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我回到乡下老家时，已是黄昏。整个村子被夕阳的余晖涂抹，到处都金灿灿的。
晚饭母亲要做鸡蛋炒韭菜。我拿着镰刀，到院角的小菜园里割了一把韭菜，母亲到鸡窝旁，摸出了两个鸡蛋。母亲又进了菜园，拧下两只茄子来，说再炖个茄子土豆。
我坐在老井旁择韭菜，看见旁边有棵“懒老婆”花。在晚霞的映照下，这棵花开得甚是热烈。在同一株上，有红花、黄花，还有紫花，像是颜色大聚会，煞是好看。小时，我曾问母亲为啥这种花叫“懒老婆”花，母亲说是由于每天做晚饭的时候这种花才开，好像一位懒惰拖拉、不愿下地干活、不愿做饭的老婆。如今我才知道，这花还有个洋气的名字，叫“紫茉莉”。
母亲炒菜，我烧火。母亲说：“天热，你去歇着吧。”我说：“不热。”烧火用的是去年秋收从田里运回来的玉米秸秆，还有一些麦秸，但很少，主要是灶下点火时当引柴用。母亲去年只种了两块麦地，种的是毛麦。母亲将秸秆最顶端的那一截掐了，收集起来，农闲时掐辫子，卖给下乡来收购的草帽厂，剩下的烧火。也有木柴，村里有人家伐树了，只要主干，不要枝丫，母亲就将其捡回来。
母亲不肯用煤气灶，说烧出来的菜不如柴火烧的好吃。我认同，确实，同样一道菜，母亲在城里用我住处的天然气烧出来的菜，感觉味道总是差了一点。我儿子特别爱吃母亲做的柴火炖鸡。前几天我们回来，母亲杀了家里那只最大的公鸡，烧木柴、用铁锅炖，香气四溢。花猫凑在跟前，一个劲“喵呜”。儿子吃了一口，竖起大拇指，说：“奶奶可以去饭店当大厨了，招牌菜就是柴火炖鸡。”母亲听了，笑。
有时过年过节，母亲会烙松针饼。母亲将在山上捡来的松树上掉落下来的松针，用蛇皮袋背回来，烙饼时，烧松针。燃烧的松针，闻起来有一种别样的香气。用松针烙出来的饼，金黄、薄且酥脆，咬一口，嘴就停不下来了。燃烧松针散发的香，一定是通过锅底和空气，一点点浸润到饼子里去了吧。
我站在院子里，看屋顶上炊烟袅袅，没有风，烟如白杨树干一样笔直。烟是青色的，晚霞在这青色之上又镀了一层金光。
小时，我常在傍晚挎着筐，去野地割草。我会时不时往村子里望一眼，等到炊烟升起时，我就该回家了。坡上有水坝，有池塘，有蛇，母亲总担心我会出什么事情，因此总是叮嘱我看到村子里炊烟升起来时就回家。等村里的炊烟在青红瓦屋顶上长成一片青色的“树林”，我就挎起筐，披一身夕阳的余晖，往炊烟而去。炊烟是母亲在黄昏升起的一面旗帜，她用这面旗帜召唤我。
多年后的一天，我奔波在远离故乡的一片山野，正是黄昏，夕阳把我的孤单和落寞渲染得无以复加。猛然抬头，我看到不远处的坡顶上有座房子，一道炊烟冉冉升起。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猛然击中，我固执地认为，故乡的母亲是在用异乡的这道炊烟，柔声告诉我：“孩子，回家。”
现在，我站在故乡的炊烟下，内心所有的喧嚣都被抚平。
曹春雷，省作协会员，在《山东文学》《四川文学》《人民日报》《扬子晚报》《广州日报》《新民晚报》等刊物和报纸发表过作品，多篇作品被《读者》《青年文摘》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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