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散文
车厢里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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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李汉君
张爱玲有一个很有名的短篇小说《封锁》，是写1943年的8月间，上海一辆电车因为街道临时封锁而停在了马路上。于是，车厢里的各色人等在这很短暂的时间里，显露出了不同的世态百相：有哼唱小曲的山东乞丐，有背后议论别人的公事房里的几个同事，有一对长得像兄妹又特别爱干净的夫妻，有手里搓着两只核桃的光头老人，有认真修改人体骨骼绘图的医科学生，有闲极难忍，便打开包包子的报纸，仔细辨认粘在包子上的字迹的银行会计师吴忠桢，还有拿出学生作业批改的大学英语助教吴翠远……后来，吴忠桢为了躲避他一个偶遇的亲戚的纠缠，便起身坐到了吴翠远的身旁，和她调起情来……电车车厢不大，此刻却构成了一个临时的小社会，各色人等都演出了自己的“短剧”。时间不长，封锁解除了，车也很快就到了站，于是人们下了车，各奔东西，车厢重新归于空寂，一切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而在今天的公交车厢里，虽说车厢的墙壁上都挂着几块小屏幕，有的还可以播放几帧画面，但其内容却都十分乏味，所以，怎么也当不得节目看，如此一来，坐在车内“目光无落处”便是很自然的事了，车厢里的表情也就显得单调乏味了一些。我们观察到，在车厢里，打破沉闷气氛、最能制造噪音的往往是女人，特别是那些中年以上的妇女，尤为突出。这夥人中，常常出现一个“采购团”。她们整天拉着布袋购物车，呼朋引类，哪里有新开张的商号，可以买到便宜货还有赠品，哪座商场今日搞周年庆典，商品会大打折扣，往往消息灵通，情报准确。于是她们今日道里，明日道外，哪怕购物时获赠一包湿巾，也令人喜不自胜；抢购归来，无不欢天喜地，眉飞色舞，犹如刚刚打了一场歼灭战。她们坐到车厢里喜形于色，相互交流经验，谈吐间，将都市女人的精明发挥到了极致，也把小市民的生存技巧演绎得活灵活现。
但即便如此，在公交车或者火车车厢里，人们的面部表情还是要比在地铁车厢里生动得多。
先来看看城市公交。车窗外楼宇林立，错落有致，目不暇接，光是各式牌匾，就争奇斗艳，琳琅满目，浏览之余，说不定就能发现你极想光顾的商家。到了夜晚，灯光璀璨，五彩缤纷，则另外又是一番景色，所谓“目光无落处”，是绝不存在的，唯其那些制造噪音的角儿们，对此熟视无睹，上得车来只顾喋喋不休。她们甫一落座，似乎便思绪万千，非要找个人一吐为快不可。这时，有同伴的自不必说，即便与邻座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也要找个由头搭上话茬，接下来便天南海北，旁若无人，摆起了龙门阵。人一旦人老珠黄，自然不能再以娇颜示人，但却可以炫职业、炫收入、炫子女，以期别人投来艳羡的目光。她们说话间，多半要拐着弯、变着法提到自己曾经去过“人间天堂”、“天涯海角”一类的地方，若再说起“新马泰”，那声音就更需提高10个分贝了。至于她的表情，你不必回头看，也知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被充分调动起来，满脸写着沾沾自喜，语气中充满了自豪感，不到站，她是绝不会停嘴的。
而在火车车厢里，情况则略有不同。昔日的绿皮火车行驶起来，车轮总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车厢内的噪音相对就要大一些，聊天稍显费劲，因而选择沉默的人比例也就稍高一些。而到了高铁列车上，车厢里又呈现一派“现代气息”，犹如店大压客一般，将那些噪音制造者的兴奋劲压了下去，她们不得不表现出一幅修养十足的样子，静悄悄地坐在那里。所庆幸的是，火车大部分时间都在旷野中行驶，车窗外面移步换景，“一山放出一山拦”，不致感到太过寂寞。即便火车一头扎进了山洞，一时“致盲”，也会很快钻出来，车厢里顿时一派刺目的明亮，让人眉宇生辉。就算遇到了阴雨天，心情不如晴日开朗，但车窗上也会演出别样“节目”，叫人获得另一番趣味：只见车窗外天幕低垂，乌云层层叠叠，在空旷的田野上跟随着列车移动；下雨了，雨点落在车窗玻璃上，迅速连成了珠线，一串串横斜着向后滚动，下面的雨珠掉落下去，上面又有新的水珠滚过来补充，如此连绵不断，看着倒也颇为有趣。同样是这雨中的车窗玻璃，疾驰的汽车又与火车有所不同：汽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雨珠滚动的方向，不是向下掉落，而是自下而上滚动。车速越快，雨珠向上滚动得也越快。这种反地心引力的现象，乍一看，不免令人惊讶，但略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免哑然失笑。
同样是在车厢里，地铁里的面孔，要比公交车里的表情单调得多。地铁车厢因为是在地下涵洞里运行，不到车站，车窗外总是黑漆漆的一片，没什么可看的，瞅一眼对面的窗玻璃，无非就是自己模糊的尊容。于是乎，地铁里的人念及生命有限，时间宝贵，纷纷掏出手机，要么玩“原神”，要么玩“阴阳师”，或者打“古神遗迹”、“灵魂宝戒”，忙得头不抬眼不睁。那些文化程度较低，且已年过半百的人，复杂的“网游”难以支应，于是就在手机上打扑克，搬俄罗斯方块。而那些年纪更大一些的老头老太，则眯起了眼睛假寐，脸上的表情几如凝固了一般，其实，他的耳朵却一直在听着报站，生怕坐过了站。往往离他要去的停靠站还有老远，他便睁开了眼，把自己的东西预先拿好，摆开架势，专等车停。
在地铁车厢里，行驶时隆隆作响，要和它比声高，显然力不从心，再说，若是一路喊着说话，也极易招致他人侧目，所以，即便平素是个“话痨”，此刻也只好暂且闭了嘴。如此一来，地铁车厢里最经典、最主流的表情就是呆若木鸡。所谓木鸡者，无疑就是不移不动，面无表情，眼睑下垂，二目无神，直至到了站，木鸡才像被打上了一针鸡血，变成了活鸡，一阵风也似的离席而去了。
走走看看你会发现，人们用繁多的表情，绘制了城市生活的脸谱，用多声部的声音，谱写了城市生活的交响。生活中，总有很多这样那样有趣的事物，只要我们留心去观察、体验，往往就能给平淡的生活带来无尽的乐趣，这也是让人笑口常开的一条途径吧？
责任编辑 | 文童 图文监制 | 鹏程 执行总编 | 米粒 法律顾问 | 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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