全职工作。当时屏东商专的学制主要是五专(五年制专科),初中毕业报考,修业五年毕业,学生获授副学士学位。


我在应用外语科任教,学生几乎都是青少年,女生占绝大多数,热情直爽,看到30周岁的我,总把我围起来叽叽喳喳,当成自家大哥一样问东问西,荤腥不忌,经常糗得我脸红心跳。有些同学肤色较深,轮廓鲜明,后来知道他们是台湾的少数民族,排湾族的居多,鲁凯族的也有。


此前这些少数民族不在我的生活圈里,顶多只是在日月潭、阿里山、太鲁阁见到载歌载舞的样板迎宾队。到了屏东之后,他们就在我班上,朝夕相处,晨昏与共,形同家人。


董秀玲是排湾族的,肤色却较为白皙,原来她父亲是1949年由大陆赴台的“外省人”,母亲则是附近三地门的排湾族人。她跟我说我才知道,那时当红的男团二人组“动力火车”就是他们身边的族人,被誉为台湾“民谣之父”的胡德夫也有一半的排湾族血统。她怂恿我到他们的家乡三地门看看,说那里有漂亮的图腾柱,有她手腕上和脖子上的琉璃珠。她接着说,百步蛇是他们的祖灵,那里还有美丽的百步蛇纹。


原汁原味的排湾族部落近在咫尺,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一探究竟,但一听到有百步蛇,我就吓得大退三步。我问董秀玲:“你们三地门不会到处都是百步蛇吧?”她掩口大笑说:“老师,你嘛帮帮忙!百步蛇越来越少了,我们想看都还看不到哩,我是说百步蛇的图案啦!”


我既好奇又忐忑,周末骑上了我的“光阳名流”二手摩托车,从地处平原的市区往东入山,朝着中央山脉南端大武山区的三地门挺进。


山路不宽,盘桓而上,沿路平凡无奇,和山下没有明显差别,只是明显萧条,大概年轻人都离乡上学打工,这里少了朝气与活力。飙了大半个小时的车,眼前突然一亮,“欢迎莅临三地门乡”,路边的几个大字映衬在“原”味十足的图腾柱上。北美印第安人的图腾柱我不陌生,在加拿大温哥华的博物馆见过,有人有动物,有大自然元素。我熄火下车,上下端详,感觉二者异曲同工。问了在地人,部落的中心在哪里,他们说那个会堂很近,就在前面。


在地人一句“很近,就在前面”,我却在东张西望中骑了10分钟的山路,直到路边出现了一栋特色鲜明的建筑。停车一看,没错,到了。


房子是现代风格的挑高单层,正面贴满了彩色瓷砖,七彩斑斓的琉璃珠以瓷砖呈现,一颗颗一串串,在阳光下晶莹闪耀。上方两侧各有一条波浪状的百步蛇图案,蛇身以棕色为基调,配合浅色的有点像箭镞的三角形,深浅错落相间,组成了节理分明的躯体。


会堂门口的广场两侧都伫立着图腾柱,高约五米,用的是原木的色调,质朴亲切。上面的百步蛇浮雕技法简单,甚至有些原始,却令人感到稳重与庄严。蜷伏在高处的百步蛇雕像,默默地接受我的仰望。


作者在老家旁的路边,后方就是茂密的农田


又到蛇年,我的本命年,我的耳顺之年。时过境迁,想到排湾族的百步蛇,我的心,在平静中生出些许神圣感,原先的惧怕,好像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来源|文汇笔会
文|曾泰元
编辑|王秋童

文汇报
《文汇报》于1938年1月25日在上海创刊,是中共上海市委领导下的大型综合性日报,以知识分子为主要读者对象,立足上海,面向全国。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