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的拂尘细丝根根分明,杜丽娘白衣袖口上的金色丝线栩栩如生,裙摆的褶皱在展厅的灯光下似明似暗。戏服上的刺绣工艺完美复刻若隐若现的花卉,从枝干到枝桠,花蕊到花瓣,娇灼和生气一点点过渡,直至蔓延到人的眼底和心底。
这些见相如见人的作品出自国家大剧院2024年12月展出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逄小威中国昆曲摄影作品展》。展品大部分采用8×10彩色大画幅反转胶片拍摄。
逄小威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英国皇家摄影师协会会员,先后拍摄了《电影的面孔》《中国京剧》《中国农民》《光荣与梦想》《巴黎,2024》等系列作品,是目前我国少数坚持使用胶片拍摄的摄影师之一。在经历了六年的潜心学习和广泛走访之后,他通过镜头还原了“百戏之祖”昆曲的美与韵味。
文|李秉霖 瞭望智库
视频|于子怡 瞭望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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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小威以彩色、黑白全景照、局部特写与虚焦拍摄等多种手法,全面展现了昆曲演员台前与幕后的风采。
此外,这幅作品还蕴含着昆曲文化的“重生”故事。
在准备拍摄昆曲前,逄小威曾去请教一位昆曲老艺术家。老艺术家问他,“你知道什么是昆曲吗?”逄小威当时很疑惑,昆曲不就是一个戏种吗?
老艺术家娓娓道来:1956年,浙江昆剧团周传瑛、王传淞等名家进京演出《十五贯》。一开始演出反响比较平淡,但其鲜明深刻的主题和精湛的表演吸引了大量观众,不久就火遍大街小巷。
周恩来总理曾称《十五贯》是“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典范,盛赞“昆曲是江南的兰花”。
于是,逄小威请朋友连夜画了这幅兰花图,将其作为展览的第一幅作品。
写意的字画,勾勒出昆曲婉转含蓄的魂,而昆曲繁复精美的“魄”,则蕴于演员的演绎,徐徐展开。
《离魂》 贺欣悦饰杜丽娘 闺门旦 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 2024年6月29日
因此展览中,就有一幅用一米九彩色胶片呈现的杜丽娘,眼角曼波,如泣如诉。观众在欣赏时唱词宛若在耳边盈盈流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此次展览名,正出自这里。
逄小威用静和雅沉淀了昆曲的魂,也将昆曲经典的故事和人物搬到观众眼前。
在最青春的时候,深闭幽闺的少女乍进花园,只见姹紫嫣红开遍,梦中见一情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透过镜头,逄小威最大程度地还原了演员的神采、服饰和扮相的细节,将自己的眼睛借给观众去读、去感受昆曲的韵味。
69年前,昆曲《十五贯》被誉为“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2004年,白先勇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诞生,则被誉为“一出戏复兴了一个剧种”。
20年来,该剧在海内外演出540场,直接入场观众达上百万人,其中75%是青年观众。演出时常常一票难求。
逄小威说,“白先勇先生为昆曲做了一件了不起、有巨大影响力的事情,不仅让这个古老的戏曲艺术赢得了世界上许多国家观众的喜爱,还一下子唤起了青年人对昆曲的热爱,现在很多大学都有昆曲剧社。”
《牡丹亭》又名《离魂》,是明代戏曲家汤显祖的杰作。剧中南宋太守杜宝家规严明,独生女杜丽娘娴静娇美,在春天与侍女在后花园游玩时,因见百花齐放触动心弦,应景于梦中与俊逸书生柳梦梅幽会,醒后怅然若失,伤感而亡。而柳梦梅偶得丽娘画像,为之倾心。后两人克服重重阻碍,终成眷属。
逄小威说,无论是16世纪西方戏剧巨匠莎士比亚,还是同时期明代的戏曲大师汤显祖,在他们的创作中,人可以为爱而死,又因爱死而复生。这些作品与读者产生了深深的情感共鸣。
“上海昆剧院80多岁的老艺术家,这四十年里依然在演绎杜丽娘。《牡丹亭》就是世世代代一直会演,现在依然是最受欢迎的。”逄小威说道。
在筹备拍摄时,逄小威起初就想拍苏州昆剧院的《牡丹亭》,但在请教老艺术家和学者时,大家说中国昆曲有六百年历史了,一出戏一个剧团怎么能代表得了?
就这样,他的拍摄计划从一个剧团变成了八个剧团,从一个城市变成了十几个城市。而此时,距离约定的展出时间只有不到六个月了。
“尽管时间紧了,工作量大了,资金也紧张,但是也不敢耽误拍摄。8×10大画幅胶片的成本很高,一幅作品挂在这的制作成本得五六千元,但是它的品质是数码相机和小胶片无法替代的。”逄小威说道。
逄小威认为,要还原昆曲本身的美,不能只从摄影师角度来表达,每一次按下快门都要遵从演员对角色的理解和对招式情绪的精准表达。
拍摄对象汇集了“世、盛、秀、万、代”等老中青五代人。其中年纪最大的演员是上海昆曲研习社的甘文轩,今年已达百岁高龄。最小的演员是甘家昆曲第五代传承人、年仅6岁的孔际翰。他4岁时曾凭借一曲《牡丹亭·游园》获得“小梅花奖”,也是目前中国年龄最小的“小梅花奖”得主。在剧院拍摄时,由于时间场地等因素紧张,有些演员甚至会因为无法参与拍摄而落泪,逄小威都会尽量为他们拍摄。
在展览的“幕后”部分,则记录了昆曲演员准备上台时的场景。昆曲历史文化的庄重背后,是真实、活泼,雀跃的演员,在今天依然焕发着活力。
从台前到幕后,从古到今,从老到青,从实到虚。逄小威在呈现和还原昆曲时,也保留了自己作为摄影师的敏锐嗅觉和大胆表现,比如布展时保留了一组虚焦影像。
逄小威说,也许展览中的这组虚图会让观众感到不知为何,但是常言道“艺有法,艺无定法”,六百年的昆曲像是从远古走来,它既古老,又美丽。在拍摄中国京剧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受,中国戏曲的妆造和服饰精美至极,“什么人敢这么穿衣服,我觉得只有中华民族。”这种传统文化之美让他深深地着迷,就是这样一份着迷,让他产生了创作出“朦胧美”的冲动。
庄子说“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逄小威的肖像作品真实、朴素、自然。在精致雅气的昆曲作品背后,观众感受到的是鲜活的生命和情感在肆意流动和绽放。
一张摄影作品,就是一个故事。过去用人物肖像记录中国电影人、农民、奥运冠军,现在记录中国戏曲演员,这些对不同人物表现瞬间的捕捉和把握,离不开逄小威过去是话剧演员的经历。1978年至1989年间,他曾担任中华全总文工团话剧团的演员,还和葛优做过室友。
逄小威说过去做演员,他最怕的一种表演就是虚情假意,所以自己大概能体会到演员是不是在戏里。拍摄出的效果其实是演员内心对戏曲文化和人物的真正体会,而不是“演”出来的。
这些摄影作品的呈现,也离不开昆曲演员的“四功五法”,即对演员的“唱、念、做、打”四种表演基本功,和“手、眼、身、法、步”五种技艺方法的考验。
比如展出作品中的一组“手势”,仅仅是通过对戏曲演员的手势拍摄,就能凸显出演员对昆曲角色的理解和情感表达。在我国的戏曲表演中,几乎都离不开手势语言,在戏曲舞台上,“手是人的第二张脸”。
此次展览的作品大部分采用8×10大画幅反转胶片拍摄,并且很多放大至宽1米4,高1米9的尺寸,比真人还要高大。
在摄影领域中,一张8×10的底片相当于A4纸一样大。而底片越大,品质就越好。逄小威说,品质就是一幅作品的生命。他使用的这种胶片是从国外进口的,一盒里面只有二十张。价格已从过去的一盒近千元涨到4000元,并且需要提前预订购买。大画幅胶片拍摄后的制作尤为困难,每张图片的处理都需要多道工序,并且需要不同地方、不同机构和不同的工作人员才能最终完成。
比如修图时,需要把照片里的杂质一点点修掉,而一个人一天往往只能修一两张图。对于整个展览而言,工作量的巨大不言而喻。但无论是从层次、色彩的丰富,还是从肌理的质感来讲,数码相机都远达不到这种品质。
现在仅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的他的人物肖像作品的原版底片就有近1500件。每一张底片就像树上的树叶,是独一无二的,记录着中国不同的群体和传统文化。
此次昆曲展出后,逄小威又将马不停蹄地投入新的项目——拍摄中国芭蕾。2025年4月,国家大剧院将举办他关于中国芭蕾舞的摄影展。
2.科普时报,《昆曲:戏曲芳苑中的“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