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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江湾城到五角场,偶然的一次另辟蹊径,让我误入市光路132-176弄附近一条曲里拐弯的小道:僻静、车少、人稀,在那里,有一片低矮的别墅群,略显突兀地出现在略显杂乱的厂房、仓库、多层老公房当中。
每次看到这些小洋楼,总让我感到纳闷与好奇。
作者提供
市光路原本就是一条次干道,在民府路附近变得尤其狭窄,两旁的非机动车道与机动车道混合并行,甚至容不下一棵行道树。
然而,道路两旁的围墙却十分漂亮,建筑得也非常考究。粉色的墙基上,三角形镂空的铁栏栅,极像公园的院墙。院内生长着一些参差不齐的杂树,有高耸入云的水杉,树冠巨大的香樟,枝干粗壮、高大的野桑树,还有几丛不知名的绿篱爬出了围墙。但见围墙内凌乱不堪,搭建了许多破旧低矮房屋,房屋之间随意停放着汽车、三轮车与助动车。
尽管如此,仍无法掩盖院内那一栋栋小别墅的与众不同——乳黄色的墙面,褚红色的瓦楞,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
我查阅了资料,了解到这些建筑系“大上海计划”时期,由兴业信托社筹建的36栋独立式花园住宅。该项目作为当时新市府大厦的配套,由设计师顾道生设计,建成于1933年,俗称“三十六宅”(或三十六埭)。
据《五角场镇志》记载:“规划大上海计划时,从农民手中以每亩200元的价格,征用到土地5400余亩(注:数据有误),于镇区北部东沿市兴路(已废),西至市京路,南靠民府路,北临民壮路这块土地,由信谊信托社建造了36幢高级花园洋房。建成后,卖给市府高级官员和大资本家居住,以每幢1.5万元到4万元不等的高价收款。”
可见,这些建筑在当年是炙手可热的商品房。
十多年前,有记者采访了当年八十多岁的当地居民汤阿婆。汤阿婆年轻时曾亲眼看见“三十六宅”破土动工。她说:“房子没造好,就全部卖掉了,最便宜的也要大洋一万五。当时那是真正的漂亮,独立车库,花园,达官贵人都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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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浦区民壮路,是三十六宅的后侧小弄堂,如今,入口处有一家经营于低矮小屋里的早餐店,卖一些包子、馄饨、粥之类的早点心。只见屋檐口还在滴水,里边有两张小桌子,可堂吃。有两位骑自行车过来买早点的人正在停车。
狭窄的小弄堂两边零乱地堆放着杂物,往里走有个略宽敞的空间,停放着三五辆小货车。我透过窗户往里张望,见沿围墙搭建了一些棚户,院里布满蜘蛛网一般的电线。
在市光路132弄,门口有一个工人模样的男子,正骑着一辆装满塑料水瓶的三轮车出来。里面另有一辆放置一个大铁桶的三轮车,铁桶上面摆放着几个烤熟的红薯和玉米,正热腾腾冒着热气。
沿民府路有一栋小楼,朝马路开了一扇小门,门外搭着塑料雨棚。一位八十开外的老人坐在一把老旧的藤椅上吸烟,一只大黄狗趴在他的脚边。我大声跟他打招呼,问他:“老人家,您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他耳朵有些背,我重复问了两遍。
老人后来告诉我,这是他老伴的娘家的房子,是从前分配给他老丈人家的,现在老丈人早没了,房子一直空着。他们平时住在中山北路那边,临时过来住住。这一次住了有一个多月了。正说着,他老伴拉着买菜的小拖车回来了,看到我们俩说话,没有搭讪,自顾自推门进屋。老人看我对屋子感兴趣,告诉我,这一栋别墅里住着三户人家,另外两家的出入口在院内。
越过这栋别墅,紧挨的一座房子做了店铺,像是一家车行,大门紧闭。再往东走,围墙内院子变得开阔,院里树木高大,地面绿草茵茵。我以为此处应该还有两栋小楼的地盘,后来才知道,抗战胜利前夕,美国飞机曾来此投弹,炸毁了两栋小楼。
这空地附近两三栋小楼似乎住着本地居民,其中一栋楼上窗外装着两只大鸽棚,一群灰色的鸽子在地上觅食。东侧的院墙与界外的多层老公寓之间,有一条被蓝色钢板拦着的道路,便是已经废弃的“市兴路”。
李一能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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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十六宅出发,沿着民府路、国和路和清源环路(清源环路最初叫府西内路,是当时的市府大厦的内部道路),最后到上海体育学院恒仁路大门,一共约1.2公里。过去,两地之间还是农田,沿途绿树环绕,芳草萋萋,政府官员白天在市府大厦上班,夜晚在三十六宅居住,上下班极为便捷。
时光倒流,七八十年前的这里是高档时髦的住宅区,家家户户都有小汽车,红顶、绿窗、黄墙,镂空竹篱笆,独立车库。小洋楼一楼的会客厅高朋满座,楼上则是主人的卧室、书房。
可以想象,这奢华的高档住宅区,必然是上海滩最著名的社交中心。有文字如此描绘:“小姐太太们梳着漂亮的发髻,所及之处,留下好闻的香水味。进进出出的男士们摘下帽子相互致礼。”
著名水利专家、曾担任上海特别市工务局局长长达十年的沈怡,在《沈怡自述》中回忆,当年上海市银行附属的兴业信托社在新市区建造的“三十六所”,分甲、乙、丙、丁四种。甲种最大最贵,连土地售价二万元。丁种最小最廉,仅需七千五百元。
沈怡定了一所丁种住宅,面积七分五厘(约500平方米)。楼下有客厅和饭厅,楼上有二间卧室,屋里还有浴室、厨房和汽车间,“倒也大致够用”。屋前有一片小小草地,虽面积不广,但与当时租界的弄堂房子比较起来,“不仅空气好,环境清静,地方到底宽敞多了”。
房子刚完工,新婚燕尔的沈怡夫妇第一户搬迁过来。沈怡回忆当年生活在这里的情形:“日常寂静得连鸡犬之声都听不到一点”,至晚上“光景迥异”,“纵纵横横的马路灯火通明”,“照耀得好似每一条街上都有着游人如鲫的那种意味”。他时常与妻子靠在窗畔,远眺这些远远近近的路灯,欣赏上半天,“很是快意”。
有时,沈怡还情不自禁地指着这些马路对妻子说:“这不就是我当时用红蓝铅笔划的一条条的线条呀!”五角场的道路形如蜘蛛网,密密麻麻,正是当年担任工务局长的沈怡,趴在摊于房间地板的图纸上,用红蓝铅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形成了如今这些纵横交错的道路。
据《五角场镇志》记载,“八·一三”日军从虬江码头登陆,一路烧杀踏进五角场镇,三十六埭却被完整保留。原来,当年淞沪战争甫一打响,政府办公地于当日连夜撤回市区,作为官邸的三十六宅,随之成了“空巢”。日军看到这样的豪华别墅,立刻占为己有,才得以“完整保留”。上海沦陷8年,此地一直作为侵华日军的军官官邸。
三十六宅。图源:(《“大上海计划”启示录》)
1945年抗战胜利后的冬季,沈怡由重庆返回上海,见到了他曾经居住的房子不堪回首的一幕:“只见屋宇倾侧,荒草没径,房子只剩了三分之二。院子里还有不大不小的炸弹坑。”这样触目惊心的景象,怎能不令人“寒生心背、无限的伤心感慨”呢。
对于抗战胜利前后的情况,《五角场镇志》上也有记载:“抗战胜利前夕,美国飞机曾来此地投弹,炸毁两幢。日本战败后,三十六埭(三十六宅)为国民党军官占用。”“上海解放时,三十六埭已破败不堪,经宝山县(1989年前归宝山县管辖)房管部门整修后,恢复了原貌,全部分配给200多户劳动人民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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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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