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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孙国富 诵:绿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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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黑旋风不是《水浒传》里的李逵。它是一头黑色的骡子,浑身毛色黑亮,拉车、奔跑像一阵黑色的旋风,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叫它“黑旋风”。
1972年6月,新疆阜康县天山公社林河七队(现阜康市滋泥泉子镇二道河子村)一匹枣红马生下了一头黑色的骡子。这是林河大队兽医站兽医楚天英利用传统技术进行的一项牲畜品种改良实验。他从陕西弄来一头体型高大的黑叫驴(当地人把公驴称作“叫驴”,母驴称为“草驴”),与林河七队的这匹枣红色母马交配后,产下了这头没有一根杂毛的纯黑色马骡子。
公驴和母马交配生出来的叫马骡子,公马和母驴交配生出来的叫驴骡子。马骡个大,具有驴的负重能力和抵抗能力,也有马的灵活性和奔跑能力,但不能生育。驴骡个小,灵活性较好,负重能力差一点,只有极少数能够生育。当时生产力低下,天天吃苦受累的人们总想着能够有一种力量来帮助他们减轻劳动负担。楚天英进行的这项畜种改良试验寄托了大家的一点希望。
黑骡子快三岁时,已比它的母亲高出了一截,并显露出桀骜不驯的脾气和性格。1975年春耕的时候,生产队决定让赶了好几年马车的年轻车夫张宏发来驯服、调教骡子。
张宏发接受任务的第一天,黑骡子就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用了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把骡子套进车辕。收工时间到了,车夫垂头丧气地牵着缰绳往马厩走,骡子跟在后面东张西望、趾高气扬。
半个月过去了,张宏发费了不少力气,勉强把骡子套进车辕。骡子也挨了不少鞭子,它的身体虽然被束缚在两条车辕之间,但它那狂野的心却依然无拘无束。上坡的时候,它就是不听车夫的口令,更不愿出力拉车,任凭张宏发用鞭子抽它的屁股。
两个月过去了,急性子的张宏发实在降不住黑骡子,就请示生产队长,换了一匹老马驾辕拉车,黑骡子被关在马棚里悠闲自得地吃着草料。
生产队长王明荣急了。好不容易搞出个优良品种,总不能白养着它呀!当时生产队的运输工具只有五辆马车和七辆牛车,能拉车的马也为数不多。王明荣让28岁的车夫沈廷光来调教这头黑骡子。
沈廷光是林河七队五位马车夫中最懂牲畜的人,这功夫缘于他的祖父沈德。沈德1891年出生于阜康西沟山,16岁时与其兄沈诚在一富家当雇工,放牧牲畜,并租农田耕种。18年后,他们用积累的资金购置土地和牲畜,在黄山河与西沟河之间山地草原上的锅底坑建立了沈家庄园,成为方圆百里富甲一方的人家。沈德胸怀正义,胆略超人,骑马打枪,弹无虚发,曾让祸害两河流域百姓的吾斯满匪帮闻风丧胆。
沈德不仅是当地的传奇人物,还是一位驯马高手。不论多么烈性的马,在他手里没多久就会服服帖帖。沈廷光从小跟爷爷一起侍弄牲畜,他知道这头黑骡子是一块好料,当王明荣把骡子交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成竹在胸。
六月天,农民们忙着给庄稼中耕、锄草、浇水,沈廷光每天牵着骡子和大伙一块出去干活。他让骡子吃田埂上最好的草,喝西沟河流下来甘甜清凉的雪水,天气太热的时候,他还把骡子牵到河里去洗个澡。沈廷光第一次牵骡子出去的时候,骡子还不识好歹地甩头尥蹶子不愿出来。后来骡子看到沈廷光来了,远远就跑到他身边用嘴舔他的肩膀,像是见到了亲密无间的老朋友。
秋天,林河七队大片的玉米开始收获了,一千多亩地的玉米就靠这几辆马车和牛车从地里拉回来。沈廷光知道,这回要让骡子出力了。
一辆马车总共有四匹马,辕马在马车的两辕中间,它是四匹马中最高大、最强壮的,它和两个车轮分担了整个车辆及装载物的重量,同时还肩负了倒车的重任。辕马前面的三匹马从左至右分别是首套马、蹿套马和赶梢马。首套马是受赶车人直接控制的,它掌握着马车前进的方向。车夫左手牵着首套马的缰绳,右手挥舞着长长的鞭子指挥着首套马,蹿套马和赶梢马跟着首套马左转、前行和右转。
沈廷光把首套马这个重要职位给了骡子。骡子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不听使唤了,赶车人左手的缰绳轻轻一抖,骡子就知道向左拐;车夫的鞭稍在它的左耳边响起,它就明白要向右拐;当赶车人的长鞭在头顶上炸响时,黑骡子和蹿套马、赶梢马都一鼓作气,奋力向前。
马车拉运庄稼、农家肥和石头经常会陷在沟里,有的马车陷进去怎么也拉不出来,最后只得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才能把空车拉出来。自从黑骡子上阵后,沈廷光的马车再也不怕拉不出来。马车哪边的轮子陷进去,沈廷光就把骡子换到哪边。骡子似乎知道车夫把它换过去就是要把陷在沟里的车拉出来,于是昂起头竖起耳朵等待命令。赶车人扬起长鞭,骡子便四蹄弯曲,身子沉下去三分之一高度,把拉车的套绳绷成了一条直线。当听到鞭稍在空中“啪”地一声脆响,骡子像平地上突然刮起的一阵风,瞬间发力,在其他三匹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陷在沟里的那只车轮拉了出来。
84岁高龄的沈德老人亲眼目睹过孙子驾驭的这头黑骡子拉车时的威猛雄风,他捋着银白的胡须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骡子,真是一头神驹!”
那年晚秋,生产队所有的农民和马车都在地里忙着秋收的收尾农活和播种冬麦的前期准备。农历中秋节下午,队长下令提前两小时回家过节。收工时队长说,这些马和骡子干了这么多年活,还没比赛过谁跑得快,今天我们就来个赛马,看看究竟哪匹马跑得快。赶车人和年轻小伙子们一听都来了劲,十几匹马被一抢而空,唯有骡子没人敢骑。能骑它的只有沈廷光了。
队长一声令下,马和骡子绝尘而去。后面观赛的人们发现,那头黑骡子一直冲在前面,并且很快拉大了距离,隐在飞扬的尘土中。比赛的结果就在人们的意料中,骡子以遥遥领先的速度获得冠军。
从那天开始,人们都把黑骡子叫“黑旋风”。
1980年冬天,林河大队修建白杨河水库,全大队九个生产队各出一辆马车。林河七队选派沈廷光的马车参加修水库劳动,他的任务是到白杨河上游的森林里拉木头。山路崎岖陡峭,大部分马车都在这条路上陷过车,还有三辆马车翻在山沟里,幸好没有造成人畜伤亡。沈廷光的马车安然无恙地完成了任务,他说,这都是黑旋风的功劳。
1981年6月的一天早晨,负责管牲口的张立新、赵正珠和鲁玉贵三人准备把生产队的牲畜转到天山夏牧场去放牧,临行前他们三人将自己骑的马拴在马棚里回家去准备路上的干粮。他们回来后发现自己的坐骑被拴在旁边的黑旋风咬伤、踢伤,三人大怒,找来铁器把黑旋风一顿暴打。
上午十点多,社员马正才跑到生产队会议室,找到正在开会的沈廷光说:“你赶快去马圈,你的骡子快被人打死了”。沈廷光疯了一样跑到马圈一看,黑旋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里鼻子里都在流血。他迅速让车夫赵建成用马车把黑旋风拉到十几公里处的天山公社兽医站,骡子被打坏了内脏,兽医想了很多办法,结果连药都灌不进去。三天后,黑旋风死在了公社兽医站。
社员甄作强用马车把黑旋风的尸体拉了回来。那时候很多人家生活还很困难,有人想把黑旋风剥了皮吃肉。沈廷光连夜赶着马车拉着黑旋风的尸体来到生产队西边两公里处的郑家庄子,那里有一个生产队废弃的大菜窖,他把黑旋风埋在菜窖里,一个人坐在地上哭了。
那个夜晚,狂风卷着沙粒从郑家庄子的残垣断壁间吹过,发出凄惨的吼声。西南戈壁上,隐隐传来几声野狼的嚎叫。
黑旋风死了,打死它的那几个人受到了生产队的处罚。沈廷光痛失爱驹,从那以后,他放下鞭子再也不赶马车了。
1983年冬天,林河七队包产到户,全村社员抓阄分土地、分牛马,沈廷光抓了个牛娃子。他牵着牛往家走的时候,不禁想起了死去的黑旋风。
如果那头骡子还活着,他就是跪下来给书记队长磕几个响头,求爷爷告奶奶也要把黑旋风牵回家来。
作者:孙国富,1962年出生。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昌吉州摄影家协会副主席,曾在阜康电视台做过记者、总编,现任阜康市文联常务副主席、新华社签约摄影师。
图片:熊俊林的绘画作品。
诵读:绿果果,在闲暇之时,喜欢用自己的声音感悟文字的涵义、品味文字的风采,用真诚演绎岁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