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可真是火热的岁月。在那段火红的岁月里,不知道城里的孩子在干啥,他们玩什么游戏。反正乡村的孩子整日玩得不亦乐乎,那时候的我们好像懵懵懂懂,最大的吸引,就是钻进人群里看热闹。
在新疆北部东天山脚下的东城古镇,那时候叫“红星公社”,之前叫“上游公社”,孩子们玩的游戏种类比较多,可以说非常丰富。当然,男孩和女孩玩的游戏有所区别,有些游戏也可以一起玩。男孩子玩的游戏内容相对要多一些,还有季节特点,比如:滚撒赫尔、滚铁圈、打尜尜、骑毛驴,这些游戏一般是开春之后玩的,直到入冬;打髀石、皮带枪、打火枪、斗鸡、转风轮,这些游戏冬夏都可以玩;打老牛、滑雪板等需要冰场雪地,只有冬天可以玩。女孩子玩的抓石子、抓髀石,一般是夏天玩,跳皮筋、踢毽子、打沙包、老鹰捉小鸡、下石子棋等游戏,冬夏皆宜。有时候,男孩和女孩也混在一起玩,比如,抓石子比赛、踢毽子、打沙包、下石子棋,有时单兵较量,有时编成两组比赛,互不相让,争争斗斗,热火朝天。夕阳的余晖下一起玩老鹰抓小鸡,更是趣味无穷。那些童年趣事,许多年之后,每每想起总让人难以忘怀。
打髀石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东城古镇,打髀石曾风靡一时,那是男孩子最常玩的游戏。那时候,我们把打髀石也叫“打老杆”,或者直接叫“打杆”。
髀石是羊后腿大腿骨与小腿骨之间连接的那块骨头,六面各不相同,非常特别。关于髀石,各地叫法不同,我们叫“髀石”,而那些从江苏、安徽、河南、河北、山东、四川等地支边来的人,叫法各异,有叫“羊骨拐”,有叫“羊嘎啦”,也有叫“羊骨门儿”,奇奇怪怪,五花八门。少数民族的叫法也很奇怪,哈萨克族巴郎子叫它“阿斯克”,维吾尔族巴郎子叫它“乌休克”,蒙古族娃娃叫它“萨嘎”,那时候我一直想不明白,不就是块骨头么,名字还怪稀罕的,好像藏着许多秘密似的。
一只羊有两条后腿,也就有两块髀石。每只羊大小不一,肥壮不同,髀石也不尽相同,细细端详,几乎没有两块完全一致的髀石。世界上没有两只完全一样的羊,也就不会有两块完全一样的髀石,这是真的。就算是双羔子羊的髀石也不一样,那种差别是很细微的,只有我们这些常玩髀石的人会发现。一般情况下,羯羊的髀石比母羊的髀石要大一些,绵羊的髀石比驹驴的髀石要大一些。驹驴就是山羊,至于驹驴的髀石为啥比同样体格的绵羊的要小一些,至今不知其因。
那时候我见过许多种髀石,马、牛、驴、骆驼,这些大个头家伙,包括马鹿,髀石都比较大,尤其马鹿的髀石比同样个头的马和驴都要小一号,看上去最标准,而且非常结实。猪髀石又长又笨,死难看,大家都不要。狼、狗、狐狸、獾猪,髀石都很像,狗髀石和狼髀石几乎一模一样,一般人很难分辨,难怪人们说狼狗一家。而狼髀石最值钱,平常很难得到,据说山上的牧民戴在身上可以辟邪,谁知道避哪门子邪,神乎乎的。不过,大人不让我们沾手狐狸髀石,说是那东西鬼气重,有邪性,我们也嫌它膈应。
我发现,狗、狼、狐狸这些食肉动物的髀石,比牛、羊、马这些食草动物的髀石后面缺一瓣儿,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它们有这样的差别,一次跟潘大爷聊天时,才真正弄明白。潘大爷是生产队的牧马人,常年在山野里行走,据说他经常下套子抓狐狸,也抓过狼。
潘大爷说,“哎,娃娃,你看看那些羊、牛、马,跑起路来都是直戳戳的,拐个弯儿很笨拙。你看看那猫啊狗啊,一边子跑,随时都能拐个弯儿。”
潘大爷说,“你说狼追起羊来,一溜烟儿就撵上了,为啥?”我说,“那还用说,羊跑得慢,狼当然撵得快么。”
潘大爷呵呵一笑,抹了把白花花的胡子说,“嗨,走马比狐狸跑得快,为啥骑着走马追不着?”
我看着潘大爷,愣了半天神,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也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潘大爷神神秘秘地说,“哎,老天爷神明着呢,人家造物的时候都计算好了,羊身上那块骨头比狼的那块骨头多一瓣儿,狼总是吃羊,吃啥长啥么,就想把缺的那一瓣儿长全乎。”
我傻乎乎地问,“现在长出来了没?”
潘大爷开心地笑了。这时我才发现潘大爷在逗我。潘大爷说,“老天爷让狼的骨头少一块,并不亏哦,它们跑得快,转身快,很活栓。”
可别小看这小小一点儿变化,就是因为缺了这么一小瓣儿,就成了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的分界线,那一小瓣儿骨头仿佛一个优美的转轴,让食肉动物奔跑转弯的灵活性增加了数倍,它们变成了猎食者。此时,我似乎也醒悟了为啥山羊比绵羊灵活,是否因为它们的髀石——这个关键的骨头就比绵羊的小巧一些。这是题外话了,再回到打杆上。
所谓的“杆”,是羊蹄子上的指骨节。羊的指骨节分两种,一种是长的,叫“长杆”,一种是短的,叫短杆。一只羊蹄上有两个长骨节,两个短骨节。
在我们山村,家家户户都养羊,逢年过节宰羊吃肉之后,杆就有了。吃肉之时,不光男孩子对髀石感兴趣,女孩子也会盯着,那是她们抓髀石必需的。男孩子既盯着髀石,也盯着杆,两个不可或缺。
游戏之前,先摆杆,每人一只杆等距离立起,一般是三步一杆,一字摆开。然后,确定先后顺序。三人以上,手心手背,赢家第一个打杆,我们叫头家。剩下的人继续进行,定出二家、三家……最后两人石头剪子布决定,直到所有参与者一一排出顺序为止。要是只有两人,那就简单了,石头剪子布,或者大压小,决定先后顺序。
顺序定了,就步出起点线,准备打杆。起点线一般是三步、五步,或七步不等,由头家决定,或者大家之前商定,头家从第一只杆步起,划好线,捏好髀石,开始打杆。
打杆有讲究,髀石肚儿朝上,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丑九香九,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做出一个前弓步,对准立成一排的大小杆,手臂用力,后腿一蹬,借助一个旋转的弹力和推力,将髀石从手指间快速射出,击倒杆。我们把髀石问号状的那一面叫“香九”,对面相对平整带有两个小窝的那一面叫“丑九”,为啥这么叫,那时候我一直没弄清楚。直到后来,偶尔一次看到岩画上的生殖图里的蟾蜍,若有所悟,大约是那么回事。当然,这也仅仅是我的判断而已。
通常头家最占便宜,第一只杆距离最近,后面的目标还多,瞄准了用力推过去,打倒第一只杆就保本了,要是能顺带打倒第二只、第三只,他就赢上一两只杆。打倒了第一只杆,二家就难了,越到后面越没有机会。后面的人打不倒杆,头家捡起自己的髀石,前脚踩在髀石的位置上,继续打杆,又增加了赢的机会,而后面的人机会越来越少,只有输的份儿了。所以,打杆时大家都争着当头家,头家碰到杆的机会多,至少不会输。
我记得癞头把式最准,那家伙左撇子,戴一顶脏兮兮的破帽子,耷拉着耳朵,翻卷鼻子一搐一搐的,冬天生冻疮,手肿得跟猪蹄子似的,样子很可怜,可是髀石飞出去,每击必中。斜眼子邱三鬼机灵,髀石飞得最远,每次总能混上一两只杆。铁子性格最沉稳,不急不慢,每次都能笑到最后。我的水平仅次于铁子,有时候也能跟邱三一样打个连中。
我们这帮孩子当中,打杆水平最凹的是尖尖帽。这家伙心眼贼,我们都喊他,“小地主,尖尖帽,打老杆,白做梦。”据说他爷爷在内地是大地主,解放初被镇压了,他们家是逃难到新疆的,他爹被戴上尖尖帽游街批斗过。有人说,他妈还私藏有金银首饰,我们私下里喊“地主婆”。每次尖尖帽得手了,我们就欺负他,大声喊“小地主又收租子了!小地主又收租子了!”这小子非但不生气,还特别开心,笑得满嘴哈喇子直淌,撸起脏兮兮的袖子呼啦一下。要是输了,就气得不得了,跳着蹦子骂自己的臭手,诅咒自己的髀石是懒杆,我们就借机嘲讽,“尖尖帽,膏香油,花枕头,没鸟用。”这小子甘生气,却不敢发火。要是他胆敢发火乱骂人,我们就一起动手。不过,这样的情形不多。仅有的一次,也被大人制止了,说孩子们之间玩闹可不要带上大人的事情,我们也都认可了。
那时候,杆就像孩子们的钱币一样,那可是装在口袋里天天数着数儿的,男孩子要没有它,那可是没面子的事儿。偶尔也可以用来换零食,那些家境不好的孩子用来跟家境比较好的孩子做交易。尤其是邱三,这个淮西娃,舌头短,嘴唇秃,说起话来嘴里搅着半根舌头,咕咕唠唠的,吐字不清,常遭人笑话。他家很穷,一日三餐喝糊糊,粮食还是不够吃。有时他就用几只长杆或者两个小髀石跟黄毛换上一块花糖、三颗红枣儿、几粒青葡萄干儿,或者几颗香喷喷的炒大豆解解馋。黄毛他爸是干部,拿工资,家里孩子少,没啥生活负担,逢年过节总有糖果零食,那是我们最稀罕的。父母不允许我们贪小便宜,可邱三不管那么多,每每换到糖果,就兴奋得不得了,吊着两通清鼻子,吸溜吸溜吃着,高兴的跟过年似的。有时我们也分享一下他的战果,他非常得意。不过,我也曾拿髀石跟小眼睛换过毛杏子。他家有一棵毛杏子树,每年都结得满满的,好让人眼馋。其实,毛杏子根本不好吃,又酸又涩,只是觉得好玩。当然,这些只是偶尔的事,孩子们注重的还是玩,是快乐,玩得高兴,赢得多是最终目的。
可是,每次的头家只能有一个,手心手背也好,石头剪子布也罢,也要靠运气。那就要想办法选好髀石,找那些大而结实的髀石,这样的髀石射出去准头好。为了得到这样的髀石,有时就要花些心思,向亲戚家讨要,或者跟朋友换,用麻钱或者长杆。有了好髀石,还要不断地练手艺,提高准确率,自己一个人摆上杆在家练习靶子,时间久了,把式越来越准,五六米远的杆一击必倒。
这还不够,为了增加髀石飞出的稳定性和力道,我们学会了往髀石窝里灌铅。灌铅也是一门技术活,要先把髀石窝里钻出个洞,以便铅液流进去固定住,不至于弹射时掉出来。钻洞必须恰当,要用榔头铁钉砸出小洞,敲击重了会把髀石敲裂,敲轻了没用,这活儿铁头最拿手,他爹是铁匠,打小轮锤头,轻重拿捏得稳,我们常让他敲,他也乐意表现,每次敲完都得意扬扬,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当然了,最高兴的是我们,有了这样的好武器,打杆就不怕了,就会越赢越多。赢得多了,就有选择了,每次出杆时就选那些短杆,或者不好的杆,把好看的杆自己留存起来,越聚越多,成为一种炫耀的资本和娱乐的财富。
有一次,癞头家宰了一只大羯羊,骨架子刚刚截肢开,他和他哥迫不及待地卸下髀石。那生髀石真大,粉红色的,看上去非常好,掂上去感觉很有分量,弹射起来也非常有力。但没想到一会儿就出现了问题,在与我们的髀石和杆撞击过程中,往往出现伤痕,要不了多长时间,边角全部烂了。后来我们才知道,煮熟的骨头坚硬,生髀石未经过蒸煮,骨质比较脆,与熟髀石相碰,容易受伤破损。
也是因为这些经历,我们慢慢学会了保养髀石。平时不玩的时候,就给自己珍爱的髀石膏些油。当然不是啥油都行,最好用猪油或者羊油,这样,髀石骨就保持了原有的滋润和营养,坚硬无比。当然,这些事情是偷偷做的,不敢让家里大人知道。那时候衣食紧缺,家家户户生活困难,哪有多余的油可以浪费在玩物上。铁子家相对富裕些,我们曾多次在他家偷膏油,后来被他妈发现了。这件事的起因也怪铁子。原本我们只膏猪油或者羊油,每次都是他在家里荤油陀螺上抠一小块,我们一起抹髀石。
结果那天他异想天开,用小勺子舀了点清油。我们当地的清油是胡麻油,有一股浓浓的香味。我们也管那么多,用油把髀石边边角角均匀抹了。铁子不但抹了髀石,还用剩下的油把老杆也抹了一遍。无论是猪油还是羊油,抹在髀石上越磨越亮,并且没啥异味。而清油就不一样了,不但味道大,而且容易沾灰尘,尤其旮旯角的位置。髀石装在口袋里,油脂容易沁在衣服上。铁子把老杆也抹了清油,衣服口袋上的一片明显的油污就被他妈发现了。他妈可是个细心人,自然知道了铁子用清油抹髀石的事情,对铁子一顿好打。此事也把我们几个牵连进去,也遭了铁子妈一顿责骂,害得我们好些日子不敢去他家。也是因为这件事,村里人也知道了孩子们用油养髀石的事情,对孩子们进行警告,我们再也不敢偷偷舀油了。这可让我们的髀石少了一些营养,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我们打髀石的兴起。
那时候我们到处打髀石,放羊时打,在学校也打,回家还打。几个人聚在一起玩,也有同学跟上来凑热闹,也有专门来打杆的。走亲戚的,大人进屋聊天,孩子们就在外面打杆。有时也因打杆而发生争执,甚至动手打架的。也有邻村的高手来串门子顺带打杆的,一个人对付不了,就会两三个人联合起来赢他。所谓的“联合”,就是我们根据距离和每个人的特点,可以把打杆的机会让给最有把握的人来打,确保准确率,增加了赢的概率。
不过,我们确实遇到过一个过硬的强手,就是铁子舅舅家的表哥,一个黑高个儿的家伙,很是傲气,一边赢,一边说风凉话。铁子总也赢不过他,本来就来气,见我们几个也不是他的对手,觉得没面子。我和癞头、铁子三人联合,尖尖帽给我们打掩护,开始我们还能支撑一阵,结果后面还是输了。那家伙的把式真的太准,不服不行,好远的距离,细长的手指捏着髀石,唰一下飞出去就把杆击倒了,又快又准,几乎没有失手过。那次我们只好认倒霉,输也要输得起,不过,也就那一次。
后来,一些孩子手头没有了羊髀石、羊骨节,就拿猪髀石、猪骨节来玩,最先拿猪髀石的,就是尖尖帽。猪髀石比羊髀石长且笨,一只猪蹄子上也有两只长骨节和两只短骨节。猪骨节实在难看,即便赢到了也往往被我们丢弃,尖尖帽就会悄悄捡回来继续跟我们玩,他拿猪骨节赢我们的羊骨节,倒是挺聪明,真是地主娃,心眼贼。
我们一帮爱玩髀石的孩子逐渐长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事情。髀石打得最好的邱三早早退学,到生产队参加了劳动,有时还玩。尖尖帽跟他爹去荒原上放羊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了许多羊髀石。我上初中以后就不怎么玩了。直到去县城上高中,我才把珍藏最好的一块髀石送给朋友的弟弟。而那时候的孩子对髀石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他们有了新的玩具——打酒瓶盖儿。
抓石子
抓石子是乡村小女孩儿常玩的一种游戏,无论屋里屋外,无论炕上地下,随时随地都可以玩。几个扎刷刷的小女孩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就开始抓了,一边抓,一边喊着口诀:
抓单单,手要轻;
抓双双,要看清;
抓三三,心不急;
抓二四,要算准;
抓一五,撒得稳,
心莫慌,一把搂。
扎刷刷就是把短头发捋到后脑勺,用一根皮筋绕几圈扎起来,像只小扫把,所以叫“扎刷刷”。村里大人忙,顾不上给孩子梳头、梳辫子,就不给她们留长头发,只有那些家里有老奶奶的女孩享福,可以留长发,奶奶可以帮着扎。其实大部分人家都不留,因为乡村生活条件差,平常不洗澡,也没有那么多机会洗头,容易生虱子。而短头发收拾起来简单,孩子们自己也可以扎。
一副石子一般有七颗,也有五颗的,那都是小小孩玩的。那石子儿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大小一致,滚圆光滑的那种石子。平常都是西河坝里捡的青石子,也有放羊时野外荒地里捡的红石子,非常鲜亮而精致。白石头梁上的那种白石子,看上去也不错,白白的跟玉似的,就是不经玩,容易碎裂。
抓石子通常是两个人比赛,也可以三五个人一起比,需要通过手心手背决定先后顺序。头家先抓,然后二家、三家,依次进行。每个人可以用自己的石子,大家也可以共用一副。抓石子的人握着七颗石子,随手撒开,叫“撒子儿”。撒好石子儿,从中捡出一颗做抛石,我们叫“天子儿”。每个人都要完成六场,我们叫“六把”,完成六把才是大满贯。
第一把是抓单单。抛起天子儿,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再接住天子儿,然后再抛再捡,这样抛一次捡一次,无论是天子儿还是捡起的石子儿都不能落地,捡石子儿时不能碰到其他石子,否则就算犯规,犯规就算输,就由第二人进行。还有一项规则,每次抛或者捡只能坐在原地,不能挪位置,我们叫“挪窝儿”,挪窝了也算输。这个有讲究,经验丰富的,会用力把石子儿尽量撒开,仔细观察,将间距最近的石子儿捡起做天子,这样方便抓子儿。撒子儿也不能用力过猛,石子儿蹦的到处都是,够不着,捡不到也算输,挪窝子了当然也是输。一般发现那颗石子儿滚的距离远了,会把尽力够上捡起来做天子儿,这样抓起来就轻松。
第一把成功了,就进行第二把——抓双双。一把撒开石子儿,从中捡起一颗,剩余六颗,分三次抓起,每抛一次天子儿,从地上抓起两颗石子,三次抓尽就算完成。如果说第一把是尽力撒开,每颗石子各个独立,不沾不靠最好。这一把也是要尽力撒开,最好是两两相靠,或者接近,但不能三颗靠近,或者靠在一起,那就不好捡拾了。可以说,这一把很关键,既要看撒的功夫,也要看捡的功夫,全凭手上的感觉,许多人在这把上往往败阵。
兰子姐是我见过最灵巧的,她高高抛起天子儿,然后一个一个捡起石子,有时候可以“飞子儿”,就是隔一个捡一个,不沾不粘,不遗不落,捡得轻巧,接的利落,稳稳当当,从不失手。
邻里女孩子中,总也过不了这一大关的,是果丹皮,她真是笨极了。果丹皮家是干部家庭,家里条件好,长得又肥又壮,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她平常总有吃不完的零食,尤其爱吃果丹皮,大家就喊她“果丹皮”,她还美滋滋的。我妹妹在这一把上失败较多,我也曾经参与过,往往被这一把挡住。其中技巧一直没有领会到。
通过了第二把,接下来进行第三把——抓三三,就是把撒开的七颗石子中取出一颗天子,然后分两次抓,每抛起天子儿抓起三颗石子再接着天子儿,接着再抛再抓,抓完为止。这一把比第二把更难,不过也要看机会,一把撒开,仔细观察,巧妙地捡起天子儿,可以先收拾掉靠的最近的三颗石子儿,再把其余的三颗一把收尽。剩下的三颗就好办了,轻轻一把抓起。有时候,有的人勉强通过了第二把,在这一把上,不是抓漏了,就是碰到了别的石子儿,前功尽弃。
在这一把上,兰子姐玩得最巧,她既会轻巧地捡取就近的三颗石子,也会使用她惯用的飞子儿。她会先捡起一颗远的石子,再飞过顺势轻轻一挪,唰一下将两颗石子抓起,再稳稳地接住天子儿。这种随心所欲自由自如的飞子儿手法,也只有兰子姐最擅长,用得最巧,每每得手。兰子姐脸儿瘦长,肤色泛黄,梳一对细长辫儿,辫梢各系一根红线绳。她抓髀石时,长辫儿在后背一飘一摆的,像两只红蜻蜓,在她百花布衬衫上上下飞舞,煞是好看。那时候,女孩子们都崇拜兰子姐,而她妈却不让她抓石子儿,她妈说,玩性太大的人命苦。后来她就跟着奶奶学绣花了,但这也是后话。
通过了第三把,就是第四把——抓二四。从撒开的石子中取出一颗天子,剩余六颗分两次抓完,先抓两颗,后抓四颗,顺序不可颠倒。这个比较好抓,只要石子撒得不至于太零散,一般情况下,过了前三关的人,也可以顺利这一关。就算果丹皮那样的笨手,让她单独抓第四把,她也能过关。
接着是第五把——抓一五。从撒开的石子中取出一颗天子,剩余六颗,先抓一颗,后抓五颗,顺序也不可颠倒。这个有些难度,难度在第二步,现抓一颗石子比较容易,第二步要一下抓起五颗石子,手小的人抓不下,或者抓起了五颗石子,接天子时,这一手的石子可能把天子碰飞,要么把手里的石子掉下来,都有可能,这样又是白费,折在第五关口。
前五关都顺利通过了,就是第六把——一把抓,也是最后一关。从撒开的石子中捡起一颗天子,往往是捡起滚得最远的单个儿的那一颗,然后抛起天子儿,一把抓尽地上的六颗石子,再接着天子儿,一个都不落下,且接到手里的石子儿一个不掉落为赢。这一关的难度是撒石子要集中,最好是一条线上,太零散了一下子抓不全,另外就是抓起石子接天子时,容易碰飞,或者漏掉手里的石子,功亏一篑。手小的人在这一关往往吃亏,兰子姐手指细长,即便是零散的一堆石子,她也能绕一圈把石子儿全部抓起,然后稳稳接住天子儿,动作优美,且有节奏,真是天衣无缝,让人无比佩服。
在村里所有女孩子中,果丹皮手最笨,抓石子很少能过第二把,连一般男孩子都比不过。可她爸是公社干部,初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到供销社当上了让人羡慕的营业员,常常可以买到很便宜的东西。兰子姐抓石子玩得最好,绣花也最好,可命运不济。她后来嫁到外村,据说那男人心脏有问题,经常打兰子姐。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心脏有问题是啥病,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先天性心脏病。有人曾劝她离婚,兰子姐不同意,她舍不下一双儿女。兰子姐过得非常艰难,遭了不少罪。我离开村庄几年后,听说她男人病死了,兰子姐终于改嫁,后来的处境一定好多了,但愿!
抓髀石
抓髀石,或许来源于抓石子,是乡村小女孩儿常玩的一种游戏。
相对于抓石子而言,抓髀石花样多,难度也更大,玩起来更有意思。抓髀石,一般用五块髀石,最简单的玩法,跟抓石子一样,抓单单、抓双双、抓一三、一把清。
复杂的玩法,是翻髀石。一把撒开髀石,从五块中捡出一块做天子,然后开始翻。第一关翻单单,先看四块髀石的形态,有几个窝窝就有几口气,这个很关键。抛起天子儿翻髀石,一块一块依次翻,每抛一下翻一下,从香九开始、依次是丑九、窝窝、肚肚。规则是每次必须翻成功,否则就算输。但是,前面撒出的窝窝可以接气,一个窝窝接一口气,两个窝窝接两口气,三个窝窝接三口气,四个窝窝自然是接四口气,那就太幸运了,这样的可能性极少。若你有两口气,中间一次没翻成功,可以继续抛起再翻。要是还没有成功,可以再抛一次再翻。若再不成功,就算输了。如果翻成功了,抛起天子儿将它抓起。接着开始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依次抓完,算是过了第一关。
第二关,是翻双双。一把撒开,捡出一块天子,每抛起天子要同时翻两块髀石,至少要成功翻成功一块,可以接着抛起天子补翻一次。如果均未成功又无气可接,那就算输。通常,玩家喜欢练习撒髀石,就像赌博掷色子一样,必须有一定的把控能力,至少也要撒出两个窝窝来,有两口气做保证,成功的概率就大些,否则就是要靠实实在在的实力和运气了。兰子姐撒髀石很有一手,她随手一旋转,髀石转着圈儿落地,总会有两三个窝窝、四个窝窝,甚至全是窝窝的机会也是有的,别人可是没那么幸运。我表姐曾经问过兰子姐是怎么撒的,兰子姐眯着眼睛笑了笑说,把髀石肚肚朝上抓起,一旋转就翻过来,没啥特别的。不过,说起来简单,我表姐却做不到,总以为兰子姐是在逗她的。后来一次,我撒髀石时无意中向上倾斜旋转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出现三个窝窝,我再撒一次,四个窝窝,再撒一下,还是三个窝窝,我高兴极了,这才相信兰子姐说的是对的。而此时,兰子姐已不再玩髀石了。
过了第二关,第三关是抓一三。将髀石一把撒开,捡出一个做天子,先翻一个单独的,窝窝肚肚香九丑九之后抓起。其余三个一起翻,每次至少要成功一个,否则必须有一口气,没有,就算输。成功了,就是第四关,一把清。
所谓一把清,就是四个髀石一起翻,每次都要成功,否则就是前功尽弃。许多人连续闯关,在这一关上就败下阵来。只有兰子姐,每每过关,显得很是轻松,左邻右舍的女孩子们都很羡慕,一些大人也夸奖兰子姐灵光。而她妈却不那么认为,始终说那玩意是害人的货,不让她玩。每次几个人玩不下去了,或者一个下午死活过不了最后一关,就有人偷偷去叫兰子姐,要是她妈不在家,兰子姐悄悄就来了。要是她妈在家,就跟她妈妈谎称自己家有事需要兰子姐帮忙,她妈自然应允,兰子姐自然知道要去干啥,轻轻笑着过来,畅畅快快地玩一把。有时候小女孩们等不及,就让兰子姐抓第四把,说要仔细看看这一关。兰子姐就再表演一次。兰子姐撒髀石、抛天子、翻髀石,无论单个还是三个四个,对她来说都是那么轻松自如。没有办法,别人看了,个个羡慕,羡慕之后,就是叹息,感慨自己为啥没有兰子姐的一双巧手。
平子问,“兰子姐,你在家都在忙啥?”
兰子姐苦笑一下说,“在绣花呢。”
平子说,“绣花多好玩,你是跟谁个学的,我也想绣呢。”
“跟我奶奶学的。”兰子姐说完,看着平子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看得出来,兰子姐的笑容里有一些苦涩,似乎她并不喜欢绣花。至于她为啥不喜欢绣花,没有人知道。
后来一段时间,就没有人再叫兰子姐了,有说是她妈知道了有人骗她的底细,也有人说,是她自己不愿意出来。总之,没有兰子姐参与的抓髀石总有些缺憾,因为没有谁会顺利过关。就算说偶尔过关了,也只是偶尔,不能保证再一次她还能一次性过关。有时候,大家在一起总是觉得少了些啥。其实,游戏也是有灵魂的,没有灵魂人物的游戏没有一点儿趣味,大家在一起互相埋怨,玩着没劲。
后来,更小一些的女孩子兴起了玩彩色髀石,就是把髀石涂成红色或者蓝色,玩那种简单的抓石子一样抓髀石。高难的玩法慢慢无人问津了。
打尜尜
尜尜,看这个字就知道它的形状。选一根大拇指般粗细的短木棍,截取一拃长,两头削尖,就做成了一支尜尜。选尜尜木料有讲究,一定要选结实的果树枝,或者柳树枝,松树枝和杨树枝比较脆,容易打断。尜尜做成了,再选一根二尺长光滑结实的木棍做杆,一般白蜡木,或者柳木,击打起来非常有力。
我们当地,尜尜有两种玩法,一种是一手捏着尜尜的一端,另一手握棍用力打击,使尜尜飞出老远。另一种玩法比较复杂些,要将尜尜扔到地上,用木棍敲击尜尜的一端,使之弹起,然后快速打击尜尜,使之飞远。第一种玩法比较简单,平常人都可以打。第二种玩法,需要更多的技巧。
我们玩时,把两种玩法结合起来。先分两队,一般是自由结合,有时也由两个领头的石头剪子布优先选人。每队选一人打尜尜。先用尜尜的尖头在地上画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大圆圈,打尜尜的人站在圈里,把尜尜撂在地上,不能出圈。然后,用木棍敲击尜尜的一端使之弹起,迅速击打到远处,在尜尜落地处画一个小圈定位,站一人守护。接着对方把尜尜拿回大圆圈里,把尜尜撂地上,敲击一端,然后击打出去,确定位置后,用木棍从大圆圈的中心点开始,丈量双方击打的距离,距离远的一方获胜。然后开始惩罚,由胜方打尜尜的人把尜尜直接打到远处。这次采用的是直接打法,一般是左手捏住尜尜一端,手臂伸直,竖在面前,右手握住杆,用力打击尜尜中部,左手要顺势丢开,尜尜“嗖”一声飞出好远。也有左撇子右手捏尜尜,左手握杆的。
尜尜飞出好远,输的一方要吼哨,就是从圈里出发,大声吼叫着跑向尜尜落地的地方,捡起尜尜再吼叫着回到起点。吼哨声音要大,中间不能停顿,如果声音变小或者停顿了,就算犯规,要回到原地重新吼哨。一般情况下,打出去尜尜的距离也就一二十米,吼哨没有问题。但是,对方的人一边监视,一边有人不断逗他发笑,比如说笑话,比如故意说出骂人的话干扰他,让他中断了,好重新再来,以此取乐。
第一个人吼完了,第二个人接着吼,对方接着逗乐、干扰,直到对方每个人都吼完,才开始第二局。
有时候,因为大家互相逗乐,吼哨的人居然吼不下去,那就有对方的另一个人先来吼,让他休息,最后再补上。
第二局,双方的第二个选手开始打尜尜,定出输赢,接着吼哨,接着逗乐。
在我们一帮孩子当中,尜尜打得最差的是大头,笨手笨脚,还慢半拍,尜尜弹起来,总也打不着,或者干脆打偏,落到近处。打得最好的是癞头,他眼尖手快,机会抓得好,每次都能打中,并且打出好远。手持尜尜打得最远的是铁子,这家伙力气大,很会打,我们总在一队。癞头这家伙是左撇子,打不太远。吼哨次数最多的是邱三,他吼哨带一股怪声,惹的人发笑不止。邱三爱笑,别人一逗他就笑,一笑就中断了,重新来。每次中断了,他就骂人,用淮西话秃嘴秃舍地骂,谁也听不懂,不过都知道他在骂人。大家再把他糟践一顿,骂他淮西娃、秃嘴子、漏漏嘴、假嗓子等。那家伙嘻嘻哈哈一笑,也就完事了,接着吼哨。
后来,癞头又发明了胯下敲击尜尜,然后再击打,难度更大,没有几人能够完好,后面就没人玩了。
我们打尜尜出过一次意外。那次铁子打尜尜,邱三说他可以接住,别人都不信,结果,铁子一竿子过去,尜尜嗖一下飞过去,邱三没有接住,尜尜打到邱三脸上,尖头插到眼角,当即流血,可把我们吓坏了,幸好没有伤着眼睛。不过,邱三脸上留下了一个疤痕。从那之后,大人就不让我们玩尜尜了。
不过,我们在野外放羊时照样玩,只是尜尜两头削得不那么尖了,没有太多危险性。当然了,以后也就没有谁冒险去接尜尜了。
打尜尜需要开阔的场地,只有人多了玩起来才热闹,有局限性。再说危险性较大,容易发生意外,后来就不再玩了。
滚铁蛋
小时候,我们把滚铁蛋叫“打撒赫尔”。为啥叫“打撒赫尔”,没有人说得清。据说,这个叫法是蒙古语,但也不确切。具体为啥这么叫,已经无法考证了。
老人们说,他们小时候玩的是石头蛋儿,是从西河坝里捡的,那时候可没铁蛋儿。打的是羊骨节儿,打法跟打髀石有点相似,两步立一个,石头剪子布决出先后顺序,从五步开外滚撒赫尔打杆,击倒的杆算是赢的,后面的人可以打杆,也可以击打前面人滚过来的撒赫尔,只要击中撒赫尔,对方就输了,前面打杆赢的骨节儿就得交给他。也有富人家的孩子打麻钱,就是铜钱,大多是清朝的,最常见的是光绪通宝、咸丰通宝,也有嘉庆通宝、乾隆通宝。记得铁子曾经拿过一枚不带孔的红铜圆币,看上去怪兮兮的,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一个也不认识,铁子说是从他爸的匣子里找到的,据说是古墓里捡的,我们觉得膈应,不允许他使用,现在想来觉得好笑。如此看来,东城人打撒赫尔还真有些历史传承。
我们打撒赫尔,滚的是铁蛋儿,大小不一,汽车轴承上的钢珠大拇指头大小,大马力拖拉机的钢珠有半个鸡蛋那么大,也有一种铁蛋儿,半个拳头大,滚起来非常有威力。我见过最有威力的,是滚石头蛋。
最初是生产队一帮小伙子农闲之际闲来无事玩的,他们从西河坝捡来拳头大小的圆石头,有的比小碗还大,铁柱捡得更夸张,一块青白石头,跟西瓜似的,别人戏称铁柱滚西瓜。小伙子不用羊骨杆,那也经不住打,他们选用小青石做杆,然后,按照手心手背决出的顺序打杆。滚这些大石球都是些力气活,滚过来虎虎生风的,砸到杆上碎石乱飞,火星四射,很是危险,大人并不让孩子们去玩,只是看看热闹。
我们就玩滚撒赫尔。滚撒赫尔也讲究把式,准确度。在我们一帮孩子中,癞头的把式最准,命中率几乎是九成。关键是这家伙贼点子多,会打埋伏。比如他是头家,第一把没有把握击中,他会把撒赫尔滚到靠近杆的前方挡住,给后面的人打杆增加难度,这样一来,第二轮,他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打倒头杆,然后挨个儿打下去,一路扫空,成了最大的赢家。
不过,邱三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会抓住机会凭借自身命中率高的优势远调一把,拼命一搏,也能分一杯羹,有时还挺得意。然而,他的远调也让撒赫尔滚得好远,也就失去了杀回来的机会。其实他也不敢杀回来,要是靠得太近,又会被癞头接着收拾了,前功尽弃。
记得有一年冬天的下午,我们玩得起劲,天不知不觉就暗了,傍晚时分,突然飘起雪花,我们冒雪打杆。那天的雪花真大,跟鹅毛一样,我们通常都说是鹅毛大雪。我记得大哥曾说过一句李白的诗,“燕山雪花大如席”,还真有那种味道。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李白是啥年月写的这首诗。后来读了《李白传》,才发现李白写这首诗时正值初冬,安禄山控制的燕北,风声鹤唳,唐朝面临一场惨烈的暴风雪,或许李白感觉到了某种异样,这首诗或许另有一番寓意,可惜唐明皇没看明白,遭受了“安史之乱”。这是我的猜想,李白诗歌真意是啥?不得而知。
雪越下越大,地面已经白了,眉毛头发也白了,撒赫尔滚过,杀开一条雪路,缓缓腾起的一股雪雾,与空中飘落的雪花交织在一起,霎时好看,也点燃了我们的激情,玩得更加起劲。天气异常的冷,我们的手冻得发红,撒赫尔上也积了一层发灰的冰雪,滚时还要清理一下。地面的雪渐渐厚了,癞头的撒赫尔小,滚起来没有了优势,他的贼点子也没用了。邱三的撒赫尔大,准头也大,这下更加得意,连连得手,反过来教训癞头了,让一向得意扬扬的癞头叫苦连天。癞头一脸的沮丧,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啊,我们趁机拿话刺激他,作践他,报复他以往的强势,他甘生气也没用,这个下午我们非常开心。
后来听说,邱三滚撒赫尔的技艺是他爸教的。他爸不但滚撒赫尔是一把好手,而且尿得很远,像水枪一样,还有个可笑的传闻。有人说他爸个子不高,胯下那物却很大,是小眼睛发现的。
那年夏天,村里人在戈壁上收麦子,天气实在太热,几个小伙子摞起麦捆子乘凉,小眼睛就跟大家说了那事,小伙子们顿时来了兴致,就把他按在地上扒了裤子,一看,哦呀,可了不得。谁知,几个中年妇女正好路过,顺便看了热闹,大家笑翻了天。后来传得更甚,说村里的疯婆子、寡妇夜夜做梦……
这下可把他爸气坏了,说是遭受奇耻大辱,大哭大嚎要去跳崖,后来被队长拉住。后来有人说,他爸那物是练出来的,他滚撒赫尔的姿势就跟练回阳功一样,天长日久,身子骨练的壮实,那物更是了得。也有人说,他得的是一种怪病,也不知道是啥病……
邱三他妈不让邱三玩撒赫尔,是不是跟他爸的事有关,不得而知。而邱三不滚撒赫尔,着实少了许多热闹,让人郁闷。有时我们偷偷喊来邱三,滚上几回,他妈看见了,扯开嗓子就骂,吱哩吱喽的淮西话很难听,也听不懂。起初我们还藏起邱三,他妈找不见,骂得越发厉害,我们都嫌聒噪,捂着耳朵,让邱三快走。邱三无奈,怏怏地走了,不时还回头看一看我们,甚是可怜。
滚撒赫尔的记忆很深,玩的时间很短,好像刚上中学就不玩了,打髀石却在继续。
打老牛
我们小时候玩的打老牛,就是一种陀螺,不过,我们叫“打老牛”,我们的老牛都是自己做的。选那种结实的木料,松木,或者榆木,其实榆木比松木更好。平常人们说,榆木疙瘩,榆木疙瘩,好像带有贬义,其实不然,正说明榆木的瓷实和坚硬。用榆木做的老牛,分量足,皮实耐抽,适合来回抽打,非常好用。
木料有粗有细,做的老牛,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大牛有大牛的玩法,小牛有小牛的乐趣。选好木料后,用锯子截成合适的段,然后用斧头一点一点砍,把一端削成尖锥状,再在尖锥尖上钉一颗短钉,钉帽贴紧尖部即可。找一根布条儿撕成两截搓一下,拴一根细棍做成鞭子,找到冰面,把鞭子梢按在老牛上,鞭子一圈一圈缠起来,把老牛尖顶着冰面,一手按着顶端,一手用力一扯鞭杆,老牛唔一下转起来。然后用鞭子用力抽打老牛,当然了,抽打的力度要适中,大牛用力可以大一些,小牛用力要小一些。老牛转稳当了就好玩了,可以抓一把雪从上往下落,雪落到老牛就会被唰地甩出,飞起一层雪雾,落在老牛周围,一会儿就变成一圈。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圈非常之圆,绝非我们可以随便画出来的,我们赞叹老牛的神奇,其中的道道也让人浮想联翩,不得其所。
撒雪玩腻了,我们就玩碰仗,把两个老牛赶在一起,让它们相撞,看看谁转劲更大,谁先碰倒。一般情况下,肯定是又胖又大转得又快的老牛力气大,一下就把小老牛碰倒,甚至碰飞。就好比身高马大的壮汉碰倒了瘦猴子那么滑稽,就像大公鸡扑倒了小鸡那么霸道,让人又开心又惋惜,说不出的滋味儿。
当然,我们还琢磨出了一些更特别的玩法,在老牛顶上画上黑红蓝相间的圆点,老牛飞速旋转起来,所有的圆点都变成了圆,标准的同心圆,我们也为这些想法吃惊,更为这种现象惊奇不已,老牛真不是榆木疙瘩,憨厚的可爱。这些事情,后来我学习了物理之后才有了清晰的认识。
在打老牛的玩乐中,我发现老牛的高矮、粗细、形状、尖部与转速和稳定性有很大关系,太细太高的老牛稳定性差,经常东倒西歪的。尖部接触面大的老牛,比如,尖部钉了图钉的老牛,转速相对慢一些,碰不过同样大小尖部钉了细钉的老牛。同样粗细同样尖部的老牛,矮得比高的旋转时间要长,这些事情都让我好奇,也想不明白。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小时候玩的打老牛,城里人叫“转陀螺”。
我儿子几岁时给他买了好几种陀螺,有一种六套摞起来的,大的套小的,一个套一个,看上去很好玩。可是,用上发条上劲的方式让陀螺旋转,怎么感觉它不是陀螺,没有我们小时候甩着鞭子抽陀螺来劲。我试着做了一个简易的陀螺在客厅里给儿子演习,儿子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抽打陀螺,看来,他们这一代人只能玩城里的陀螺了。
我一直在想,但凡娱乐,其中的学问也够琢磨的。其实生活处处学问,只是是否在意,是否细心,是否钻研。而孩子最大的天性是玩,是高兴,是快乐。快乐可以带给人更多的想象力,也能给人带来无限回忆。比如现在,我一直努力回忆儿时的游戏,这些游戏和玩具,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有时候也不简简单单只是一种回忆,而是一种文化,一个时代的记忆。
骑毛驴
我说的骑毛驴不是骑真毛驴,而是骑人,准确地说,是骑用人的腰板搭的桥,我们戏称“骑毛驴”。
骑毛驴一般分两组,一组搭桥,一组骑驴,搭桥组一人当柱子,一人弓腰抱住柱子,其余人逐个儿搂腰搭桥。骑驴组的人全部骑上后,搭桥组要驮着骑驴组原地转一圈,叫作“推磨”,中途不能停顿。如果骑驴组的人没有全部骑上,或者中途有人掉落都算输。搭桥组桥断,或者有人压倒在地,也算输。输了,就交换游戏。谁都愿意骑驴,而不愿意搭桥做驴。无论是骑驴,还是搭桥,都是有诀窍的,这些都是玩乐过程中积累的经验。骑驴组的人骑上后,会故意吆喝大唱,让搭桥组的人发笑,腿软走不动,或者支撑不住,再来一次,一次次消耗体力,一次次欢喜娱乐,直到体力透支,实在玩不动为止。
骑毛驴需要多人参加,人越多越热闹。不过一旦超过十人,也就是每组五人以上,玩起来就是另一种味道了。
记得高一那年有一次体育课,学习跳马,同学们都不适应,体育老师一时心血来潮,让男生骑毛驴。我们班有二十多个男生,除了几个个头矮小的不参与,每组也有七八个人,这下可热闹了。我们组先骑,对方明显经验不足,搭桥后,我们组的人就开始骑了,刚开始上去的几个人很快摞起来,后面的人很难跳上去了,我一看不对劲,凭借弹跳实力纵上去,给几个人私下里交代,轻喊一二三,一起用力压,很快下面的人支撑不住,桥断了,我们赢来第二次机会。这一次,我让两个身体素质好的,飞快骑到最前面。然后找两个不太利索的骑到中间,趴倒,当作二层桥。我和另外一个先后跳上去,骑上二层桥,最后一个上来紧紧抓住前面的人。这样一来,我们组一个不落,全部骑上。搭桥组的人哼哼唧唧没走两步,中间就断链了,我们继续骑。两次三番之后,对方就折腾得没劲儿了,不过,我们组的人一时得意,从上面掉下一人,交换游戏。
这下该他们报仇了。我们的麻烦也来了,第一次,我们选最胖的人做柱子,最结实的人搂着他的腰,我在中间位置,最瘦的一人在最后。谁知道骑驴组的都是些愣头货,一个个跳不远,都集中到了中后位置,不到五个人就把我们的最后一人压倒了。我们将最结实的人和瘦子换了个个儿,最结实的人在最后面应该没事。谁知,对方还是之前的做派,一股脑儿压在中后部位,我们最结实的人也被压倒了。最后只有我来顶了。我想了一招,彻底改变了局面。我招呼前面的两人听我指挥,当对方第一人跳上的刹那间,我喊一二,我们三人身子同时往下一蹲,接着,我飞快地再往上一挺,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送到了最前面。对方第二人上来,我们接着一招呼,这家伙没有骑稳当,掉了下来,我们再次赢了。对方也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他们照搬照学,也让我们再失一局。如此折腾,双方两败俱伤,却是非常快乐。
大约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做骑毛驴游戏。后来的跳马课自然是人人过关。而骑毛驴就成为一种记忆了。
木头枪
我们小时候玩的木头枪,不是那种长枪。那种长枪很笨拙,是红卫兵军训用的,我们并不感兴趣。
我们最早玩的,都是手枪,缘于那些战斗片,《地道战》《平原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等,是大人用那种可以拐弯的细钢锯锯出手枪形状,然后经过雕刻、打磨、着色、装饰,一道道工序完成。雕刻是个手艺活,要用小刀刻出枪头、准心、枪把等部位形状,通常要拿尺子划线,用铅笔画出各个部位,然后才动刀,切要非常仔细,否则就困难刻坏了。相对于雕刻而言,打磨就简单多了,却也不能马虎,先用玻璃片刮出弧度,再用旧砂纸或者破帆布之类的粗布打磨,使之边角、弧度更加圆润,捏在手里更舒服些。着色很讲究,最好用墨汁加盐浸染,加盐是为了固色。更多时候,我们用锅底灰泡盐水浸染,因为那时候条件差,不是每家都有墨汁的。浸染之后阴干,再浸染,再阴干,反复多次,然后用破布子把表面抹擦干净,避免黑墨涂染一手。
我有两把木枪,一把小手枪,一把盒子枪。小手枪是和木匠做的,他是古城一带最有名气的木匠。和木匠嘴上有烂疮,村里人私下里都喊他“疤嘴子”。据说是一种难以治愈的疾病,不过,这倒没影响到他的技艺和生活,尽管吃饭时有些难受,但凡饭菜有辣子,他吃一口就吸溜一下,倒也看不出难受的样子。他还喜欢吃辣子,说吃辣子香,下饭。对他吃饭的样子,我始终印象很深。
和木匠不识字,做家具、建房子,却样样在行。东城地界上,谁家的房子家具是和木匠做的,那可是自豪,他做的家具结实耐用,让人放心。建房子做家具,那么多数字,他居然准确无误,真是奇人。我一直很奇怪,后来父亲说,他的诀窍就是画记号,比如窗户的边、隔、衬,他用不同的符号区分类型,划道道的方式记录数量,从来没有出过偏差。
记得有一次我曾经干过一件错事。那时候父亲跟他学木工,在学校做课桌,我还没有上学,跟着父亲,和师傅做好一批木料坯子,画好几号,我父亲抱过来,一一摞好。出于好奇,我就用橡皮把和木匠做的一些记号给擦了。过了一天,他要我父亲把坯子抱过来,发现没了记号,问我父亲怎么回事?父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木匠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气嘟嘟地说,“出了怪了!我记得画得好好的。”
当时我心里非常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说。
和木匠仔细查看了坯子上的痕迹,看了看脸色紧张的我说,“是你捣的鬼!”
我的脸唰一下白了。父亲正要责罚我,和木匠笑了笑说,“嗨,算了,娃娃弄得玩的。”父亲白了我一眼,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敢吭声。和木匠走过来,在我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和蔼地说,“调皮蛋。”接着又说,“一会儿我送你个礼物。”我也没想那么多想,就出去自己玩了。
那是个春天,校园里有一棵桃树,桃花刚刚开放,大大小小的蜜蜂嗡嗡地叫着,红蝴蝶白蝴蝶飞上飞下,忙得不亦乐乎,我却没有心思看它们。我用一根小木棍在树下掏土牛。土牛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它能在土里行走,还是倒着走,它会旋转,能造出一个圆锥底的小窝,非常光滑,非常精致。
土牛在土里是怎么旋转的?这个圆窝窝是怎么造出的?这些事情都让我好奇不已,这小小土牛居然有这么一身本事!
此时,我发现一只小蚂蚁掉进土牛窝里,想拼命挣扎着出来,可是没有用,它出不来,在里面打转转。
土牛出现了,还是一只大土牛,看上去是小蚂蚁的好几倍,我心里暗喜: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我记得二哥跟我说过,土牛的窝也是它的陷阱,倘若有小虫子掉进去,八成爬不上来,困死在里面,就成了土牛的猎物。我一直半信半疑,我曾见过土牛窝里干死的虫子,却从没有亲自看到过土牛捕猎的场景,今天赶上了。
只见土牛出来后,观察了一小会儿动静,倒着身子靠近小蚂蚁,用它那两只前端内弯的茶色触角把小蚂蚁推进土里,小蚂蚁细小的身子很快就被细土淹没,渐渐消失了。
我正在观看,为土牛的能力感慨,它看上去那么小,那么笨拙,居然会制造怎么精细的窝,还有如此聪明的方式捕猎。冷不防过来一个人,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个木匠。他笑眯眯地问我看什么,我说是土牛。和木匠说,“给你个好玩的,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把小手枪递给我说,送给你的小礼物!”
我瞪大眼睛,惊诧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小手枪,“哇,跟真的一样。我见过真枪,是我表姐夫的,他是检察官,有一把小手枪。”我高兴地笑了。和木匠又在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着说,“玩去吧!”
我飞快地跑进木工房,把枪拿给父亲看,父亲笑了笑说,“和师傅夸你聪明,以后不许捣蛋了。”我不知道我哪里聪明了,自然也不知道擦掉记号跟捣蛋有啥关系。不过,有手枪玩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因为急着玩手枪,也没有顾上仔细看完土牛最终是如何杀死猎物的,有点遗憾。
回到家,二哥帮我把枪染成黑色,枪把下面还装饰了一块红布,可带劲了。这把小手枪可给了我许多荣耀,是我们一帮小伙伴中最精致的一把枪,大家都非常羡慕。这把枪伴随了我好多年,一直爱不释手。
盒子枪是我二哥给我做的,也很精致。二哥爱做木工,偷偷用父亲的工具做过小板凳等小家具,还挺结实。二哥做这把枪有个条件,就是我必须考100分。
那时候我刚上小学,语文和算术都学得好,天天盼着考试,就是没有考试。我就缠着二哥先做枪,二哥没法子,只好先做了。二哥动作快,头天下午锯好形状,第二天就刻磨成型,有模有样的。二哥说是按照书上的实际尺寸做的,跟真枪一样大小。这下可让邻居家几个孩子眼红了,纷纷前来,死缠烂磨非要二哥做一把,甚至要他们的父母来找二哥。为了此事,父亲责骂了二哥,说他弄坏了工具,具体弄坏了啥工具,我不清楚。好像是二哥手法不对,把父亲的刨子的刃磨偏了,惹得父亲很不高兴。不过,二哥并没有因此住手,他还是一如既往,当然,挨骂的事也没有避免。
一天早晨,语文老师课堂听写,我得了100分。算术老师搞了个小测验,我又得100分,二哥拗不过,就把枪给了我,只答应玩一会儿,我兴冲冲跑出去,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然而,这把枪我始终没有真正玩过,一方面枪体太大,不好携带,不像我的小手枪,腰间一别就行了。最主要的是,二哥不让我四处炫耀,或许是他不想招惹麻烦。
后来,火枪兴起,木头枪就显得没用了。我们的童年又进入火热的火枪时代。
打火枪
乡村孩子玩得最奢侈的,就是火枪。那时的火枪一般是木制枪架,木材多选用杨木板材,锯成手枪形状,钻好扳机孔。找一个自行车的气密芯固定在手枪前段做枪膛,气密芯嘴反装上做弹药管,这是火枪的关键部件,是核心机密。选一根废弃的自行车辐条,量好尺寸,一头弯成回字形做撞针。拉一根皮筋,一般选用废弃自行车的内胎,一头固定在墙头,一头挂在回字形撞针的立杆上。握住枪把将墙头往土墙上插,目的是让气密芯嘴子用土封瓷实,然后往气密芯嘴里灌进火药,一般情况下,两三根火柴头上的火药就够了。用撞针将气密芯里的火药碾碎,捣实。把撞针拉起,挂在扳机立柱上,对准天空,扣动扳机,啪的一声,枪头喷出一团火,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了。
这一刻,是我们最自豪、最得意、最激动的时候,那种享受,难以想象。
为了让手枪更加逼真,我们还用烧红的铁丝在枪把上烫出一些交叉的斜杠杠,仿佛一把真手枪。更有甚者,干脆在枪把上烫上自己的姓氏,作为特殊标记。
手枪成为一时之时尚,拥有一把称手的火枪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不过,没过多长时间,就出现了新式样——铁丝枪。
毕竟木头枪架看上去笨拙,也不耐用,当看到铁丝枪后,很快就被这种新样式吸引了,我们立即模仿,用铁丝做枪架,用蓝色塑料皮一圈压一圈缠绕包裹,形成等距离斜条纹路,既美观又结实。随后,枪膛也换了,选用废弃的摩托车链子,六七节即可,也有选十节的,威力更大。拉筋也选用胶轮车的内胎,拉力更大。封堵枪头的火药管,不再用土,而是直接用铁丝。截一些两寸长的铁丝,每次塞一节,轻轻用力磕进去,既是堵头,也是一颗子弹。往枪管里灌些火药,一次要一二十根火柴头,用撞针磨碎,压瓷实,把撞针拉起挂到扳机柱上,对准目标靶子扣动扳机,啪的一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子弹射进木板靶子那种感觉,别提有多带劲了。
那时候我们这些贪玩的孩子几乎人人一把火枪,别在腰间,枪靶子上系一块红布,有种电影上的武工队员的感觉。我们在一起经常比赛打靶子,排兵布阵时亮一亮手枪助威,骑驴赛跑时一边跑一边呐喊,放枪压阵,打土块仗,更是要开上一枪,以壮声势。
有一次,癞头跟铁子吵架,铁子骂癞头是癞头蛤蟆,癞头气不过,拔出火枪对着铁子家的母鸡开了一枪,那母鸡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扇着翅膀乱扑腾了几下就不动弹了。只见地上流了许多血,那一枪正好打在鸡头上,竟然把母鸡给打死了。铁子吓坏了,吵着要癞头赔,癞头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当晚,癞头被他爹一顿好打,火枪也被他爹一脚踩扁,踢到垃圾堆里。
也是因为这一次,我们发现了摩托链子火枪的巨大威力。我们开始打麻雀了,还真能打得着。有一次居然打中了电杆上的乌鸦,哇的惨叫一声飞跑了。黑乌鸦叫声聒噪,村里人人讨厌,我们真想把它灭了。可是,那家伙皮糙肉厚,距离又远,没有办法。
我们每天玩火枪,玩得不亦乐乎。而最要命的是火药,虽然那时候一包火柴不过二分钱,可是,我们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只有偷偷使用家里的火柴。家里做饭引火需要火柴,晚上点灯需要火柴,我们偷偷拿去一些打了火枪,家里的火柴没几天就没了,大人很快便发现是我们在糟蹋火柴,自然是一顿臭骂。
我们一起放羊的时候,大头经常带上一盒火柴。大头家里富裕,带一盒我们一起玩也不算啥。不过,几个人使用,没打两枪,火柴头就用完了。下次大头就带两盒。没几天就把家里的一大包火柴玩完了。这下可好了,大头妈追着大头打,还把我们几个一起骂了。我们很是生气,骂大头软骨头,出卖我们,以后不跟他一起玩了。
没有火药,火枪就是个摆设。为了得到火药,我们想尽了办法,后来去西河坝捡骨头,到收购站卖几毛钱买上几盒火柴玩。
最好玩的一次,是抓坏蛋。那年夏天,生产队麦场上总有人偷麦捆,队长很生气,说抓到了有奖励,我们心动了。
麦场在河边,那天中午,我们几个吃了午饭就去麦场玩耍。通常情况,队里是不允许孩子们上麦场的,一方面是危险,怕孩子们玩火不小心点着麦场。另一方面,是怕碍事,毕竟麦场上车马多,来来往往,忙忙碌碌,不留心就伤着了谁。中午人少,看场的大爷也没撵我们,我们就在河边溜达。
后来发现黑老瓦的媳妇过来了,我们问她去干啥?她笑着说去上茅房,说着就走进河沟里。这老黑媳妇可是够泼的,村里没有几个人敢招惹她。我们远远地躲开了。
正是枯水季节,河里只有一丝水,断断续续地流着。水边布满青苔、水草,有一股鱼腥味儿,水中有小鱼游动,青蛙呱呱地叫着。不远处有一水坝,是生产队沤草绳腰子的地方,社员头天晚上沤上,第二天早上捞出来刚好,沤时间短了太硬容易断,时间长了也不好用。水坝是一潭死水,沤水时间久了,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我们一边抓小鱼,一边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似乎没有再看到老黑媳妇。这老黑媳妇去哪儿了?
我们几个好生奇怪,这死婆子,八成跌到粪坑里了。我们正在奇怪,看守麦场的刘大爷骂开了,那个贼孙子又偷麦捆了。
我们围了过去,发现麦垛上果然丢了一块。社员垒麦垛是非常有经验的,一捆压一捆,既稳当不倒塌,也能防雨淋。从麦垛上生生掏出一个麦捆,明眼人一眼就能发现。看那幅场景,刘大爷自然知道不是我们这些孩子干的。刘大爷骂得起劲,我们也来了精神,一个个义愤填膺,跟着刘大爷骂偷麦贼,开始私下里寻找。
这时候有人说,“老黑媳妇钻进河沟没有出来。是不是她偷的?”我们顺着河沟进去,发现有遗落的麦穗,更加坚定了盗贼所在。再往里,是一个土崖,雨水冲刷的深坑,附近被杂草藤蔓覆盖,黑黜黜的不见人影。我感觉里面有动静,拔出火枪大喝一声,“偷东西贼出来,要不然就开枪了。”见里面并没有回音,我把枪对准里面,大着胆子扣动扳机。啪的一声,铁丝弹头射进黑洞,伴随着浓浓火药味。只听得里面喊道,“不要乱打,我在拉屎。”铁头喊道,“偷麦贼,快出来,不然再开一枪。”
缩头缩脑地出来,见是我们几个,壮着胆子骂道,“你们几个毛球孩,快滚,老娘拉屎你们看啥热闹。”
这时候刘大爷过来了,老黑媳妇撒起泼来,“刘大爷,你看看这几个毛屁孩,我上个茅房,他们瞎捣蛋。”
刘大爷气哼哼地说,“老黑媳妇,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干这些事情,丢不丢人。”老黑媳妇笑道,“刘大爷,你真会说笑,我真是上茅房。”
刘大爷说,“铁头,你进去看看。”
铁头摇了摇头说,“里面有屎粑粑,太臭。”
老黑媳妇说,“刘大爷,连小孩子都知道臭,要不然你自己去看。”
“去你的老黑媳妇,不嫌臊。”刘大爷一边骂,一边说,铁头,“你进去看,发现麦捆,我让队长给你们个大西瓜。”
我们一听给西瓜,一哄而上,都进去了。老黑媳妇见状,趁机溜走。
我们从里面捞出半截麦捆,麦穗大多已经被揉完了。刘大爷提着麦捆回到场上,后来队长果然兑现,给了我们一个西瓜。至于老黑媳妇是怎么处理的,就不得而知了。
那件事之后,队上都知道了,家里大人就不再让我们玩火枪了,怕出事。我们私底下偷偷摸摸玩。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们突然不再带火枪了,火枪被搁置起来,慢慢就成为一种记忆。
许多年以后,读了法国作家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我总想起小时候的火枪,虽然此火枪不是那火枪,可火枪给我的记忆是那么的深,那么亲切。
皮带枪
皮带枪,也叫“皮筋枪”“猴筋枪”,城里的孩子叫“弹弓”。小时候我们一直叫“皮带枪”,觉得这个名字比弹弓听起来气派。
最早的皮带枪是谁发明的,谁也说不清,也没有人细究过。打我记事起,村里的孩子就玩皮带枪。听老人们说,是牧羊人发明的,是为了驱赶头羊不要带着羊群乱跑,尤其驹驴羊,不安分,哪里高就往哪里跑,哪里险就往哪里跑,可不管危险不危险,只图自己的口福。绵羊可就麻烦了,跟在它们后面光跑了路,吃不饱肚子,还溜了膘。牧羊人撵来撵去,累得够呛。有了皮带枪就好,看它乱跑,照着屁股给它一下就老实了。后来我去牧区,发现山上的牧民用的却不是皮带枪,而是用一根毛绳做的抛石器,手握一头甩上几圈一抖手,石子抛出去,很有准头。据说这个是远古人类狩猎的武器,后来变成放牧工具了。
其实,皮带枪很简单,一根树杈,两根皮带,一块弹带。枪叉用天然树杈做成,看上去形状相似,但各不相同。皮带一般用自行车内胎,或胶轮车内胎,剪成小指头宽、一尺多长的两根作为拉筋,这是皮带枪的关键部件,皮带枪也是因此得名的。弹带长用熟牛皮剪成两指宽食指长的长条,两头各开一小孔。将一根皮带一头绑在牛皮弹带的一个孔上,一头绑在枪叉上,另一根皮带一头绑在弹带的另一孔上,另一头绑在枪叉的另一杈上,两两相对,距离相等,一把漂亮的皮带枪就做成了。捡一块指头蛋大小的石子放在弹带中央,对折,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紧,左手持枪叉,两手同时用力拉开皮带,对准目标,快速松开右手,石块嗖一声飞出,直达目标。
一般的枪叉容易找到,可是,要得到一把品相俱佳且结实耐用的枪叉,绝非易事,那需要机遇。平常在树林里玩耍时,在山坡上放羊时,发现哪棵树上有一个漂亮的树杈儿,就欣喜若狂,会毫不犹豫地得到它。有时候在较高的树枝上,也会不惧危险爬上去,把树枝撇下来,截下树杈,回家用麻绳固定好形状,放在阴凉处晾干了备用。最结实的枪叉,是红兔条做的,一般的兔儿条都很细,且分叉很少,发现一个非常难得。土果树枪叉也不错,不过果树杈不好随便截取,自家的树不敢截,别人家的不让截,只有那些枯死的干树枝,形状不佳,不好用。相对来讲,用得比较多的是柳木做的枪叉,易固型,也耐用。
绑扎皮带也是有讲究的,需要两人共同完成。绑扎前,先要将枪叉的两杈上端各削一个小指头宽的浅槽,将皮带一头绕槽一圈贴紧,一人一手抓紧枪叉,一手捏紧皮带头贴紧处,用力拉开,另一人拿麻绳在靠近枪叉处,用力绑扎。松开手,把皮带牢牢固定在枪叉上,依次绑扎,这样绑扎出来的皮带枪,皮带不容易脱落,结实耐用。必须用麻绳,那种细麻丝搓的绳子,一般的棉线绳子容易开线,不牢实。
弹带也很重要,一般用帆布做的。但是,帆布开孔磨损后容易开线、断裂,不经用。熟牛皮结实耐用,做弹带最合适。但熟牛皮可是精贵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为此,我们曾向臭皮匠讨要过,还遭了臭皮匠一顿臭骂,因此我们对臭皮匠恨之入骨,大头悄悄摸进他家院子剪了一块糟驴皮,一人做了一个弹带,可是不得劲,也或许没有熟透,没用几天就断了。我们见刘铁匠给他的塌鼻子儿子小石头做的牛皮弹带,非常羡慕,前去讨要,自然没有得到。铁头气不过,偷偷剪了铁匠铺的牛皮围裙,做的弹带可带劲了。铁子这家伙跟小石头瞎显摆,两个人在赖头家门口比赛,看谁能打中觅食的公鸡,结果铁子一枪子儿打到小母鸡头上,当场毙命。小石头害怕,跑了。这下坏了,铁子偷剪刘家皮裙的事,被刘铁匠告给铁子爹,铁子可惨了,挨了他爹一顿打,我们也跟着挨了骂,晦气极了。
我们打皮带枪,主要是为了玩,比赛打靶,后来迷上了打麻雀,每每成功,祸害了不少麻雀。尤其冬天,麻雀群落在草垛、树梢上,几个人一起发射,就能收获几只战利品,做成烤麻雀。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有些捣蛋,写下这些文字,心里也是不安。
来源:木垒县融媒体中心
作者:谢耀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