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一城,送一人

时事   2025-02-10 18:04   广东  



2月10日,中国工程院院士,共和国勋章、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工程总设计师黄旭华同志遗体送别仪式在湖北省武汉市举行。此前,黄旭华院士因病医治无效,于2月6日20时30分在湖北武汉逝世,享年99岁。


武汉气温下降明显,但从四处赶来送别黄旭华院士的群众络绎不绝,进入现场后,众人一齐悲呼:“黄老一路走好!”退役军人家属李俊便在这支送行队伍中,早上8时许,她已在寒风中捧花等待,眼圈泛红,语带哽咽:“三十年,真的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我看到新闻后,就想着一定要带着孩子来送黄爷爷最后一程。”


隐姓埋名三十年,是到场群众提及黄旭华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在参与核潜艇研制工作时,为保护国家机密,黄旭华一度从公众视野中消失。这三十年里,他默默将自己的名字沉入海底,他是无名的存在,却建立赫赫功勋,托举起了祖国的核潜艇事业。


湖北武汉的吊唁仪式现场,潜艇造型的送别花,令人不禁追忆起黄旭华院士波澜壮阔的伟大人生


“我真的想见他一面”


2月8日,从广州去往武汉的高铁上,89岁的黄绍赞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接到三哥黄旭华去世的消息后,他几乎一夜没睡,一早就开始赶车,想去送哥哥最后一程。但手机铃声不时响起,他总是耐心回应电话那头的关心,不停歇的来电,提醒着他正处在一场无法回避的别离之中,而这样与哥哥的别离,在过往几十年里时常发生。


1958年,中国核潜艇工程正式立项,作为国家最高机密,32岁的黄旭华接到该任务通知时就被告知,进入这个领域就不能出去,且绝对不能泄密,要当一辈子的无名英雄。“人家问我能承受得了吗?”黄旭华回忆道,“我说能,参加核潜艇工作我就像核潜艇一样,潜在水底下不希望出名。”


于是,黄旭华成为最早参与核潜艇研制的29人之一,全身心投入到他所热爱并献身的事业之中。


“他是隐姓埋名三十年,而我从1948年起,足有四十年没跟他见过面。”黄绍赞回忆道,当时家里只能通过一个信箱代号与黄旭华保持通信,而黄旭华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家中一无所知。


1972年,黄绍赞与弟弟黄绍美要到山西大寨学习,两人一合计,回程时拐个弯上京,去见见二十多年没相见的哥哥。“去之前打了个电报,他回说,欢迎我们到北京看看天安门,看看人民大会堂,看看长城!我们约好在旅店见面,到了之后却没看到他,有人告诉我们,你三哥出差去了。”那是黄绍赞第一次去北京,拍的照片都仔细保留下来,他有遗憾:“这没有办法,但我真的想见他一面,真的想见面。”


1987年,黄旭华给家里寄去杂志《文汇月刊》,整整思念了儿子三十年的母亲曾慎其捧着这本杂志,不厌其烦地翻看,直到在《赫赫而无名的人生》一文中,看到老三媳妇李世英的名字,才明了一切。这一年,曾慎其已是94岁高龄了,她特意跟家中吩咐:“大家要谅解。”


“要谅解这三个字那是太重要了,我三十年来身上的重担一下子就掉下来了。”黄旭华生前曾说,每每提起,总热泪盈眶。


用“土方法”攻克尖端技术


2月8日起,连续两天,位于武汉武昌区的中船集团七一九所首次对外开放,人们自发前来悼念黄旭华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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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武汉的吊唁仪式外围护栏上,有群众自发送花吊唁


“这两天很冷,小孩知道后,还是坚持要过来看一看黄爷爷,她在书本上了解过,还特别说要戴上红领巾。”市民王先生领着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坐了一个半小时车赶来,他们捧着白花,一路排队上台阶,进门,抬头便是黄旭华院士遗像,面容和煦,被潜艇和海浪造型的鲜花拥簇,鞠躬悼念后,父女俩都不自觉红了眼眶。


一对年过七旬的老夫妻一早从汉口出发,来到告别现场。他们说着说着就抽出手帕抹眼泪:“我们非常感谢他,他为我们国家作了伟大的贡献,整整三十年不回家啊!我们国家之所以这样强大,就是靠这样的人把我们抬上来的。”


外边的围护栏上,有群众自发送花吊唁黄老


外卖骑手李诚(化名)捧着花站在门口,跟顾客确认位置后,脱下防寒手套,郑重地把花放下,又鞠了一躬。“花是顾客的,这一躬是我自己的。”他提到,这两天群里骑手都陆续接到过送到此处的鲜花配送订单,这一单本来距离较远,一看是送花给黄老,他立马接单。


越来越多的鲜花被整齐地摆放在吊唁处,一片庄重肃穆的花海里,有人送来核潜艇的模型,有人放下一本《海底两万里》。26岁的张宁(化名)将自己献的花摆好后,弯腰蹲身将旁边略显凌乱的几束花扶好,记者凑近时,她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其中一张贺卡上的落款——“挺直腰板的中国人”。


群众怀着沉痛心情,自发前来吊唁送别黄老


2月9日,曾智从吊唁处出来,面色凝重。2012年,曾智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刚来到武汉参加工作不久后,在上海交大湖北校友会的某次活动上,第一次见到黄旭华。


“他为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鼓励我们干好科研工作。他告诉我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告诉我们在工作中面对各种失败如何去调整心态。”曾智因此备受鼓舞。“我是医务人员,也从事科研工作,我们每天都在跟失败打交道,实际上压力是非常大的。”


在那个一切都要从头摸索的年代,黄旭华带领团队在茫茫大海中探索核潜艇的奥秘,就需常常面临这样的压力。核潜艇是集海洋核动力装置、导弹发射装置和自我支持系统的小型城市,起初研制核潜艇时,包括黄旭华在内的所有科研人员都没有见过核潜艇长什么样。


为此,黄旭华提出“骑驴找马”一说,“实际上没驴也没马,先跑起来,找到什么骑什么,慢慢试,慢慢调整,运气好就碰对了,当然这个运气是建立在无数次失败基础上的。”他说自己用的都是“土方法”,比如用算盘计算核潜艇数据,用磅秤称量设备重量,连边角料也逐一称重记录……如此与团队共同攻克了核潜艇研制的七大关键技术。


1970年12月26日,我国第一艘鱼雷攻击核潜艇下水,1974年被编入人民海军的战斗序列,中国从此成为世界上第5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


曾智曾跟着校友们去探望黄旭华,他一直记得,有次临走时,黄老非得塞给他两个橘子,握在手里沉甸甸,不像是橘子的份量,而像一份老一辈科研工作者对晚辈的嘱托,他一度舍不得吃。


他是无名而赫赫的存在


无声奉献者黄旭华,是怎样纯粹的赤子?


1926年,黄旭华出生于广东省汕尾市(原海丰县),祖籍广东省揭阳市。他少年时期学习和生活过的崇德堂,所在后巷的一侧门楣写着“潜光”,一侧门楣写着“隐德”。黄绍赞提及,小时候黄旭华和他每天都从这里进进出出,抬头即见,时间长了,这四个字就深刻地留在心里边了。


少年时,黄旭华走了四天崎岖的山路,到用竹棚、茅草搭建的汕头市聿怀中学求学,而后又在战火硝烟中,辗转多地继续学业,上大学后,他想“我在海边长大,那就学造船吧”。


在大学里,他是同学戏称的“爱冲凉的广东佬”,会吹口琴,喜欢唱歌,会唱的歌抄了厚厚一本,还会拉小提琴,自嘲“比锯木头的声音稍微悦耳些”。


1958年,他埋头参与核潜艇研制工作,三十年间几乎算是“人间蒸发”。因为觉得水滴型是最美的几何形状,黄旭华选择了难度极大的水滴线型艇体,为此他废寝忘食,做了大量的水池拖曳和风洞试验验证了可行性。


为节省时间工作,他头发长长了也不管,声称去理发店排队浪费时间。妻子李世英无奈买了理发工具,自己在家为他剪头发,一剪就是几十年。生活里,他爱花爱鱼,有次从广州出差回来,没买李世英叮嘱好的电风扇,反而一手提了盆兰花,一手提了袋金鱼。


1988年,他回到阔别三十年的家里,只待了三天,而后起身前往湛江,以62岁的年纪参与我国第一代两型核潜艇深潜试验,他不顾危险潜到水下数百米深——核潜艇上仅一块扑克牌大小的钢板,深潜后承受的外压就是1吨多。


退休后,他一头银发总是梳得干净利落,露出饱满的额头,穿着西装,精神气十足;冬天时常围一条已经磨起球的围巾,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他对母亲一直心怀愧疚,万分想念。


曾智去他家中拜访,听他说话从轻音逐渐越说越洪亮,越说越有激情,还带点小幽默,“完全不像九十多岁的人”。


九十岁后,他还坚持工作,在研究所员工的回忆里,他常拎一个深蓝色、印有“中国工程院”字样的旧文件包,每天从北区的家属楼走到办公楼去,下班再原路返回。如若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会驻足温和回应;有时,他也会为一朵正在绽放的山茶花停留,宛如邻家和蔼可亲的老人。


来源 | 羊城晚报、金羊网、羊城派

文字 | 记者 谢小婉 黎秋玲 赵映光 杨再睿

图片 | 记者 曾育文

编辑 | 木言

校对 | 谢志忠

审签 | 钟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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