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姥姥

政务   2024-10-12 21:35   内蒙古  

今年九月初,姥姥突然病倒了。姥爷打来电话说,姥姥的病已经到了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地步。一开始我是不大相信的,认为姥爷一定是又想我们了,才故意夸大其词的,我有些无奈,毕竟才回去没几天啊,但既然姥爷这样说了,我们只能赶紧去看看了。

我们家离姥爷家不远,大概也就十多分钟车程。到姥爷家门口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门窗玻璃上都是雾气,看不清楚里面,只有一圈朦胧的光晕呆呆地贴在窗上,也听不到家里一点动静,我推门而入,企图打破这令人畏怯的沉寂。但一进门,原本热情的招呼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小板凳上的二舅、半仰在沙发上的姥爷和躺在床上的姥姥,他们之间没有一句话,只是静默的坐着,也不知已经坐了多久,像一幅无聊呆板的水墨画,一下子撞进我的视线里。这种气氛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改变多少,姥爷和二舅只是抬头瞥了我们一眼,就又陷入了沉默。姥姥依然睡着,整个家里只留下姥姥有规律的呼吸声,这盏灯其实也早已没有亮着的必要了。
妈妈快步走到姥姥床边,我在原地呆呆地站着,显得十分局促,也向床边走去。“妈,妈,你哪儿难受了?你和我说。”妈妈在姥姥的耳边轻声呼唤着,似乎也没起什么作用。“就这么睡一天了,不起来!”姥爷拧过头看了一眼姥姥,像是看一个不争气的娃娃,“一天没吃一口饭,唉!”姥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你们就不能给喂点吃的?”妈妈有些埋怨。“喂了,吃不进去。”二舅头也没抬,也没做过多的解释。听到这话,妈妈的声音更轻了,“妈,起来吃点东西,我喂你。”这话是说给姥姥听的,也是说给二舅听的,妈妈觉得姥姥不吃饭是由于二舅没认真喂。
寂静,又是一片难以接受的寂静。我和妈妈也无奈地融入到这幅静得令人窒息的水墨画当中了,只有灯还不识时务地亮着。姥姥依旧沉睡,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没了关系,嘴微微张着,嘴唇翕动,好像在说些什么,又好像是在吮吸,眉头舒展,没有一丝愁绪,眼睛眯成月牙状,和那盏一直亮着的灯相映成趣。那一刻,姥姥仿佛变小了,变成一个刚满月的娃娃,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似乎以任何方式的唤醒都显的多余、刻意。时间缓缓静止了,一切都定格在姥姥舒展的面庞上,定格在一个女儿心疼的看着她妈妈的眼神中,定格在一幅以爱为名的水墨画里。突然,姥姥身体动了一下,妈妈趁机又唤了几句,姥姥醒了。
姥姥先是将手在空中舞了舞,仿佛在撕碎些什么,只有撕碎了,她才能起来,又仿佛在和我们打招呼,让我们调整情绪来迎接她。姥姥的眼睛好像慢慢地睁开了,但只有一条缝,一簇光线费劲地钻进她的眼睛,使她不得不揉揉眼睛,但揉完依旧是一条缝,挤出一点点黛色的光。“妈,你想吃啥了,你坐起来,我喂。”妈妈反复摩挲着姥姥的手,仿佛要从姥姥的手中得到答案。姥姥的手依旧红润,和她此时的状态毫不相干。姥姥依然平躺在床上,也分辨不出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问啥也不说话,她连自己想吃啥也想不起来。”姥爷摆了摆手,把头转过门窗那边了。“面?稀粥?面包?饺子?”妈妈给了些许选择,期盼姥姥能给个明确的答复。姥姥依旧不说话,但眼睛似乎睁大了一些,似乎这些名词是她从未听过的新鲜玩意儿。“就吃点稀粥泡点饼干算了,软乎,晚上也不敢给吃的油水大了。”“先把我姥姥扶起来清醒一会儿哇,都睡了一天了。”我边说边伸手准备去扶,妈妈也想帮我扶,但这项工作可远远比我想象中困难的多。
当我正靠近她准备扶时,我才看清了姥姥那眯着的双眼,眼里有一点湿润,宛若一条快要干涸的涓涓细流,平静而又平静,使我不知该从哪入手去扶她,甚至感觉将姥姥扶起就是一种罪恶,她就不该被打扰。“快扶啊,一天没吃饭了!”妈妈的话将我拉回现实。我原以为凭我的力气一手扶着姥姥的头,一手扶着腰就可以将她扶起,但在将要用力的那一瞬间,我心头一震,几乎是僵在原地,怎么这么沉!姥姥就像倒在床上的一大袋面粉,几乎需要我用尽全力才能扶她坐起来,但我是不忍心承认这个重量的,所以故作轻松地将姥姥扶起,显得毫不费力。姥姥从躺着变成坐着,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听话到令人心痛。姥姥是坐不住的,我的手稍一放开,她就毫不犹豫地随机倾倒下去了,妈妈拿了一些被子和枕头,倚在姥姥的后背,姥姥直挺挺地靠在上面,露出了一丝笑颜,眼里似乎也流淌着惬意,躺了一天,是该坐坐了。
坐定后,姥姥把头向前倾了倾,左右看了看,手又在胸前比划起来,像是要搞清楚一个陌生的环境。这时候,妈妈也将稀粥熬好了,里面泡着些饼干。“妈,你看看这粥多好吃,伦伦也想吃了,咱赶快吃,不给他吃。”妈妈一边用勺子搅着粥,一边呼呼吹气,呼气间隙,还用儿时喂我的语气来乖哄姥姥喝粥,好熟悉又好陌生,使我不禁笑出了声。妈妈舀了一勺粥,上面浮着的饼干也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勺边,妈妈将勺子靠近姥姥有些干裂的嘴唇。“妈,吃吧,可好吃了。”看见姥姥没回应,便将勺子强行抵在嘴唇上,想靠外力撬开姥姥的嘴。刚开始,姥姥面露难色,抿紧嘴唇,头不住摇晃,嘴里还不停地哼哼来反抗着,妈妈的嘴角也随之抽动,但那一勺粥却始终稳稳地抵在姥姥的嘴唇,头往这摆,勺子跟着,头往那晃,勺子也随着,妈妈虽有一种喂不进去誓不罢休之势,但嘴里依然说着最温柔的话来哄着姥姥。唯爱终究抵万难!眼见着丝丝米粥流向姥姥体内,犹如缕缕阳光投向幽暗逼仄的角落,妈妈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不像刚才那么稳了。
慢慢的,一勺粥吃完了,只剩下那片软榻的饼干还孤零零的趴在勺沿上,妈妈是绝对不会让它逃脱的,将勺子又向嘴里伸了伸,抵在牙齿上,撬动着,妈妈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但语气却更轻柔了,姥姥的眼中闪过一瞬亮光,也许是想起了什么,牙齿便主动轻轻的露出一条缝来,饼干顺势溜进了姥姥的嘴中。“看看,这一勺全吃了,妈妈还是棒了么!”我的妈妈兴奋地炫耀着,此时的她也像个孩子。“吃进去小心吐出来的。”“不吐,这么好吃的东西咋能吐了,是不?”妈妈宠溺地看着姥姥说道。那一刻,姥姥笑得露出了牙齿,嘴唇还在不停地咂巴着,还想吃。妈妈赶快又满满地舀了一勺,送在姥姥嘴边,不出所料,姥姥主动将一勺粥和饼干一口吃进去,和开始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爱是真能抵万难啊!就这样,妈妈和姥姥默契的配合着,舀一勺吃一勺,相视而笑又一勺。姥爷看到姥姥能这样吃饭,眼眶变红了,不住地点头:“这就好,这就好!”灯光依旧那么明亮,亮的那么柔和,那么可爱,照得姥姥好满足,照得妈妈好幸福。
随着勺子和碗底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原本满满当当的一碗粥见了底,姥姥半仰在靠垫上,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妈妈洗锅刷碗去了,我坐在姥姥身边,仔细端详着她慈祥却又有些陌生的面容。姥姥原来是一个特别开朗的人,能说会道,有哭有笑,我的大舅经常戏称她是个“疯老婆儿”。曾记得,这个“疯老婆儿”在路上正走着却突然就变道了,是因为路上有一群蚂蚁来来往往,她不忍心从它们身上踏过去;这个“疯老婆儿”有一种特异功能,就是每次看着锅里饭不多时,就自动饱了,吃一点儿后,说什么也不吃了;这个“疯老婆儿”嫁给姥爷后,姥爷外出擀毡挣钱,她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孩子,还不耽误种地,不光受苦,还得受婆婆的气,但她依旧默默支撑着这个家。由于年轻时不平凡的经历,导致姥姥在十多年前得了抑郁症,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家里人也是竭尽所能带着她到处看病,近几年有所好转,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没想到今年却突然病倒了,还这么严重。

姥姥依然半仰着,但比一开始精神了许多,可以看到她的眼珠在缓缓地转动了。当我和姥姥对视时,姥姥突然又笑了,还试着去抓我的手,我赶忙将手放在她的手心中,就在那一刹那,我的手变小了,姥姥的手变大了。姥姥轻轻地攥着我的手,那感觉和小时候姥姥牵我的手一样,但现在却只能是我牵着她了。“伦伦……”姥姥突然叫着我的小名,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楚,手也将我攥得更紧了。我轻声应和着,期盼着姥姥能再和我说些话,但姥姥一直笑。我瞬时感觉姥姥和我的距离正在变远,她想偷跑,跑的让人找不到她。“赶快领我姥姥去呼市看病哇,不然来不及了!”我突然喊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要喊来不及,也不知道要喊给谁听。我的喊声像把利剑,将这看似和谐的宁静刺开了一道口子,灯更亮了。
第二天一早,二舅和哥哥就带着姥姥去呼市看病了,大夫说姥姥是老年痴呆,伴有些脑萎缩,像她这个年纪,痊愈是不可能了,只能缓解。他们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开了一些药,就回来了。
回来之后的姥姥,状态比去医院前好很多,话也变多了,也能和人交流了,但还是不乐意自己吃饭,需要人哄着才吃。妈妈依然像哄小孩子一样喂姥姥吃饭,姥姥边吃边笑,还打趣的和妈妈说:“你就要逗我了!”“不然你不吃!”妈妈边笑边又喂了一大口。

就这样,母女俩人,一应一和,一个逗着,一个笑着;一个喂着,一个吃着。一个妈妈变成了女儿,一个女儿当成了妈妈……

作者简介:

杜亦伦,就职于准格尔旗应急管理局。
时光流淌不息
一起来分享你的故事吧

准格尔旗发布《夜读》栏目全新回归!
欢迎新老朋友踊跃投稿
投稿邮箱号:
zgeqrmt@163.com
更多新闻

央视《新闻30分》聚焦暖城开栓供热|准格尔旗:热力十足 温暖迎冬

榜样力量|刘培文:带领村民奔向幸福路的“第一书记”


编辑:李海芳
校对:贾静 李春香
审核:王兴宇 任彦荣
监审:周勋

准格尔旗发布
让更多的人,认识准格尔,了解准格尔,关注准格尔。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