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枰记》演员专访｜赵超：寸心不懈

话剧九人高口碑作品《双枰记》本周即将上演！

润艺文化会员购票可使用优惠券

赵超与话剧九人的缘分始于2021年。那一年他在南京第一次看了话剧《四张机》，演出后他与话剧九人的演职人员们相谈甚欢。也是那一年《双枰记》完成了剧本创作，开始招募演员，赵超向剧组推荐了自己的学生，对此朱虹璇导演的回答是：“希望是赵老师本人来演。”彼时因为疫情之下城市之间的千山万险重重阻隔，也因为排满了的教师工作和巡演，赵超第一次错过了成为“卢泊安”的邀约。第二年出于相似的理由，他又一次与《双枰记》失之交臂，但一颗种子已经种在了心里。

“今年朱导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对我本人而言是没有办法、绝无可能再次拒绝。”赵超笃定地说，“今年《蒋公的面子》定下了两组演员队伍，也就是说另外一组演员在巡演时我可以暂时离开，另一方面我自己也换了工作单位，期待有全新的成长。就像冥冥之中命运推着我在演员生涯上去做一些改变，继续去开拓，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来了。”这一场跨越千山万水的奔赴，戏里戏外遥相致意，与《双枰记》这个关山万里故友重逢的故事产生了一种宿命般的互文。对于赵超而言，成为卢泊安是一个充满挑战的过程。他的身上保留着属于演员的天然敏锐，并不因为多年的舞台经验，或者成为表演学教授之后有所折损，这让他面对新角色时始终怀揣着“初生”的惴惴和喜悦。

正式开始排练之前，赵超在厚重的故纸堆里重头开始了解卢泊安其人。对于一个已经在舞台上被不同演员演绎过无数次的角色而言，他的形象不仅仅来源于剧本上已有的故事与对白，也存在于每一个见过他、记住他的观众心中。于是赵超也在过往的影像、访谈与观众评论中捕捉卢泊安的影子。“心里慢慢地有了一个他的形象，是很漫长的一个过程。”今年十一月，话剧《四张机》回到南京演出，赵超再次走进剧场，同青年时期的卢泊安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对话。“其实是让我心里对过去的卢泊安有一个更具体的感知。”二十年前的卢泊安明亮张扬、锐不可当，而经过时间与世事的磋磨，他将性格中的锋芒收敛起来，沉淀出厚重而成熟的气质。相似的职业身份，身处相似的年纪，赵超站在百年之后的夫子庙前，与彼时的中年卢泊安达成一种深层的共情。“卢泊安戏里是北大文学院的院长，我这十几年来在高校教书，也做过行政工作。时间在卢泊安心上雕了皱纹，他想要做成事，很多时候无法完全忠于自己的真实性格，有许多需要妥协的地方，所以他的迷雾越来越多。”

赵超用“迷雾”来形容卢泊安身上隐隐浮现的困惑与痛苦。在他眼里，卢泊安是一个爱恨非常分明，有着鲜明的主张与思想的人。“但到了40岁的时候，他要面对一些迷雾一般的选择空间，他的表达也开始有一团迷雾。很多事情上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这么做，做完之后他还会反复地回想和质问自己。”“他的底色没变，还是清朗明澈、风度翩翩的，但整个人沉郁了很多。在他身上我也能感觉到自己从二十几岁到现在的状态变化，虽然还看起来还算有活力，但少了年轻时的那种锋刃了。”赵超说道。

《蒋公的面子》已经演了十余年，超过500场，再谈到夏小山的时候，赵超很少再用到“演”这个字，他说：“这角色在我身上也长了十多年，夏小山的影子和我的影子相互交融，是非常曼妙的一段记忆。”

于是，赵超在卢泊安和夏小山之间的切换，很难说是在两个不同角色之间的转化，更多的时候是从“本人”变成一个新的样子。“如果我是一个不规则的一个图形，那么演卢泊安的时候，我就会让自己突出的那部分往里压一压，不够的地方向外长一长，重新塑造一个形象。过程里我自己会的东西就拿过来用，不会的东西就要去学去掌握，也是一次全新的成长。”

舞台上穿惯了长衫的赵超穿起了板正的西装三件套，“我自己在家里买了一套，是灰色的，大概从九、十月份就开始穿了。因为我在生活里很少穿这个衣服，我想要适应一下生活里这样穿，行走坐卧会不会不舒服？起身坐下时舒服的幅度是什么？”熟悉的学生看到他的装扮，惊讶于赵超的“正式”，对他而言也是重要的反馈，“这也是卢泊安常年示人的形象，他可能也会经常收到相似的评价和目光。”在没有排练的时候，他也会在课余时间拉着自己的学生对台词，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里，在学生一次又一次的反馈里，一点一点熟悉和调整台词，去接近最熟稔自然的状态。在排戏的时间段里调整自己的生活状态，充分运用身体与感官区熟悉和感知角色，“活”在角色里。赵超接近卢泊安的方式看上去有着初学者的“拙”，却也是这个在舞台上浸淫多年的表演教授，用切身实践传授给学生的经验。

对于表演的具体方法赵超早已熟稔于胸，比如排练时调整自己外在的细节，将原本清亮的音色压得沉郁厚重一些，走路、拿东西的姿势稍显吃力一些，适度地呈现出一点年龄感。再比如根据对手演员的反馈去调整自己的呼吸和眼神，情绪激昂的吵架戏做到一气呵成……

这一些更细致的技巧，都建立在一个坚固的基础上，即表演时对于环境的感知和角色的情绪表达都是真挚的。“这次跟朱导合作《双枰记》，我特别感动的是，她在情感表达上的求真，让我的表演开拓到了一个过去没有触及到的领域。”“真”意味着，在高浓度的感情戏面前，放下那些精妙的、技巧先行的表演方法论，敞开赤裸而真挚的内心去面对观众。每一次演到卢泊安对于好友求三野的怀念，赵超总会感觉到格外动容，这种情感并不只是调动呼吸和语言状态去达到的表演效果，而是生发于与卢泊安共情的内心。

“就像今天朱导对我说，当你在台上推着情绪往上走的时候，你动的是技巧还是真情，观众是很容易察觉到的。所以即使有时候你没有达到那么浓的情感，但没关系，只要你给出的情感是真的，观众会跟你产生连接，也会和整场演出连接起来。”此时赵超对联排后的复盘依然记忆犹新。

情感上，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成百上千次的反复排练与调整，也是在营造足够的空间，让演员尽量保持在相对准确的环境内，在表演时给出尽量真挚的情感。

直到今天，就连赵超自己心中也还没有卢泊安的完整形象，“我觉得我这一版卢泊安的成长应该是和观众在一起的，当我有了一场、两场、三场演出经验之后，他可能在我心中正式有了一个清晰的形象。我现在和卢泊安差不多年纪，如果演一年，他有一年的成长，这可能才是一个角色有生机的样子。”言语间，赵超透露出对于未来的期待。“如果演得不错，导演不嫌弃我的话，体力时间允许还是会跟大家一直一起演戏的。”他期待着年复一年地陪伴着卢泊安，就像他已经一同走过十余年的夏小山一样。

从天清气朗的北平秋日，到雾锁寒江的金陵初冬，两个城市的来回奔波之间，赵超度过了一段忙碌而又难忘的日子。“其实好多人问我累不累，你怎么撑下来？”赵超细数自己的工作安排，常年来被教学与排练演出填满了日程，“体力固然是可以训练，或者说可以支配的，但是支撑你把事情做好的还是精神世界的饱满，因为我觉得做这些事是有意义的。不管是演戏还是大学的教学都是真心想要做的事，所以其实也很感谢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快乐的“使用”这些时间后，热烈地拥抱家人，才是更幸福的事情啊！”

赵超像夏小山那样“聪明人要用笨功夫”，也像卢泊安那样“入世出世不忘目的”。他演绎过的故事，诠释过的角色，总有些相似的经历与底色，也都在他自己的人生故事中写下了千丝万缕的关联。话剧舞台上的民国文人似乎成为了他身上最鲜明的特质，“演员能够找到和自己匹配的戏路，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了。”至于是否要“走出舒适圈”，赵超不急也不徐，在做好眼下的事之后，他在可能的范围内做更多的尝试。今年暑假，他也参与了电视剧《曙光》的拍摄，借由拍摄，他和自己的角色一起去到军营、去到大山、去到沙漠。“很感谢老师给我机会，镜头前的状态不是剧场空间能够给予的，是演员生命的另一份补充。有机会我什么都想拍，都想试试。”他笑着说。比起世俗意义上的成绩与结果，“体验”本身所提供的经验与能量，对于当下的赵超来说显得更加重要。“你知道人生是一个起伏的波浪线，就不会被短暂的起伏得失所困扰。尽量在消极的时间内更少地停留，更多地感受，更多地积累自己，去看过去没看过的东西，做以前没做过的事儿，从旅行当中、从艺术的欣赏当中、从博物馆当中、甚至从美食当中，去摄取到生活充分的能量。”

演员的独特禀赋让他生活中接触到的一切信息都格外敏感，而丰富多彩的人生体验也是延续演员生命力的方式。“有时候一段记忆就深深地记在我的脑海当中了，未来需要用的时候就能把它拿出来用。包括我说话、上课、在舞台上的状态，都会成为未来新的素材。所以做好一个演员，就要热爱生活，要对这个世界充满兴趣。”“我现在非常期待之后《双枰记》的巡演。”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在高强度的排练中，赵超与话剧九人宛如久别重逢、相见恨晚。从排练之初剧组成员们的包容与相互鼓励，到某天提早结束排练集体去看戏团建的经历，赵超如数家珍，语气中洋溢着喜悦与满足。

“我觉得九人剧团的文化超好，特别有趣。”在首演之前，赵超就作为卢泊安的扮演者为九人民国知识分子系列拍摄过角色联动的宣传物料。“有天导演给了我一本剧团纪念特刊，忍不住在回家的火车上阅读完毕，看得我心潮澎湃。”

“我说怎么就能把这么多故事联动得这么有趣，每一部作品，每一个时间线，每一个人物，背后都有一个完整的宇宙。大家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都是真心的热爱，相信这些角色是真实存在着、生活着，真的好有趣、好迷人。”

我们的对话接近尾声，飞速行驶的高铁快要接近南京。身为南京人赵超突然聊起了一件关于家乡的往事，仿佛寥寥几笔，为这个绵延不绝、持续生长的“宇宙”勾画出新的枝蔓。《双枰记》里冯小寒在夫子庙前摆棋摊，这个摊子过去是她和爷爷一起摆的，她在南京长大，说的是南京话。在排练时，扮演冯小寒的相安琪常常请教赵超南京话的发音，而赵超对于这样市井的语态显得尤其熟稔。“因为我的外公就在夫子庙摆过摊。”赵超回忆道，“我的外公也姓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