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诗兰佩塔 审核丨菜包
排版丨鹿九
有人说，最应该向全国人民谢罪的，不是六小龄童。
写在前面
黑神话发售近一个月，有个很特别的话题上了B站热搜：六小龄童谈黑神话热潮。
该话题起源于86版西游记孙悟空扮演者六小龄童（章金莱老师）于9月10日出席的纪录片《老子与道德经》北京研讨会所讲的话。
原话如下：
最近西游记孙悟空这个词在全球范围内影响非常非常大，通过各种艺术形式，大家都在推崇在关注，吴承恩先生也是用了一生，最终给人记住的就是他，用尽毕生心血的一部《西游记》小说。如果说前半生是在传承我们中国猴戏艺术的话，下半生希望传承我们中华传统文化。
只要你不是一位归隐于深山老林里整天种豆南山下的人，我相信应该听出章老师所说的对象指的就是最近大火的游戏《黑神话：悟空》。
为什么说这个话题特别呢？
因为章老师仿佛在忌讳什么，全程没提到过“黑神话悟空”这五个字，以至于这话题上热搜时，不少人锐评这就是“学新闻学的”。
他作为响彻海内外的经典电视剧1986版央视《西游记》孙悟空扮演者，在如今黑神话热潮之下，明明与其联动更能体现他所推崇的“经典传承”——那为什么章金莱老师绝口不提？
是因为章老师不想蹭热度？老了更不上时代所以不提？又或是网友所说的：是因为黑神话“乱改编”，把“代入”孙悟空、将《西游记》“当成”自己作品的六小龄童对此“不屑一顾”？
我想，这一切还得从8年前，那场让全网都对“孙悟空”的美梦崩塌的事迹说起。
（为了更好地区别，后续统一称呼六小龄童为章金莱章老师）
起源
2016年猴年春晚前，彼时收到全国人民爱戴的章金莱老师无缘第三次登上猴年春晚，一时间舆论四起，甚至有传言称：六小龄童的节目是被春晚导演毙掉了，大量不明真相的网友开始冲击央视导演微博。
这做法不仅在当时引起争论，还被某些别有用心的知乎大v借机炒作：其在从2015年开始就收集各种各样有关章金莱老师的花边新闻/采访/节目，随后将其断章取义剪辑发在知乎上。
而这，便是目前网络记载的“六学”的起源地。
所谓“六学”，指的是当年网友由于反感章老师某些言行，于是进行“模仿、恶搞”章老师的meme。
那六学家们具体反感章老师什么言行？
2006年9月，受不了彼时市面上对于经典名著的二创恶搞，章金莱老师在其新浪博客上发表名为《名著岂容恶搞》的文章，正式提出了：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来源：《悟空恋爱？“恶搞”尺度再次
引发网上“混战”》北京娱乐信报）
该文引起国内影视文坛大震。在无数声浪中，《武林外传》的编剧宁财神公开点名批评章老师这篇文章，称：要是（历史上的）玄奘法师看到《西游记》后会不会觉得这是乱编？双方随即引发口水战。
（来源：《悟空恋爱？“恶搞”尺度再次
引发网上“混战”》北京娱乐信报）
在此之后，为了保持传统名著的“纯粹性”，章老师历经了大大小小相关的官司，包括但不限于因为超限使用他形象代言，与山东威海金猴集团的官司。
以及，未经权利人的正式许可，北京蓝港公司在其名下网游《西游记》中“擅自使用了86版孙悟空形象”，从而引发了与蓝港公司的官司。
当时蓝港公司相关产品经理称他们曾经找章老师商谈代言事宜，但是因“300万”或“200万+20%游戏收入”的过高条件而最终作罢。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某个话题的热议，那就是“经典影视剧里的形象/肖像权究竟属不属于演员本人”。别看这似乎很荒唐，但这确实是当年最为严肃的关于演员权益的法律探讨。
最终在2013年6月，北京市一中院终审判决蓝港公司使用的“孙悟空”形象并不能直接反映章金莱老师的相貌特征，故不构成侵权。
蓝港官司的失利，导致章老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代言门”中。而与此一同进行的，是章老师在全国多地开展的（尤其是学校）签字售书活动。
在章老师2016年出版的自传《行者》中，他提到，已经去了全球800多所学校。
尽管此举引得各地欢迎，但质疑声也不断。他们说，章老师这是在“垄断”对《西游记》的解释权，甚至霸占孙悟空这一形象——尽管章金莱老师多次声称这是在弘扬西游文化。
看到这你可能会发现，在早期“六学”里，由于对艺人参加商业活动的接受度不同，各方对于章老师的行为评价也大不相同。若是其他普通影视作品的演员可能不止于此，但特殊就特殊在——他演的是孙悟空，是全国人民都崇尚且赞扬的那位齐天大圣。这个角色的文化价值，远超过一个“肉身演员”所能承担的一切。
不过最后大家都发扬传统武学的“点到即止”，再往下深入对谁都不好。
然而当时人们不知道的是，这份对于章老师的质疑愈演愈烈，甚至最后滑坡成全民狂欢。
导火线与基石
2017年4月15日上午8时39分，曾执导86版《西游记》、93版《朱元璋》等经典电视剧的著名国家一级导演及制片人杨洁女士，因心脏病在北京武警总医院经全力救治无效后不幸离世，享年88岁。
在接收到病逝消息后，彼时由于章老师在安徽滁州做活动，4月17日其发微博悼念杨洁导演后，21日，六小龄童工作室跟在第三任唐僧扮演者迟重瑞老师后，代章老师发布了悼念短视频。
同日晚，《中国文艺》怀念杨洁节目播出，《西游记》师徒四人提前录制的视频也在节目开头呈现。
但比起悼念，六学家们却狂欢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章老师视频后半的发言。
当对私生活私德窥探、不惜用恶俗手段无限制解构的欲望，战胜了对老艺术家敬仰。正常的理解与尊重荡然无存，传承意志沦为鸠占鹊巢，艺术的坚持被扭曲成话语的垄断，章老师带着杨洁导演的创作理念前行——最后在恶俗圈的解构下，变成了所谓“灵堂卖片”。（即使拍摄地根本不在杨导灵堂，而是酒店大堂）
从这以后，六学家开始全网搜集裁剪“证据”，誓要把六小龄童搞臭。
他们说章老师死性不改，把吴承恩故居占为己有变成六小龄童故居；
他们说章老师目中无人，自己封自己是“国际巨星”还强迫现场人都答应；
他们说章老师已经自恃清高骄傲过头，不承认用替身不惜动用法律警告手段，不断贬低其他作品（如《龙珠》、《大话西游》）的孙悟空抬高自己，频繁用动作讽刺不下40次周星驰。
六学家们不知道的是，“六小龄童鸠占鹊巢”这个谣言出来第二天就被吴承恩故居工作人员亲自辟谣，警方也已经出手，但是这个辟谣几乎没有任何媒体报道。
六学家们不知道的是，“国际巨星”是在章老师说自己是“中国最幸福的演员”，鞠躬感谢中国观众支持后，调侃说：美国2亿多3亿人出来的好莱坞明星叫国际巨星，那中国14亿人出来的明星是不是也是“国际巨星”？
（原视频链接：BV1V64y1b7RG）
六学家们不知道的是，在论战前，“替身”的定义就已经模糊了。章老师以及《西游记》剧组成员都称“替身是角色的替身，而不是人的替身”，在章老师自传中承认过在“真假美猴王”这一集中使用替身演员。
这位被法律警告的，所谓自称西游记”一半以上武打戏都是自己做的“徐霆雷也已被实锤谎话连篇，具体可查看知乎问题“如何看待六小龄童 2018 年 10 月对网民的表态？”中用户“外行看门道”的十万字回答。不只是章老师，连《西游记》剧组摄影师王崇秋证明，他只是有时兼职剧组的剧务。
另一位摄影师证明武打戏绝大部分都是章老师完成的。
而这个扛棍动作，起源是78版日本《西游记》。这个版本里孙悟空被塑造成更像“山口组大唐分组”社长，而章老师当时就算指名道姓是日版西游记，也仅仅只是指出这个动作做出来表现不出来一个猴子的“灵性”。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在中国，一千个人心中，只有一个美猴王。
这段话，最早是章金莱老师在央视一台2013年8月4号播出的节目《夜话》上，回答他对于各种各样的《西游记》二创作品看法时所说：
2016年年初，章老师受邀参加哈佛名家论坛时也继续强调：要去了解观众心目中的孙悟空形象，要抱着让一万个人心中只能有一个孙悟空的信念去表演。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非常简单的，一位演员对于自己表演的高水平要求、对于名著怀有敬畏之心的回答，也被人断章取义，哪怕章老师是在努力澄清——“孙悟空不是我的，是属于中国和世界的”。
岁月史书的余波
六学家知道断章取义终有重见天日之时，于是他们向圣主借来能驾驭“岁月史书”的力量，找上了章老师那段重要的历史——在《西游记》剧组的日子。一位位老练的职场高情商老手，学生时代阅读理解冠军，开始翻看任何有描写当年拍摄历史的书籍文章。
他们把矛头对准导演杨洁与章老师的关系，翻找十几二十年前媒体对西游记剧组八卦新闻捕风捉影，发现：其实剧组里存在很多“矛盾”。
（亮点：观众边看边骂新《西游记》）
就像狗找到屎后精准地嗅到生活中最不堪入目的那一面，他们乐此不疲地围着这“矛盾”打转，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随着知乎大V的文章“新加坡商演事件对自己的大恩人一一杨洁导演所造成的巨大伤害”出世，这个矛盾被正式炒热炒火。
六学家开始发动岁月史书的力量从杨导自传《我的九九八十一难》里断章取义，发现章老师“害人不浅”：为了商演走穴充实自己的口袋，不惜与杨导撕破脸皮。
章老师靠着杨导关系进剧组进剧组后背叛她，这是忘恩负义；仗着自己功劳高，不服从安排甩大牌，还身临其境一般说这事“当时纸媒都讨论疯啦”。
《成龙历险记》里，小玉与成龙通过努力唤醒了他们伙伴正确的记忆，最后众人合力对抗圣主成功把历史纠正了回去。
与动画相同，现实里也存在着许多“小玉和成龙”们，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地对抗当年六学家们一手打造的“岁月史书”，其中在知乎上有位叫“小刀手麦基”的答主一字一句地反驳这篇商演事件。
麦基为此翻遍杨导两本自传《敢问路在何方》和《我的九九八十一难》，查阅了几乎任何有关央视《西游记》剧组人员的采访节目。
他反驳，章老师能成为孙悟空靠的不是后门，而是面试后当年三位台长一致决定。
孙悟空这一角，所经历的痛苦和危险堪称西游记之最，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六小龄童六年也只拿了不到两千。
最讽刺的是，被六学家捧为“讨章圣书”的《九九八十一难》里，杨导不仅亲口说章老师不是他定的：
甚至也聊起新加波商演，解释说这次商演是“得到台领导批准的”。
从结果来说，岁月史书在六学家这发挥了几乎十成功力，年代久远考据难加上央视西游记剧组的矛盾是个跨越几十年的八卦话题，许多不明真相的观众加入了这场六学的复读。
关于这场不知何形何意的“矛盾”，我想下面这个事实更能说服：2018年5月29日，杨洁导演的追思会在京举行，杨洁家人邀请了包括章老师在内的剧组一行人参加。
鸡毛一摊
2016年猴年春节联欢晚会前，章老师与百事可乐合作的广告微电影《猴王世家》将气氛推向高潮。
章老师彼时获得中国人民的狂热爱戴，这份狂热也加速了六学的传播，彼时万受瞩目的章老师曾公开回应过几位网友的质疑，而后者不堪网暴重负选择退出微博。
章老师曾经也在节目上就一些言论辟谣，得到的是一片骂声后他最终选择闭口。
于是从那时开始，章金莱老师似乎想通了什么，不再点评孙悟空能不能谈恋爱。
不再跟着当年那一代的演员一起锐评毁坏经典名著。
（游本昌，1985版电视剧《济公》里济公扮演者）
（2006年，日版《西游记之大战金角银角》剧组来中国取景拍摄，章老师与杨洁导演对日版改编程度表达不满）
也不再把不传承经典乱改编谢罪放在嘴边（毕竟如果别人真要谢罪了他也管不了）。
但章老师仍然默默地参加线下活动，默默地发扬传统文化，默默地感谢任何到场的观众，哪怕《黑神话：悟空》如此空前的热度都岿然不动。
孙悟空，作为四大名著中最耀眼的明星之一，其形象穿越时空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这份无上的荣耀如同璀璨的光环环绕在章老师的头上，同时也如同一副无形的枷锁，给予了他巨大的责任与束缚，同时又牵扯了出了另一个问题：
究竟什么是孙悟空？
是原教旨主义派的——仍旧遵守六老师那句“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的孙悟空，是“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的齐天大圣，是“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的齐天大圣，是嫉恶如仇匡扶正义，只需振臂一呼“齐天大圣”便前来打破一切不公的孙悟空吗？
亦或是守心不守形的革新派，认为即使是连吴承恩也只不过是收集了前代民间故事改编而成《西游记》，本身就是一部大型“二创”作品，在有些朝代版本孙悟空还是色鬼呢——更何况86版《西游记》许多立意已经不同于原著《西游记》，21世纪别搞劳保说教味那一套。
也有人说：原作孙悟空本身形象就不咋地，就是个只嘴贱说话难听还撒泼的猴子，目前很多作品孙悟空改编对比原著已经超出预期，只是我们要尊重不一样的表达，别天天“挟天子以令诸侯”。
写在最后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众舆论对于是支持郭德纲还是支持曹云金的态度也在变化。如今章金莱老师的风评也来个180度转向，笔者甚至发现，就算许多人心中还以为“灵堂卖片”等谣言是真的，也没能掩盖他们对章老师评价演技了得的言论。
（希望8年前大家也能这么评价）
在越来越“去中心化”的如今，传统媒体的话语权被自媒体逐渐瓜分，你会发现，章金莱老师一直以来都选择在传统媒体上辟自媒体造的谣，两者受众不同导致——章老师越辟谣，大众越兴奋。
如今各大“六学自媒体”早已在谣言中赚的盆满钵满，隐姓埋名，寻找下一头羊，留下史诗级的造谣教科书遗址供后人警醒。
（古战场）
这场闹剧坚持不下去时，有位竖着中分头穿着背带裤的人接棒走到舞台中心，最终“六学”被藏到了历史浪潮里。
作为那只渴望成为齐天大圣的六耳猕猴，想了想，我还是希望能稍微修正一下这“岁月史书”，哪怕就一下。
参考文献
[1] 小刀手麦基 中国的迈克尔·杰克逊：六小龄童的命运 知乎 2024-06-06
[2] 丁一鹤 “金猴”引出猴官司 六小龄童举起维权棒 今晚报 2004-01-21
[3] 蔡伟 网游西游记代言纷争始末:六小龄童蓝港互诉侵权 南方周末 2010-11-25
[4] 何欣 六小龄童维权案维持原判 网游"孙悟空"不构成侵权 北京晨报 2013-06-25
[5] 左盛丹 六小龄童：“我是中国最幸福的演员” 广州日报 2016-07-06
[6] 海竹 “六小龄童”在哈佛演讲：一万人心中只能有一个悟空 中国青年网 2016-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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