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半个月后，6月底，红星新闻记者终于见到了孙庚。彼时，他刚从克罗地亚回来，结束了为期2周的科研访问交流。
孙庚是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生态环境修复中心副主任、“中国-克罗地亚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服务‘一带一路’联合实验室”（下称：联合实验室）执行负责人。他所在的联合实验室是我国首批“一带一路”联合实验室，也是我国对外科技合作的高级别平台，还是唯一以生态保护为主题的“一带一路”联合实验室。
在过去的十多年中，以这个联合实验室为依托，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所的科学家们与克罗地亚萨格勒布大学团队，围绕九寨沟和普利特维采湖群国家公园的生态保育，开展了一系列深度合作。
回成都后，在密集的科研行程中，孙庚抽出一些时间，和记者讲述了这场横跨亚欧大陆的国际科技合作的故事，以及更远的未来。
▲访克交流
是国际合作，也是科研精神的传承
这不仅是一个关于国际科技合作的故事，也是一个科研精神传承的故事。
上世纪70年代开始，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原研究员、生态学家印开蒲等专家曾多次进入九寨沟开展科学考察，最早提出保护九寨沟的设想。自此，一代又一代的成都生物所科研人员在九寨沟生物多样性调查、大熊猫栖息地、退化植被恢复等方面坚持了40余年的系统工作。
到了2009年，时任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所长的吴宁访问克罗地亚，结识了克罗地亚萨格勒布大学荣誉教授安德卡·普连科维奇·莫拉伊（下称：安德卡）。
▲早期访克照片（孙庚，右）
彼时，吴宁发现，九寨沟与2006年结为“姐妹”世界自然遗产地的克罗地亚普利特维采湖群国家公园有极其相似之处：都属于世界上最独特的冷水钙华景观，同时又都面临着气候变化和旅游干扰增强背景下的生态保护和科学管理的问题。
“双方的合作是一个互补。”孙庚告诉记者，成都生物所主要聚焦陆生生态系统保护，而萨格勒布大学则深耕水生生态系统研究。想法一经提出，中克双方的合作一拍即合。
时间来到2年后。参加工作不久的孙庚被导师吴宁安排对接此事。2011年5月，安德卡一行来到成都，由孙庚带队前往九寨沟对当地的水质和藻类进行考察。
时至今日，孙庚还记得安德卡第一次见到九寨沟时的惊叹之情。从那以后，安德卡频繁往返于克罗地亚和四川，在不同季节考察了九寨沟10余次。
在安德卡一行考察九寨沟的翌月，成都生物所团队就前往克罗地亚对普利特维采湖群国家公园以及周边的环境进行考察。2014年，在四川省支持下，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所、九寨沟管理局与克罗地亚萨格勒布大学、普里特维采湖群国家公园管理局共同组建了“中国-克罗地亚生态环境保护联合研究中心”。这就是联合实验室的前身。
一场“双向奔赴”的国际合作
联合实验室细分为“姐妹”遗产地生态保护、生物多样性形成与保育、生物资源可持续利用等团队，从水质到水色，中克双方联手攻克了喀斯特湖泊系列难题，钙华湖泊的保育工作就是其中之一。
孙庚告诉记者，喀斯特湖泊有其特殊性，需要建立不同的水质评价体系。中方团队引入了萨格勒布大学常年积累形成的评价模型，研发出一套新的生物监测指标体系。区别于常规水质监测，该体系主要以钙华湖泊的硅藻作为监测指标。
中方的优势，则在于用新技术进行水质监测。例如，通过无人机收集影像，利用湖泊水质参数高光谱监测技术对水质进行监测。
常规的水质监测，主要是在湖边取水样，拿回实验室分析。人工取样和实验室分析费时费力，还受限于人员能力，准确度不高，这也是“姐妹”遗产地共同面临的难题之一。成都生物所将这项监测技术推荐给了克方团队。
▲安德卡教授在九寨沟工作
除了湖泊的保育，遗产地及周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也是双方合作的重要内容。
这些年来，中克双方携手发现了更多新物种：发现蛇类新物种1个、硅藻疑似新物种41个，为中克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生态保育提供了重要科技支撑。此外，中克双方还对成都国际班列开行后带来的潜在双向入侵物种进行梳理，为生物多样性保护做出了贡献。
因科研结缘，九寨沟也一直是克方的牵挂。在震后修复工作中，湖泊景观的修复和保持是成都生物所团队的工作重点之一。孙庚团队主要负责的是九寨沟的“绿”和“蓝”。“绿”，即为震后山体裸露的岩壁增绿，“蓝”，则是让九寨沟蓝色依旧。对此，克方团队也积极参与其中。
水色作为湖泊景观重要呈现部分，自然也是修复和保护的工作重点。影响湖泊水色的因素有很多，借由国际合作项目，成都生物所的科研团队用同位素标记法溯源了水的来源以及元素占比。为了让湖泊保持蓝色，而且是“好看的蓝色，不深不浅”，科研团队还通过光谱设备，并结合室内水化学分析方法，首次将九寨沟喀斯特湖泊颜色进行定量化。
除了水中的工作，通过岸上的植被修复来恢复森林涵养水源的能力，维持湖泊的水文循环也至关重要。
地震后，景区形成了大面积的裸岩边坡，植被恢复和景观复绿成了难题。成都生物所团队引入克方的模式，最终决定移栽苔藓到裸岩上。在藓种的筛选和繁育上，克方团队贡献颇多，双方还合著了部分专著和文章。
双方合作10年后，2019年，在科技部指导下，“中国-克罗地亚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一带一路’联合实验室”成为全国首批、四川省首家认定建设的“一带一路”联合实验室。
他们要在亚欧大陆画下一个国际科技合作的“圈”
谈到多年合作带来的感触，孙庚认为“这不是单向的”。在他看来，合作激发了双方的动能，不仅包括合作发表论文、英文专著，也共同解决了具体的科技问题，双方都从中感受到了获得感，提升了双方的科研水平、学术影响力和平台能级。
合作还在延伸。
“我们希望把克罗地亚作为四川科技界和欧洲科技界合作的最重要的支点之一。”孙庚透露，前不久，四川省科技厅也曾到克罗地亚进行交流访问，除了九寨沟和普利特维采湖群国家公园的保育，双方也将在更大范围、更广领域开展科研合作。例如，森林保育管理、气候智慧型农业、喀斯特地区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和恢复监测等。
以联合实验室为依托，除了人员交流，扩大“朋友圈”、把人“请进来”，也是四川的下一个目标。
“中国是全球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12个国家之一，克罗地亚是全球生物多样性密度最高的国家之一。我们希望以中克为两头牵引，把中亚、南亚、东南亚等地区串联起来，在两栖爬行动物和生物多样性保护，以及稻麦作物资源的发掘利用保护进行科研合作。”在这一蓝图中，生态系统的保护恢复工作包含了三个层次：遗传多样性、物种多样性、生态系统多样性，以此，四川的国际科技合作就不仅仅是从“单线程”变为“多线程”，还将在亚欧大陆画下一个国际科技合作的“圈”。
一些计划已在路上。
今年，中克双方将续签共建联合实验室的协议；明年，第二届中国-克罗地亚生物多样性保护和资源可持续利用论坛也将召开。届时，不仅仅是克罗地亚，中东欧的国家也将参与进来，在更广的领域探求国际科技合作之道。
“超越了朋友，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作为克方团队负责人，安德卡获得四川省政府授予的“天府友谊奖”。在十多年的交往中，孙庚和安德卡早已将对方视为亲人一般的存在。以下为孙庚自述——
十几年的交往中，我们的相处模式早已超越了合作伙伴、朋友，更像是亲人一般。
▲安德卡教授在九寨沟工作（孙庚，左一；安德卡教授，左二；美国科学与艺术院院士史蒂夫·高卢比奇，右一）
安德卡教授在中国有很多朋友，她非常喜欢成都。她来成都的次数，甚至比我去克罗地亚的次数还要多。除了科研交流，“像成都人那样生活”，也是她每次来成都的行程之一。
每次来成都，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city walk，去了解这座城市的城市肌理，体会这里的风土人情。
例如，她会和成都嬢嬢们一起去跳广场舞，在人民公园喝茶晒太阳，也会去深度体验中医文化。她也曾在春节之时，带着一家人来到成都，我把他们请到家中，一起度过中国春节。
我曾问过她为何喜欢成都。她的答案是：“成都是一座非常友好的城市。当我和他们打招呼时，他们也总是回应我‘你好’。他们很可爱，总是乐于助人。我感觉像在家一样，成都是我第二个家。”
国际合作是当今世界发展的重要力量，不仅可以促进国家和地区之间的经济发展，还可以带来多元文化交流。中克联合实验室已经成为中国和克罗地亚交流的一个重要的窗口，我们不仅希望能够与克罗地亚扩大生物多样性可持续利用方面的交流合作，把双方的合作推到更高的水平去，也希望借此机会深化文明交流互鉴，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这也是我们科研工作者的意义所在。
红星新闻记者 彭祥萍 实习生 李静 图据受访者
本文转载自红星新闻 2024-07-02 18: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