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有一条裙子叫天鹅湖》——心灵花园的启迪

独处的时光也可以如此丰富——音乐、读书、旅行、朋友、爱好、希望……当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文字有了淡淡的寂寞、温柔的坚持做底色，便有了更为打动人心的生命力。黑玛亚告诉我们，无论何种境遇，“要记得在人生的细节中充盈自己，完成从感性到知性的美丽升华”；她也让我们见证着——一个美好优雅的知性女人，需要经历怎样的砺练和成长……

1.

距离第一次读《有一条裙子叫天鹅湖》时间竟已过去了15年；

发自内心，发自真心地觉得重读《有一条裙子叫天鹅湖》（2013版）作者的书，比读一些知名小说还要好，比读很多书的感觉都要好。

其中奥义，尽管我的阅读经验有限，但天性里喜悦既要有文学的才华又要是优雅的书写，如果再有“恩典”的释放，那就再好不过。对于我这根感知神经上的偏好，不求认同。

究竟对于人类来说，哪些书最终能具有永恒价值，除了知道过去、现在、将来一切书写的至圣者，毕竟谁也无法说清。我愿意牺牲睡眠，将自己的时间再次流淌进作者黑玛亚女士过往的字里行间——

2.

喜欢“爱阅爱乐”这个小标题，它就像一朵纯洁的小雏菊。以“爱阅爱乐”为小标题（之一）谈论书籍、音乐、芭蕾舞……比叫做“读书随笔”“音乐笔记”更活脱、温煦、随性，它们源于作者生活中的痴爱，而非职业。

尽管黑玛亚女士在再版序言中说这本书中的文字已从电脑中删除 (因为这位女士永远向往更有成长的明天) ，但我仍然在心里感恩并赞美——没有过往丰富的独处时光，就没有本书中的文字，也不会有因她的文字而被影响的我（们）。

15年前读和15年后重读的区别也许是，当年在心里遥望的坎普女郎，如今已变成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友，对这位活色生香女友的精神倩影，我愿永珍于心——

黑玛亚读安徒生，寻找米菲兔；她会在幾米的绘本中主动将自己归类成一个人物；她也曾迷上西方最前沿的女知识分子苏珊·桑塔格；她带着《米格尔大街》翻山越岭；在《冷山》与《英国病人》之间，她找寻最后的爱情小说；《紫色》是她留在江南雨中父亲家的一本旧书；清少纳言的《枕草子》至今仍为她所欣赏。

除了心爱之书，她的脚踪曾到访深圳会堂观看昆曲《牡丹亭》；去音乐厅聆听长笛大师的演奏；《天鹅湖》芭蕾舞是她灵魂里的一杯美酒；她提醒即将到场的你和我，既然去听就带上所有的耳朵和郑重；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午后，她可能正在看安德烈亚·波切利的演出，也可能疾驶在女友的跑车里听着齐豫和齐秦；如果夜晚的酒吧里有上好的爵士乐，她会为你诠释 ——“爵士”是从心与灵魂里流出的语言；独处时，她透过一段影像的镜头，就穿梭至亚维侬戏剧节的人流中，用她优美的文字记录着一场“梦者”之梦……

以上这些，只是文艺女生的文艺生活吗？

3.

重读“爱阅爱乐”这一单元后，于午夜时分阖上双目，我的心情仍然激越——不，那并不仅仅是普通文艺女生的文艺生活。

这本书里少见时尚（黑玛亚早期书系中多谈论时尚），但我以为“风格”很早就潜伏在作者未出世的基因里，随着她的降生，成长，走向成熟，风格才从工作中显现——成为时尚版主编、形象美学设计师、讲堂上永恒美慧的布道者。

“爱阅爱乐”使我在午夜时分心中浮起一句话，这句话就生长在“黑玛亚花园”中：

生命的风格总比时尚更吸引我。我真想说，有风格的不是时尚，有风格的是黑玛亚本人。

在《有一条裙子叫天鹅湖》这本书里，黑玛亚女士令我颖悟——给宝贝写的童话，应该是没有血腥和仇恨的；吃人的大灰狼最后并没有被猎人杀死，而是装了一肚子的硬石头作为惩罚；童话里的公主因为太善良和太天真，有毒的魔力竟不会在她身上生效，连接触到她的毒蛤蟆都能变成花朵。我们不容易走进童话，而黑玛亚却能随时进入童话的奇特世界，并视之奇异如真。她曾说过：“我仍旧是那个喝了墨水的爱丽丝，正在完成属于这个世界的使命”，她可以看到被我们忽略掉的童话中的真谛。以德国童话《天鹅湖》为蓝本创作的芭蕾舞，被她珍视为“灵魂里的一杯美酒”，除了对舞姿与音乐的沉醉，她还看到“天鹅坚持的不是唯一的爱情，它坚持的是自己独特的美丽”、“坚贞的爱才能破除魔咒”。当我再次重温这本书中令黑玛亚女士曾有过感触的童话语境，立即给予自己一个很愿意相信的启示——纯洁的美好深具能力。

“大头的米菲兔总是正视前方，哪怕犯了错。”每次一读到这句话，紧接着就会回想起黑玛亚女士娓娓道来的关于米菲兔色彩与线条的话。她说，米菲兔的世界没有眼花缭乱的绚丽，也没有电脑作品中的冰冷，它的颜色只用孩子喜爱的橘红、深蓝、草绿和黄色，外加棕、灰两色，在涂绘这些颜色时也只是作为一块实体，直线都用手绘而非直尺。米菲兔世界中传达的简洁是纯粹的精髓，不是没有意义的简单。我喜欢她的诠释，即刻领受到返璞归真、淳朴可爱的趣味。

除了童话，黑玛亚还会置身于绘本中。在《又寂寞又美好》这一篇里，那个背着双肩包，站在像威尼斯冈朵拉的独舟之上，双手插在长裙口袋里面，以漫游者的姿态平静地跟陌生的河、陌生的天空融在一起，长发被风吹得跟地面平行的女孩就是“她”，她能恬静地与阴天相处，因为灰色——掺入了灰色的褐色，掺入了灰色的紫色、蓝色，掺入了灰色的咖啡色，以及各种灰色本身都是她喜欢的颜色……我欣喜地读着这些如绘画调色盘般的句子，在看似孤独的寂寞中，那只瞪着巨大眼睛的兔子，看着故事里行走与正在阅读的她。在蜜色的台灯下，她静静地用各色的铅笔将阿拉伯数字一个一个写在每页的页角，有时用蓝，有时用橙……多么幽深而愉悦的寂寞，清恬的寂寞、享受阅读的寂寞、深不见底美丽的寂寞！

世界上有才智的人如此之多，黑玛亚女士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自己欣赏的聪明。当苏珊·桑塔格去世时，她说“苏珊只是走得更远了”，这篇文章的标题曾神秘地吸引过年轻的我——相信生命的尽头未必等于死。尽管岁月已调整了黑玛亚女士对苏珊·桑塔格的阅读感受，很多年里她已不再读苏珊，但她的写作中确实葆有强烈的“风格、形式、精神”和“废黜严肃”以及活出的“没有类比性的一生”。

霍莉黛·戈莱特利小姐的人生态度，也是黑玛亚欣赏的聪明之一。“霍莉黛·戈莱特利小姐，在旅行中。”——这是杜鲁门·卡波特的小说《蒂凡尼的早餐》中女主角霍莉黛·戈莱特利小姐名片上的印制。这张名片成为黑玛亚人生观里一个启迪——只要你懂得，一转身便到处是去处。“当生活可以是一次又一次的离开时，为什么不欣然接受？生了根的生活需要太多的坚强和毅力去抗争沮丧，为什么不选择被一次又一次的兴奋唤醒，去感觉生命中永远都充满跃跃欲试的热情？”

我还特别喜欢黑玛亚女士和书的关系，在没有读过《米格尔大街》时，凭直觉就知道她将向我们引荐一本别致之书，因为她曾带着这本薄书去过很多地方，坐过船，看过雪，在几天几夜的群山中穿越，百读不厌。在V.S.奈保尔还未获得诺奖前，她已作为很小众的读者将《米格尔大街》收入书囊。如今当我在选购与阅读诺奖作品时，总还会想起第一个向我（们）郑重分享过“诺贝尔文学奖带来的感动”的玛亚老师。

令我在15年前视《有一条裙子叫天鹅湖》为知己的，还与其中的两篇文章《我们的心比冷山还硬》与《找寻最后的爱情小说》有关。那时的我读到这两篇时，如同邂逅一位天降的神秘知音。至今记得，当时有那么几点很吸引我，当作者提到电影《冷山》时，她说查尔斯·费雷泽有一张“受难者的脸”，迈克尔·翁达杰和他是“同一种人”，安东尼·明格拉也是个具有“朝圣气质的人”，而“解释信仰”是“朝圣者”的使命，朝圣者所做的就是要我们“相信他们的追求”。“受难者的脸”“朝圣气质的人”“信仰”这几个词，非常深地吸引和敲打着我，我向往知道得更多……因为“受难者的脸”并非“丑”，而是令无知的我去辽想一种崇高、静穆以至深邃的意象，同样“爱情的朝圣者”这个很少被述及的价值观，是我心底尊敬与认同的。

反过来，当黑玛亚女士有别于主流媒体，说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那“加入了哲学就高级起来的、通透冰冷的爱情，并不是纯正的爱情”时，以及《挪威的森林》中所呈现的作者世界是“荒芜、凄凉，将人生过成了一个又一个没有目的、零碎的动作，铸就不起理想”时，我惊喜地看到，世上竟然有人以炙热的心说出了我心中的积郁，我为作者有勇气为纯正的爱情正名而视她为拥有一颗纯粹的心与非凡的勇气。

4.

黑玛亚女士令我深为钦佩的一大天才，是她能在各类艺术中发现美的真谛，而美的真谛在她的生活里并不是仅供欣赏。美的奥义能进入到她的现实世界，成为她的生活、性格与新生命。

譬如，她听安德烈·波切利，并不喜欢将波切利称为意大利的盲人歌手，因为从古至今音乐从未拒绝过身残的人，她喜欢“被上帝亲吻过的嗓子”这种说法。她说，波切利在丰富美妙的黑暗中微笑着，他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因为那一切赐予了他另一种辉煌，一种丝滑上升飞翔起来的嗓音。闭目的波切利站在舞台中央，宁静、温存。她将安德烈·波切利与帕瓦罗蒂的演唱对比，她说，当表演艺术没有了表演的欲望和成分，剩下的就是天赋、秉性与纯净心境的结合，于是波切利让我们听到了属于艺术的辉煌。

而在谛听了波切利的演唱后，她发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祈祷——希望自己“让坚强变得柔软，让快乐变得平静，让追求变得无形，让生命像波切利的歌声一样优美地滑翔上升。”读完这段，除了欣赏、认同、陶醉于其充满鉴赏力的文字，我更是被黑玛亚女士天才般的祷告感动，她用心地听着音乐，而音乐参与塑造着她的新生。

另有一例，当黑玛亚女士讲到她在生活中听到的爵士乐时，她说爵士乐是心与灵魂流动的语言，从不重复而极具个性，爵士乐是你听到了发自生命的喜悦，纯净的喜悦。而后她设问自答：“黑人音乐里的解放精神是什么？就是这种的喜悦！是任何屈辱、任何伤痕也不能磨灭的喜悦，在黑奴制度未被废除前，这种喜悦已经使得他们的精神获得解放！没有生命的喜悦，任何高高在上的活法也是生命中愁眉不展的羁绊，充满喜悦的生命是一种高贵的存在。”

这段话对我是一个启迪，一来我能从音乐里谛听什么；二来“喜乐的心”的价值。显然，黑玛亚女士听音乐，不会只随着旋律沉浸在情绪里。那么有耳的，当选择、分辨、谛听音乐之灵吗？由此从音乐中领悟丰富的生命泉源？重温这样的文字，我仍受益良多。

在“爱乐爱阅”这一单元里，还有一篇我也太想要记下。是一篇关于亚维侬戏剧节舞者影像的观后笔记，从中可以再次领略黑玛亚女士艺术趣味上的不俗。这篇优美的文字，节选摘录如下：

“单薄纤巧的‘梦者’如古希腊精灵，沿着每一寸路面，沿着巷道旁房檐下阴影边缘徐徐缓行，她的舞姿是即兴的。‘梦者’的表演是一种无观演关系、无镜框式剧场的环境戏剧，路上顽皮的少年，往来的喧嚣人流，都不会惊醒她的梦，她始终陶醉在最佳状态中。有路人驻足、拍照或摄像，但少有跟随的观者，也就是说，她的表演对于每个行人而言都是短暂的一瞬。这幽灵般的影像，将永恒和一瞬、存在与消亡、前世和今生，梦里、梦外……所有可触及的意念都带了出来，如果你有。如不然，你可以照旧赶路，她不过是行人之一罢了。成不成为她的观众，由你自己决定。准确地说由你生命的某条神经来决定。而她，一意孤行。”

接下来，我又惊喜地读到了简洁的文字，高尚的思考。黑玛亚说——

“梦者选择了这种最虚幻的方式表演，似乎选择了一种对戏剧最彻底的献身。”

“我以为这勇气不是你敢于做什么或怎么做，这勇气是指你做了却敢于被人忽略，甚至无视。”

“与梦同行——人，才真正完整。”

5.

回到我的思绪，以上这些只是文艺女生的文艺生活吗？吸引我的，不是黑玛亚女士的文艺清单，尽管我感喟她既能走进童话、绘本，又可以去感知审视更艰深的作品。真正吸引我的，是黑玛亚拥有真正的文艺生活，她悠游享受在文学艺术之中，面对作品，她拥有绝对的自主选择权——心灵的分辨与抉择。

“爱阅爱乐”启示着我，在作品面前聆听心声与判断心里的声音是重要的。如果那个声音来自一颗美妙的种子，就需要记得培植起来不要遗忘掉。卧藏在心里的种子肯定不是一颗，而是很多。分属不同的形状，大小与肌理色泽，目的在于可以培植成一座心灵花园。作为景观园艺师，如何搭配构建成一座馨香别致的心灵花园，是《有一条裙子叫天鹅湖》在此给予我的启示——真正需要做的，竟然是抉择、修剪和放弃有碍目标的品种。

每个人从阅读中从对艺术的观看里体会的不尽相同。《有一条裙子叫天鹅湖》中的黑玛亚在文艺中寻求对心灵和生命滋养的真实力量，她认真且虔诚地观看，将其中的感动和美好化为可以活出来的养料，这和作为学究空谈、知识储备、消磨时间式的学术与娱乐天差地别。

6.

黑玛亚是一位抒写自己生命故事的女人，在“个人印记”“在路上”“单纯选择”这些单元里，我重温了她早年那些富有生活气息但不失美感的日常生活、工作及思想，包括她对城市的反思、她的乡愁、逛小店、离职、厌倦、煮奶茶与买碟、见到同窗和朋友，以及怀念她至爱的母亲。她始终保留着可贵的感性和幽默。她喜欢站在阳台和树下闻花香，在味道里她找寻与觉察因季节转换婉转隐秘的微语。当她看到三个穿着毛衣的法国孩子在海水里疯玩，会想象着孩子长大后，性格里有不可磨灭的肆意洒脱的海洋风格。她和我们一样也曾奔波，在广深线黑暗的车厢里也曾黯然神伤不知自己将来会有些什么，但她的心智、信念、情义和才华使她的生命始终活色生香。

这就是我要珍藏于心的精神倩影，15年过去了，在这个深夜，我因重温这些文字竟然开始感到远离了生活中粗糙乏味的现实。心中似有一条涓涓细流，其泉水甘甜；我又好似步入高山上的日光森林，呼吸到最清爽的空气。愿我在阖目沉睡中被赋予一种魔法，醒来时有如一位园艺师，打开心扉，从容抉择，让美和真理占据主导的种子们在秩序中长成一座具有风格的心灵花园。

2024年12月21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