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物志》作者文震亨(1585~1645),字启美,江苏苏州人。明天启年间被选为贡生,任中书舍人。好古博雅。“长物”本意为于身多余之物。文震亨以《长物志》记闲暇之事、室庐之物,在于追本溯源,表达其“自然古雅”的审美意趣。该书成书于明崇祯7年(1621)年,共有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塌、器具、衣饰、舟车、位置、蔬果、香茗等12卷,堪称晚明士大夫文房清居的集结者。其中有关赏石的部分,共有10则,主要集中在卷三的《水石》。
太湖石,他认为有水、旱(山)石之分,且以为在水中的太湖石,“岁久为波涛冲击,皆成空石,面面玲珑”,故太湖石以在水中者为贵。而“在山上者名旱石”,不润泽。而山东兖州府沂州的土玛瑙“五色”、“斑然”,“中有禽、鱼、鸟、兽、人物、方胜、回纹之形”,“亦可爱玩”。大理石则以“白若玉、黑若墨为贵”,“但得旧石,天成山水云烟”,与米芾的山水画神似,便是“无上佳品”。
在品石之中,文震亨充分表达了赏石有雅俗之分的审美理念。何为“俗”?文震亨认为:
一是石种本身的俗。如昆山石“亦俗,尚非雅物也”;锦川石、将乐石、羊肚石,“惟此三种最下而锦川尤恶”。
二是指人为的俗。他认为“以大块辰砂、石青、石绿为研山、盆石,最俗”;又言斧劈石本来“以大而顽者为雅。若直立一片,亦最可厌”。他在《土玛瑙》一则中也说,将其置于盆中可赏玩,“然斋中不可多置”。
何为“雅”?文震亨认为:
一是石种本身要雅。他认为除了灵璧石、英石等名石外,未经人为采凿加工的尧峰石,虽无“玲珑”之态,却“苔藓丛生”,“古朴可爱”,以不玲珑为其特色,故佳。
二是人为的“雅”。人为的作用使得“俗”也可能变为“雅”。文震亨在《太湖石》一则中说,山石“枯而不润,赝作弹窝,若历年岁久,斧痕已尽,亦为雅观”。在《永石》一则中,他对多是“刀刮成,非自然”的图纹颇不屑,提出了“以手摸之,凹凸可验”的辨伪方法。但若是打磨成平版的屏风状,他则认为“亦雅”。
文震亨这种崇尚自然、不拘一格的赏石理念及其雅与俗的辩证思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英石
《五杂俎》作者谢肇淛(1567~1624),字在杭,号武林、小草斋主人,晚号山水劳人,福建省长乐县人。他是明万历20年(1592)进士,官至兵部郎中、工部屯田司员外郎,博学多才,擅长诗文,为闽派诗人的代表。杂俎,为杂记及类事之书。《五杂俎》共16卷,分天、地、人、物、事5部分,与观赏石有关者共24则。
这24则有关观赏石的记述中,以石种而言,有星陨石、五色石子、太湖石、大理石、玉华洞石、永安溪石、汤院石、英石、羊肚石、零陵石燕、太乙余粮、宝石、琥珀等17种。除《凤凰台奇石》为景观石、《石兹长》为传闻外,余下的则均是关于石事的议论,其中不乏真知灼见、振聋发聩之处。
概要而论,这24则关于观赏石的记述,有以下几方面引人注目之处:
一、赏石伦理方面,作者强烈反对赏石中的奢靡之风。《石之害》一文记录了宋徽宗的艮岳、花石纲,最终造成宋徽宗被俘北上;赵南仲因爱一块灵璧石,即命令500个士兵将它抬到临安;郑璠得到了象江的6块怪石,用60万钱抬回荥阳等“劳民伤财,至于此极”的事例,无情鞭笞了权贵利用权势和金钱巧取豪夺地收罗观赏石的荒谬。《假山用石》和《假山变迁》中对在叠石置山之中过分堆砌,“粉饰太胜”,“无复丘壑天然”之美的造景不以为然。他认为那些占据名山的园林用亭榭遮蔽视线,且猥琐的楹联和恶俗的匾额接连不断,可谓“徒滋胜地之不幸”。谢肇淛在对假山营造历史回顾之后指出,自宋徽宗宣和年间开了园林用石做假山的恶劣风气后,人们争相仿效,以至于舍弃真山而作假山,作者对此感慨道“其弊甚矣”。
二、赏石审美方面,谢肇制极力提倡简约自然的风范。他在《山中石》和《敕断爱石》中推崇山中石因“受雾露、日月之精,不为耳目之娱”的自在。这种山中石适量移入小园中,“自与世间传玩诸石气色不同”的赏心悦目的感受,“非高贵俗子所可与也”。
谢肇淛还以唐朝宰相李德裕为例,李德裕曾说“以吾平泉一草一石与人者,非子孙也”。此话说得够严厉的,可是他哪里知道其子孙的志趣?何况富贵、权利一旦属于他人,就是想不给别人,我们也做不到。由此引发了作者的深思,每每在山间行走,遇到路边有姿态的石头,他便寻人抬回去,错落于花竹之间,甚得郊野之趣。且未费什么钱财,日后也不会因留念而难于处理。作者还在《淘沙者小石》一文中记述了一位以淘沙为业的普通百姓将淘沙所获的观赏石堆叠成武夷山的山势,“三十六峰森列相向”,且题以朱熹的《九曲棹歌》。作者赞叹道,一个地位低下的人,“乃能匠心经营,以娱耳目若此,其胸中丘壑,不当胜纨绔子十倍耶?”这是晚明时期市民阶层日渐兴起的社会文化背景在赏石理念上的反映。
三、作者在《星陨石》、《太乙余粮》、《琥珀》等文中,对这些观赏石的形成原因作了如屈原《天问》般的求索。星陨石既然是天上星星陨落,为什么会缩小为拳头那样大?太乙余粮似乎有好多种,为什么有的治不了眼疾?琥珀是由松脂化成的吗?作者对零陵石燕进行探索,证实其是因寒热相激而并落,非遇雨能飞。这些对观赏石求真的思索,为后来科学赏石的产生作了铺垫。
《灵岩图说》作者孙国敉,字伯观,昆山人,长期寓居六合,著作等身。其余不详。
《灵岩图说》是关于灵岩石(即雨花石,又称六合石)的一篇重要的赏石文献,作者之所以用“灵岩图说”为标题,是因为灵岩石是一种图纹石,该文也可看作是为图纹石立传。对于灵岩石的形态,作者认为“以端园扁薄为贵”,那种性状离奇怪异的,即使石子再好也不足取,以避免流入片面追求相似于某种器物之列。这表明了作者追求图纹石画面端庄的形式美的观念。
二是对于灵岩石的比较研究。作者先就文献所记载的杭州玛瑙坡、顺德尧山、登州海边、湖北黄州等处所产的玛瑙质图纹石作了一番引述,认为这些记载“名实难稽,古多虚美”,夸大的成分甚多。作者又实地考察了产于横山、马鞍山、鸭山的石子,认为只有产于六合县灵岩山西玛瑙涧的灵岩石才有“玉质朗润、正背通透无翳障”的特质。而其他地方产的石子,往往只是挂上“灵岩”的名字以图好卖而已。
三是对灵岩石赏析的独特见地。孙国敉对于灵岩石的养护有一番见解,说灵岩石“石质坚且离涧穴久易燥,故居平宜常换清泉浸渍,以养其脉”。除清泉外,雨水次之,河水又次之,决不可用井水。赏析时,我们不可用沾有油污的手触摸灵岩石。其中特别让人感兴趣的是作者所表达出的赏析并不在于占有的思想。作者在文中曾记:他常与当时的六合县令米仲诏品评灵岩石,但却并不藏石。而面对米仲诏的责备,他说“然苟得其趣,安问主宾?”这种超然于物外的非功利的审美理念尤其可贵。
四是对当时六合县令米仲诏所引发的六合县的灵岩石热的生动描述。文中记载了明万历戊申年(公元1608年),米仲诏调任六合县令。且米仲诏颇得米芾真传,极善赏石,曾高价收购灵岩石。一时间,玛瑙涧的好石头都到了米仲诏那儿,整个六合县形成了灵岩石热。米仲诏或“衙斋孤赏”,“终日不倦”;或“清宴示客”,“授简命赋”,甚而在众人的期待之中,“从衣袖中时出尤物,一博奇赏”……一幅幅士大夫好石的情景,再现于字里行间,这为我们了解当时社会赏石习俗留下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