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再疏离，汪梦还是发现了继女林笑的异常。
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往常人如其名，脸上经常保持微笑状态的林笑忽然变得目光呆滞，神情冷淡，一放学就把自己锁进房间里，不吃不喝，任凭小宝一遍遍喊“姐姐”也不开门。
这不，今天，大概是被喊烦了吧，林笑“哗”一声打开门，对着小宝一通龇牙咧嘴。
汪梦看着小宝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记得那些孕育之苦。
30岁高龄，体质差，整个孕期没一天舒服的，呕吐，失眠，贫血，不安腿综合症，妊娠期高血糖，轮番上演，像下了一回地狱。
她也记得那生产之辱。
剖腹产手术，像一头待宰母猪一样，当着好几个男医生护士的面，光溜溜躺在产床上，插尿管，剃阴毛，开膛破肚。
因此，小宝就是汪梦的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宠着溺着长到3岁，她没大声吼他一句，没碰他一根手指头。
可是，现在，竟然被林笑指着鼻子骂，试问谁能做到一笑而过？
她粗着嗓子朝林笑吼了一句：“疯了呀？”
回应她的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晚上，汪梦忍不住向林长青抱怨了几句后妈难当之类的话。
不过，抱怨归抱怨，临了，她还是没忍住说出心里的疑惑：“你说，笑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觉得她最近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天天拉个脸，把自己关房间里……”
林长青皱着眉头，不耐烦：“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事，我供她吃供她喝供她上学，她小小年纪有啥不满意的。你就是天天闲的腚疼，看谁都有病……”
得，好心成了驴肝肺，汪梦气呼呼地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不过，到底还是出事了。
02
一天半夜，汪梦摸黑到客厅喝水，猛然发现阳台有个黑影，披头散发，身材干瘪，衣服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好似女鬼。
汪梦吓得魂飞魄散。
等林长青从卧室出来，打开灯，灯光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时，答案水落石出，是林笑。
林笑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睡不着，起来吹吹风。”
睡不着？
汪梦刚想问一句为什么，林长青弯腰脱下一只拖鞋，照着林笑的脸就去了。
汪梦惊呼：“又动手！”
林长青不以为然：“动手咋了？我养的闺女想打就打！”，说着，啪啪两下：“大半夜发什么神经，回去睡觉！”
汪梦无语了，难怪都说糙老爷们呢！瞧，林长青对林笑的态度，简单粗暴又冷漠，好像不是亲生的。
换做她，她可下不去手。
虽说，她只是个后妈，但到底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三四年，即便没有天生的母女亲情，也有后天的相处之情。
她还记得小宝刚出生3个月的时候，她得了乳腺炎，发高烧，林长青要上班，婆婆在农村来不了，四面楚歌，差点一命呜呼之时，是10岁的林笑帮她看了一天的孩子。
然后，等她终于退烧，林笑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作业都没写完，第二天还被老师罚站。
……
可，那个热情开朗，心地善良的孩子，最近怎么变得死气沉沉的呢？
汪梦越想越不放心，她觉得林笑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可她好说歹说，林笑就是不开口。
没办法，三天后的周末，汪梦哄着骗着把林笑带去了人民医院。
她有个高中同学在医院心理科，她想让他看看林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答案把汪梦吓了一跳。
同学说，林笑是抑郁症。
刹时，汪梦的心里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抑郁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去年，他们小区里，有一个14岁的男孩子就是得了抑郁症，从8楼跳下来，当场死亡的，那场景简直是人间炼狱。
还有，她是个后妈，林笑是她的继女，继女在后妈手底下得了抑郁症，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不说别的，就林笑的亲爸，亲爷爷亲奶奶，会是什么态度？
03
怕什么来什么。
晚上睡觉前，汪梦小心翼翼地告诉林长青，林笑好像得了抑郁症。
然后，她亲眼看见，林长青忽然间就变了个人。
他双眼通红，青筋暴起，举起硕大的巴掌，二话不说就扇在了汪梦脸上。
汪梦被打懵了。
在此之前，她想过林长青会骂她多此一举，想过他会不以为意，也想过他骂骂咧咧，无奈接受，然后谨遵医嘱，悉心治疗。
可唯独没想到这种情况。
她捂住火辣辣的脸，质问：“你打我干什么？有病吗？”
“我看你特么的才有病，说，我好好一个女儿怎么就得了抑郁症？是不是你趁我不在家欺负她，虐待她？”
汪梦气急反笑：“我虐待她？林长青，你是眼瞎吧？我对她，不比你对她好一千倍？”
林长青暴怒：“我是她亲爸，你是后妈，咱俩谁会害她？难道是我这个亲爸吗？说出去有人信吗？”，说着，再次举起了巴掌。
汪梦怒了。
是，她力气小，个子矮，但也不是软柿子，怎能任人殴打？
她摸起桌子上的茶杯就照着林长青的脸砸了过去。
“哗！”
玻璃杯子碎成千万片，林长青的脸也在刹那间鲜血直流。
他疼得“嗷”一声，像狼一样扑上来。
开始的时候，汪梦还有力气抵挡一二，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才一米六多一点，体重一百斤左右，即便心中有口气在支撑，也打不过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九的男人啊。
男女之间巨大的身高悬殊，力量悬殊，注定了她只能成为被殴打的一方。
汪梦渐渐被打得痛感消失，她只听见儿子小宝撕心裂肺的哭声。
而林笑的房间依然紧闭，紧得像一只蚌壳。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徘徊，到底是真情错付了啊。
04
汪梦和林长青是在5年前，工作中认识的。
彼时，汪梦27岁，算是人们眼中的大龄剩女。林长青是另一家公司负责与汪梦公司对接的。
林长青长她几岁，但因为常年健身的缘故，丝毫不显老，反而自带一股事业有成男人的成熟魅力。
但汪梦对林长青没感觉。
因为她刚结束一段长达7年的恋情，满心疲惫，满身伤痕，提不起精神谈恋爱，何况她听说林长青离异，还带个女儿。
她自认没有当后妈的本事。
不料，林长青见了汪梦几次后，就开始了如火如荼的追求。
抓住一切机会接近她，请她吃饭，看电影，大张旗鼓给她送花，送礼物，等她下班。
汪梦开始的时候对他没好脸，但后来看他那么锲而不舍，就心软了。
于是，一年后，两个人谈起了恋爱。
再一年后，29岁的汪梦嫁给了林长青。
彼时，汪梦的父母也担心过，担心汪梦处理不好与林长青闺女的关系。
但汪梦那时被猪油蒙了心，舍不得与林长青分手。
两人结婚后，确实过了一段好日子。
林长青虽然性子有些粗糙，但没什么花花肠子，赚的钱都上交。他的女儿林笑也好相处，开始半年，对她不冷不热，后来就阿姨长，阿姨短了，一路相处下来，倒也没什么大矛盾。
所以，汪梦一直以为自己心中隐隐担忧的，以及父母担忧的，都将烟消云散。
直到，她被林长青按在地上暴打，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二婚后妈局不是那么好破的。
在医院里醒来后，汪梦的母亲告诉她，是林笑救了她一命，她躲在房间里打了110，林长青被警察抓走了。
汪梦百感交集，彼时她一边忍受着男人的铁拳，一边隐隐心寒，父女俩，一个化身为狼，一个冷眼旁观，人性之恶莫不是一脉传承？
可如今看来，她的一腔真情总算没有完全错付。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婚姻的雷，她当后妈的雷，没藏在那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女身上，而是藏在她掏心掏肺对待，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身上。
真是可笑又可悲。
05
出院后，汪梦就向法院起诉离婚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离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能会有一些流言蜚语，例如继女被后妈虐待出了抑郁症，后妈逃得比谁都快。
但汪梦不怕，她怕的是背锅。用一时的恶名换余生不背锅，值。
世人只知后妈恶毒恐怖，却不知有些亲爸，更是披着羊皮的狼，比起后妈，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像，汪梦不是十全十美的后妈，对林笑没那么亲热，也有不给她好脸色的时候，也有偏袒小宝的时候。
但林笑第一次来月经，吓得哇哇哭的时候，是她轻声安抚，手把手教会她怎么用卫生巾的。林笑所有的学习用品，衣服鞋子都是她买的。林笑爱吃红烧肉，孕期的她忍着恶心，一个月做三回。
她不比亲妈，但也绝对是后妈界里的中上水平，至少她从没动她一根手指。
反观林长青呢，他叫她丫头片子，不关心她的吃喝拉撒，不管她的心情状态，不去给她开家长会，不给她报补习班，过年走亲戚不带她，寒暑假出去旅游也不带她，对她总是一脸不耐烦，还时不时动手。
更可笑的是，如今得知林笑抑郁了，他竟然仗着后妈在人们心中不太美好善良的固有形象，忽略他亲眼所见汪梦的付出，先下手为强，把所有罪责都施加到她身上，把她当替罪羊。
以前的时候，汪梦疏忽大意，以为他种种行为，不过是性子粗糙，脾气爆，工作忙，心情不好而已。
但现在看，那些都是他的真情实意和真情流露。
所以，这样的男人要留着过年吗？
当然是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
何况，她真的忘不了，她在挨打时，小宝撕心裂肺的哭声。
离开一个虚伪，残暴的父亲，于他而言，是福不是祸。
05
等待离婚判决的那些日子里，汪梦多方打探，终于从林笑班主任那里得知，汪梦的抑郁症可能与班里一个男孩有关。
她和那男孩早恋了。
但那男孩不地道，脚踏两条船，一边说林笑是他女朋友，一边和另一个女孩形影不离。
汪梦长吁一口气，但她还不放心，欲言又止：“那她对我的评价是……，有没有说过什么……”
班主任秒懂她的意思：“没有。她一直很安静，不大说家里的事情，不过，她的好朋友说，她从来没说过对你有什么不满。”
汪梦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果然，林笑的抑郁症与她无关，至少关系不大。
然后，她给林笑的亲妈朱莉莉打了个电话。
这么多年，朱莉莉一直想要林笑的抚养权，但林长青要么拿朱莉莉经济条件差为理由，要么以学校为理由，要么以林家孩子只能呆在林家为理由，死活不愿意更改抚养权。
当时的汪梦，虽然打心眼里，像天下许多的后妈一样，想把林笑交给朱莉莉抚养，但爱屋及乌，林长青不想给，她也就从来没说过什么。
但现在，汪梦已然看透了林长青的真面目，她想帮朱莉莉一把，也想帮林笑一把。
她同学说了，林笑的抑郁症还在早期，不严重，可以恢复。
而让林笑回到真正爱她的人身边去，一定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不是母女，但到底胜过陌生人，她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她和林笑之间，曾经有过的，不多也不少的，双向奔赴和守望相助。
所以，汪梦明知给朱莉莉打电话会遭遇什么，还是打了。
电话挂断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涌进一句诗词：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只是，从此她再也不会嫁二婚男人，做别人后妈了。
经此一遭，她清楚地看见，二婚后妈局的破局者，除了要拥有一份必备的人性之善之外，还要有极高的智慧和莫大的运气，三者缺一不可。
平常人等，大多没有这种条件，只会落得个落花流水的结局。
既如此，跳坑不如避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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