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红 中国道教协会 北京
洞经音乐是我国传统音乐的艺术成就代表之一,原为道教礼仪音乐,演奏歌唱道教经书中的诗赞,主体是道教经典《玉清无极总真文昌大洞仙经》(简称《大洞仙经》或《洞经》),即国家资料库中四大洞经传本之一,故称洞经音乐,后来走出宫观,融入民间,从宗教音乐转变为诗读乐曲。洞经音乐是音乐的活化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称为“全人类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6月,经国务院批准,洞经音乐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作为传统文化瑰宝的洞经音乐,音律高雅、格调淳厚,集宗教音乐、古典音乐和民间音乐于一体,并在各地形成独立成套的洞经曲调,音乐表现形式丰富多样。
洞经音乐于明代中叶传入云南,迄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广泛流传于云南汉族地区以及云南中西北少数民族地区,包括丽江纳西族、楚雄彝族等聚居地。据《华坪县文史资料·第二辑》记载:“洞经音乐于明永乐七年(1409)传入大理,再传到云南各地。”《南涧县文史资料·第一集》提到:“明永乐七年,由四川传入大理,再由大理传到云南各地。”1《大理洞经音乐·序言》称:明嘉靖十三年(1534),大理、下关曾派人到四川学习大洞仙经,后带回两部仙经。2洞经音乐传入云南后,在融合本地音乐元素和少数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对当地的民族音乐产生了较大影响,形成了独特的音乐风格,具有强烈的地域性和民族性,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同与肯定。由于社会、经济与文化的变迁及发展,云南洞经音乐在不同的阶段,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清中叶直至民国初年,云南洞经音乐经历了繁荣和传播时期。明末清初,因战争动乱,滇西大理、保山一带的百姓进入缅甸北部的密支那和中南部的曼德勒经商,滇南蒙自、建水一带的百姓进入越南,洞经音乐沿着茶马古道上喜洲马帮、鹤庆马帮和保山马帮的路线,逐渐传播到缅甸、越南,并在当地华人群体中流传。清朝中期,社会稳定,经济繁荣,云南各地大多成立了洞经会,洞经音乐得到较好发展。民国时期,云南各地仍然按照惯例演奏洞经音乐。抗日战争时期,时局动荡,洞经音乐逐渐衰落。 据调查统计,云南洞经音乐有1500余首洞经乐曲。其中,1990年出版的《大理洞经古乐》记录了270首,3包括《南清宫》《北评洲》《玉华音》等。由省市文化局记录整理出洞经乐曲132首(原来曾有150多首),包括《玄蕴咒》《小桃红》《迎仙令》等。《云南巍山洞经古乐曲选》记录了100多首,4包括《步蟾宫》《漫五言》《柳青娘》等。弥勒市有111首,包括《千秋岁》《万莲花》《得胜令》等。通海县有《功课》《步步娇》《叠落金钱》等50多首。曲靖市有《山坡羊》《南进宫》《浪淘沙》等20多首,5其余地州市县均有洞经音乐乐曲若干。 云南洞经音乐的“谈演”仪式庄严,对应道教的斋醮科仪。“谈”即宣讲经文,“演”为仪式过程,谈演洞经音乐就是唱诵经文,配以器乐演奏,自然承接前后的经文和烘托气氛。谈演洞经是严肃慎重的大事,主要有三个程序:拜祭、吹奏、唱念,具体步骤有斋戒、沐浴、治服、入会、筑坛、朝礼和谈演。其间摆放经坛和神案,列队迎神祭祀,奏乐颂赞,既展现了宏伟壮观的场面,也反映了含蓄悠扬的意境。洞经会谈演洞经时,按照各地约定俗成的程序和配曲,由领腔生开唱,根据不同的经文和曲调,起调不同的经腔,乐队配乐呼应,领唱与和声相配合,一首接一首地演唱下去。表演者按年龄长幼顺序列队,年长者排在前面,年幼者排在后面。 云南洞经音乐主要分为声乐和器乐两部分。声乐部分称为经腔或经曲,唱词规整,主要是经文中押韵的部分,类似诗词,6从四言到七言句不等。器乐部分称为曲牌,作为经腔的间奏,或者作为仪式程序的配乐,如开坛祭神、敬献供品、诵读诰表等。演奏时,根据使用的不同乐器,曲牌又可分为大乐曲牌、细乐曲牌和锣鼓经三种。7大乐曲牌演奏的是吹打乐曲,由吹、打两类乐器组成,表现宏伟壮阔、磅礴浩大的气势。细乐曲牌演奏的是丝竹乐曲,竹制吹管乐器与弦乐器合奏,营造优雅抒情、明快活泼的意趣。锣鼓经为打击乐组合而成的曲调,为舞台营造庄严强烈的背景氛围。![]()
丽江市唢呐
云南洞经音乐的乐谱为工尺谱。工尺谱为文字谱,用工、尺等字记录歌谱,传统写法由右至左,竖行书写。工尺谱是我国特有的传统记谱方法,源自唐朝时期,最早可能是管乐器的指法符号。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由于地区和乐种的差异,工尺谱记写的基本符号、调性标记、音阶和唱名法等也有所不同。工尺谱有严格的传承方式,一般为师徒制或父子制传承,师傅说唱工尺谱,徒弟记忆背诵,同时还要学习演奏一种乐器。经过反复的练习,熟练实践后,方可登台表演。 云南洞经音乐的演奏场所为文昌宫。文昌宫主要供奉文昌帝君,文昌帝君是掌管人间禄籍文运的神灵,颇受历代士人推崇。隋朝开始实行科举制度,所谓学而优则仕,学习成绩优秀者,可被选拔当官,各地敬奉文昌帝君的程度也到达顶点。地方官员、乡绅和文人名士定期举行盛大的仪式祭祀文昌帝君,祈求地方文风昌盛、人才辈出。洞经音乐会多由文人组成,每逢做会谈演洞经、皇经(即道经),献赞礼乐来追求功名和永生。洞经会有时还设坛宣讲圣谕,教化愚蒙,歌赞盛世升平。
云南文山州广南县洞经音乐会
音乐的价值:云南洞经音乐兼具宫廷音乐的典雅,也称为雅乐或仙乐。其音律古典庄重,节奏清雅流畅,唱腔悠扬清远,既有道教音乐的风范,又有滇剧戏曲的韵味,曲目编排丰富,管乐、弦乐和打击乐各具特色,层次分明,闻之使人身心愉悦、精神振奋。 历史的价值:洞经音乐源自南北朝时期,是我国古代音乐的活标本、活化石。其历史渊源深厚,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洞经音乐是官方认可的正统主流音乐,是我国音乐艺术的典范。在我国的古代音乐中,唱词多有音乐伴奏,但随着封建王朝礼乐制度的废除,很多古代音乐已不复存在。现今很多地区这种古乐的歌唱和伴奏方法早已失传,而云南还大范围流传着这种古乐。作为我国古代社会音乐文化遗留的历史实据,云南洞经音乐可以考证消失的词曲音乐,推演音乐变化的历史进程,弘扬传统的民族文化,彰显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 文化的价值:洞经音乐是洞经文化的重要载体,是研究我国宗教文化以及民俗文化的重要参考资料。洞经音乐会也称为文会,只有取得功名者方有资格参演,并且只准男子入会。洞经音乐的演奏者主要为文人墨客,他们的文化意识和音乐观念深受传统道教和儒家的影响,形成了洞经音乐独有的文化特征。洞经音乐劝化世人崇敬先贤、积极向善,形成了资治教化、文明开化的社会氛围,在传承文化、启佑文明、培植世风以及促进社会和谐等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规范民间活动的价值:洞经音乐的民间团体组织健全,体现了规范化的运行模式。洞经音乐形成之后,在民间广为传唱,深受社会各阶层人士的喜爱,出现了很多研究和演奏洞经音乐的群体,形成了不同风格的谈经团体,主要成员为当地艺人或音乐爱好者。民国学者由云龙编著的《姚安县志》(卷55)总结道:“滇省经会各县皆有。”8在云南人口较多的大型村镇,洞经音乐团体会定期举行谈演活动,时间集中在每年农闲开始到过年前。此外,他们也参加婚礼、寿宴和丧葬等活动,满足周边人民群众的需求。《民国昭通县志稿》(卷六)载:“洞经坛,其教传自省垣,以谈演诵经为主,辅以音乐。凡祈祷、庆祝、超度事,悉为之其经……”9可见洞经音乐团体扎根于民间,定期参加各类节庆民俗活动,群众基础较为深厚,具有规范、系统的运行模式。 首先,云南洞经音乐的现状不容乐观。随着社会变革和经济发展,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变化,传统音乐已日渐衰微,其中包括洞经音乐。网络、影视媒体以及外来文化逐渐占据了人们的精神文化世界,审美观和娱乐方式的巨大改变,对传统的洞经音乐形成了严重的冲击,也阻碍了云南洞经音乐的发展和传播。云南洞经音乐的大量珍贵实物和资料流失毁坏,造成了民族文化的损失。云南洞经音乐传唱范围越来越小,曲目也鲜有人唱,生存空间不断缩小,面临严重的危机。 其次,云南洞经音乐的传承面临着巨大的考验。云南洞经音乐在民间传承数百年,得益于各个时期老艺人的不懈支持。然而,很多健在的洞经老艺人年事已高,由于记忆力衰退,所掌握的曲目不能完整地演唱记录下来,对音乐的发展与传承,显得力不从心。青年人面临繁重的工作学习压力,思想发生了显著变化,文化取向也逐渐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关注传统的云南洞经音乐,而是喜欢流行音乐,以至云南洞经音乐能够传承的曲目也越来越少。 最后,云南洞经音乐的艺术价值未得到充分发挥。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云南洞经音乐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蕴含着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底色和情感精神,是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途径。然而,社会大众不了解云南洞经音乐承载的历史文化,使其正在淡出人们的视野,逐渐走向边缘化。
云南十大著名道观圣地——金殿一隅
针对以上问题,为加强对洞经音乐的保护,提出以下建议: 一是逐步重建大众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同感,扩大云南洞经音乐的欣赏群体。文化认同是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重要基础,核心是对民族基本价值的认同。在全球化日益深化的时代背景下,我们更要坚定文化自信,勇敢接受外来文化的冲击与挑战,吸收和借鉴外来文化的有益部分,大胆创新洞经音乐,形成群众喜闻乐见的音乐模式,传播和推广优秀的音乐文化成果。 二是深度挖掘和整理经籍史料,形成云南洞经音乐的系统性资源库,为研究和创作云南洞经音乐提供坚实的物料基础。选派专业技术人员,参与挖掘整理云南洞经音乐曲谱和文化,从浩瀚的史籍中,使隐藏在民间的工尺古谱重见天日,积极抢救濒临失传的云南洞经音乐,做好收集整理抢救工作,加速建立云南洞经音乐文化资源库,使其触手可及,增进公众对它的了解。动员社会各方力量,尤其是专业研究机构,加强对洞经音乐的深度研究,维护和发扬民族文化艺术,充分体现音乐文化的综合价值和重要性。 三是建立洞经音乐传承的人才培养机制。地方政府和相关人员应更新理念,充分认识洞经音乐濒危的严重性,承担起保护洞经音乐的责任。政府应出台切实的扶持政策,建立长效传承机制,加强抢救工作,制定保护规划,完善保护制度,鼓励和支持传统文化的传承。同时加大财政投入,设立专项保护资金,用于音乐资源的普查、保护、人才培养和传承人的扶持,为传承人提供必要的政策和资金支持。按标准划分传承人的级别,核定不同的补助金额,由各级财政负担。吸引社会资金,整合社会资源,动员各方面的力量,让更多的人参与保护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通过艺术文化机构,培训专业人才,开展云南洞经音乐的教学与传承,尽快培养青少年传承接班人,鼓励和跟踪培养中青年艺术骨干,实现云南洞经音乐薪火相传。 四是促使云南洞经音乐接轨当地文化产业,凸显其市场价值。云南洞经音乐丰富多彩、特色鲜明,蕴藏着珍贵的民族文化艺术资源。要开展广泛全面的调查研究,多层次、多方面地挖掘云南洞经音乐的多重价值,尤其是市场价值。在新的历史时期,将传统文化与市场机制相结合,充分发挥云南洞经音乐的多重价值,使其不断完善发展,焕发生命力,提升影响力,在振兴文化产业中发挥应有的作用,继续传达民族文化精神和民族审美心态。 (作者单位为云南民族博物馆。本文刊于《中国道教》2023年02期。)
注:
1.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南涧彝族自治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南涧县文史资料·第一辑》,1993年。
2.杨杰宏:《周边地区洞经音乐在丽江的传播及其影响》,《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2022年第1期。
3.大理市下关文化馆编:《大理洞经古乐》,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
4.唐鑫整理、孙炳笑刻印:《云南巍山洞经古乐曲选》油印本,1988年10月。
5.雷宏安:《略论中国洞经音乐的起源及流变特征──一种多视角的文化探索》,《民族艺术研究》,2016年第2期。
6.吴学源:《洞经音乐》,中音在线网,http://www.musiceol.com/news/html/2012-6/201262717493048071419.html,2012年6月。
7.洞经音乐(文昌洞经古乐):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https://www.ihchina.cn/project.html#target1,2008(第二批)。
8.由云龙:《姚安县志》卷55,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10月。
9.卢金锡修,杨履乾、包鸣泉纂:《民国昭通县志稿》卷六,昭通新民书局,193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