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宪政史上首次对现任总统发出的逮捕令1月6日到期。
据新华社报道，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以下简称公调处）6日表示，将向法院申请延长当天到期的对停职总统尹锡悦的逮捕令。
2024年12月31日，韩国首尔西部地方法院以涉嫌发动内乱和滥用职权为由对尹锡悦发布逮捕令。公调处本月3日对尹锡悦执行逮捕令，但遭到总统警卫处阻拦。经过数小时对峙后，公调处宣告行动失败，暂停执行逮捕令。
分析认为，韩国公调处执行逮捕令受挫，尹锡悦仍难被逮捕，主要与此前未有先例、逮捕令执行存在司法程序争议、朝野各有考虑有关。未来，尹锡悦是否会被逮捕，仍需观察。
逮捕行动不顺，将申请延长逮捕令
公调处1月6日表示，将向法院申请延长当天到期的对停职总统尹锡悦的逮捕令。
对尹锡悦的逮捕令始于去年。当地时间2024年12月3日晚，韩国总统尹锡悦突然发布紧急戒严令，但由于民众和朝野两党官员的一致反对，戒严令颁布6小时后即被废除。这是韩国近50年来首次实施戒严，尹锡悦此举震惊韩国内外。虽然尹锡悦所属的执政党国民力量党领导层，曾在12月7日通过议员集体退场的方式，导致对尹锡悦的弹劾案未能通过，但12月10日韩国国会通过逮捕尹锡悦等人的决议案。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14日，韩国首尔，弹劾案在韩国国会通过后，尹锡悦首度发表公开讲话。图/IC photo
12月30日，韩国“共同调查本部”向首尔西部地方法院申请针对尹锡悦的逮捕令。“共同调查本部”由韩国警察厅、公调处和国防部联合设立。12月31日，韩国首尔西部地方法院以涉嫌发动内乱和滥用职权为由对尹锡悦发布逮捕令，这份逮捕令有效期为2024年12月31日至2025年1月6日。
这是韩国宪政史上首次对现任总统发出的逮捕令。新华社援引美联社报道称，首尔西部地方法院可能认为尹锡悦发动内乱的嫌疑基本上已被查清，并采纳了公调处有关尹锡悦以扰乱国家宪法为目的宣布紧急戒严、因此必须接受强制调查的观点。此前，“共同调查本部”曾三次以涉嫌内乱、滥用职权为由要求尹锡悦到案接受调查，但尹锡悦均未出席。
2025年1月3日早上7时21分左右，公调处和警方人员抵达位于首尔龙山区汉南洞的总统官邸，计划对尹锡悦实施逮捕。
然而，这场逮捕行动并不顺利。据新华社报道，在抵达官邸楼前约200米时遭到由200多名军人和警卫处人员组成的人墙阻挡，双方发生肢体冲突。调查人员在官邸楼前向总统警卫处长出示逮捕令，但总统警卫处长表示，根据《总统警卫法》“不允许搜查”。经过数小时的对峙，公调处宣布暂停执行逮捕、撤离总统官邸。
▲当地时间2025年1月3日，韩国首尔，韩国公调处表示停止执行对尹锡悦的逮捕令。公调处及警方执行逮捕令人员离开总统官邸。图/IC photo
1月4日，公调处再次要求代行总统职权的崔相穆命令总统警卫处配合执行对尹锡悦的逮捕令，但崔相穆并未回应。由于逮捕令会在1月6日过后失效，公调处不得不向法院申请延长逮捕令期限。按照韩国相关法律，逮捕令通常自签发之日起一周内有效。但若逮捕令未被执行，可在法院许可后延长有效期。
据央视新闻报道，若逮捕令执行成功，公调处计划将尹锡悦带至韩国中央政府果川办公楼的公调处办公室进行调查，随后将其移送至首尔拘留所羁押，并考虑全程录音录像。根据法律规定，公调处在逮捕尹锡悦后，只能拘留48小时进行侦讯，之后必须决定是否申请拘留令，延长拘留期限最长20天，否则就要放人。
逮捕尹锡悦，为何难？
除了申请延长逮捕令，公调处1月6日上午召开新闻发布会说，综合考虑警方对执行逮捕令的专业性和现场指挥体系的统一性，决定将逮捕尹锡悦的任务移交给警察厅国家调查本部，以便更加迅速、高效地执行相关程序。此外，向警方移交逮捕令执行任务后，仍将继续进行对尹锡悦的调查。
当天，韩国警察厅国家调查本部表示，公调处发送的关于移交执行尹锡悦逮捕令的公文“存在法律缺陷”，警方难以遵从。逮捕令的执行应在“共同调查本部”的框架内执行。新华社援引韩国媒体分析，警方所言意指执行逮捕令的主体应为公调处的检察官，警方应发挥支援作用而非执行主体作用。
此外，据央视新闻介绍，调查机关还可以向法院申请性质更为严厉的拘押令来对尹锡悦实施抓捕。按照韩国的刑事诉讼法规定，针对嫌疑人，首先要进行调查。如果调查后认为嫌疑人的犯罪嫌疑重大，并且有可能毁灭证据或有潜逃的可能，调查机关会申请拘押嫌疑人。
▲当地时间2025年1月6日，韩国首尔，尹锡悦的支持者在总统官邸附近集会。图/IC photo
外界不解，为何逮捕尹锡悦如此困难？北京外国语大学亚洲学院副教授、韩国-朝鲜研究中心研究员周晓蕾对新京报记者表示，逮捕他自然是困难的。
“尹锡悦发动的是自我政变（self-coup），不同于一般的政变是由军方或未掌权的一方精英发起（这种情况下成功率相对较低）。而由掌权者实施的自我政变则因能够动用军队等资源，成功率较高（不论从韩国历史上的两次成功的自我政变，还是世界其他国家发生的案例来看），也因而很难被镇压。” 周晓蕾说，“目前韩国已经通过国会的制约与民众的抗争成功制止了紧急戒严，但是要逮捕实施自我政变的现任国家首脑，是韩国从未发生过的新事，公调处也从未执行过类似实战任务，暂时经历挫败是意料之中的。”
在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李旻看来，逮捕尹锡悦困难，面临的阻力主要来自法律和政治两个层面。
在法律方面，逮捕令执行存在司法程序争议。尹锡悦虽然处于被弹劾停职状态，但他依旧在韩国总统任上受到总统警卫处的保护，总统警卫处直接听命于总统。同时，公调处持有韩国法院发布的逮捕令。“韩国公调处打算逮捕总统，但警卫部门需要保卫总统，双方都认为有法可依，法律层面的争议由此而来。”李旻对新京报记者说。
韩国总统警卫处长朴钟俊5日发表声明说，总统警卫处并非意在阻碍调查机构执法。尽管目前尹锡悦因国会通过弹劾动议案而处于停职状态，但他仍是由国民选出的现任总统，依法应享受与其身份相符的保护。在逮捕令执行存在司法程序争议的情况下，总统警卫处若配合执行逮捕令，无异于放弃总统警卫职责，构成失职。
“在政治和民意层面，总统警卫处也有其考虑。”李旻指出，目前韩国执政党的态度仍可能是不想看到尹锡悦被逮捕，同时韩国一部分激进保守选民支持尹锡悦，对总统警卫处而言，保卫尹锡悦是其职责所在，一旦交出他，在政治或民意上可能会带来更大冲击，因此，总统警卫处会谨慎对待。
宪法法院的审判是关键
与公调处紧追不舍相对，尹锡悦方面不予配合。
尹锡悦方面律师团称，没有内乱罪调查权的调查机关申请签发的逮捕令和扣押搜查令是非法、无效的。尹锡悦方面6日还表示，公调处向警方移交逮捕令执行任务是又一“非法行为”，并向检察机关举报了共同调查本部执行逮捕令的相关人士，包括公调处处长吴东运等11人。尹锡悦本人则三度拒收公调处发送的传唤通知书，就执行逮捕令及扣押搜查提出异议，在公调处1月3日执行逮捕时拒捕，还召开记者会被视为大搞舆论战。
外界关注，尹锡悦极力拒捕，大搞舆论战，就能完全避免他被逮捕吗？周晓蕾指出，目前最大的矛盾是，国会方面主张速战速决，而尹锡悦方面（包括他所在的执政党）采取拖延战术。
她表示，尹锡悦拒捕以及搞舆论战，都是希望尽可能拖延宪法法院弹劾审判的进程。
另有分析指出，考虑到总统弹劾案引发的政治混乱等负面影响，宪法法院力求尽可能迅速审理案件，韩国宪法法院也确实正在加快对尹锡悦弹劾案的审判速度。据报道，韩国宪法法院已于1月3日完成第二次预备庭审，并宣布了接下来的五次庭审日期，分别为1月14日、16日、21日、23日和2月4日。据推测，尹锡悦可能最早于1月14日首次出庭。如果这一计划成真，他将成为韩国历史上第一位亲自出席弹劾案庭审的现任总统。相比之下，前总统卢武铉和朴槿惠在面对弹劾审判时，均未选择出庭。
李旻指出，实施戒严令是许多韩国民众不能接受的事情，但尹锡悦认为自己做的是正义之事，是为阻止所谓的“反国家势力”造成韩国混乱，他后面需要坚持这一立场，所以不愿接受逮捕，否则会被视为一种软弱，可能会失去他的支持者。
▲当地时间2025年1月6日，韩国首尔，部分市民彻夜在总统官邸附近举行集会，反对尹锡悦。图/IC photo
值得注意的是，逮捕尹锡悦以对他进行调查，和宪法法院审判弹劾案是否成立，这是两个相对独立的过程，尹锡悦是否会被逮捕，并不影响宪法法院的审判。
按照韩国法律，如果宪法法院裁定弹劾案通过，尹锡悦将即刻遭到罢免；如果宪法法院不认同弹劾案，尹锡悦将恢复总统职权。
“因此，接下来的关键是宪法法院的审判。”李旻指出，如果宪法法院裁定弹劾案通过，尹锡悦遭到罢免，警卫处不再实施保护他的责任。但如果宪法法院不认同弹劾案，尹锡悦将面临何种处境，仍需观察。
民意撕裂
此次史无前例的逮捕行动，加剧了尹锡悦支持者和反对者之间的对峙。
对尹锡悦的逮捕令签发后，支持和反对尹锡悦的韩国民众聚集在总统官邸附近对峙。综合韩国媒体报道，在1月3日公调处执行逮捕行动的当天，超过1万名支持尹锡悦的民众来到现场。而反对尹锡悦的民众也在距离总统官邸较近的地铁站集会，敦促逮捕尹锡悦。1月5日，距离逮捕令6日到期的前一天，数千名支持者和反对者冒着大雪在总统官邸附近再次组织集会。支持者喊道，“只要撑到明天，我们就胜利了。”而反对阵营则呼吁，“立即逮捕内乱首领。”
据新华社报道，围绕尹锡悦的去留，韩国民意正呈现两极化趋势：一方面，韩国近期民调显示，有超过七成的受访者支持弹劾尹锡悦；另一方面，作为尹锡悦“铁粉”的保守团体对他的支持力度在逐渐增大。
李旻分析，支持者与反对者的对峙与韩国目前的政治极化有关。大致按照政治倾向划分，韩国中间选民（没有保守或进步之分的选民）在增加，目前约占所有选民的三分之一。但传统意义上的保守选民和进步选民的对立仍存在，大约是保守选民三分之一、进步选民三分之一，保守和进步选民当中又有一部分人较为激进。例如，有一部分人坚持“我是你非”的想法，因为认同尹锡悦的做法而支持他。
除了民意，韩国执政党对尹锡悦的态度也有点复杂。李旻指出，执政党清楚，尹锡悦对执政党的负面影响是存在的，但不想看到尹锡悦被弹劾或逮捕。这是因为，从长远来看，执政党希望尹锡悦下台应放在自己决策轨道里，而不是放在在野党的操作轨道中。
新华社援引美国卫斯理公会大学韩国政治学教授琼·赵的看法称，韩国政局的两极分化既体现在精英层面，也体现在大众层面，严重影响韩国政治稳定。美国乔治敦大学教授车维德说，持续的政治混乱将进一步加剧韩国既有的经济和社会问题。
值班编辑 李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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