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宝宝好漂亮！”看到复诊的阿阮母子，广州医科大学附属妇女儿童医疗中心（以下简称“广州妇儿”）高危产科主任蒋艳敏欣喜出声。宝宝面色红润，小嘴嘬着手指头，逗一下就咧嘴笑开了。阿阮一下子红了眼睛：“蒋主任，多亏了您和团队，不然我坚持不下来！”
▲高危产科团队，第二排左三为蒋艳敏
这是阿阮第3次怀孕。此前两次都是孕中期胚胎停育，这次快25周时孕检，胎儿又出现了严重的生长受限。和家人商量后，阿阮顶着通红的双眼来和医生沟通引产。“胎儿除了体重小，发育情况还可以，已经进入有机生儿时期，有安全存活的机会。”仔细检查评估后，蒋艳敏给出另一个建议。阿阮的眼睛亮了，一场精心谋划的安胎随即开启。怀孕7个多月时，阿阮顺利分娩。宝宝虽然出生体重仅600克，但在新生儿ICU度过了危险期，后经治疗康复出院——一个家庭的求子梦终于圆满了。
“早产和流产很多时候是胎儿发育问题，出于优生优育和遗传考虑，医生并不建议盲目保胎。这个案例是综合评估胎儿和母亲的健康状况，才决定通过延长妊娠期，改善新生儿预后。”蒋艳敏介绍。
2019年开科以来，类似的故事在这里屡屡上演。广州妇儿住院部6楼西区俨然一家“微型院中院”，集齐产科ICU、围分娩期高危监护单元、高危产房、手术室、新生儿复苏救治室5个功能单元，为高危孕产妇的围分娩期安全及高危儿从宫内到宫外的平稳过渡，提供安心守护。
相较于一般科室的治病解厄，这里多了一些生命初生的喜悦与温情；相较于普通产科的温馨愉悦，这里有时也会多些生死一线的紧张和无可奈何的取舍。
一群医者争分夺秒的日常
又一次躺在手术台上，扭曲的面容诉说着阿简的痛苦。
生育于女性而言从来都不是易事，对她而言更是坎坷艰难。她36岁，此前有过4次不良妊娠，3年前终于熬到瓜熟蒂落，但因为胎儿头部的大小和骨盆不匹配，只能剖宫产。此次借助试管婴儿技术，她成功“好孕”，扛过了孕早期的孕吐，孕中期的水肿、肠胃不适等，但是妊娠快8个月的这个深夜，她突然下腹部剧痛，腿上感到一阵冰凉，低头一看，是血。
救护车一路疾驰，血液越涌越多，且出现不少暗块，终于到达广州妇儿急诊科，按照病情分级，阿简属于II 级危重患者，医护人员立即开展检查，初步判断为胎盘早剥，高危产妇绿色通道随即启动。
转运床向高危产科急速前进，途中，接诊医生在电话里交代病情。而高危产科手术室，蒋艳敏和麻醉师、新生儿科专家、手术护士等一起严阵以待。
3分钟后，阿简到达手术室，床旁B超显示，胎心130次/分，在正常范围。紧急剖宫产程序即刻启动，仅2分钟，胎儿成功娩出，交给新生儿复苏团队救治；针对产妇的紧急治疗仍在继续，用药加强子宫收缩、宫腔球囊填塞压迫止血、输入红细胞、输入新鲜冰冻血浆……一项项操作有条不紊地进行，阿简全程维持生命体征平稳，脸上也渐渐恢复血色。术后3天，她就恢复出院了。
▲为高危产妇实施紧急剖宫产
“没有怎么紧张，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工作。”提起这场抢险救急，蒋艳敏表情淡定，又笑着抿了下唇，“但每次看到母子均安还是蛮开心的。”
淡定源于团队有打硬仗的底气。2019年，适应孕产妇需求，广州妇儿依托自身技术优势，引进国际先进理念和模式，组建高危产科。团队成员主要是从各科室抽调来的资深医护，同时肩负起妇产科急诊任务，并与新生儿科、麻醉科等组建快速反应团队，确保急救能力过硬，能够稳妥处理孕产妇的各种突发情况。蒋艳敏此前已在产科临床一线工作20余年。
试运行仅2个月，科室成功救治了重度子痫前期、羊水异常、胎儿生长受限、妊娠合并系统性红斑狼疮、妊娠合并慢性肾炎、胎位异常外倒转等各类患者，很快打响了口碑。“许多有过不良妊娠史的患者，备孕前会专门挂号咨询，怀孕后就在我们这里建档。”蒋艳敏介绍，目前团队跟进的孕妇高危比例高达50%以上，多学科之间已经形成了一套精密的协作流程，为孕妇和新生儿提供着全方位的守护。
以紧急剖宫产为例，孕妇送到急诊后，符合指征的将通过绿色通道直达高危产科，这里全天候都备有一套急特手术人马，在完成快速评估、快速诊断后，即刻实施手术。“每周平均有五六例，”蒋艳敏说，“国家要求紧急剖宫产BDI（从胎心减慢至胎儿娩出的时间）控制在30分钟内，我们这里目前平均为10分钟，还在向5分钟以内的目标精进，力争让母儿拥有更好的健康状况。”
火眼金睛的生命守护者
除了反应迅速，高危产科医生还必须炼就一双火眼金睛。
39岁的阿蓉一直按期产检，各项指标良好，即将进入预产期，却突然出现了恶心呕吐，但血糖、血压、胎心等都在正常范围。起初，她以为是孕吐，但后续又出现了胃反酸、嗳气，胸口有时还有烧灼感。她赶紧到医院就诊，高危产科团队怀疑是妊娠高血压引起，紧急安排相关检查，发现转氨酶、血肌酐等指标飙升，提示肝功能异常、肾功能受损，结合其他指征，诊断为HELLP综合征（一种重度子痫前期的严重并发症），于是赶紧实施紧急剖宫产。第二天，阿蓉的指标明显好转，胃部不适也消失了。
“许多时候，晚几分钟就可能危急母儿性命，因此高危产科团队必须具备强大的应急能力，快速判断、快速处理。”蒋艳敏介绍。
为此，团队常态性组织业务学习。科室内部每星期都会对危重症病例做一次详细复盘，细抠各个环节，寻找让诊疗更细致、流程更顺畅的改进之处；每周四上午大交班，则是产科、儿科、麻醉科团队碰头，加强学科之间的交流与协作，力争让各场救治的衔接更顺畅；周末则经常参加学术会议和讲座，紧跟学术前沿，并从兄弟医院的特殊病例分享中汲取经验的教训。
“通过反复训练，让大家形成条件反射，面对复杂和危急的局面，做到情况再紧张、心里不慌张。”她谈到，再隐匿的疾病都有蛛丝马迹，每种疾病自有其处理流程，团队要做的是对专业知识烂熟于心，让找到救治的钥匙成为本能。
妊娠是一场漫长的历程，过程中可能有多种险象环生，有时候，广州妇儿作为专科医院，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但高危产科团队每每及时甄别出疾病风险，联动其他综合性三甲医院，为孕产妇安全护航。
怀孕4个多月的小彭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蛋白尿、胸腔积液、血小板减少、补体下降。追问病史得知，她3年前诊断出甲状腺功能减退，有甲减家族史，姐姐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虽然小彭并没有皮疹、脱发、光过敏、关节肿痛等典型症状，但结合各种高危因素，团队成员还是敏锐地察觉到系统性红斑狼疮患病可能性较大，且可能处于活动期。如果判断为真，不及时处理，不良妊娠结局发生率高达58%、胎儿和新生儿死亡率为22%以上。他们赶紧帮她联系转至综合性医院就诊，检查显示果然如此。经过积极治疗，小彭的病情稳定下来。
32岁的阿廖在怀孕6个多月时上腹隐痛，担心流产去医院安胎，急诊收治入院后，团队在监护过程中，发现她的血液标本呈粉红色、生化标本严重浑浊，抽丝剥茧发现有胰腺炎的可能，赶紧完善相关检查，结果提示胰腺体积增大、周围有少量渗液。在致命风险发生前，团队将她转诊到综合医院ICU，经及时治疗转危为安。
给孕育之路温情与勇气
高危妊娠是一场身心的双重考验。除了前面提到的各种疾病风险，焦虑、紧张、沮丧等负面情绪也是必修课。孕妇和产检医生是一对特殊的战友，不同于一般医患的短暂相逢，他们将一起走过怀胎十月。
“我们采取的是预约制，一次看完预约下次的号，过程中密切关注孕妇的各项指标，包括心理健康状况等。”蒋艳敏说，孕期受激素水平等影响，情绪很容易放大和波动，许多准妈妈都会乘坐“情绪过山车”，此时除了医学干预，人文关怀也显得尤为重要。有时候，产检医生甚至充当着救命稻草的角色。
她想起了安安，一名抑郁症患者。孕中晚期病情加重，陷入想放弃和舍不得孩子的撕扯中，苦熬到孕7个月，情绪彻底失控，来产检时，对着她哭喊：“宝宝能活就不要继续等了，赶紧剖出来！”蒋艳敏默默轻抚安安的手，陪着她完成情绪宣泄，又如此前每一次产检那般，温柔而坚定地给予鼓励。一次次开解下，安安最终坚持到孕9个多月顺利分娩。
高危妊娠有时候也并不总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阿柚被诊断出胎盘前置，20周时不明原因的胎死宫内，到医院来引产。因为这一次怀孕的痛苦经历，她住院期间几次情绪失控，强烈地要求剖宫取胎，同时做结扎手术。评估后，蒋艳敏认为其符合顺产排胎的条件，结扎也并非必须，于是和团队多次对她进行心理疏导，最终让阿柚同意了这一方案。
“其实，作为医生，我们非常尊重女性的选择权。但是，非医学人士突然见到阴道有较大量出血，可能会进入短期应激状态，一些决定未必是真实意愿，情绪缓和下来可能后悔，我们要综合考虑母儿的安全和预后。”蒋艳敏解释。
她们也会面临类似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有时是宝宝出现了呼吸窘迫或其他异常，有的是孕妇是疤痕子宫，情况已经火烧眉毛，但是家属出于“顺产对宝宝好”“不能影响生下一胎”等考虑，坚决不同意剖宫产，抱着侥幸心理让产妇熬一熬、搏一搏。“我们一般尽量尝试说服，但一旦危及到母亲的生命，肯定是马上手术，母儿安全是第一位的。”
更多的人文关怀藏在日常小细节里。比如，近年来妊娠期高血压、妊娠期糖尿病多发，在初次建档时，产检医生会详细了解家族病史等高危因素，并对生活方式给予相应的提醒和建议。对于久坐不动、作息日夜颠倒、肥胖等高危人群，特别加强健康宣教，叮嘱其规律随访。在产检时，总有孕妇卡点报到，在测血压时一路飙高，又陷入激动、急躁情绪，进入恶性循环，团队便提醒其“多给自己点时间”，提前到医院稍歇，在平静的状态下测出更客观的数据……
▲蒋艳敏（左一）带队到社区义诊
“孕育之路不容易，我们希望这里能带给她们更多勇气和温暖。”蒋艳敏说。
网顶医院的使命与担当
作为全市危重症孕产妇救治网顶单位的一部分，高危产科理所当然地肩负着为全市乃至全省危重症孕产妇撑起生命之伞的重任。
33岁的小秋有过一次流产史，此次怀孕到9个多月，突然阴道出血，在本地医院筛查出胎儿先天性左侧膈疝——胃和肠管从腹腔跑到了胸腔，把心脏挤到了右侧。紧急转诊到广州妇儿，高危产科团队立即协调多学科会诊，制定了周密的围分娩期胎儿管理计划，新生儿娩出后即刻送入新生儿复苏室，那里，新生儿外科、新生儿科医生严阵以待，气管插管、留置胃管……5分钟后，新生儿评分达到10分，转入SNICU（新生儿外科监护室）进行后续治疗。
蒋艳敏笑侃，这里不只有十八般武艺，还有十八种武器。科室场地和功能设置参照了国际先进模式，按照成人ICU的标准配置产科及儿科监护室。
“看，这台是‘长颈鹿’新生儿院内转运车，别看外表没什么炫酷，一台价格可以顶几辆宝马汽车。”她指着角落一辆白色推车介绍，它集成了呼吸机、监护仪、输液装置等生命支持设备的新生儿院内转运抢救系统，也被叫做医院内移动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
不只是接收疑难危重病例，“网顶担当”更体现在提升全省高危孕产妇的整体诊疗水平。每一两个月，高危产科都会针对基层医疗机构组织一次培训，内容涵盖子痫前期识别与干预、妊娠期高血压干预、产后出血等领域。团队也为偏远地区的高危孕产妇充当智囊团——通过互联网医院，根据其在就近医院的产检结果给出干预建议，评估能否留在当地生产，要到广州分娩的则做好衔接。
智囊的足迹还延伸到省外，河南洛阳、广西柳州等地的妇幼保健院，都有派人长期驻点帮扶。每年，团队还会举办全国性会议，推广前沿理念和技术。
团队也针对临床常见问题开展系列科研，如妊娠期高血压的运动干预、阿司匹林干预；子痫前期的预测和预防；子宫收缩乏力机制研究；通过子宫肌电监测判断是有效宫缩还是生理性宫缩，从而预测早产风险，等等。
“高危产妇的比重呈上升趋势，对救治能力、舒适化医疗提出更多挑战，技术过硬一点、工作细致一点、研究突破一点，母儿就多一份保障。”蒋艳敏感慨。
接受完采访，她走进产后监护室。病床上，阿芦听到动静掀起眼皮。“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还要给他们养老！”她抓住了蒋艳敏的手，语带哽咽。“放心，没到那个地步……我们一定会保住你的命。”蒋艳敏轻声作答。阿芦在怀孕8个多月时胎死腹中，因为重度贫血及低纤维蛋白原血症，引产后出血风险极高，紧急转诊到广州妇儿排胎，刚刚经历了生死劫的她敏感而惊惶。
“病情千变万化，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医生一般是话说八分，但是她的情况已经控制住了，这个包票我们有底气打，而且这时候要给她信心。”离开病房，蒋艳敏解释。作为产科医生，她们并不想看见“以命博子”的故事，也不希望妊娠之路有太多跌宕起伏，只是，问题发生了就必须面对，在性命相关面前，医生和患者都没有退路，“患者性命相托，医者全力以赴。”（文中患者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