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大学是当今世界各国进行高等教育和科学研究的主要机构。众所周知,大学起源于欧洲的中世纪。最古老的大学诞生于12世纪末至13世纪初,首先是在博洛尼亚(Bologna)、巴黎(Paris)和牛津(Oxford)。大学制度引入我国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在汉语语境中,“大学”一词可以顾名思义直接与高等学府或者高校联系在一起,它与小学、中学共同构成由低到高的现代教育体系。①而西方学者对“大学(university)”有着更深层次的理解。例如德国哲学家Karl Jaspers(卡尔·雅斯贝尔斯)把大学描绘成一种特殊类型的学校:“大学是一个由学者与学生组成的、致力于寻求真理之事业的共同体。”②
雅斯贝尔斯把大学看作一种学人共同体。这个精准的阐释给予了单词“university”最基本的词源学解读。在西方现代语言的几个大语种中,与汉语“大学”相对应的单词是英语的university,法语的université,德语的,意大利语的università,西班牙语的universidad以及俄语的университет等等。但这些西文单词从字面意义上讲都不能与“高校”或者“高等学府”直接相关联。例如德语中另有Hochschule这个词,它对应的汉语翻译才是“高等(Hoch)学校(Schule)”。西方现代语言中“大学(university)”一词来源于中世纪拉丁语中的名词universitas。③而在中世纪拉丁语中,universitas的基本词义是指同一行业的从业人员结成的社团、行会,与表示团体或者集合的名词collegium、communitas、societas等是同义词。④因此,本文首先需要考查的问题是名词universitas是如何与中世纪大学关联在一起的。
此外,在中世纪的历史文献中还有另外一个词组指称中世纪大学,即studium generale。⑤这个词可以说是欧洲中世纪大学的专有称谓。⑥但由此而产生的问题是,该如何理解universitas和studium generale这两个词之间的关系。在国内已有的翻译著作和大学史论著中,universitas被译成“大学”、“中世纪大学”,或者直译为“共同体”,而studium generale则被译作如“大学馆”、“广学院或广学馆”、“高等学科研习所”、“普通研究班”、“泛邦学校”等。⑦这些翻译都试图接近studium generale的字面含义。因为在现代拉丁语中,名词studium指学习、学业、学校,而形容词generale(generalis)的词义是综合的、普遍的。
问题在于这种字面的翻译看似工整,但缺乏对studium generale出处和来源的历史性考查,并隔断了它与universitas之间的联系。由此可能产生的误解是以为universitas和studium generale在欧洲中世纪并不相关,两者或许各有所指。本文旨在对中世纪史料释读的基础上,对universitas和studium generale做出历史学角度的考查和解释。文中所涉及的不仅仅是词源学问题,更是对中世纪大学起源的历史性回溯和对中世纪大学本质的理解。文章的切入点并不是教育学的视角,而是一种史学的研究。因为只有从史学的角度对中世纪大学进行最基本的考查,才能在教育史、学术史、社会史和文化史等方面对中世纪大学做出更深入的研究;⑧也只有通过史学的研究方法才能避免牵附,为大学在中世纪的历史提供符合其时代条件以及社会背景的解读。
一、universitas的词源
在已知的古典拉丁语史料中,名词universitas并不常见。对它的考查最远只能追溯至西塞罗(Cicero,公元前106—前43年)。⑨在他的哲学著作《论神性》中,西塞罗曾经为数不多地使用过这个词。在西塞罗的笔下,universitas一词表示所有事物的“全部”、人类的“全体”,即英语中的“entirety”或者“the whole”。⑩可见,古典拉丁语中的universitas是一个抽象名词,它表示“个体的总合”、“整体”、“全部”;(11)并与表示“个体”的拉丁语名词singulus在词义上相对。用于补充说明universitas的属格名词一般都是复数形式,如universitas hominum表示“众人的总体”,universitas rerum或universitas facti表示“诸多事物的整体或全部”。
到了中世纪的早期——即基督教在西欧兴起之后,拉丁语的语法和词汇也随着历史的发展和宗教的介入产生了变化和扩展。但就名词universitas而言,它表示“整体”或“全体”的基本词义并没有改变。塞维利亚的主教伊西多尔(Isidore of Seville,560-636)在其编著的拉丁语百科全书《词源》中就将教会(ecclesia)比作一个整体(universitas),以强调教会的统一和团结。(12)但这里的universitas仍是表示“整体”的抽象名词,它并不专指教会。只有在与基督教相关的语境中,universitas的词义才与教会联系在一起,如universitas christianorum、universitas ecclesiastica等等。(13)单独出现的universitas并不是教会(ecclesia)的代名词,而且在12世纪之前的拉丁语中,universitas也不仅仅适用于教会。它更常见的用法是指具有某种共同特征或属性的人群所组成的集合体。这些人可以有相同的职业、有相似的身份、或者生活在同一居住地。比如它可以指村落、城镇中的全体居民universitas castri或者universitas civitatis。此外,universitas还可以指商人的集合体universitas mercatorum或者手工业者的集合体universitas fabrum。这些用法使universitas有了共同体、社团和行会等具体的词义。这时,universitas指的是一种组织形式;它表达的是种类的概念(Gattungsbegriff)。(14)然而直至13世纪初,universitas还并不特指某个共同体或者某个行会。它需要一个说明其属性、特征或所属行业的定语,才能充分表达是“某某人群的共同体”或者“某某行业的行会”。同时,universitas与collegium、communio、communitas、consortium、corpus、societas等多个表示社团、团体、行会、联合体的拉丁语名词是同义词。(15)这些词之间可以混用或者互相替换,所表达的含义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别。(16)总之,与古典拉丁语相比较,中世纪拉丁语中universitas的所指更加具象,增添了表达“共同体”或者“行会”等组织种类的词义。
二、universitas与中世纪大学的起源
中世纪大学在西欧各地出现之后,universitas被用于中世纪大学的称谓之中。由此,universitas又逐渐有了新的词义。最初的中世纪大学并不是由外力兴建而成的,它没有校园和固定的校舍。最古老的几所中世纪大学是于12世纪末至13世纪初,在西欧的几个教育发达的城市中通过学人组成社团的形式逐渐发展形成的。(17)在12世纪的中晚期,聚集在巴黎、博洛尼亚以及牛津的教师和学生,自发而且自愿地结社以求自保、互助和自治。结社的首要原因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因为,他们其中的大多数并不是本地人,而是从西欧各地汇聚而来——对当地人而言的——陌生人。因此,外来的学人们需要在其落脚的城镇中组织自己的团体来保护个人及其随员的人身和财产安全,维护他们共同的利益和权利,免遭当地权势的压迫和市民的歧视。在有了基本安全保障和受到当地人平等对待的基础上——比如合理的房屋租金和市场上公平的商品交易价格等等,学人们才能进行正常的教学,完成知识的传承。这种由学人们组成的具有行会或同业公会性质的团体就是一种基尔特(guild)或社团(corporation)。值得注意的是,学人们没有兴办学校sc(h)ola或学苑academia等传统的教育机构;而是采用了社团这种新的方式来组成属于自己的教育组织。(18)就其教学而言,学人社团的授课方式仍是以老师讲授和学生聆听的形式为主。但是在组织层面上,教师之间师生之间、以及学生之间的社会关系发生了变化。在社团中,他们是属于同一组织的、忠于同一誓言的成员。这种社团或者行会性质的教育组织就是中世纪大学的起源。
对于这种学人自行组织的社团,王权很早就给予了认可。法王菲利普二世(Philippe II Auguste,1180-1223年在位)曾于1200年下诏支持汇于巴黎的众多学人的教学活动,并给予他们王权的保护。(19)在诏书的行文中,并不见传统的教育机构sc(h)ola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已经作为一个群体的“巴黎学人们(Parisienses scolares)”直接得到了法王的眷顾和王权的庇护。巴黎的学人们将这份法王的诏书视作王室认可其社团组织的最早的官方文件,这也是中世纪的巴黎大学最先得到的“学术特权”之一。(20)史学界也由此认定,中世纪巴黎大学的正式形成不晚于1200年。(21)
然而,在法王1200年的诏书中还没有具体提及巴黎学人社团的名称。文中仅用了学人scolar的复数形式“scolares”。最早是在来自教廷的史料中,出现了universitas等多个表示行会的名词来称呼学人们组成的社团。已知的最早文献是教宗英诺森三世(Innocent III,1198-1216年在位)于1208至1209年之间致巴黎学人的一封回信。(22)英诺森三世在信中对巴黎学人的称呼和其社团组织的称谓做了明确的区分。当教宗称呼汇于巴黎的全体教师时,称他们为“致巴黎所有讲授神学、教会法及自由七艺的教师(universis doctoribus sacre pagine,decretorum et liberalium artium Parisius)”。但当述及巴黎学人社团时,教宗则在文中多次使用了universitas一词。特别是有两处具体提到了“教师的共同体(universitas magistrorum)”,有一处称巴黎学人社团为“你们的共同体(universitas vestra)”。英诺森三世的信件至少说明了下列两点:首先,在13世纪初的巴黎已经存在了组织形式很稳定的学人社团。巴黎的学人社团是以教师为主体的共同体,而且教师们所讲授的科目有所不同(由此也可略知早期巴黎大学的学科设置)。其次,如同王权一样,教廷也注意到学人群体已经成为了不容忽视的社会力量;于是,教廷对于巴黎学人社团universitas这种新型的教育组织形式给予了认可和支持。而巴黎的学人们也将这封教宗的信件视为教廷授予中世纪巴黎大学的最早的特权凭证。需要注意的是,虽然教宗英诺森三世在信件中使用了“universitas”作为巴黎学人社团的称谓,但是教宗在同一封信中也使用了universitas的多个同义词来称呼巴黎的学人社团。其中有communioni magistrorum、communioni vestre以及societatis eorum in magistralibus等称谓。与universitas一样,communio和societas所指的都是同一社团,即巴黎的学人共同体。这表明,在13世纪初期universitas还没有成为学人共同体的特定称谓。作为一个表示组织种类的普通名词,universitas仍可以与communio、consortium、societas等表示社团和行会的词汇互换使用,在词义上并没有区别。也就是说universitas magistrorum与communio magistrorum,以及universitas vestra和communio vestra可以视作两组同义词,它们都是经教廷认可的称谓。
这封英诺森三世的回信也引出了另外的疑窦。教宗在信中曾称巴黎学人的社团为“你们的共同体(universitas vestra和communio vestra)”。问题在于,巴黎学人在致教宗的去信中是否已经率先称呼自己的社团为“我们的共同体(universitas nostra或communio nostra)”,所以教宗才在回信中使用了“我们的(nostra)”对称“你们的(vestra)”,以此作为对巴黎学人们的回应。遗憾的是,巴黎学人那封致教宗的去信已经无踪可寻。我们无法知道巴黎学人们在当时称自己的社团为universitas还是communio,或是使用了其他名词。
在得到了王权和教廷的双重承认之后,巴黎的学人团体得以更加稳定地发展。它马上吸收了学生加入其中,发展成为教师和学生的共同体。壮大后的共同体同样得到了教廷的承认。1215年,英诺森三世派遣特使罗伯特(Robert of)前往巴黎规范大学的章程——即巴黎学人章程(status Parisiensium scolarium)。在特使致巴黎学人社团的教令中,他对这个共同体的称谓是“universitas magistrorum et scolarium”。(23)教令的行文中不再有communio或societas等universitas的同义词出现;而一律使用的是universitas。而且,文中也曾省略了用于限定universitas的属格名词“magistrorum etscolarium”,而把巴黎的学人共同体直接简称为“Universitas”。这说明,在当时各方都已知的语境下,单独出现的universitas业已可以作为学人共同体的代名词甚至专有名词使用。至于为什么是universitas而不是其他名词——如communio、consortium、societas等等——从诸多同义词中脱颖而出,被用来专门指称学人共同体,只能说是历史的偶然。
自1215年起,巴黎大学有了受教廷认可的规范及章程。更为重要的是,罗马的教廷对中世纪大学即universitas这种学人共同体形式和称谓上的认可。在教宗英诺森三世的继任者霍诺留斯三世(Honorius III,1216-1227年在位)的任期内,universitas的称谓被教廷广泛地传播和施用于西欧各地的大学。霍诺留斯三世上位伊始,即1217年,他就明确称巴黎大学为“universitas——学人共同体”。(24)此外,霍诺留斯三世把universitas的称谓也应用到了其他两个大学的诞生地。在13世纪20年代,他称博洛尼亚大学为“universitas scholarium(学生共同体)”,称牛津大学为“universitas Oxoniensis(牛津的共同体)”。(25)至此,三所最古老的中世纪大学都被教廷承认为学人共同体universitas的形式。
不但如此,霍诺留斯三世还把universitas的称谓用于新组建的大学。例如,他于1220至1221年间对帕伦西亚大学(Palencia——位于当时的加斯蒂亚王国,现西班牙的西北部)的改制给予支持。教宗教令当地教会为帕伦西亚大学“universitas vestra”提供财政上的资助,由此保障了帕伦西亚大学的人员基础。(26)经由教会的帮助,中世纪的帕伦西亚大学才得以最终组建。(27)
自13世纪20年代起至50年代,西欧各地新兴的大学或自己冠名或被教廷以及世俗权力称为universitas。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包括现今法国境内的蒙彼利埃大学(Montpellier)“universitas medicorumtam doctorum quam discipulorum Montispessulani”、(28)图卢兹大学(Toulouse)“universitas magistrorum et scolarium Tholose”,(29)今英国境内的剑桥大学(Cambridge)“universitas scolarium Cantebrig”(30)以及现今西班牙境内的萨拉曼卡大学(Salamanca——位于伊比利亚半岛上当时的加斯蒂亚—莱昂王国)“universitas magistrorum et scolarium Salamantin”等。(31)
在13世纪上半叶的西欧、南欧以及英伦,已经涌现出了多所中世纪大学。中世纪大学的核心人员就是学人——教师和学生,而中世纪大学的组织方式就是由这些学人组成的社团或行会。所以,中世纪大学从根本上说是一个组织,而并非像当今的大学或学校一样是一个机构。这种学人的组织与其他的行会或社团同样受到了罗马法和教会法的双重承认,拥有合法的身份和独立的社会地位。(32)仍是在13世纪的上半叶,各地的学人社团逐渐统一称谓为universitas。这次称谓的统一仅是出于不同的使用者对universitas一词的习惯性使用,而并非出自有计划的约定。同时,各地大学的名称也有不同之处。其主要区别在于用来说明universitas的属格名词。这是因为在不同的地域,组成大学人员的身份各异。有的大学是单一的教师共同体universitas magistrorum,或者学生共同体universitas scholarium;有的则是教师与学生共同体universitas magistrorum et scholarium。
自13世纪始直至中世纪的末期,教廷、地方教会、皇权、王权、各地的诸侯、甚至一些城市的政府,都开始组建自己所在领地和势力范围内的大学,他们也由此成为了中世纪大学的兴建者。在他们颁布的组建新大学的特许状中或者在他们赐予大学的各项特权敕令中,都称所组建的大学为universitas。也就是说,他们在新组建的大学中保留了universitas的组织形式,使得学人们可以在自己的共同体内实行自治。而在其自治的过程中,学人们更是为中世纪大学打上了深刻的共同体的烙印,比如他们制定的大学章程称为statuti universitatis,他们所掌握的大学印章叫做sigillum universitatis。
由于中世纪大学身为共同体的组织形式,中世纪大学中的学人才是大学真正的载体和主体。到了中世纪晚期,单独出现的universitas更是成为了指称中世纪大学的专有名词之一:无论这些大学是在学人共同体的基础上发展兴起的(ex consuetudine),或是由其他大学迁徙而来的(ex secessione),还是在14和15世纪由外部的权势组建而成的(ex privilegio)。总之,中世纪拉丁语中universitas所指的是人的集合体。具体到中世纪大学,它指的是学人共同体,而不是指所有的学科科目或者知识领域的集合。所以,不能将中世纪大学universitas解释为“研习包罗万象学术或研究所有学问(universality of learning)”的学校。(33)
三、studium与universitas
在中世纪的史料中对中世纪大学的称谓并不止universitas一个名词,与universitas一词几乎同时出现的还有名词studium。西方现代语言中也有studium这一名词。比如德语中的studium就表示大学的学业、研究、学习等。但拉丁语名词studium的基本词义与教育、学习、学校等本无直接联系,它来自拉丁语的动词studere。而studere是指努力追逐、热心于某事的动作。由此,名词化了的studium的本意为热心、热情、努力等。(34)
由于studium有努力上进的词意,在中世纪早期的拉丁语中它就被转用于学习、学业、研究等词义。(35)在12世纪以后,studium的词义进而被引申为学校、教育机构或场所。(36)位于某某城镇的学校可以写作studium in civitate……或studium apud……然而,在13世纪以前,表示学校的拉丁语名词一般为sc(h)ola,并经常以复数形式出现sc(h)olae。(37)于是,自12世纪起,studium逐渐成为了sc(h)ola的近义词,如“在学校中教学sc(h)olas regere”也可以写做“studium regere”。在出自1189年的史料中,博洛尼亚的教育机构就被称为“studium in civitate Bononi[a]e”。(38)也就是说,当给studium加上说明其地点的名词时,studium就表示位于当地的学校。鉴于12世纪的博洛尼亚是当时法学教育的中心,法学教师众多而且学校林立;再者,博洛尼亚还是最早的中世纪大学发源地之一。所以,studium Bononiae所指的或是当地的学校,或是早期的博洛尼亚大学。因此studium作为中世纪大学的称谓可能于12世纪末已在博洛尼亚出现。
在出自13世纪早期的有关中世纪大学的史料中,studium已经常和universitas一同出现。已知的最早史料仍是来自教廷,仍出自上文已经提及的教宗霍诺留斯三世之手。他在1219年写给巴黎教会的信中同时使用了“Parisiensium universitas”和“studium Parisiense”来称呼巴黎大学。(39)也就是说,教廷既承认中世纪巴黎大学身为学人共同体universitas Parisiensis的组织形式,又认可它作为studium Parisiense有着与学校相同的性质并承载同样的教学功能。这两个称谓的所指都是中世纪的巴黎大学,不同之处在于它们各自所指的是巴黎大学不同的方面。
而这样的双重称谓并不仅仅用于巴黎大学。本文第二部分提及了霍诺留斯三世曾于1220至1221年间支持帕伦西亚大学进行改制。(40)在颁给帕伦西亚大学的特许状中,霍诺留斯三世允许帕伦西亚当地的“学校[sc(h)olas]”经过“大学改制(reformare studium)”后,结成“学人共同体”,并承认其为一所新组建的中世纪大学。(41)教廷既称帕伦西亚大学为“studium in civitate Palenti[a]e”,又同时称之为“universitas vestra”。
在已知的出自世俗权力方面的史料中,最早使用studium来称呼大学的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二世(Frederick II,1220-1250年在位)。他于1224年广谕天下,称要在那不勒斯(Napoli)组建一所新的“大学(studium)”。(42)此外,在1239年撰写的帝国编年史中,也直称那不勒斯大学为“studium Neapolitanum”。(43)可见,studium一词自13世纪20年代起已经被通用来指称中世纪大学。当它与表明地点的名词或者形容词组合在一起时,所指的就是当地的大学,比如博洛尼亚大学(studium Bononiense),巴黎大学(studium Parisiense),或那不勒斯大学(Neapolitanum studium)等。
此外,自13世纪30年代起,在史料中还出现了把universitas和studium组合在一起共同指称中世纪大学的用法。在教宗格里高利九世(Gregory IX,1227-1241年在位)1231年颁给巴黎大学的著名教令Parens scientiarum中,不但称巴黎大学为“universitas”和“studium”,更称它为“universitas studii”——字面意思为“(巴黎)大学的学人共同体”。(44)这种组合的用法更为后世所常用。特别是对于中世纪晚期才组建的大学来说,更愿意把所有指称大学的名词组合在一起都冠于自己的正式名称中。比如14世纪中晚期在神圣罗马帝国内组建的海德堡大学universitas studii Heydelbergensis、科隆大学universitas studii Coloniensis、埃尔福特大学universitas studii Erfordensis等等。(45)新组建的大学既想借此名称显示自己继承了源自12至13世纪大学形成时期学人共同体的传统,又把自身的地位抬升到了与在当时就已有百年历史的老大学的同等高度。
四、中世纪大学:studium generale
而作为中世纪大学专有名称的studium generale,它的出现则要晚于universitas和studium。但至晚在13世纪30年代,它已经出现在有关中世纪大学的文献中。(46)从这时起,universitas,studium和studium generale作为指称中世纪大学的名词一同出现在史料中,有时候三个词甚至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份文献中。
已知的最早使用studium generale来称呼中世纪大学的史料并不是出自大学自身,也不是来自教廷、皇权或王权,而是出自一份城市史的文献。意大利的维切利市(Vercelli)在1235年制订的抵制宗教异端的《城市章程》中,与维切利大学的学人们达成一项协议,将选拔教授特别是神学教授的事务完全交予该大学。在这份文献中,维切利市称维切利大学为“studium generale Vercellis”。(47)中世纪的维切利大学是由从博洛尼亚大学迁徙而来的师生组建而成的。这些教师和学生于1222年离开博洛尼亚后先是到了帕多瓦(Padova),组建了帕多瓦大学。在维切利市的盛情邀请下,(48)他们又离开了帕多瓦,于1228年到了维切利并组建了这里的大学。(49)可见,中世纪维切利大学的组建是当时的学人们和当地市府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并无教廷或皇权的参与。那么,这两个统治权势就不可能给维切利大学冠以新名。而未解的疑窦就是:studium generale这个名称是维切利市从其他文献中借用而来的,还是维切利的原创。在这份城市与大学的协议文献中,无论是维切利市还是维切利大学,都没有特意对studium generale做出解释,特别是没有说明为什么在指称大学的名词studium之后要再加上generale这个形容词。不能排除的可能性之一是,在13世纪20年代,studium generale作为指称中世纪大学的名词——至少在意大利——获得了普遍的认同。它已经能够被用于官方文书和法律文件中作为大学的正式名称,而无需特别的解释。所以,维切利市对studium generale的使用也只是出于习惯性的用法而已。若当真如此,那么考证studium generale起源的年代和出处还要依靠新史料的发现和挖掘才能实现。
在出自13世纪40至50年代的史料中,对studium generale的使用明显增多,其使用者的群体也在日益扩大。在蒙彼利埃大学于1242年制定的章程中,大学自称为“in locis [Montispessulane] ubiest studium generale”。(50)这是已知的中世纪大学自称为studium generale的最早史料。教宗英诺森四世(Innocent IV,1243-1254年在位)于1244至1245年间发布教令组建隶属于教廷(curia)的大学,并称之为“studium generale”。(51)这是罗马教廷最早对studium generale这一称谓的正式承认,并也使用它来称呼教廷内部的大学。教宗亚历山大四世(Alexander IV,1254-1261年在位)更是常用studium generale来指称中世纪大学。在他于1255年颁给萨拉曼卡大学的特许状上,称这所由加斯蒂亚—莱昂王权所组建的大学为“studium generale”。(52)此外,他也将于1260年新组建的塞维利亚大学(Sevilla)称为“studium generale”。(53)在教廷普遍使用studium generale的同时,各地的王权也开始称其疆域内的中世纪大学为studium generale。例如腓特烈二世的两个儿子康拉德四世(Conrad IV,1250-1254年在位)和曼弗雷德(Manfred,1258-1266年在位)在继承了其父西西里王国的王位后,分别称其王国内的萨拉诺大学(Salerno)和那不勒斯大学为“studium generale”。(54)
自13世纪50年代起,studium generale就成为了通行的受到广泛认可的专有名词。大学自身、大学所在的城市、皇权或王权以及教廷都使用它来指称中世纪大学。特别是13世纪的后半叶至中世纪末,当皇权、王权、各地诸侯、城市或地方教会组建新的大学时,在大学的特许状(privilegium)上,都无一例外地使用studium generale来指称所要组建的大学。(55)可见,使studium generale成为专有名词的动力,并不是出于拉丁语语法的某项规范要求,也不是由某个统治权势强力推行使用的结果,而是在对它的使用中逐渐形成的行文和用词习惯。由于各方的相互借鉴和对studium generale约定俗成的使用,使studium generale这个拉丁语的新词获得了当时社会的普遍承认。
问题在于,拉丁语的形容词generale(generalis)的本意是“综合的、普遍的、总的”,(56)当它与studium一起作为中世纪大学的专有名词时,它具体所指的是什么。西方史学界自19世纪80年代开始就此问题进行了长达一个多世纪的研究和讨论。其难点在于,中世纪大学本身并没有留下任何专门解释自己名称的史料。同时,罗马教廷作为当时掌握和使用拉丁语的权威机构也没有对studium generale的具体含义作过界定。这造成了大学史领域的学者们在阐释和翻译studium generale的时候产生了诸多的分歧和争论。(57)
认为generale所指代的是所有学科领域的观点,早在19世纪就被德语区的学者所否定。(58)能够进入中世纪大学并设立为学院(facultas)的学科领域在当时只有四个,即神学、医学、法学(包括罗马法和教会法)和自由七艺(artes liberales)。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这四个学院并不能涵盖——从现代意义上讲——所有的学科领域,而在于并不是所有中世纪的大学都能够同时拥有这四个学院。作为初等学院的自由七艺一般为各大学所共有,因为它提供基础的拉丁语语言课程,包括语法、修辞和逻辑等。而作为高等学院的神学、医学和法学,只有少数中世纪的大学能够设置齐全。即便是作为中世纪大学之母的巴黎大学,学院设置也并不完整,那里的法学院只有教会法而缺少罗马法。大多数中世纪大学只有三个高等学院中的一个或二个,再辅以一个自由七艺学院。可见,是否能称为studium generale与这所大学中学院的数量无关。
而19世纪的学者曾认为在studium之上再加generale是指中世纪大学的广泛包容性——即所有人都可以进入大学来学习。例如将studium generale翻译为德语的“Lehranstalt für Alle”,即“对所有人开放的学校”。(59)由此,generale不再指学科领域,而是转向指人,具体地说是指有意愿到大学来学习的人或者指中世纪的大学生。这种观点的主要依据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二世于1224年组建那不勒斯大学的时候,在其谕诏中的一段话:“Omnes igitur amodo,qui studere voluerint in aliqua facultate,vadant Neapolim ad studendum”,(60)即“那么自现在起,所有愿意到某个学院学习的人,都可以到那不勒斯[大学]来学习”。然而,腓特烈二世在他的诏书中并没有使用studium generale这个名词;他称那不勒斯大学为studium。另外,历史发展本身也证明了,在西欧中世纪的社会环境下,大学是不可能对所有人开放的。能够进入中世纪大学学习的人要受到诸多因素的限制,如社会等级、职业身份、宗教信仰、家庭境遇等等条件。既然中世纪大学并不具备现代大学教育的开放性和普及性,那么generale的普遍性就不可能指向中世纪的大学生。腓特烈二世的诏书所展示的无非是一种期许。他作为那不勒斯大学的组建者,必然是期望新大学能够广招到尽可能多的学生,由此使得皇权庇护下的那不勒斯大学能够不断地发展。在13世纪中期的西欧,对studium generale作出过明确规定的并不是皇帝或者教宗,而是伊比利亚半岛上加斯蒂亚—莱昂王国的国王阿尔方索十世(Alfonso X el Sabio,1252-1284)。这位被称作“智慧之王”的国君在天象、翻译、音乐、历史等领域均有造诣。而且,他还大力推动其王国内文化和教育事业的发展,特别是对位于自己领地内的萨拉曼卡大学,他给予过大力的支持和特殊的眷顾。阿尔方索十世曾于1256至1265年间组织当时的法学家编著了王国的法典《七部典(Las Siete Partidas)》。在法典第二部的第31项中,有11条法令直接涉及了中世纪大学。其中,在第1条法令下对studium generale做了如此的规定:“estudio general……debe seer establescido por mandado de papa,ó deemperador ó de rey”,(61)即“studium generale必须是由教宗,或者皇帝,或者国王,敕令组建的”。依照阿尔方索十世的《七部典》,generale背后的含义是指大学组建者的身份等级——由掌握最高权力的人组建的即为studium generale。虽然,阿尔方索十世的法典几乎是唯一对studium generale有过具体说明的中世纪史料。但其史料价值却非常有限。首先,阿尔方索十世作为加斯蒂亚—莱昂的国王,并没有权限在其王国的立法中对教权和皇权做出解释和规定;即便制订出了这样的法条,也必定不会被当时教宗和皇帝认可,更不可能推行至整个西欧。其次,《七部典》在阿尔方索十世在世时期并没有正式颁布执行。在阿尔方索十世身后直至14世纪中期,他的后世子孙也只能实施《七部典》中的部分法条。在这其中,并不包括对studium generale的规定。(62)再次,历史也并没有依照阿尔方索十世制订的法典发展。不但那些早在12世纪末13世纪初就已经自行发展成型的中世纪大学如巴黎、博洛尼亚和牛津大学被称作studium generale;在西欧其他地域由学人们迁徙而组建的大学,由城市组建的大学,和由地方教会组建的大学,都称作studium generale。所以,中世纪大学得以称为studium generale与其组建者的身份并无关系。
由于缺乏确切和充分的史料支持,20世纪大学史领域的学者们只能从中世纪大学的特征、性质和形态入手,依靠分析的方法来解释generale的真正含义。经过近一个世纪的研究和讨论,史学家们达成了对studium generale诠释上的基本共识。但这种共识并没有给studium generale一个概念性的定义。现代史学对studium generale的诠释是描述性的,它基于对中世纪大学所享有的种种特权的概括之上。法国历史学家Jacques Verger(雅克·韦尔热)在学界公认的通史性著作《欧洲大学史》第一卷《中世纪大学》中,把studium generale的含义总结如下:它必须由当时的普遍权威——即教宗或者皇帝——所认可;它其中的教师和学生享有一些诸如迁徙自由和享有教会俸禄的特许权;而其最重要的特许权是,经过在studium generale中学习之后所获得的执教资格可以得到普遍的认可。(63)所谓通行执教资格(ius ubique docendi或者licentia ubique docendi)即指从一所studium generale获得执教资格的学人,可以不经过再次考核而在任意一所studium generale中教授他所学的学科。(64)从对studium generale 含义的描述来看,它所指的就是中世纪的大学。在中世纪的欧洲,再也没有其他的教育机构或组织能够享有上面所列举的诸多特许权。这些特许权中有两项核心:一为统治权势的普遍认可,一般来讲,中世纪大学都会从教宗或者皇帝那里得到特许状;一为普遍认可的执教资格。而这也正好与修饰studium的形容词generale所要表达的“普遍的”词义在字面上相符合。
到了中世纪晚期——即14和15世纪,当一所新的大学将要组建时,教宗或者皇帝都会事先颁发允许组建新studium generale的特许状,而特许状中也都会授予这所新大学享有通行执教资格的特许权。这在神圣罗马帝国内尤为明显。(65)帝国内的大学自14世纪中期才开始组建,最初的几所是布拉格大学(Prague)、维也纳大学(Wien)、海德堡大学(Heidelberg)、科隆大学(Kln)、埃尔福特大学(Erfurt)。它们无一例外地在组建之初就得到了教廷的认可和特许状。而在这些特许状上,对这些大学的称谓不但分别有universitas studii Heydelbergensis、universitas studii Coloniensis、universitas studii Erfordensis,更都有统一的名称studium generale。由此可见,中世纪欧洲的各个地域对studium generale这一专有名词的使用是统一的,它指称的对象是明确的,即任何一所中世纪大学。专有名词studium generale、universitas和studium一同通用于欧洲中世纪晚期的历史文献中。
结论
经过上文对13世纪初大学史文献的梳理和解读,对中世纪大学名称的起源和含义可以勾勒出如下的轮廓:(一)中世纪大学源于由教师和学生组成的、具有行会或者同业公会性质的团体。团体的名称起初并不固定,拉丁语的诸多名词communitas、consortium、societas、universitas等都可以用来称呼这样的团体。而universitas只是出于偶然,才成为了指称教师和学生团体的习惯性用法。所以,中世纪大学是先有了共同体之实,后有了universitas之名,而不是因其名而得其实。(二)所谓中世纪大学,就其组成形式而言,本质是以学人共同体universitas magistrorum et sc(h)olarium为其主要人员的一个组织;教师和学生——即中世纪的学人是承载大学的主体。(三)中世纪大学另外的一个名称studium表达出了这种学人共同体与作为教育机构的学校sc(h)ola的很多相似之处。作为学人共同体的中世纪大学,其功能与学校一样,都是以授课和培养学生的方式承担着教育的责任并完成对知识的传承。(四)中世纪大学在当时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专有名称studium generale。这个专有名称所指向的是中世纪大学享有的诸多特许权,其核心是中世纪大学从最高统治权势那里获得的特许状以及通行执教资格。(66)(五)在中世纪大学的成型阶段和其早期历史中,中世纪大学曾经有过多个名称。其中最常见的并得到当时社会普遍认可的是universitas、studium、studium generale。此三者得以通行并非源自任何的规范或者规定,而是出于约定俗成。(六)虽然,名词universitas、studium、studium generale在史料中出现有时间上的先后顺序。但是,稍晚出现的studium generale并没有替代universitas和studium。这三个词有着共同的所指——中世纪大学,只是它们各自指向的是中世纪大学的不同方面。
大学起源于欧洲中世纪——拉丁语的世纪。现代大学从其远祖中世纪大学那里继承了诸多传统,最明显不过的是与大学设置和学业直接相关的很多拉丁语名词。仅以英语为例,大学university(universitas)、大学校长rector(rector)、学院院长dean(decanus)、学部faculty(facultas)、学院college(collegium)、博士doctor(doctor)、硕士master(magister)、学士bachelor(baccalarius)等等,均来源于中世纪大学使用的拉丁语;它们其中的大多数仍旧保留了中世纪的原意。特别是universitas一词,它从近代开始成为了大学唯一的统称并融入了各种现代西方语言之中。而studium generale则随着大学在近代的转型逐渐退出了大学发展的历史舞台。(67)从近代开始至今,世界各国的大学全都冠名以university,其所要彰显的正是源于中世纪的名词universitas所内含的学人共同体的特征和实质。大学本身最终选择了university(universitas)作为自己的统称,并获得了社会的普遍认可。这不是历史的又一次偶然,而是基于大学和它所处的社会对大学起源的清醒认知,是对学人共同体这一大学基本属性和核心价值的主动传承。
在理清了universitas和studium generale的起源、含义和关系之后,今后有待进一步探讨的是,汉语学界应如何处理对两者的翻译问题。西方语言可以省去翻译工作,直接援引拉丁语原词而不会产生混淆。而汉语翻译则一般做出区别。如将universitas和studium generale分别译为“学人共同体”和“中世纪大学”,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是符合当时的史实的。而且,这样的翻译一目了然地展示了大学在中世纪的起源、特征以及发展史,利于今后学术界更深入地开展有关欧洲大学史乃至学术史方面的专业探讨和交流。或者,既然universitas和studium generale两个名词有着共同的所指,那么是否就将这二者都翻译为中世纪大学。西方史学界在很多时候也将universitas和studium generale作为指称中世纪大学(medieval university)的同义词处理。(68)对于汉语翻译来说,为了使译文更加确切,可以在括号中给出拉丁语的原文,以标明这两个名词在不同的语境(context)中分别强调的是中世纪大学的不同侧面。
注释:
①中国历史上的“太学”与现代汉语“大学”在词源上的传承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
②[德]卡尔·雅斯贝尔斯:《大学之理念》,邱立波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9页。
③Mediae Latinitatis Lexicon Minus, Lexique latin medieval-Medieval Latin Dictionary-Mittellateinisches
, Leiden: Brill, 2002, pp. 1371-1372.
④参见Pierre Michaud-Quantin, Universitas. Expressions du mouvement communautaire dans le moyen-age latin, Paris: Vrin, 1970, pp. 11-57; Olga Weijers, Terminologie des universités au XIIIe siècle, Roma: Dell’Ateneo, 1987, pp. 15-34。
⑤Olga Weijers, Terminologie des universités au XIIIe siècle, pp. 34-45.
⑥国内教育史领域的学者对此已有所阐述。见陈洪捷:《何谓studium generale——〈大学理念的传统与变革〉》,《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06年第2期,第157—160页;延建林:《中世纪大学称谓的变迁》,《教育学报》2007年第6期,第80—84页;贺国庆等:《欧洲中世纪大学》,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5—9页;宋文红:《欧洲中世纪大学的演进》,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87—91页;张磊:《欧洲中世纪大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9—17、95—102、116—120页。
⑦参见上注。另外,近十年来国内学界已对大学史领域西文文献的汉译工作做出了不懈的努力,有些书正在翻译,有些论著甚至已经出版了多个中文译本。参见[比利时]希尔德·德·里德-西蒙斯主编:《中世纪大学》(《欧洲大学史》第一卷),张斌贤等译,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年;[比利时]希尔德·德·里德-西蒙斯主编:《近代早期的欧洲大学1500—1800》(《欧洲大学史》第二卷),贺国庆等译,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年;[法]雅克·韦尔热:《中世纪大学》,王晓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美]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大学的兴起》,王建妮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美]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大学的兴起》,梅义征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美]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大学的兴起》,张堂会、朱涛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年;[英]梅斯汀·拉斯达尔:《中世纪的欧洲大学》,崔延强、邓磊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此部中文译本虽然分三卷,但相对应的是Rashdall英文原著1936年新版的第1册和第3册,英文版的第2册尚未译出)。
⑧Jürgen Miethke, Studieren an mittelalterlichen: Chancen und Risiken, Gesammelte, Leiden: Brill2004, pp. 13-14.
⑨Pierre Michaud-Quantin, Universitas, p. 11.
⑩Cicero, De Natura Deorum,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 1933, Book I, xv-39, p. 42, solem lunam sidera uni(versi)tatemque rerum qua omnia continerentur, Book II, lxv-164, p. 280, Licet enim contrahereuniversitatem generis humani.
(11)参见谢大任主编:《拉丁语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559页。
(12)参见Isidore, Etymologiae, W. M. Lindsay e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7, Liber VIII, i-2, Hinc et universitas ab uno cognominata est, propter quod in unitatem colligitur.英译文参见Stephen Barney, W. J. Lewis, J. A. Beach, O. Berghof trans., The Etymologies of Isidore of Sevill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 173, Hence the Church is given the name 'the universal entity'(universitas)from 'one'(unus), because it is gathered into a unity(unitas).
(13)参见Pierre Michaud-Quantin, Universitas, p. 25.
(14)Heinrich Denifle, Die Entstehung derdes Mittelalters bis 1400, Berlin: Weidmann Verlag 1885, Nd. Graz, Akad. Dr. -u. Verlagsanst, 1956, p. 30.
(15)参见谢大任主编:《拉丁语汉语词典》,第106、111、126、138、509、599页。
(16)详见Olga Weijers, Terminologie des universités au XIIIe siècle, pp. 26-30。
(17)欧洲史学界对中世纪大学的研究肇始于19世纪末,德语、英语和法语学界各有其代表性著作,至今多被引用,见Heinrich Denifle, Die Entstehung derdes Mittelalters bis 1400, Berlin: Weidmann Verlag 1885, Nd. Graz: Akad. Dr. -u. Verlagsanst, 1956; Hastings Rashdall, The Universities of Europe in the Middle Ages, Oxford, 1895,(new ed.)Frederick Maurice Powicke, Alfred Brotherston Emden, 3 Vol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36; Stephen D’Irsay, Histoire des universitéset étrangères des origines a nos jours, 2 tomes, Paris: Editions Auguste Picard, 1933-1935。在20世纪中下叶,大学史研究在西方获得了飞跃性发展,欧美的史学家贡献了数部多语种的著作,专论中世纪大学及其起源,见Girolamo Arnaldi(ed.), Le origini dell’università, Bologna: Il Mulino, 1974; Alan Cobban, The Medieval Universities: Their Development and Organization, London: Methuen, 1975; Lowrie Daly, The Medieval University 1200-1400, New York: Sheed & Ward, 1961; Charles Homer Haskins, The Rise of Universities, Ithaca,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23; Olaf Pedersen, The First Universities, Studium Generale and the Origins of University Education in Europe, trans. Richard North,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7; Jacques Verger, Les universités au Moyen, Par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1973; Helene Wieruszowski, The Medieval university-Masters, Students, Learning, Princeton et al: D. van Nostrand Company, 1966。特别是欧洲各国的史学家,经过近20年的努力合作出版了通史性的著作《欧洲大学史》,见Walter Rüegg, Hilde de Ridder-Symoens ed., A history of the university in Europe, 4 Vol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2-2011(在此书英文版出版的同时,也出版有德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俄语、汉语等译本)。
(18)西欧中世纪的学人们为什么做了这种扬弃是另外一个问题,待专文另述。
(19)法王的诏书见Chartularium Universitatis Parisiensis, 4 tomes, Heinrich Denifle ed.,Chatelain, Paris: Culture et Civilisation 1889-1897, I, No. 1, pp. 59-61。
(20)有关特权的内容可参见[美]克伯雷选编:《外国教育史料》,任宝祥、任钟印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170—172页。
(21)[比利时]希尔德·德·里德-西蒙斯主编:《中世纪大学》,第63页。
(22)参见Chartularium Universitatis Parisiensis, I, No. 8, pp. 67-68.
(23)参见Chartularium Universitatis Parisiensis, I, No. 20, pp. 78-80.
(24)Chartularium Universitatis Parisiensis, I, No. 25, pp. 83-84.
(25)转引自Olga Weijers, Terminologie des universités au XIIIe siècle, pp. 19-20。
(26)教宗的教令见Cartulario de las Universidades Hispanicas, 11 tomos, in: Historia de las universidades hispanicas, Origenes y desarrollo desde su aparición hasta nuestros días, Appendix ed., Cándido M. a AjoLez De RapariegosDe. Madrid: La Normal 1957-1979, I, nos. 1-2, p. 435。
(27)由于在13世纪中期帕伦西亚大学逐渐没落并最终消失,很多研究文献都不再提及此处曾经存在过一所中世纪大学。然而,帕伦西亚大学诞生的年代并不晚于巴黎、博洛尼亚和牛津的大学。参见Gonzalo Martinez Diez, La Universidadde Palencia, Revision critica, in: Actas del II. congreso de historia de Palencia, 27, 28 y 29 de Abril de 1989, 6 tomos. Palencia: Diputacion Provincial de Palencia, Departamento de Cultura, 1990, IV, pp. 155-191。
(28)参见Cartulaire de l’Université de Montpellier, 2 tomes, Montpellier: Lauriol 1890-1912, I, No. 2, pp. 180-183?; Marcel Fournier ed., Les statuts et privilèges des universitésdepuis leur fondation jusqu’en, 1789, 4 tomes. Paris: Larose et Forcel, 1890-1894, II, No. 882, pp. 4-6.
(29)Les statuts et privilèges des universitésdepuis leur fondation jusqu’en 1789, I, No. 504, pp. 439-440; Chartularium Universitatis Parisiensis, I, No. 72, pp. 129-131.
(30)参见Michael B. Hackett ed., The Original Statutes of Cambridge University, the Text and Its Hist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0, reprinted 2008, p. 53, fn. 1。
(31)VicenteDe Heredia ed., Bulario de la Universidad de Salamanca(1219-1549), 3 tomos, Salamanca: Universidad, 1966-1967, I, No. 11, p. 320.
(32)Peter Classen, Studium und Gesellschaft im Mittelalter, (hg.)Johannes Fried. Stuttgart: Hiersemann Verlag, 1983.
(33)参见Alan Cobban, The Medieval Universities, pp. 22-23。
(34)参见谢大任主编:《拉丁语汉语词典》,第520页。
(35)参见Olga Weijers, Terminologie des universités au XIIIe siècle, p. 43。
(36)参见Jürgen Miethke, Studieren an mittelalterlichen, p. 18。
(37)参见Heinrich Die Entstehung derdes Mittelalters bis 1400, p. 9。
(38)参见Olga Weijers, Terminologie des universités au XIIIe siècle, p. 44。
(39)参见Chartularium Universitatis Parisiensis, I, No. 31, pp. 88-89。
(40)参见Cartulario de las Universidades Hispanicas, I, nos. 1 & 2, p. 435。
(41)通过大学改制(reformare studium)组建新的中世纪大学在当时并不罕见,参见Peter Classen, Studium und Gesellschaftim Mittelalter, pp. 170-196。
(42)皇帝谕旨见Jean Louis Alphonse Huillard-Breholles ed., Historia Diplomatica Friderici Secundi, 11 tomos, Paris: Plon1852-1861, II, pp. 450-453; 亦可见Petrus De Vinea, Friderici II. imperatoris epistulae, 2 Bde. ed. Johannes Rudolphus Iselius, Basel 1740; Nd. Hildesheim: Weidmann Verlag, 1991, Liber III, Capitulum XI, pp. 402-406。
(43)参见Monumenta Germaniae Historica, Scriptores, XIX, (hg.)Georg Heinrich Pertz, Hannover: Hahn Verlag, 1866, p. 344.
(44)Chartularium Universitatis Parisiensis, I, No. 79, pp. 136-139.
(45)参见Jürgen Miethke, Studieren an mittelalterlichen, pp. 17-18.
(46)在studium generale出现之前,在史料中出现过与它近义甚至同义的指称中世纪大学的名词,比如studium universale。中世纪图卢兹大学的教授们曾于1229年向当时欧洲其他大学发出过一则通函“epistola transmissa”。信中称呼其他中世纪大学为“universalia studia”,即studium universale的复数形式。然而,这些教授们称自己所在的图卢兹大学仍为“universitas Tholose studium”,并不是Tholose studium universale(见Les statuts et privilèges desuniversitésdepuis leur fondation jusqu’en 1789, I, No. 504, pp. 439-440; Chartularium Universitatis Parisiensis, I, No. 72, pp. 129-131)。可见,studium universale在当时不是通行的指称中世纪大学的专有名词;而在此之后,studium universale也没能同studium generale一样得到普遍的认可和使用。
(47)转引自Heinrich Denifle, Die Entstehung derdes Mittelalters bis 1400, p. 2, fn. 2; 见Giuseppe Ermini, Concetto di〈studium generale〉, in: Archivio Giuridico, 5. ser., 1942, pp. 3-24, here p. 3, fn. 1(此文还刊于Giuseppe Ermini, Scritti di diritto comune, 2 Vols. Padua: Cedam 1976-1980, I, pp. 211-237.)
(48)详见Hastings Rashdall, The Universities of Europe in the Middle Ages, II, pp. 337-341, Appendexis III。
(49)参见Sante Bortolami, Da Bologna a Padova, da Padova a Vercelli: ripensando alle migrazioni universitarie, in: L’Università di Vercelli nel Medioevo, Atti del secondo congresso storico vercellese (Vercelli, Salone Dugentesco, 23-25 ottobre1992), Vercelli: Società Storica Vercellese, 1994, pp. 35-75。
(50)Cartulaire de l’Université de Montpellier, I, No. 6, pp. 190-193; Les statuts et privilèges des universitésdepuisleur fondation jusqu’en 1789, II, No. 886, pp. 9-10.
(51)转引自Heinrich Denifle, Die Entstehung derdes Mittelalters bis 1400, p. 3, fn. 11。
(52)参见Bulario de la Universidad de Salamanca(1219-1549), I, No. 10, p. 319-320; Cartulario de las Universidades Hispanicas, I, No. 11, pp. 441-442。
(53)参见Cartulario de las Universidades Hispanicas, I, No. 12, p. 442。
(54)转引自Olga Weijers, Terminologie des universités au XIIIe siècle, p. 41。
(55)(58)(59)参见Heinrich Denifle, Die Entstehung derdes Mittelalters bis 1400, p. 4, p. 25, pp. 13-14, p. 19。
(56)参见谢大任主编:《拉丁语汉语词典》,第243页。
(57)甚至有学者曾尝试从法学的角度来阐释studium generale,详见Paolo Nardi, Le origini del concetto di‘studium generale’, in: Rivista Internazionale di Diritto Comune 3, 1992, pp. 47-78(同名论文亦收录于L’università e la sua storia. Origini, spazi istituzionali e pratiche didattiche dello Studium cittadino, Paolo Renzi(ed.), Arezzo: Protagon 1998, pp. 29-58.)。
(60)Historia Diplomatica Friderici Secundi, II, pp. 450-453; 见Friderici II. imperatoris epistulae, Liber III, Capitulum XI, pp. 402-406.
(61)Las Siete Partidas del Rey Don Alfonso el Sabio, La Real Academia De La Historia ed., Madrid: Atlas 1972, partida II, titulo XXXI, ley 1.
(62)参见Robert Burns ed., Las Siete Partidas, 5 Vols. Samuel Parsons Scott. trans.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01, I, pp. xxx-xl。
(63)参见Hilde de Ridder-Symoens ed., A History of the University in Europe, Vol. I, Universities in the Middle Ag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2, pp. 35-36.中译本可参见[比利时]希尔德·德·里德-西蒙斯主编:《中世纪大学》,第38—39页。
(64)关于“通行执教资格(licentia ubique docendi)”的定义,见Olga Weijers, Terminologie des universités au XIIIe siècle, pp. 46-51。
(65)参见Jürgen Miethke, Studieren an mittelalterlichen, pp. 1-12。
(66)通行执教资格(licentia ubique docendi)有其自身的从出现到进入中世纪大学的发展历史,可参见张弢:《欧洲中世纪执教资格的产生与演进》,《世界历史》2013年第3期,第77—91页。
(67)虽然德语区的大学仍保留了studium generale这一概念,但是当代德国大学中的Generalstudium或Generalstudien只是一种课程设置上的类别,其形式类似于我国大学中全校通选的旨在提高大学生素质的通识教育课(General Education)。
(68)比如在《中世纪辞典》中,编者完全省略了对studium generale的注释,而将对它的解释直接链接到universitas词条下。见Dictionary of the Middle Ages, 12 Vols.,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88, Vol. 11, p. 498,“studium generale (see universities)”; Vol. 12, pp. 282-300,“universities”。
清华大学学报2014年 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