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太监建了一座寺庙,美到窒息 :“我去了那里,觉得北京人白当了”
文摘
2024-11-27 17:00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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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非凡(ID:efifan)
1933年,24岁的德国女摄影家赫达·莫里逊来到中国。在北平(北京旧称),她被一座偏远寺庙里的壁画深深震撼。“西山最有意思的寺庙是法海寺,这是一座不大而颇具景致的的寺庙,它以保存完好的明代壁画而受人关注,壁画在大殿的墙上,永远位于阴暗处,处于非常好的保存状态。”
4年后,另一位英国女记者安吉拉·莱瑟姆来到中国,参观完法海寺后震惊地写下了这样的文字:“这幅深藏不露、迄今默默无闻的壁画堪称世界上最伟大的绘画作品之一......我敢说自己从未见过其他任何绘画能具有那么崇高和迷人的风格。”
这篇名为《发现法海寺》的文章刊登在了1937年《伦敦新闻》画报上,她的高度评价和实地拍摄的照片,也引发了海外学者对法海寺的高度关注。当年莫里逊与莱瑟姆拍摄的殿内罗汉佛像,均在曾经动荡的年代里被摧毁,今日再无缘得见,然而幸存下来的壁画 :媲美敦煌,无一废笔。碑文由六朝元老,明初重臣胡濙所写,而墓碑的主人,却是一名太监。一生伺候了明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景帝朱祁钰五位帝王,而法海寺正是在他的主持下修建完成。明朝宦官当权,李童作为御用监太监,受几任帝王重用。永乐二十二年,朱棣病逝于榆木川,李童便是护送其遗体秘密回京的亲随之一。此后他又随宣宗平定汉王朱高煦的叛乱并随驾出喜峰口,征讨蒙古兀良哈惕部立功;明英宗更是赐其玉带蟒龙,可谓极尽荣耀。胡濙在其碑文上写:“公重念列圣宠锡,洪恩无由补报,遂将所赐段绢银钞并罄倾己橐,易买木植颜料砖瓦,於都城之西翠微山创建梵刹一所。”说他感念皇恩,无以为报,于是将得到的赏赐和积蓄全部拿出来,集资修建一座寺庙,即后来的法海寺。“宫刑施之,绝人生理,老无所养,死无与殡,无罪之鬼,无人除墓草而奠怀染......”对于没有后嗣,死后也不能归葬祖坟的太监来说,寺庙就成为了他们信仰和归宿所在,他们不惜花重金建庙修寺:“假藉佛宫垂不朽”。清人龚景瀚就提到:“环城之四野,往往有佛寺,宏阔壮丽奇伟,不可胜计。询之,皆阉人之葬地也。”而法海寺无疑也是李童为自己身后寻求的归宿所在,但那时的他绝无法想到,自己的这一个决定,竟创造了中国古代绘画艺术史上的奇迹。正统八年(公元1443年),历时近5年,法海寺终于修建完成,英宗朱祁镇亲自赐名,寓意佛法广大,宛如大海。法海寺建成后第十年,65岁的李童因病去世,死后如愿葬到了法海寺旁,他也是明朝太监中少有的得以善终的一位。此后朝代更迭,历史变迁,曾经辉煌的法海寺逐渐被遗忘。民国期间,荒废的法海寺一度成为士兵和乞丐的落脚点;日军占领北平时,法海寺周边松柏大量被砍;随后药师殿和天王殿又相继倒塌;殿内的雕像也遭到摧毁:幸运的是,大雄宝殿的壁画逃过了历史上的重重劫难,历经近600年,为今天的我们带来一场无双的视觉盛宴。法海寺大雄宝殿的六面墙上,完整保留了十铺壁画,那是现存中国明代壁画的最高水平:“线条流畅,色彩浓丽,天衣飘动,漫笔生辉,诸如梵天肃穆,天王威武,金刚刚毅,天女妩媚,鬼子母慈祥,儿童天真,都真切生动……”推开大雄宝殿的大门,一个佛国世界就此在我们面前展开。进入大殿,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三幅 祥云图,它们原是大殿内三世佛塑像的背景装饰。气势宏伟,层层祥云,缭绕滚动翻腾,扣人心弦。长22米(东西山墙各11米),描绘的是佛祖讲经说法、佛众菩萨赴会参禅的画面,每壁绘有一飞天、四菩萨,五方佛(东西壁合成十方佛),六观音,合计32位佛众诸神。此外,还有极为精妙绝伦的 三大士图,位于大殿扇面墙后面。不管从整体还是局部,法海寺壁画的恢弘和细腻都超乎想象。“看过法海寺的壁画之后, 第一个感觉是北京人白当了 ! 那里有顶精致、 顶豪华、 顶完整的明代大幅壁画。最美丽的存在原来就在这儿 !”而且整件披纱由无数精致的六棱花组成,用白云母勾勒,每一个花瓣又由40多根金线组成,其细微与精妙再难以复刻。“水月观音”中所有的轮廓线均采用“沥粉堆金”的画法勾勒,每一条轮廓线都独具浮雕般的立体效果,整个画面璎珞缤纷、光华灿烂。壁画将铁线描、钉头鼠尾描、游丝描和行云流水描结合起来,笔法丰富多变,用笔一气呵成,竟无半点描摹补涂的痕迹。不同于明、清壁画受到同时期水墨画的熏染,法海寺壁画继承并发展了唐、宋以来,重彩的画法,大量使用纯天然矿物质和植物颜色。工匠画师们将蓝宝石、绿松石、玛瑙、红珊瑚、白云母等原矿筛选、研磨,做出的颜料,历经百年,始终鲜艳夺目。甚至大殿内一些遭到被雨水侵蚀的地方,现在去看,颜色依旧绚烂。此外,法海寺壁画采用“叠晕烘染”的上色技巧,就是将颜料层层叠染,有些部位一种颜色,由浅到深叠晕烘染达到七层之多,极费时间精力,但出来的效果却层次分明,美得惊人。
皇家画师们还将贴金、混金、描金、拨金等难度极高的沥粉堆金技法都用在了创作中,不仅为平面的画面增加了立体效果,流动的金色更让整个壁画显现出一般绘制材料难以逾越的色彩意蕴。
法海寺的壁画,是每一个饰品,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都值得细细品鉴。仅在菩提树天的服饰中就出现了凤舞、龙翔、牡丹、菊花、云团等近十种不同的纹样形式。通过放大镜,可以看到壁画上的动物,毛发根根分明,甚至狐狸耳朵上的毛细血管,也被精致地刻画了出来。(一个小彩蛋: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壁画中瑞兽的每只眼睛都宛如一只灵动的小鸟。)普贤座下六牙白象,只用淡墨一勾,从笔势的顿挫转折中,巧妙地表现了象体的蜷伏着的沉重厚硕的质感。赴会图中的几处花草,极不起眼,但当你放大去看,实在不输给任何一个伟大的花鸟画家,甚至你仿佛能够感受到它好像透过了积年的尘埃和阴暗的光线,散放着清香。当时参与寺庙建筑、壁画绘制的画师工匠共有169人,其中宫廷画士官宛福清、王恕,画士张平、王义、顾行等15人的名字被镌刻在了寺门前的《楞严经幢》上,更多的画师工匠的名字已经淹没在历史中,再无人知晓。今天如果去法海寺,细心的人可能会注意到大殿北壁上有钉子的痕迹。那是新中国成立之初,曾经落脚在那里的人,为了拉绳晾衣服所钉。听闻这个消息后,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叶浅予立刻文物局汇报情况,并提出了保护意见;没过两天,时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的徐悲鸿担心壁画再出闪失,再次上报文化部;不久,文化部部长茅盾发出公函,要求一定要保护好壁画。就这样法海寺壁画在被大面积破坏之前,得到了细心的保护。
壁画上钉钉子的痕迹在那动荡的10年里,他是唯一的守庙人,凭借一己之力护住了大雄宝殿的壁画,护住了这份艺术史上的无双瑰宝。我们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境究竟是怎样的,但却可以想象得到,面对气势汹汹、拿着打砸工具的人,这位老人是何等睿智、勇敢、坚定。可以说,如果没有他,这些举世无双的壁画如今可能就荡然无存。20世纪70年代,74岁的吴效鲁去世,他没有选择回到家乡祖坟,而是留下遗愿:“活着我要看着法海寺壁画,死了你们把我埋在法海寺旁。”据说在法海寺的东北角山坡上,有一个简单的坟茔,没有墓碑,走过去甚至不知道墓主人是谁,而那便是吴效鲁的墓穴,死后他亦默默守着心爱的壁画。但我看着这些图片,却总忍不住红了眼眶,发自心底的想要去感谢那些历史上留名或者默默无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