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斯还能通往白宫吗？

美国北部靠近大湖区的宾夕法尼亚州、密歇根州和威斯康星州，在2016年以前长期都是民主党稳定的支持州，因为民主党以蓝色为象征，这几个州被称为“蓝墙州”，墙表示坚实可靠的意思。2016年特朗普赢下了这三个州，震撼了美国政坛。尽管2020年拜登重新将其赢了回来，民主党对“蓝墙州”的信心已经大不如前。

蓝墙历史既然似乎已经被“终结”，美国总统大选的分析和预测也因此变得更加困难，在各种分析中，美利坚大学历史学教授里克曼（Allan Lichtman）的“地震预报模型”深具影响力。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显示，他成功预测了1984年以来10次中的9次，唯一的失误是2000年布什和戈尔的对决。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预测成果是2016年预测到了特朗普胜选希拉里克林顿，当时的民调显示希拉里显著领先。

在一个访谈中，里克曼谈到了在他年轻时作为历史学家访问加州理工，和该校的一个俄裔地震专家结识，并共同开发了用地震预测原理来预测美国大选的模型。我关注这位教授的预测评论有不短的时间了，但最近才获得了更深的理解，并且认为这是一个可靠的分析框架。

• 地震预报模型与在位者“基准”

简要地说，里克曼教授把白宫现任总统所在的党派（执政党）设置为分析的“基准”，然后分析有什么力量能够“震倒”他。白宫的在位者如果被替换，有两方面的因素可以考察，一方面是在位者的稳固程度，一方面是挑战者的进攻力量。如果进攻力量相比稳定力量而言较弱，则不能产生足够的“震动”，在位者将继续留在该位置上；而如果震动足够大，在位者就可能被震下来，这是里克曼教授预测美国总统选举的基本思路。这个看似很自然的方法，在我看来却和流行的很多选情分析方法有重大的“范式”差别，因为它有了经济学边际分析的意味。

人是有惰性的，如果没有大的变动或冲击，那么人们会安于现状。里克曼的分析方法符合这个简洁的思路，他集中关注改变现状的边际变化。例如经济增速和此前的比较，众议院席位和此前的比较，有无丑闻，有无经济衰退，有无外交军事失败（或成功），都是边际分析的思路。这种在边际变化上看问题的视角，有时候比总量分析法更清晰。尝试一下回答如下两个问题，特朗普的支持者热情是否比2016年有所减弱，和特朗普的支持者是否仍然强烈地支持特朗普，不难看出第一个问题是关于边际分析的，并且更容易给出清晰答案。

• “地震模型”的十三项因素

里克曼教授把攻防双方的力量对比因素归结为13项（他称为通往白宫的“钥匙”），他认为如果执政党候选人失分的项目少于或等于5项，“地震就不会发生”，也就是执政党继续执政。下面我们简要分析一下他的13项因素。

所有因素可以分为几大类，第一大类可以归结为党团政治现状，其中包括四项。第一项名字叫“党派使命”，对于2024总统大选，“党派使命”比较的是2022中期选举中执政党（民主党）是否比2018年中期选举获得了更多的众议院席位。民主党在2022年中期选举后的众议院席位是213，比2018年的222下降了9席，因此这个因素对执政党不利。第二项是执政党总统候选人是否在党内提名中获得高票通过，这体现了执政党是否团结，从而增大或消减胜选的概率。哈里斯高票获得党内提名，因此该项目对执政党有利。第三项，现任总统是否寻求连任。如果是，这就是执政党优势，因为现任总统天然就有更多关注，可以操纵对其有利的政治议程等等。拜登于7月宣布退出选举， 民主党失去了现任总统参选的优势。第四项，有无较强的第三方党派候选人参与总统竞选（以5%选票获得率为强弱界限）。如果有强大的第三方候选人出现，说明选民对执政党出现了较大的不满。里克曼判断这目前没有出现，因此该项目对哈里斯有利。

另一个大类是经济情况，包括两项。第五项，执政党短期经济表现，是否在总统任期内出现了经济衰退。在2021-2024期间拜登的任期内没有出现经济衰退，这对执政党有利。第六项，长期经济表现，考察的是执政党当前任期内的美国人均实际GDP增速是否高于前两个总统任期。拜登2021-2024任期内平均是3.2%，特朗普2017-2020任期内平均是0.9%（主要是因为2020年是负增长），奥巴马2013-2016任期内是1.6%。拜登任期的人均GDP增速远高于前两任，因而这一指标对当前执政党有利。

第七到九项关系到社会情绪感受。第七项，现任总统是否在任内有重大政策变化。有重大政策举措被认为是有思路，有执行力，不论效果怎么样其本身就是加分项。里克曼认为拜登政府的防疫政策、新能源投资、芯片法案、移民和边境政策的变化可以被认为是主动且有执行力的，因此这一项评价对执政党有利。第八项，当前总统任期内是否有社会骚动。社会骚动表明社会对总统工作的不满，里特曼认为拜登任期内没有社会骚动，因此对执政党有利。第九项，现任总统有无个人丑闻，注意这个丑闻和后面的个人魅力有所不同，例如克林顿有个人魅力，但是也有社会丑闻。里克曼认为拜登的4年其个人没有丑闻，因而本届大选对执政党有利。

第十项和是十一项关系到军事外交，也就是美国的世界地位。第十项，现任总统是否有外交和军事失败（边际变差了）。拜登没有明显失败，因而这一项对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有利。第十一项，现任总统是否有外交和军事成功（边际上变好了），成功则额外加分。利特曼认为拜登有一些成就，但并不清晰，因此这一项对哈里斯竞选不利。

第十二项和第十三项纯粹是候选人的个人情况。第十二项，执政党候选人是否有个人魅力。从各种人物传记来看，基本上没有记者认为哈里斯有个人魅力，因此这一项对其不利。第十三项，挑战者是否有个人魅力。里克曼认为特朗普在他的拥护者中有十足的魅力，但范围太窄，因此不能被认为有魅力，这一项对执政党有利。

汇总起来，哈里斯有四项不利因素，九项有利因素。三项不利因素不足以将执政党“震出白宫”（至少五项才可以），因此他判定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将获胜。

• “地震模型”可信吗？

很多大选分析会细化到具体议题的两党支持率，比如移民议题在不同选民群体的支持率，堕胎问题或经济问题在不同选民群体的支持率，然后汇总起来估计双方的强弱，再结合总体民调支持率进行分析验证。这种问卷方式有一个不足，就是难以和选民高效清晰沟通，一个接受提问的选民可能自己都搞不太清楚自己的思路，更不用说清晰表达了。

很多人批评里克曼的13项因素过于简单，“往大里说”无非就是：政治生态有利于执政党吗？经济还好吗？社会情绪稳定吗？国际环境太平吗？候选人个人素质高下如何？这么简单的分析能有效预测总统选举吗？我认为是有较高可信度的，因为这些宏大因素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选民对各项微观具体议题的感受和看法，从而决定最终选票。例如，尽管移民问题会直接影响选民投票，但大部分人关心移民问题是因为其工作机会受到了移民的冲击。如果他的工作机会很多，他对移民政策的态度就会不一样。因此，里克曼的因素选择可能抓住了各项选民关心议题背后更为宏观和根本的因素，因而是可信的。

里克曼模型的另一个优点是可以客观分析。因为是宏观因素，尽管评估的时候需要一些“主观判断”，但仍然可以做客观评估，例如是否有外交和军事失败，通过历史比较是可以较为准确判断的；两党候选人是否有魅力算是最主观的项目，但通过和历史人物的比较，也是可以在较少争议下做出判断的。

在方法上具有“宏观”和“客观”特点之外，里克曼另一个显著的特点和优点是边际分析。正如前面已经提及的边际分析是经济学的核心工具，里克曼作为传统的政治历史学家竟然采纳了这一方法，这让我感觉格外的亲切和赞赏。边际分析的威力是巨大的，关注改变现状的边际变化，比如经济增速和此前的比较，这种看问题的视角在分析上更具备可行性。

一个流行的说法认为看全美的总体情况意义不大，因为决定性的选举人票取决于几个关键摇摆州。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要知道摇摆州的“摇摆”情况和全美选民的总体心态感受是共振的，因此我认为里克曼教授的分析方法仍然有效。

此外，人口的迁移流动需要考虑，而我认为这个因素的重要性和影响大选的机制几乎被完全忽视了。福布斯杂志的统计显示美国人每年有8-9%的人口搬家，其中大约20%是跨州搬家，因此跨州迁移的人口接近总人口的2%，迁徙的主要原因是工作机会、社区环境（这包括邻居的人种结构和观念习俗）以及年龄（比如年老退休了搬到阳光地带居住，孩子独立生活了需要换个小一些的房子）等。考虑到迁出州和迁入州较为集中，这种跨州迁徙将导致选民的地理分布变化，从而带来明显的“政治后果”。把种族和文化等因素作为迁徙重要动力的居民，目的地大概率是相同观念占主导的州，这会导致蓝州变得更蓝，红州变得更红，比如马斯克离开加州搬到了得克萨斯州，或者一个退休的保守白人搬到了佛罗里达州，而年轻人更喜欢相对多元的加州和纽约州。重要的一点是，摇摆州里信念最深的人最有离开的动力，因为你不愿意和不喜欢的人撕扯，而是赶快搬到自如舒适的人群中去。这导致的结果是，摇摆州最蓝的选民和最红的选民占比都会下降，温和派的占比将上升。而温和派，尽管有一些社会理念的偏好但并不强烈，它们把经济社会的基本面看成是最重要的，也就是里克曼教授的13个项目。因此，摇摆州的选票会取决于美国的“基本面”（里克曼的十三项因素），而不是“情绪面”，但重要的前提是需要给足够的时间让情绪强烈的人搬走。2016年宾州、威斯康星和密歇根州出现的情况，在我看来就是搬家的时间还不够充裕，以至于选民分布还没有达到“足够温和”的程度。我相信，到了2024年人口的迁徙已经可以让基本面来主导摇摆州的投票结果了。一个进一步的推论是，除了“较为意外”的时期，选民“物以类聚”的迁徙，以及总统候选人立场的调整，会让选举人团投票实现和普选票一样的效果，尽管表面上看起来每次选举好像都是几个摇摆州在决定大选结果。

作为一个宏观经济学家，上面我从两个角度坚定捍卫了里克曼教授“宏观-边际”分析方法的有效性。尽管如此，摇摆州决定大选而宏观分析作用有限的这种说法（股票市场已经完全证明是有用的）也提醒我们，在宏观分析之外对摇摆州进行更细致的分析将能够更好地预测大选，下面我们就做这样的尝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