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心早已浑身湿透,她想把自己谋生的家当推到不远处的超市门口雨棚下,无奈风力强劲,加之车头还拴着二十几个大气球,即便她使出全部力气,车也没动地方。赵河犹如神兵天降,突然穿透雨雾跑了过来,夺过李竹心手里的车把。李竹心赶紧去车侧帮着使劲,赵河回头看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喊道:“气球别要了!”李竹心:“一个气球能卖15,不要了我得损失两三百。”赵河龇着大白牙笑:“你个财迷!不得算成本价嘛。风这么大,车上拴着这么一嘟噜气球,怎么推得动?你过来扶着车,我先把气球卸下来!”李竹心吧嗒吧嗒跑过去,看着赵河用冻得发白的手哆哆嗦嗦地把气球解下来,然后一步两颠儿跑进超市,很快又空手跑出来,直到将李竹心那辆卖土豆丝卷饼的小破车推到了避雨处。雨越下越大,两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赵河从超市门口买了两杯热豆浆,递给李竹心一杯,问道:“出门怎么不看天气预报?”赵河:“我看下雨了,寻思过来看看你出没出摊儿,没想到你这个财迷还真来了。我要是不来你咋办?你就抱着车和气球一直等到雨停呗?”听着赵河的话,吸着热豆浆,李竹心从内往外都感觉暖呼呼的。见李竹心不吭声,赵河也不吭声,两个人就站在雨棚边,沉默地看着在大雨中颠倒的城市。李竹心抱着肩膀搓了搓,把那堆气球重新绑回车头上,一边推车一边说:“你家离得远,先去我家换身干衣服吧,别再冻感冒了。”赵河挠挠头,平时的糙汉子此刻露出一丝羞赧之意:“啊,那啥,换也行,不换也行。”李竹心回头瞪他:“我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爱换不换!”赵河啧了一声,抿了抿嘴,跟上李竹心:“换!咋不换,不换是傻子!”李竹心的家在六楼,五十来平方,窄窄巴巴的,赵河人高马大,站在小小的客厅中间显得很局促。李竹心去柜子里翻了一套前夫留下的衣服递过去:“大力以前的衣服,没上过身,不嫌弃就穿上吧。”赵河接过衣服去卫生间,李竹心去卧室将自己简单擦了擦,换好衣服,见赵河还没出来,就站在门口问:“好了没?”他站在门口没动,暖黄的灯光从身后射过来,在矮小的李竹心身上投下一层暗影。赵河看着李竹心的头顶,吞了口口水:“不管咋样,我都会一直罩着你的。”李竹心心口发胀发酸:“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好好攒钱娶个好媳妇。”说完,李竹心转身要走,胳膊却被赵河拉住,就这么被带进赵河的怀里,他将下巴垫在李竹心的头顶上,说话时胸腔嗡嗡地响,震得李竹心很慌。“我这种糙人没钱没文化,长得又不俊,没人看得上,咱俩凑合凑合得了,都一把年纪了,我以后保证会对你和明明好,把他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对待。”李竹心捂着怦怦跳的心口,想往外推赵河,但因为心里其实是舍不得的,手上也使不出劲儿,她几乎是拖着哭腔说:“我受不了别人说道。自己男人为了养老婆儿子死在挣钱的路上,老婆转头就跟男人的好哥们苟一块儿了,别人会咋看我啊?明明让人笑话怎么办?”赵河两条铁手臂紧紧箍着李竹心:“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乎这个。”李竹心使劲挣脱:“你赶紧走吧,万一被邻居看到不好。”两人黏黏糊糊地撕吧,就在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李竹心趁着赵河愣神的工夫挣了出来,心虚地拢了拢并没有乱的头发,问道:“谁啊?”李竹心紧张起来,看向赵河,小声说:“是我公婆,你赶紧躲起来!”说完,她将赵河拉到自己房间里,关好房门,才去给公婆开门。公婆没什么事,只是买了一些农家进城卖的新鲜苹果,特意给她送点过来。老人走后,李竹心将赵河拉出去,推到门外,说道:“真的,以后你可别来了,也别去照顾我生意,一下买好几个土豆卷饼,大力生前对我特别好,你看公婆对我也好,我不想让他们难过。”李竹心关上门,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想哭,但又哭不出来。她也不知道她和赵河之间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大力生前喜欢交朋好友,但从不往家带,李竹心原本与赵河并不熟。是在大力的葬礼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号人,说要还钱。李竹心根本不知道这笔债务。赵河说:“你不知道没关系,我和大力借钱,我知道就行,我一共跟他借了五万,连本带利都还给你,还你五万三。”李竹心整个人懵懵的,赵河又说:“大力就是我亲哥,真没想到,平时体格那么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心梗了,嫂子,你加上我微信,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肯定管。”后来李竹心慢慢从悲痛中走出来,带着儿子明明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大力生前没什么钱,死后只留了这么一处小房子,按照继承法还包含着公婆的份儿。李竹心结婚后就没再找工作,现在想就业特别难,为了养家,她买了辆小车天天出摊儿卖土豆丝卷饼,生意还可以。她以为赵河说的都是客套话,他也会像大力的其他哥们一样慢慢疏远她,没想到,他说到做到,从此开始天天在李竹心身边晃,帮她解决各种难题。一开始两个人只是单纯的朋友,后来李竹心的心里满满有了牵挂。哪天赵河不来,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谈过恋爱结过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她不敢去面对。因为她总觉得大力的心梗,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妈病了,治病需要很多钱,她愁得天天哭,大力安慰她,说可以多出几趟车,肯定能把老人治病的钱挣出来。结果呢,老人没留住,大力也没了,李竹心觉得自己和扫把星没什么差别。她现在就该好好地守在她和大力过去家里,将儿子养育成人,替大力孝敬父母,否则她真的对不起大力。可是她偏偏管不住自己会想赵河,明明知道赵河对自己的心思也放任不管。她知道这种状态叫暧昧,或者欲拒还迎,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李竹心每天早起做面剂子,炒土豆丝,炸花生米,炸肉酱,洗生菜叶,切葱花香菜,将儿子送到学校就赶紧推着车出摊,一张一张烙饼,一张一张卷好,微信不停地响,她的一天是在听“微信到账6元”的提示音中度过的。仿佛人生已经走到终点,除了儿子,不再有任何期待,既不甘心,又不情愿。那天上午十点后,没有人来买饼,她靠在车上,望着路口出神。赵河突然出现了,就和往常一样,说道:“来十个饼,加肠加蛋,正常做。”她痛恨自己的真实反应,很想抽自己一巴掌,管一管见到赵河后压不住的嘴角,无奈只好硬邦邦说道:“你买那么多干什么,吃得完吗?”李竹心低头做饼,有一张饼卷了两个蛋和两根肠,饼都撑裂了,李竹心又贴了一张上去,勉强裹住,递给赵河。赵河咬一口,一边嚼一边笑,靠在车上盯着李竹心:“我这几天就自己憋着想,想了很久,我还是想和你一起过日子。你管别人怎么看呢,你有难处的时候,他们也没来伸把手。如果我能让你幸福,我觉得大力就不能怪我。至于你公婆,实在不行,你把房子还给他们,搬去我家住。”李竹心抬头看他:“如果那样,你要是靠不住,那我和我儿子,就得流落街头了。”李竹心时常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想要的人,大力刚去世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完了,什么都撑不起来。现在熬过了那个阶段,她开始学着向大力那样打算、规划,想办法把日子过得好一些。如果没有赵河,她的余生,最坏也就是和儿子一起住在这套小房子里,用辛苦劳动维持温饱。那天晚饭时,公婆又来了,等明明吃完晚饭回屋写作业,公婆才说明来意。李竹心心口一紧:“没、没什么,就是他挺照顾我生意。”婆婆盯着她:“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大力那段时间为什么拼命出车,都是为了你们家。我儿子已经没了,我们也不想苛责你,只希望你能好好把明明带大。房子有我们的份儿,但我们不要,也是为了照顾你和明明。”公公说道:“你天天不要只顾着卖饼,也看看新闻,继父虐待孩子不是新鲜事。大力对你那么好,明明是他唯一的后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李竹心又心虚又委屈,问道:“这都是听谁嚼的舌根?他来照顾我生意,我还能把人赶跑吗?”婆婆:“老二媳妇前几天看到的。”公公用胳膊肘拐了下婆婆,示意她住嘴,说道:“老二家没别的意思,我们都是好心提醒你。现在人心多复杂,你一个人在这边,别走断头路,以后后悔也没药吃。”公婆二人说完就走了,李竹心靠在沙发上,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发呆。她想和赵河在一起,又怕对不起大力,怕走不长却因此和公婆决裂,怕失去唯一的寄身之所以后过得更惨,没有人告诉她以后会怎么样,而她能把握住的也就这么多。她的命运被欲望和胆怯扼住,她的选择更像一场弱者的赌博,怎样都输不起。李竹心想了很久,哭了多次,还是选择把握当下能够把握的。她只是一个带着儿子的寡妇而已,不年轻,也不算好看,性格又不讨喜,除了做卷饼没有其他的赚钱本事。她太普通太普通,普通到根本没有信心说服自己,一定会有一个真心人待她很好,因为她前半生已经拥有大力了,而人不可能一直好运。想清楚后,她给赵河发了长长的一条微信,讲述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困境、担忧。她说不需要谁来证明自己的人品,给她一生无忧的保证,她不需要这些。她没有办法选择内心想要的生活,只是因为她从里到外都很弱,她不是不相信,只是输不起。所以她想稳妥地活在大力的庇佑之下,好好卖饼,养儿子,孝敬公婆。大多数时候,李竹心没有时间想赵河,只是在客流很少的时候,她无事可做,会坐在油腻腻的小板凳上发呆,这个时候,赵河会闯进她的心里,龇着白牙笑出冰镇啤酒的爽朗。日子一天天过,就在李竹心快要死心的时候,命运又将赵河牵到她身边。那天,她正在忙着答对顾客,手机忽然响了,是明明的班主任打来的,说是明明流鼻血不止,已经被送到第一医院了。李竹心当即慌了手脚,她和很多妈妈一样,看到孩子流鼻血不止容易往最坏的方面想。她一边哭一边和顾客解释,顾客倒是理解她,都走了,可手推车和气球怎么办?都是吃饭的碗啊,兴许还是孩子的医药费,总不能扔了吧。她掏出手机,上下翻动,发现自己能求助的,也只有赵河。在此时此刻,她相信只有赵河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这里,同时有能力帮她安置这些东西。事实确实如此,不到十分钟,赵河就来了,塞给她一张卡,让赶紧去医院。李竹心赶到医院时,明明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白着一张脸,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发呆。医生找李竹心谈话,建议孩子住院观察两天,做个全身检查。李竹心只知道“嗯嗯嗯”地点头,到最后只问出:“我儿子是不是白血病?”医生:“这个具体得看检查结果,刚刚做了全血,我们先初步看看血常规,再决定要不要做进一步检查。他只是流鼻血频繁,并没有其他症状,你先别着急。”明明太懂事了,自从大力去世后,他什么烦恼都不和李竹心讲。李竹心忙着挣钱,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对孩子的忽略。李竹心哭了很久,才平复情绪。她出去给公婆打电话说了明明的病情,最后提到,她可能会先把房子挂出去。李竹心:“如果明明真得了大病,我得筹钱给他治病,家里值钱的只有这套房子。”婆婆顿了顿:“老二家前几天还跟我商量,要把孩子户口落到那套房子名下呢,这样就能和明明一样上好学校。”李竹心心口发凉:“我儿子还不知道怎么样,管不了他家孩子的户口,这套房子是大力的。”婆婆叹了口气:“可这套房子也有我们的份儿。竹心,我们老了,老大没了,以后只能依靠老二了。”挂断电话,李竹心才明白,生活不会有最绝望,只会有更绝望。她现在凡事习惯了往最坏的地方想,早早被可能发生或者不可能发生的结果桎梏,仿佛自己先苛刻地对待自己,生活就能高抬贵手放过她一样。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多么依赖这个男人。她接通手机,没有出声,赵河说:“我在明明这儿呢,你去哪了?”很快,赵河跑过来,看着李竹心:“咋了这是,孩子不是还没确诊吗?我上网查了,除了流鼻血,脸色白,别的症状都没有。”李竹心哭:“我运气一向不好。孩子如果确诊了怎么办?我刚才和我婆婆商量卖房子,她不同意,要留着房子给老二孩子上户口。”赵河抓抓头皮:“咋能这样,魔怔了吧?救命不比学区重要?”他拧着眉头想了想,好像在做什么抉择,最后说道:“行了你别哭,真到了那一步,钱凑不够,我把我房子卖了。”赵河:“你别这么看我,就是到时候我没房了,你可不能嫌弃我。”血常规结果终于出来,一切正常,医生也没有明确明明总流鼻血的原因,李竹心又带着明明做了别的检查,把能排除的病因暂时都排除,最后带着点喷鼻的药物出院了。因为她心里喜欢赵河,也因为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刻,赵河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就像过去的许多时刻那样,他从不走远,一直在她身边。至于房子,她想,婆婆和小叔子一家若想拿走就拿走吧,她不怨怼,就当是为了回报大力,也当是为自己留一分心安理得。其实公婆没那么在意她这个寡妇的生活,他们只是担心她带着大力留下的一切好处去便宜别的男人。她作为儿媳的种种好,早就被大力一起带到了坟墓里。两人有时会一起讨论别别扭扭的明明,会一起规划一场周边旅行,或者商量等赵河奖金下来,去哪里下馆子打打牙祭。他们像许多平凡的夫妻一样,在城市的一角抱团取暖,算计着过日子,始于真挚,终于烟火。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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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爷,专写两性小说,致力于性与男女关系的剖析。来自公众号:我是九爷(qingaishitang)。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问题请联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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