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木垒】东天山下:乡村游戏记 ——谢耀德

文摘   2024-11-05 15:42   新疆  


前言
2024 年是木垒哈萨克自治县成立 70 周年,70 年来木垒县历届县委、政府在党中 央的坚强领导下,自强不息,砥砺前行,木垒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历史性变化。

在庆祝木垒哈萨克自治县成立 70 周年的光辉时刻,我们以文学之名,致敬岁月, 致敬历史的创造者们。本书精选了本土众多作家的沥心之作,他们以笔为舟,以梦为  帆,穿梭于时代的洪流,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瞬间,展现 70 年来木垒县的沧桑巨变。18 位作者 21 篇文章 11 万字,每一笔都是对过往时光的深情回望,对当下生活的细腻  描绘,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当年,父辈们用二牛耕田吹响了大生产的号角,肩扛手推奏响龙王庙水库建成的 强音。再后来,条条坎尔井贯通,东方红、小四轮进田入地,机械化竞技高产作业争 奇斗艳……

现在的我们,初心猎猎打赢脱贫攻坚战,征衣未解又跨鞍奔赴乡村振兴,风光电 在戈壁沙漠鳞次栉比,千牛万羊还有成群的骆驼正奔跑在父老乡亲致富的大道上 …… 我木垒儿女在二点二万平方公里的厚土上,高举右拳再唱山歌给你听。

从万亩旱田的麦香到城市的霓虹,从牧场毡房的青草味到楼房的窗明几净,从百  姓的柴米油盐到社会的蓬勃发展,一篇篇带着时代印记的生活章节在字里间缓缓展开, 让读者在文字里感受时代的脉搏,聆听历史的回响。

期待作者与读者在跨越 70 年的时空中共鸣,期待这本作品集能成为连接过去与未 来的桥梁,激发更多人对这片土地深沉地爱与思考。




东天山下:乡村游戏记

——谢耀德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可真是火热的岁月。在那段火红的岁月里,不知道城里的孩子在干啥,他们玩什么游戏。反正乡村的孩子整日玩得不亦乐乎,那时候的我们好像懵懵懂懂,最大的吸引,就是钻进人群里看热闹。

在新疆北部东天山脚下的东城古镇,那时候叫“红星公社”,之前叫“上游公社”,孩子们玩的游戏种类比较多,可以说非常丰富。当然,男孩和女孩玩的游戏有所区别,有些游戏也可以一起玩。男孩子玩的游戏内容相对要多一些,还有季节特点,比如:滚撒赫尔、滚铁圈、打尜尜、骑毛驴,这些游戏一般是开春之后玩的,直到入冬;打髀石、皮带枪、打火枪、斗鸡、转风轮,这些游戏冬夏都可以玩;打老牛、滑雪板等需要冰场雪地,只有冬天可以玩。女孩子玩的抓石子、抓髀石,一般是夏天玩,跳皮筋、踢毽子、打沙包、老鹰捉小鸡、下石子棋等游戏,冬夏皆宜。有时候,男孩和女孩也混在一起玩,比如,抓石子比赛、踢毽子、打沙包、下石子棋,有时单兵较量,有时编成两组比赛,互不相让,争争斗斗,热火朝天。夕阳的余晖下一起玩老鹰抓小鸡,更是趣味无穷。那些童年趣事,许多年之后,每每想起总让人难以忘怀。


打髀石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东城古镇,打髀石曾风靡一时,那是男孩子最常玩的游戏。那时候,我们把打髀石也叫“打老杆”,或者直接叫“打杆”。

髀石是羊后腿大腿骨与小腿骨之间连接的那块骨头,六面各不相同,非常特别。关于髀石,各地叫法不同,我们叫“髀石”,而那些从江苏、安徽、河南、河北、山东、四川等地支边来的人,叫法各异,有叫“羊骨拐”,有叫“羊嘎啦”,也有叫“羊骨门儿”,奇奇怪怪,五花八门。少数民族的叫法也很奇怪,哈萨克族巴郎子叫它“阿斯克”,维吾尔族巴郎子叫它“乌休克”,蒙古族娃娃叫它“萨嘎”,那时候我一直想不明白,不就是块骨头么,名字还怪稀罕的,好像藏着许多秘密似的。

一只羊有两条后腿,也就有两块髀石。每只羊大小不一,肥壮不同,髀石也不尽相同,细细端详,几乎没有两块完全一致的髀石。世界上没有两只完全一样的羊,也就不会有两块完全一样的髀石,这是真的。就算是双羔子羊的髀石也不一样,那种差别是很细微的,只有我们这些常玩髀石的人会发现。一般情况下,羯羊的髀石比母羊的髀石要大一些,绵羊的髀石比驹驴的髀石要大一些。驹驴就是山羊,至于驹驴的髀石为啥比同样体格的绵羊的要小一些,至今不知其因。

那时候我见过许多种髀石,马、牛、驴、骆驼,这些大个头家伙,包括马鹿,髀石都比较大,尤其马鹿的髀石比同样个头的马和驴都要小一号,看上去最标准,而且非常结实。猪髀石又长又笨,死难看,大家都不要。狼、狗、狐狸、獾猪,髀石都很像,狗髀石和狼髀石几乎一模一样,一般人很难分辨,难怪人们说狼狗一家。而狼髀石最值钱,平常很难得到,据说山上的牧民戴在身上可以辟邪,谁知道避哪门子邪,神乎乎的。不过,大人不让我们沾手狐狸髀石,说是那东西鬼气重,有邪性,我们也嫌它膈应。

我发现,狗、狼、狐狸这些食肉动物的髀石,比牛、羊、马这些食草动物的髀石后面缺一瓣儿,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它们有这样的差别,一次跟潘大爷聊天时,才真正弄明白。潘大爷是生产队的牧马人,常年在山野里行走,据说他经常下套子抓狐狸,也抓过狼。

潘大爷说,“哎,娃娃,你看看那些羊、牛、马,跑起路来都是直戳戳的,拐个弯儿很笨拙。你看看那猫啊狗啊,一边子跑,随时都能拐个弯儿。”

潘大爷说,“你说狼追起羊来,一溜烟儿就撵上了,为啥?”我说,“那还用说,羊跑得慢,狼当然撵得快么。”

潘大爷呵呵一笑,抹了把白花花的胡子说,“嗨,走马比狐狸跑得快,为啥骑着走马追不着?”

我看着潘大爷,愣了半天神,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也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潘大爷神神秘秘地说,“哎,老天爷神明着呢,人家造物的时候都计算好了,羊身上那块骨头比狼的那块骨头多一瓣儿,狼总是吃羊,吃啥长啥么,就想把缺的那一瓣儿长全乎。”

我傻乎乎地问,“现在长出来了没?”

潘大爷开心地笑了。这时我才发现潘大爷在逗我。潘大爷说,“老天爷让狼的骨头少一块,并不亏哦,它们跑得快,转身快,很活栓。”

可别小看这小小一点儿变化,就是因为缺了这么一小瓣儿,就成了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的分界线,那一小瓣儿骨头仿佛一个优美的转轴,让食肉动物奔跑转弯的灵活性增加了数倍,它们变成了猎食者。此时,我似乎也醒悟了为啥山羊比绵羊灵活,是否因为它们的髀石——这个关键的骨头就比绵羊的小巧一些。这是题外话了,再回到打杆上。

所谓的“杆”,是羊蹄子上的指骨节。羊的指骨节分两种,一种是长的,叫“长杆”,一种是短的,叫短杆。一只羊蹄上有两个长骨节,两个短骨节。

在我们山村,家家户户都养羊,逢年过节宰羊吃肉之后,杆就有了。吃肉之时,不光男孩子对髀石感兴趣,女孩子也会盯着,那是她们抓髀石必需的。男孩子既盯着髀石,也盯着杆,两个不可或缺。

游戏之前,先摆杆,每人一只杆等距离立起,一般是三步一杆,一字摆开。然后,确定先后顺序。三人以上,手心手背,赢家第一个打杆,我们叫头家。剩下的人继续进行,定出二家、三家……最后两人石头剪子布决定,直到所有参与者一一排出顺序为止。要是只有两人,那就简单了,石头剪子布,或者大压小,决定先后顺序。

顺序定了,就步出起点线,准备打杆。起点线一般是三步、五步,或七步不等,由头家决定,或者大家之前商定,头家从第一只杆步起,划好线,捏好髀石,开始打杆。

打杆有讲究,髀石肚儿朝上,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丑九香九,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做出一个前弓步,对准立成一排的大小杆,手臂用力,后腿一蹬,借助一个旋转的弹力和推力,将髀石从手指间快速射出,击倒杆。我们把髀石问号状的那一面叫“香九”,对面相对平整带有两个小窝的那一面叫“丑九”,为啥这么叫,那时候我一直没弄清楚。直到后来,偶尔一次看到岩画上的生殖图里的蟾蜍,若有所悟,大约是那么回事。当然,这也仅仅是我的判断而已。

通常头家最占便宜,第一只杆距离最近,后面的目标还多,瞄准了用力推过去,打倒第一只杆就保本了,要是能顺带打倒第二只、第三只,他就赢上一两只杆。打倒了第一只杆,二家就难了,越到后面越没有机会。后面的人打不倒杆,头家捡起自己的髀石,前脚踩在髀石的位置上,继续打杆,又增加了赢的机会,而后面的人机会越来越少,只有输的份儿了。所以,打杆时大家都争着当头家,头家碰到杆的机会多,至少不会输。

我记得癞头把式最准,那家伙左撇子,戴一顶脏兮兮的破帽子,耷拉着耳朵,翻卷鼻子一搐一搐的,冬天生冻疮,手肿得跟猪蹄子似的,样子很可怜,可是髀石飞出去,每击必中。斜眼子邱三鬼机灵,髀石飞得最远,每次总能混上一两只杆。铁子性格最沉稳,不急不慢,每次都能笑到最后。我的水平仅次于铁子,有时候也能跟邱三一样打个连中。

我们这帮孩子当中,打杆水平最凹的是尖尖帽。这家伙心眼贼,我们都喊他,“小地主,尖尖帽,打老杆,白做梦。”据说他爷爷在内地是大地主,解放初被镇压了,他们家是逃难到新疆的,他爹被戴上尖尖帽游街批斗过。有人说,他妈还私藏有金银首饰,我们私下里喊“地主婆”。每次尖尖帽得手了,我们就欺负他,大声喊“小地主又收租子了!小地主又收租子了!”这小子非但不生气,还特别开心,笑得满嘴哈喇子直淌,撸起脏兮兮的袖子呼啦一下。要是输了,就气得不得了,跳着蹦子骂自己的臭手,诅咒自己的髀石是懒杆,我们就借机嘲讽,“尖尖帽,膏香油,花枕头,没鸟用。”这小子甘生气,却不敢发火。要是他胆敢发火乱骂人,我们就一起动手。不过,这样的情形不多。仅有的一次,也被大人制止了,说孩子们之间玩闹可不要带上大人的事情,我们也都认可了。

那时候,杆就像孩子们的钱币一样,那可是装在口袋里天天数着数儿的,男孩子要没有它,那可是没面子的事儿。偶尔也可以用来换零食,那些家境不好的孩子用来跟家境比较好的孩子做交易。尤其是邱三,这个淮西娃,舌头短,嘴唇秃,说起话来嘴里搅着半根舌头,咕咕唠唠的,吐字不清,常遭人笑话。他家很穷,一日三餐喝糊糊,粮食还是不够吃。有时他就用几只长杆或者两个小髀石跟黄毛换上一块花糖、三颗红枣儿、几粒青葡萄干儿,或者几颗香喷喷的炒大豆解解馋。黄毛他爸是干部,拿工资,家里孩子少,没啥生活负担,逢年过节总有糖果零食,那是我们最稀罕的。父母不允许我们贪小便宜,可邱三不管那么多,每每换到糖果,就兴奋得不得了,吊着两通清鼻子,吸溜吸溜吃着,高兴的跟过年似的。有时我们也分享一下他的战果,他非常得意。不过,我也曾拿髀石跟小眼睛换过毛杏子。他家有一棵毛杏子树,每年都结得满满的,好让人眼馋。其实,毛杏子根本不好吃,又酸又涩,只是觉得好玩。当然,这些只是偶尔的事,孩子们注重的还是玩,是快乐,玩得高兴,赢得多是最终目的。

可是,每次的头家只能有一个,手心手背也好,石头剪子布也罢,也要靠运气。那就要想办法选好髀石,找那些大而结实的髀石,这样的髀石射出去准头好。为了得到这样的髀石,有时就要花些心思,向亲戚家讨要,或者跟朋友换,用麻钱或者长杆。有了好髀石,还要不断地练手艺,提高准确率,自己一个人摆上杆在家练习靶子,时间久了,把式越来越准,五六米远的杆一击必倒。

这还不够,为了增加髀石飞出的稳定性和力道,我们学会了往髀石窝里灌铅。灌铅也是一门技术活,要先把髀石窝里钻出个洞,以便铅液流进去固定住,不至于弹射时掉出来。钻洞必须恰当,要用榔头铁钉砸出小洞,敲击重了会把髀石敲裂,敲轻了没用,这活儿铁头最拿手,他爹是铁匠,打小轮锤头,轻重拿捏得稳,我们常让他敲,他也乐意表现,每次敲完都得意扬扬,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当然了,最高兴的是我们,有了这样的好武器,打杆就不怕了,就会越赢越多。赢得多了,就有选择了,每次出杆时就选那些短杆,或者不好的杆,把好看的杆自己留存起来,越聚越多,成为一种炫耀的资本和娱乐的财富。

有一次,癞头家宰了一只大羯羊,骨架子刚刚截肢开,他和他哥迫不及待地卸下髀石。那生髀石真大,粉红色的,看上去非常好,掂上去感觉很有分量,弹射起来也非常有力。但没想到一会儿就出现了问题,在与我们的髀石和杆撞击过程中,往往出现伤痕,要不了多长时间,边角全部烂了。后来我们才知道,煮熟的骨头坚硬,生髀石未经过蒸煮,骨质比较脆,与熟髀石相碰,容易受伤破损。

也是因为这些经历,我们慢慢学会了保养髀石。平时不玩的时候,就给自己珍爱的髀石膏些油。当然不是啥油都行,最好用猪油或者羊油,这样,髀石骨就保持了原有的滋润和营养,坚硬无比。当然,这些事情是偷偷做的,不敢让家里大人知道。那时候衣食紧缺,家家户户生活困难,哪有多余的油可以浪费在玩物上。铁子家相对富裕些,我们曾多次在他家偷膏油,后来被他妈发现了。这件事的起因也怪铁子。原本我们只膏猪油或者羊油,每次都是他在家里荤油陀螺上抠一小块,我们一起抹髀石。

结果那天他异想天开,用小勺子舀了点清油。我们当地的清油是胡麻油,有一股浓浓的香味。我们也管那么多,用油把髀石边边角角均匀抹了。铁子不但抹了髀石,还用剩下的油把老杆也抹了一遍。无论是猪油还是羊油,抹在髀石上越磨越亮,并且没啥异味。而清油就不一样了,不但味道大,而且容易沾灰尘,尤其旮旯角的位置。髀石装在口袋里,油脂容易沁在衣服上。铁子把老杆也抹了清油,衣服口袋上的一片明显的油污就被他妈发现了。他妈可是个细心人,自然知道了铁子用清油抹髀石的事情,对铁子一顿好打。此事也把我们几个牵连进去,也遭了铁子妈一顿责骂,害得我们好些日子不敢去他家。也是因为这件事,村里人也知道了孩子们用油养髀石的事情,对孩子们进行警告,我们再也不敢偷偷舀油了。这可让我们的髀石少了一些营养,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我们打髀石的兴起。

那时候我们到处打髀石,放羊时打,在学校也打,回家还打。几个人聚在一起玩,也有同学跟上来凑热闹,也有专门来打杆的。走亲戚的,大人进屋聊天,孩子们就在外面打杆。有时也因打杆而发生争执,甚至动手打架的。也有邻村的高手来串门子顺带打杆的,一个人对付不了,就会两三个人联合起来赢他。所谓的“联合”,就是我们根据距离和每个人的特点,可以把打杆的机会让给最有把握的人来打,确保准确率,增加了赢的概率。

不过,我们确实遇到过一个过硬的强手,就是铁子舅舅家的表哥,一个黑高个儿的家伙,很是傲气,一边赢,一边说风凉话。铁子总也赢不过他,本来就来气,见我们几个也不是他的对手,觉得没面子。我和癞头、铁子三人联合,尖尖帽给我们打掩护,开始我们还能支撑一阵,结果后面还是输了。那家伙的把式真的太准,不服不行,好远的距离,细长的手指捏着髀石,唰一下飞出去就把杆击倒了,又快又准,几乎没有失手过。那次我们只好认倒霉,输也要输得起,不过,也就那一次。

后来,一些孩子手头没有了羊髀石、羊骨节,就拿猪髀石、猪骨节来玩,最先拿猪髀石的,就是尖尖帽。猪髀石比羊髀石长且笨,一只猪蹄子上也有两只长骨节和两只短骨节。猪骨节实在难看,即便赢到了也往往被我们丢弃,尖尖帽就会悄悄捡回来继续跟我们玩,他拿猪骨节赢我们的羊骨节,倒是挺聪明,真是地主娃,心眼贼。

我们一帮爱玩髀石的孩子逐渐长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事情。髀石打得最好的邱三早早退学,到生产队参加了劳动,有时还玩。尖尖帽跟他爹去荒原上放羊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了许多羊髀石。我上初中以后就不怎么玩了。直到去县城上高中,我才把珍藏最好的一块髀石送给朋友的弟弟。而那时候的孩子对髀石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他们有了新的玩具——打酒瓶盖儿。


抓石子


抓石子是乡村小女孩儿常玩的一种游戏,无论屋里屋外,无论炕上地下,随时随地都可以玩。几个扎刷刷的小女孩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就开始抓了,一边抓,一边喊着口诀:

抓单单,手要轻;

抓双双,要看清;

抓三三,心不急;

抓二四,要算准;

抓一五,撒得稳,

心莫慌,一把搂。

扎刷刷就是把短头发捋到后脑勺,用一根皮筋绕几圈扎起来,像只小扫把,所以叫“扎刷刷”。村里大人忙,顾不上给孩子梳头、梳辫子,就不给她们留长头发,只有那些家里有老奶奶的女孩享福,可以留长发,奶奶可以帮着扎。其实大部分人家都不留,因为乡村生活条件差,平常不洗澡,也没有那么多机会洗头,容易生虱子。而短头发收拾起来简单,孩子们自己也可以扎。

一副石子一般有七颗,也有五颗的,那都是小小孩玩的。那石子儿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大小一致,滚圆光滑的那种石子。平常都是西河坝里捡的青石子,也有放羊时野外荒地里捡的红石子,非常鲜亮而精致。白石头梁上的那种白石子,看上去也不错,白白的跟玉似的,就是不经玩,容易碎裂。

抓石子通常是两个人比赛,也可以三五个人一起比,需要通过手心手背决定先后顺序。头家先抓,然后二家、三家,依次进行。每个人可以用自己的石子,大家也可以共用一副。抓石子的人握着七颗石子,随手撒开,叫“撒子儿”。撒好石子儿,从中捡出一颗做抛石,我们叫“天子儿”。每个人都要完成六场,我们叫“六把”,完成六把才是大满贯。

第一把是抓单单。抛起天子儿,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再接住天子儿,然后再抛再捡,这样抛一次捡一次,无论是天子儿还是捡起的石子儿都不能落地,捡石子儿时不能碰到其他石子,否则就算犯规,犯规就算输,就由第二人进行。还有一项规则,每次抛或者捡只能坐在原地,不能挪位置,我们叫“挪窝儿”,挪窝了也算输。这个有讲究,经验丰富的,会用力把石子儿尽量撒开,仔细观察,将间距最近的石子儿捡起做天子,这样方便抓子儿。撒子儿也不能用力过猛,石子儿蹦的到处都是,够不着,捡不到也算输,挪窝子了当然也是输。一般发现那颗石子儿滚的距离远了,会把尽力够上捡起来做天子儿,这样抓起来就轻松。

第一把成功了,就进行第二把——抓双双。一把撒开石子儿,从中捡起一颗,剩余六颗,分三次抓起,每抛一次天子儿,从地上抓起两颗石子,三次抓尽就算完成。如果说第一把是尽力撒开,每颗石子各个独立,不沾不靠最好。这一把也是要尽力撒开,最好是两两相靠,或者接近,但不能三颗靠近,或者靠在一起,那就不好捡拾了。可以说,这一把很关键,既要看撒的功夫,也要看捡的功夫,全凭手上的感觉,许多人在这把上往往败阵。

兰子姐是我见过最灵巧的,她高高抛起天子儿,然后一个一个捡起石子,有时候可以“飞子儿”,就是隔一个捡一个,不沾不粘,不遗不落,捡得轻巧,接的利落,稳稳当当,从不失手。

邻里女孩子中,总也过不了这一大关的,是果丹皮,她真是笨极了。果丹皮家是干部家庭,家里条件好,长得又肥又壮,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她平常总有吃不完的零食,尤其爱吃果丹皮,大家就喊她“果丹皮”,她还美滋滋的。我妹妹在这一把上失败较多,我也曾经参与过,往往被这一把挡住。其中技巧一直没有领会到。

通过了第二把,接下来进行第三把——抓三三,就是把撒开的七颗石子中取出一颗天子,然后分两次抓,每抛起天子儿抓起三颗石子再接着天子儿,接着再抛再抓,抓完为止。这一把比第二把更难,不过也要看机会,一把撒开,仔细观察,巧妙地捡起天子儿,可以先收拾掉靠的最近的三颗石子儿,再把其余的三颗一把收尽。剩下的三颗就好办了,轻轻一把抓起。有时候,有的人勉强通过了第二把,在这一把上,不是抓漏了,就是碰到了别的石子儿,前功尽弃。

在这一把上,兰子姐玩得最巧,她既会轻巧地捡取就近的三颗石子,也会使用她惯用的飞子儿。她会先捡起一颗远的石子,再飞过顺势轻轻一挪,唰一下将两颗石子抓起,再稳稳地接住天子儿。这种随心所欲自由自如的飞子儿手法,也只有兰子姐最擅长,用得最巧,每每得手。兰子姐脸儿瘦长,肤色泛黄,梳一对细长辫儿,辫梢各系一根红线绳。她抓髀石时,长辫儿在后背一飘一摆的,像两只红蜻蜓,在她百花布衬衫上上下飞舞,煞是好看。那时候,女孩子们都崇拜兰子姐,而她妈却不让她抓石子儿,她妈说,玩性太大的人命苦。后来她就跟着奶奶学绣花了,但这也是后话。

通过了第三把,就是第四把——抓二四。从撒开的石子中取出一颗天子,剩余六颗分两次抓完,先抓两颗,后抓四颗,顺序不可颠倒。这个比较好抓,只要石子撒得不至于太零散,一般情况下,过了前三关的人,也可以顺利这一关。就算果丹皮那样的笨手,让她单独抓第四把,她也能过关。

接着是第五把——抓一五。从撒开的石子中取出一颗天子,剩余六颗,先抓一颗,后抓五颗,顺序也不可颠倒。这个有些难度,难度在第二步,现抓一颗石子比较容易,第二步要一下抓起五颗石子,手小的人抓不下,或者抓起了五颗石子,接天子时,这一手的石子可能把天子碰飞,要么把手里的石子掉下来,都有可能,这样又是白费,折在第五关口。

前五关都顺利通过了,就是第六把——一把抓,也是最后一关。从撒开的石子中捡起一颗天子,往往是捡起滚得最远的单个儿的那一颗,然后抛起天子儿,一把抓尽地上的六颗石子,再接着天子儿,一个都不落下,且接到手里的石子儿一个不掉落为赢。这一关的难度是撒石子要集中,最好是一条线上,太零散了一下子抓不全,另外就是抓起石子接天子时,容易碰飞,或者漏掉手里的石子,功亏一篑。手小的人在这一关往往吃亏,兰子姐手指细长,即便是零散的一堆石子,她也能绕一圈把石子儿全部抓起,然后稳稳接住天子儿,动作优美,且有节奏,真是天衣无缝,让人无比佩服。

在村里所有女孩子中,果丹皮手最笨,抓石子很少能过第二把,连一般男孩子都比不过。可她爸是公社干部,初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到供销社当上了让人羡慕的营业员,常常可以买到很便宜的东西。兰子姐抓石子玩得最好,绣花也最好,可命运不济。她后来嫁到外村,据说那男人心脏有问题,经常打兰子姐。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心脏有问题是啥病,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先天性心脏病。有人曾劝她离婚,兰子姐不同意,她舍不下一双儿女。兰子姐过得非常艰难,遭了不少罪。我离开村庄几年后,听说她男人病死了,兰子姐终于改嫁,后来的处境一定好多了,但愿!


抓髀石


抓髀石,或许来源于抓石子,是乡村小女孩儿常玩的一种游戏。

相对于抓石子而言,抓髀石花样多,难度也更大,玩起来更有意思。抓髀石,一般用五块髀石,最简单的玩法,跟抓石子一样,抓单单、抓双双、抓一三、一把清。

复杂的玩法,是翻髀石。一把撒开髀石,从五块中捡出一块做天子,然后开始翻。第一关翻单单,先看四块髀石的形态,有几个窝窝就有几口气,这个很关键。抛起天子儿翻髀石,一块一块依次翻,每抛一下翻一下,从香九开始、依次是丑九、窝窝、肚肚。规则是每次必须翻成功,否则就算输。但是,前面撒出的窝窝可以接气,一个窝窝接一口气,两个窝窝接两口气,三个窝窝接三口气,四个窝窝自然是接四口气,那就太幸运了,这样的可能性极少。若你有两口气,中间一次没翻成功,可以继续抛起再翻。要是还没有成功,可以再抛一次再翻。若再不成功,就算输了。如果翻成功了,抛起天子儿将它抓起。接着开始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依次抓完,算是过了第一关。

第二关,是翻双双。一把撒开,捡出一块天子,每抛起天子要同时翻两块髀石,至少要成功翻成功一块,可以接着抛起天子补翻一次。如果均未成功又无气可接,那就算输。通常,玩家喜欢练习撒髀石,就像赌博掷色子一样,必须有一定的把控能力,至少也要撒出两个窝窝来,有两口气做保证,成功的概率就大些,否则就是要靠实实在在的实力和运气了。兰子姐撒髀石很有一手,她随手一旋转,髀石转着圈儿落地,总会有两三个窝窝、四个窝窝,甚至全是窝窝的机会也是有的,别人可是没那么幸运。我表姐曾经问过兰子姐是怎么撒的,兰子姐眯着眼睛笑了笑说,把髀石肚肚朝上抓起,一旋转就翻过来,没啥特别的。不过,说起来简单,我表姐却做不到,总以为兰子姐是在逗她的。后来一次,我撒髀石时无意中向上倾斜旋转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出现三个窝窝,我再撒一次,四个窝窝,再撒一下,还是三个窝窝,我高兴极了,这才相信兰子姐说的是对的。而此时,兰子姐已不再玩髀石了。

过了第二关,第三关是抓一三。将髀石一把撒开,捡出一个做天子,先翻一个单独的,窝窝肚肚香九丑九之后抓起。其余三个一起翻,每次至少要成功一个,否则必须有一口气,没有,就算输。成功了,就是第四关,一把清。

所谓一把清,就是四个髀石一起翻,每次都要成功,否则就是前功尽弃。许多人连续闯关,在这一关上就败下阵来。只有兰子姐,每每过关,显得很是轻松,左邻右舍的女孩子们都很羡慕,一些大人也夸奖兰子姐灵光。而她妈却不那么认为,始终说那玩意是害人的货,不让她玩。每次几个人玩不下去了,或者一个下午死活过不了最后一关,就有人偷偷去叫兰子姐,要是她妈不在家,兰子姐悄悄就来了。要是她妈在家,就跟她妈妈谎称自己家有事需要兰子姐帮忙,她妈自然应允,兰子姐自然知道要去干啥,轻轻笑着过来,畅畅快快地玩一把。有时候小女孩们等不及,就让兰子姐抓第四把,说要仔细看看这一关。兰子姐就再表演一次。兰子姐撒髀石、抛天子、翻髀石,无论单个还是三个四个,对她来说都是那么轻松自如。没有办法,别人看了,个个羡慕,羡慕之后,就是叹息,感慨自己为啥没有兰子姐的一双巧手。

平子问,“兰子姐,你在家都在忙啥?”

兰子姐苦笑一下说,“在绣花呢。”

平子说,“绣花多好玩,你是跟谁个学的,我也想绣呢。”

“跟我奶奶学的。”兰子姐说完,看着平子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看得出来,兰子姐的笑容里有一些苦涩,似乎她并不喜欢绣花。至于她为啥不喜欢绣花,没有人知道。

后来一段时间,就没有人再叫兰子姐了,有说是她妈知道了有人骗她的底细,也有人说,是她自己不愿意出来。总之,没有兰子姐参与的抓髀石总有些缺憾,因为没有谁会顺利过关。就算说偶尔过关了,也只是偶尔,不能保证再一次她还能一次性过关。有时候,大家在一起总是觉得少了些啥。其实,游戏也是有灵魂的,没有灵魂人物的游戏没有一点儿趣味,大家在一起互相埋怨,玩着没劲。

后来,更小一些的女孩子兴起了玩彩色髀石,就是把髀石涂成红色或者蓝色,玩那种简单的抓石子一样抓髀石。高难的玩法慢慢无人问津了。


打尜尜


尜尜,看这个字就知道它的形状。选一根大拇指般粗细的短木棍,截取一拃长,两头削尖,就做成了一支尜尜。选尜尜木料有讲究,一定要选结实的果树枝,或者柳树枝,松树枝和杨树枝比较脆,容易打断。尜尜做成了,再选一根二尺长光滑结实的木棍做杆,一般白蜡木,或者柳木,击打起来非常有力。

我们当地,尜尜有两种玩法,一种是一手捏着尜尜的一端,另一手握棍用力打击,使尜尜飞出老远。另一种玩法比较复杂些,要将尜尜扔到地上,用木棍敲击尜尜的一端,使之弹起,然后快速打击尜尜,使之飞远。第一种玩法比较简单,平常人都可以打。第二种玩法,需要更多的技巧。

我们玩时,把两种玩法结合起来。先分两队,一般是自由结合,有时也由两个领头的石头剪子布优先选人。每队选一人打尜尜。先用尜尜的尖头在地上画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大圆圈,打尜尜的人站在圈里,把尜尜撂在地上,不能出圈。然后,用木棍敲击尜尜的一端使之弹起,迅速击打到远处,在尜尜落地处画一个小圈定位,站一人守护。接着对方把尜尜拿回大圆圈里,把尜尜撂地上,敲击一端,然后击打出去,确定位置后,用木棍从大圆圈的中心点开始,丈量双方击打的距离,距离远的一方获胜。然后开始惩罚,由胜方打尜尜的人把尜尜直接打到远处。这次采用的是直接打法,一般是左手捏住尜尜一端,手臂伸直,竖在面前,右手握住杆,用力打击尜尜中部,左手要顺势丢开,尜尜“嗖”一声飞出好远。也有左撇子右手捏尜尜,左手握杆的。

尜尜飞出好远,输的一方要吼哨,就是从圈里出发,大声吼叫着跑向尜尜落地的地方,捡起尜尜再吼叫着回到起点。吼哨声音要大,中间不能停顿,如果声音变小或者停顿了,就算犯规,要回到原地重新吼哨。一般情况下,打出去尜尜的距离也就一二十米,吼哨没有问题。但是,对方的人一边监视,一边有人不断逗他发笑,比如说笑话,比如故意说出骂人的话干扰他,让他中断了,好重新再来,以此取乐。

第一个人吼完了,第二个人接着吼,对方接着逗乐、干扰,直到对方每个人都吼完,才开始第二局。

有时候,因为大家互相逗乐,吼哨的人居然吼不下去,那就有对方的另一个人先来吼,让他休息,最后再补上。

第二局,双方的第二个选手开始打尜尜,定出输赢,接着吼哨,接着逗乐。

在我们一帮孩子当中,尜尜打得最差的是大头,笨手笨脚,还慢半拍,尜尜弹起来,总也打不着,或者干脆打偏,落到近处。打得最好的是癞头,他眼尖手快,机会抓得好,每次都能打中,并且打出好远。手持尜尜打得最远的是铁子,这家伙力气大,很会打,我们总在一队。癞头这家伙是左撇子,打不太远。吼哨次数最多的是邱三,他吼哨带一股怪声,惹的人发笑不止。邱三爱笑,别人一逗他就笑,一笑就中断了,重新来。每次中断了,他就骂人,用淮西话秃嘴秃舍地骂,谁也听不懂,不过都知道他在骂人。大家再把他糟践一顿,骂他淮西娃、秃嘴子、漏漏嘴、假嗓子等。那家伙嘻嘻哈哈一笑,也就完事了,接着吼哨。

后来,癞头又发明了胯下敲击尜尜,然后再击打,难度更大,没有几人能够完好,后面就没人玩了。

我们打尜尜出过一次意外。那次铁子打尜尜,邱三说他可以接住,别人都不信,结果,铁子一竿子过去,尜尜嗖一下飞过去,邱三没有接住,尜尜打到邱三脸上,尖头插到眼角,当即流血,可把我们吓坏了,幸好没有伤着眼睛。不过,邱三脸上留下了一个疤痕。从那之后,大人就不让我们玩尜尜了。

不过,我们在野外放羊时照样玩,只是尜尜两头削得不那么尖了,没有太多危险性。当然了,以后也就没有谁冒险去接尜尜了。

打尜尜需要开阔的场地,只有人多了玩起来才热闹,有局限性。再说危险性较大,容易发生意外,后来就不再玩了。


滚铁蛋


小时候,我们把滚铁蛋叫“打撒赫尔”。为啥叫“打撒赫尔”,没有人说得清。据说,这个叫法是蒙古语,但也不确切。具体为啥这么叫,已经无法考证了。

老人们说,他们小时候玩的是石头蛋儿,是从西河坝里捡的,那时候可没铁蛋儿。打的是羊骨节儿,打法跟打髀石有点相似,两步立一个,石头剪子布决出先后顺序,从五步开外滚撒赫尔打杆,击倒的杆算是赢的,后面的人可以打杆,也可以击打前面人滚过来的撒赫尔,只要击中撒赫尔,对方就输了,前面打杆赢的骨节儿就得交给他。也有富人家的孩子打麻钱,就是铜钱,大多是清朝的,最常见的是光绪通宝、咸丰通宝,也有嘉庆通宝、乾隆通宝。记得铁子曾经拿过一枚不带孔的红铜圆币,看上去怪兮兮的,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一个也不认识,铁子说是从他爸的匣子里找到的,据说是古墓里捡的,我们觉得膈应,不允许他使用,现在想来觉得好笑。如此看来,东城人打撒赫尔还真有些历史传承。

我们打撒赫尔,滚的是铁蛋儿,大小不一,汽车轴承上的钢珠大拇指头大小,大马力拖拉机的钢珠有半个鸡蛋那么大,也有一种铁蛋儿,半个拳头大,滚起来非常有威力。我见过最有威力的,是滚石头蛋。

最初是生产队一帮小伙子农闲之际闲来无事玩的,他们从西河坝捡来拳头大小的圆石头,有的比小碗还大,铁柱捡得更夸张,一块青白石头,跟西瓜似的,别人戏称铁柱滚西瓜。小伙子不用羊骨杆,那也经不住打,他们选用小青石做杆,然后,按照手心手背决出的顺序打杆。滚这些大石球都是些力气活,滚过来虎虎生风的,砸到杆上碎石乱飞,火星四射,很是危险,大人并不让孩子们去玩,只是看看热闹。

我们就玩滚撒赫尔。滚撒赫尔也讲究把式,准确度。在我们一帮孩子中,癞头的把式最准,命中率几乎是九成。关键是这家伙贼点子多,会打埋伏。比如他是头家,第一把没有把握击中,他会把撒赫尔滚到靠近杆的前方挡住,给后面的人打杆增加难度,这样一来,第二轮,他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打倒头杆,然后挨个儿打下去,一路扫空,成了最大的赢家。

不过,邱三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会抓住机会凭借自身命中率高的优势远调一把,拼命一搏,也能分一杯羹,有时还挺得意。然而,他的远调也让撒赫尔滚得好远,也就失去了杀回来的机会。其实他也不敢杀回来,要是靠得太近,又会被癞头接着收拾了,前功尽弃。

记得有一年冬天的下午,我们玩得起劲,天不知不觉就暗了,傍晚时分,突然飘起雪花,我们冒雪打杆。那天的雪花真大,跟鹅毛一样,我们通常都说是鹅毛大雪。我记得大哥曾说过一句李白的诗,“燕山雪花大如席”,还真有那种味道。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李白是啥年月写的这首诗。后来读了《李白传》,才发现李白写这首诗时正值初冬,安禄山控制的燕北,风声鹤唳,唐朝面临一场惨烈的暴风雪,或许李白感觉到了某种异样,这首诗或许另有一番寓意,可惜唐明皇没看明白,遭受了“安史之乱”。这是我的猜想,李白诗歌真意是啥?不得而知。

雪越下越大,地面已经白了,眉毛头发也白了,撒赫尔滚过,杀开一条雪路,缓缓腾起的一股雪雾,与空中飘落的雪花交织在一起,霎时好看,也点燃了我们的激情,玩得更加起劲。天气异常的冷,我们的手冻得发红,撒赫尔上也积了一层发灰的冰雪,滚时还要清理一下。地面的雪渐渐厚了,癞头的撒赫尔小,滚起来没有了优势,他的贼点子也没用了。邱三的撒赫尔大,准头也大,这下更加得意,连连得手,反过来教训癞头了,让一向得意扬扬的癞头叫苦连天。癞头一脸的沮丧,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啊,我们趁机拿话刺激他,作践他,报复他以往的强势,他甘生气也没用,这个下午我们非常开心。

后来听说,邱三滚撒赫尔的技艺是他爸教的。他爸不但滚撒赫尔是一把好手,而且尿得很远,像水枪一样,还有个可笑的传闻。有人说他爸个子不高,胯下那物却很大,是小眼睛发现的。

那年夏天,村里人在戈壁上收麦子,天气实在太热,几个小伙子摞起麦捆子乘凉,小眼睛就跟大家说了那事,小伙子们顿时来了兴致,就把他按在地上扒了裤子,一看,哦呀,可了不得。谁知,几个中年妇女正好路过,顺便看了热闹,大家笑翻了天。后来传得更甚,说村里的疯婆子、寡妇夜夜做梦……

这下可把他爸气坏了,说是遭受奇耻大辱,大哭大嚎要去跳崖,后来被队长拉住。后来有人说,他爸那物是练出来的,他滚撒赫尔的姿势就跟练回阳功一样,天长日久,身子骨练的壮实,那物更是了得。也有人说,他得的是一种怪病,也不知道是啥病……

邱三他妈不让邱三玩撒赫尔,是不是跟他爸的事有关,不得而知。而邱三不滚撒赫尔,着实少了许多热闹,让人郁闷。有时我们偷偷喊来邱三,滚上几回,他妈看见了,扯开嗓子就骂,吱哩吱喽的淮西话很难听,也听不懂。起初我们还藏起邱三,他妈找不见,骂得越发厉害,我们都嫌聒噪,捂着耳朵,让邱三快走。邱三无奈,怏怏地走了,不时还回头看一看我们,甚是可怜。

滚撒赫尔的记忆很深,玩的时间很短,好像刚上中学就不玩了,打髀石却在继续。


打老牛


我们小时候玩的打老牛,就是一种陀螺,不过,我们叫“打老牛”,我们的老牛都是自己做的。选那种结实的木料,松木,或者榆木,其实榆木比松木更好。平常人们说,榆木疙瘩,榆木疙瘩,好像带有贬义,其实不然,正说明榆木的瓷实和坚硬。用榆木做的老牛,分量足,皮实耐抽,适合来回抽打,非常好用。

木料有粗有细,做的老牛,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大牛有大牛的玩法,小牛有小牛的乐趣。选好木料后,用锯子截成合适的段,然后用斧头一点一点砍,把一端削成尖锥状,再在尖锥尖上钉一颗短钉,钉帽贴紧尖部即可。找一根布条儿撕成两截搓一下,拴一根细棍做成鞭子,找到冰面,把鞭子梢按在老牛上,鞭子一圈一圈缠起来,把老牛尖顶着冰面,一手按着顶端,一手用力一扯鞭杆,老牛唔一下转起来。然后用鞭子用力抽打老牛,当然了,抽打的力度要适中,大牛用力可以大一些,小牛用力要小一些。老牛转稳当了就好玩了,可以抓一把雪从上往下落,雪落到老牛就会被唰地甩出,飞起一层雪雾,落在老牛周围,一会儿就变成一圈。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圈非常之圆,绝非我们可以随便画出来的,我们赞叹老牛的神奇,其中的道道也让人浮想联翩,不得其所。

撒雪玩腻了,我们就玩碰仗,把两个老牛赶在一起,让它们相撞,看看谁转劲更大,谁先碰倒。一般情况下,肯定是又胖又大转得又快的老牛力气大,一下就把小老牛碰倒,甚至碰飞。就好比身高马大的壮汉碰倒了瘦猴子那么滑稽,就像大公鸡扑倒了小鸡那么霸道,让人又开心又惋惜,说不出的滋味儿。

当然,我们还琢磨出了一些更特别的玩法,在老牛顶上画上黑红蓝相间的圆点,老牛飞速旋转起来,所有的圆点都变成了圆,标准的同心圆,我们也为这些想法吃惊,更为这种现象惊奇不已,老牛真不是榆木疙瘩,憨厚的可爱。这些事情,后来我学习了物理之后才有了清晰的认识。

在打老牛的玩乐中,我发现老牛的高矮、粗细、形状、尖部与转速和稳定性有很大关系,太细太高的老牛稳定性差,经常东倒西歪的。尖部接触面大的老牛,比如,尖部钉了图钉的老牛,转速相对慢一些,碰不过同样大小尖部钉了细钉的老牛。同样粗细同样尖部的老牛,矮得比高的旋转时间要长,这些事情都让我好奇,也想不明白。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小时候玩的打老牛,城里人叫“转陀螺”。

我儿子几岁时给他买了好几种陀螺,有一种六套摞起来的,大的套小的,一个套一个,看上去很好玩。可是,用上发条上劲的方式让陀螺旋转,怎么感觉它不是陀螺,没有我们小时候甩着鞭子抽陀螺来劲。我试着做了一个简易的陀螺在客厅里给儿子演习,儿子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抽打陀螺,看来,他们这一代人只能玩城里的陀螺了。

我一直在想,但凡娱乐,其中的学问也够琢磨的。其实生活处处学问,只是是否在意,是否细心,是否钻研。而孩子最大的天性是玩,是高兴,是快乐。快乐可以带给人更多的想象力,也能给人带来无限回忆。比如现在,我一直努力回忆儿时的游戏,这些游戏和玩具,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有时候也不简简单单只是一种回忆,而是一种文化,一个时代的记忆。


骑毛驴


我说的骑毛驴不是骑真毛驴,而是骑人,准确地说,是骑用人的腰板搭的桥,我们戏称“骑毛驴”。

骑毛驴一般分两组,一组搭桥,一组骑驴,搭桥组一人当柱子,一人弓腰抱住柱子,其余人逐个儿搂腰搭桥。骑驴组的人全部骑上后,搭桥组要驮着骑驴组原地转一圈,叫作“推磨”,中途不能停顿。如果骑驴组的人没有全部骑上,或者中途有人掉落都算输。搭桥组桥断,或者有人压倒在地,也算输。输了,就交换游戏。谁都愿意骑驴,而不愿意搭桥做驴。无论是骑驴,还是搭桥,都是有诀窍的,这些都是玩乐过程中积累的经验。骑驴组的人骑上后,会故意吆喝大唱,让搭桥组的人发笑,腿软走不动,或者支撑不住,再来一次,一次次消耗体力,一次次欢喜娱乐,直到体力透支,实在玩不动为止。

骑毛驴需要多人参加,人越多越热闹。不过一旦超过十人,也就是每组五人以上,玩起来就是另一种味道了。

记得高一那年有一次体育课,学习跳马,同学们都不适应,体育老师一时心血来潮,让男生骑毛驴。我们班有二十多个男生,除了几个个头矮小的不参与,每组也有七八个人,这下可热闹了。我们组先骑,对方明显经验不足,搭桥后,我们组的人就开始骑了,刚开始上去的几个人很快摞起来,后面的人很难跳上去了,我一看不对劲,凭借弹跳实力纵上去,给几个人私下里交代,轻喊一二三,一起用力压,很快下面的人支撑不住,桥断了,我们赢来第二次机会。这一次,我让两个身体素质好的,飞快骑到最前面。然后找两个不太利索的骑到中间,趴倒,当作二层桥。我和另外一个先后跳上去,骑上二层桥,最后一个上来紧紧抓住前面的人。这样一来,我们组一个不落,全部骑上。搭桥组的人哼哼唧唧没走两步,中间就断链了,我们继续骑。两次三番之后,对方就折腾得没劲儿了,不过,我们组的人一时得意,从上面掉下一人,交换游戏。

这下该他们报仇了。我们的麻烦也来了,第一次,我们选最胖的人做柱子,最结实的人搂着他的腰,我在中间位置,最瘦的一人在最后。谁知道骑驴组的都是些愣头货,一个个跳不远,都集中到了中后位置,不到五个人就把我们的最后一人压倒了。我们将最结实的人和瘦子换了个个儿,最结实的人在最后面应该没事。谁知,对方还是之前的做派,一股脑儿压在中后部位,我们最结实的人也被压倒了。最后只有我来顶了。我想了一招,彻底改变了局面。我招呼前面的两人听我指挥,当对方第一人跳上的刹那间,我喊一二,我们三人身子同时往下一蹲,接着,我飞快地再往上一挺,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送到了最前面。对方第二人上来,我们接着一招呼,这家伙没有骑稳当,掉了下来,我们再次赢了。对方也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他们照搬照学,也让我们再失一局。如此折腾,双方两败俱伤,却是非常快乐。

大约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做骑毛驴游戏。后来的跳马课自然是人人过关。而骑毛驴就成为一种记忆了。


木头枪


我们小时候玩的木头枪,不是那种长枪。那种长枪很笨拙,是红卫兵军训用的,我们并不感兴趣。

我们最早玩的,都是手枪,缘于那些战斗片,《地道战》《平原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等,是大人用那种可以拐弯的细钢锯锯出手枪形状,然后经过雕刻、打磨、着色、装饰,一道道工序完成。雕刻是个手艺活,要用小刀刻出枪头、准心、枪把等部位形状,通常要拿尺子划线,用铅笔画出各个部位,然后才动刀,切要非常仔细,否则就困难刻坏了。相对于雕刻而言,打磨就简单多了,却也不能马虎,先用玻璃片刮出弧度,再用旧砂纸或者破帆布之类的粗布打磨,使之边角、弧度更加圆润,捏在手里更舒服些。着色很讲究,最好用墨汁加盐浸染,加盐是为了固色。更多时候,我们用锅底灰泡盐水浸染,因为那时候条件差,不是每家都有墨汁的。浸染之后阴干,再浸染,再阴干,反复多次,然后用破布子把表面抹擦干净,避免黑墨涂染一手。

我有两把木枪,一把小手枪,一把盒子枪。小手枪是和木匠做的,他是古城一带最有名气的木匠。和木匠嘴上有烂疮,村里人私下里都喊他“疤嘴子”。据说是一种难以治愈的疾病,不过,这倒没影响到他的技艺和生活,尽管吃饭时有些难受,但凡饭菜有辣子,他吃一口就吸溜一下,倒也看不出难受的样子。他还喜欢吃辣子,说吃辣子香,下饭。对他吃饭的样子,我始终印象很深。

和木匠不识字,做家具、建房子,却样样在行。东城地界上,谁家的房子家具是和木匠做的,那可是自豪,他做的家具结实耐用,让人放心。建房子做家具,那么多数字,他居然准确无误,真是奇人。我一直很奇怪,后来父亲说,他的诀窍就是画记号,比如窗户的边、隔、衬,他用不同的符号区分类型,划道道的方式记录数量,从来没有出过偏差。

记得有一次我曾经干过一件错事。那时候父亲跟他学木工,在学校做课桌,我还没有上学,跟着父亲,和师傅做好一批木料坯子,画好几号,我父亲抱过来,一一摞好。出于好奇,我就用橡皮把和木匠做的一些记号给擦了。过了一天,他要我父亲把坯子抱过来,发现没了记号,问我父亲怎么回事?父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木匠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气嘟嘟地说,“出了怪了!我记得画得好好的。”

当时我心里非常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说。

和木匠仔细查看了坯子上的痕迹,看了看脸色紧张的我说,“是你捣的鬼!”

我的脸唰一下白了。父亲正要责罚我,和木匠笑了笑说,“嗨,算了,娃娃弄得玩的。”父亲白了我一眼,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敢吭声。和木匠走过来,在我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和蔼地说,“调皮蛋。”接着又说,“一会儿我送你个礼物。”我也没想那么多想,就出去自己玩了。

那是个春天,校园里有一棵桃树,桃花刚刚开放,大大小小的蜜蜂嗡嗡地叫着,红蝴蝶白蝴蝶飞上飞下,忙得不亦乐乎,我却没有心思看它们。我用一根小木棍在树下掏土牛。土牛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它能在土里行走,还是倒着走,它会旋转,能造出一个圆锥底的小窝,非常光滑,非常精致。

土牛在土里是怎么旋转的?这个圆窝窝是怎么造出的?这些事情都让我好奇不已,这小小土牛居然有这么一身本事!

此时,我发现一只小蚂蚁掉进土牛窝里,想拼命挣扎着出来,可是没有用,它出不来,在里面打转转。

土牛出现了,还是一只大土牛,看上去是小蚂蚁的好几倍,我心里暗喜: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我记得二哥跟我说过,土牛的窝也是它的陷阱,倘若有小虫子掉进去,八成爬不上来,困死在里面,就成了土牛的猎物。我一直半信半疑,我曾见过土牛窝里干死的虫子,却从没有亲自看到过土牛捕猎的场景,今天赶上了。

只见土牛出来后,观察了一小会儿动静,倒着身子靠近小蚂蚁,用它那两只前端内弯的茶色触角把小蚂蚁推进土里,小蚂蚁细小的身子很快就被细土淹没,渐渐消失了。

我正在观看,为土牛的能力感慨,它看上去那么小,那么笨拙,居然会制造怎么精细的窝,还有如此聪明的方式捕猎。冷不防过来一个人,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个木匠。他笑眯眯地问我看什么,我说是土牛。和木匠说,“给你个好玩的,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把小手枪递给我说,送给你的小礼物!”

我瞪大眼睛,惊诧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小手枪,“哇,跟真的一样。我见过真枪,是我表姐夫的,他是检察官,有一把小手枪。”我高兴地笑了。和木匠又在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着说,“玩去吧!”

我飞快地跑进木工房,把枪拿给父亲看,父亲笑了笑说,“和师傅夸你聪明,以后不许捣蛋了。”我不知道我哪里聪明了,自然也不知道擦掉记号跟捣蛋有啥关系。不过,有手枪玩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因为急着玩手枪,也没有顾上仔细看完土牛最终是如何杀死猎物的,有点遗憾。

回到家,二哥帮我把枪染成黑色,枪把下面还装饰了一块红布,可带劲了。这把小手枪可给了我许多荣耀,是我们一帮小伙伴中最精致的一把枪,大家都非常羡慕。这把枪伴随了我好多年,一直爱不释手。

盒子枪是我二哥给我做的,也很精致。二哥爱做木工,偷偷用父亲的工具做过小板凳等小家具,还挺结实。二哥做这把枪有个条件,就是我必须考100分。

那时候我刚上小学,语文和算术都学得好,天天盼着考试,就是没有考试。我就缠着二哥先做枪,二哥没法子,只好先做了。二哥动作快,头天下午锯好形状,第二天就刻磨成型,有模有样的。二哥说是按照书上的实际尺寸做的,跟真枪一样大小。这下可让邻居家几个孩子眼红了,纷纷前来,死缠烂磨非要二哥做一把,甚至要他们的父母来找二哥。为了此事,父亲责骂了二哥,说他弄坏了工具,具体弄坏了啥工具,我不清楚。好像是二哥手法不对,把父亲的刨子的刃磨偏了,惹得父亲很不高兴。不过,二哥并没有因此住手,他还是一如既往,当然,挨骂的事也没有避免。

一天早晨,语文老师课堂听写,我得了100分。算术老师搞了个小测验,我又得100分,二哥拗不过,就把枪给了我,只答应玩一会儿,我兴冲冲跑出去,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然而,这把枪我始终没有真正玩过,一方面枪体太大,不好携带,不像我的小手枪,腰间一别就行了。最主要的是,二哥不让我四处炫耀,或许是他不想招惹麻烦。

后来,火枪兴起,木头枪就显得没用了。我们的童年又进入火热的火枪时代。


打火枪


乡村孩子玩得最奢侈的,就是火枪。那时的火枪一般是木制枪架,木材多选用杨木板材,锯成手枪形状,钻好扳机孔。找一个自行车的气密芯固定在手枪前段做枪膛,气密芯嘴反装上做弹药管,这是火枪的关键部件,是核心机密。选一根废弃的自行车辐条,量好尺寸,一头弯成回字形做撞针。拉一根皮筋,一般选用废弃自行车的内胎,一头固定在墙头,一头挂在回字形撞针的立杆上。握住枪把将墙头往土墙上插,目的是让气密芯嘴子用土封瓷实,然后往气密芯嘴里灌进火药,一般情况下,两三根火柴头上的火药就够了。用撞针将气密芯里的火药碾碎,捣实。把撞针拉起,挂在扳机立柱上,对准天空,扣动扳机,啪的一声,枪头喷出一团火,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了。

这一刻,是我们最自豪、最得意、最激动的时候,那种享受,难以想象。

为了让手枪更加逼真,我们还用烧红的铁丝在枪把上烫出一些交叉的斜杠杠,仿佛一把真手枪。更有甚者,干脆在枪把上烫上自己的姓氏,作为特殊标记。

手枪成为一时之时尚,拥有一把称手的火枪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不过,没过多长时间,就出现了新式样——铁丝枪。

毕竟木头枪架看上去笨拙,也不耐用,当看到铁丝枪后,很快就被这种新样式吸引了,我们立即模仿,用铁丝做枪架,用蓝色塑料皮一圈压一圈缠绕包裹,形成等距离斜条纹路,既美观又结实。随后,枪膛也换了,选用废弃的摩托车链子,六七节即可,也有选十节的,威力更大。拉筋也选用胶轮车的内胎,拉力更大。封堵枪头的火药管,不再用土,而是直接用铁丝。截一些两寸长的铁丝,每次塞一节,轻轻用力磕进去,既是堵头,也是一颗子弹。往枪管里灌些火药,一次要一二十根火柴头,用撞针磨碎,压瓷实,把撞针拉起挂到扳机柱上,对准目标靶子扣动扳机,啪的一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子弹射进木板靶子那种感觉,别提有多带劲了。

那时候我们这些贪玩的孩子几乎人人一把火枪,别在腰间,枪靶子上系一块红布,有种电影上的武工队员的感觉。我们在一起经常比赛打靶子,排兵布阵时亮一亮手枪助威,骑驴赛跑时一边跑一边呐喊,放枪压阵,打土块仗,更是要开上一枪,以壮声势。

有一次,癞头跟铁子吵架,铁子骂癞头是癞头蛤蟆,癞头气不过,拔出火枪对着铁子家的母鸡开了一枪,那母鸡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扇着翅膀乱扑腾了几下就不动弹了。只见地上流了许多血,那一枪正好打在鸡头上,竟然把母鸡给打死了。铁子吓坏了,吵着要癞头赔,癞头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当晚,癞头被他爹一顿好打,火枪也被他爹一脚踩扁,踢到垃圾堆里。

也是因为这一次,我们发现了摩托链子火枪的巨大威力。我们开始打麻雀了,还真能打得着。有一次居然打中了电杆上的乌鸦,哇的惨叫一声飞跑了。黑乌鸦叫声聒噪,村里人人讨厌,我们真想把它灭了。可是,那家伙皮糙肉厚,距离又远,没有办法。

我们每天玩火枪,玩得不亦乐乎。而最要命的是火药,虽然那时候一包火柴不过二分钱,可是,我们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只有偷偷使用家里的火柴。家里做饭引火需要火柴,晚上点灯需要火柴,我们偷偷拿去一些打了火枪,家里的火柴没几天就没了,大人很快便发现是我们在糟蹋火柴,自然是一顿臭骂。

我们一起放羊的时候,大头经常带上一盒火柴。大头家里富裕,带一盒我们一起玩也不算啥。不过,几个人使用,没打两枪,火柴头就用完了。下次大头就带两盒。没几天就把家里的一大包火柴玩完了。这下可好了,大头妈追着大头打,还把我们几个一起骂了。我们很是生气,骂大头软骨头,出卖我们,以后不跟他一起玩了。

没有火药,火枪就是个摆设。为了得到火药,我们想尽了办法,后来去西河坝捡骨头,到收购站卖几毛钱买上几盒火柴玩。

最好玩的一次,是抓坏蛋。那年夏天,生产队麦场上总有人偷麦捆,队长很生气,说抓到了有奖励,我们心动了。

麦场在河边,那天中午,我们几个吃了午饭就去麦场玩耍。通常情况,队里是不允许孩子们上麦场的,一方面是危险,怕孩子们玩火不小心点着麦场。另一方面,是怕碍事,毕竟麦场上车马多,来来往往,忙忙碌碌,不留心就伤着了谁。中午人少,看场的大爷也没撵我们,我们就在河边溜达。

后来发现黑老瓦的媳妇过来了,我们问她去干啥?她笑着说去上茅房,说着就走进河沟里。这老黑媳妇可是够泼的,村里没有几个人敢招惹她。我们远远地躲开了。

正是枯水季节,河里只有一丝水,断断续续地流着。水边布满青苔、水草,有一股鱼腥味儿,水中有小鱼游动,青蛙呱呱地叫着。不远处有一水坝,是生产队沤草绳腰子的地方,社员头天晚上沤上,第二天早上捞出来刚好,沤时间短了太硬容易断,时间长了也不好用。水坝是一潭死水,沤水时间久了,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我们一边抓小鱼,一边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似乎没有再看到老黑媳妇。这老黑媳妇去哪儿了?

我们几个好生奇怪,这死婆子,八成跌到粪坑里了。我们正在奇怪,看守麦场的刘大爷骂开了,那个贼孙子又偷麦捆了。

我们围了过去,发现麦垛上果然丢了一块。社员垒麦垛是非常有经验的,一捆压一捆,既稳当不倒塌,也能防雨淋。从麦垛上生生掏出一个麦捆,明眼人一眼就能发现。看那幅场景,刘大爷自然知道不是我们这些孩子干的。刘大爷骂得起劲,我们也来了精神,一个个义愤填膺,跟着刘大爷骂偷麦贼,开始私下里寻找。

这时候有人说,“老黑媳妇钻进河沟没有出来。是不是她偷的?”我们顺着河沟进去,发现有遗落的麦穗,更加坚定了盗贼所在。再往里,是一个土崖,雨水冲刷的深坑,附近被杂草藤蔓覆盖,黑黜黜的不见人影。我感觉里面有动静,拔出火枪大喝一声,“偷东西贼出来,要不然就开枪了。”见里面并没有回音,我把枪对准里面,大着胆子扣动扳机。啪的一声,铁丝弹头射进黑洞,伴随着浓浓火药味。只听得里面喊道,“不要乱打,我在拉屎。”铁头喊道,“偷麦贼,快出来,不然再开一枪。”

缩头缩脑地出来,见是我们几个,壮着胆子骂道,“你们几个毛球孩,快滚,老娘拉屎你们看啥热闹。”

这时候刘大爷过来了,老黑媳妇撒起泼来,“刘大爷,你看看这几个毛屁孩,我上个茅房,他们瞎捣蛋。”

刘大爷气哼哼地说,“老黑媳妇,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干这些事情,丢不丢人。”老黑媳妇笑道,“刘大爷,你真会说笑,我真是上茅房。”

刘大爷说,“铁头,你进去看看。”

铁头摇了摇头说,“里面有屎粑粑,太臭。”

老黑媳妇说,“刘大爷,连小孩子都知道臭,要不然你自己去看。”

“去你的老黑媳妇,不嫌臊。”刘大爷一边骂,一边说,铁头,“你进去看,发现麦捆,我让队长给你们个大西瓜。”

我们一听给西瓜,一哄而上,都进去了。老黑媳妇见状,趁机溜走。

我们从里面捞出半截麦捆,麦穗大多已经被揉完了。刘大爷提着麦捆回到场上,后来队长果然兑现,给了我们一个西瓜。至于老黑媳妇是怎么处理的,就不得而知了。

那件事之后,队上都知道了,家里大人就不再让我们玩火枪了,怕出事。我们私底下偷偷摸摸玩。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们突然不再带火枪了,火枪被搁置起来,慢慢就成为一种记忆。

许多年以后,读了法国作家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我总想起小时候的火枪,虽然此火枪不是那火枪,可火枪给我的记忆是那么的深,那么亲切。


皮带枪


皮带枪,也叫“皮筋枪”“猴筋枪”,城里的孩子叫“弹弓”。小时候我们一直叫“皮带枪”,觉得这个名字比弹弓听起来气派。

最早的皮带枪是谁发明的,谁也说不清,也没有人细究过。打我记事起,村里的孩子就玩皮带枪。听老人们说,是牧羊人发明的,是为了驱赶头羊不要带着羊群乱跑,尤其驹驴羊,不安分,哪里高就往哪里跑,哪里险就往哪里跑,可不管危险不危险,只图自己的口福。绵羊可就麻烦了,跟在它们后面光跑了路,吃不饱肚子,还溜了膘。牧羊人撵来撵去,累得够呛。有了皮带枪就好,看它乱跑,照着屁股给它一下就老实了。后来我去牧区,发现山上的牧民用的却不是皮带枪,而是用一根毛绳做的抛石器,手握一头甩上几圈一抖手,石子抛出去,很有准头。据说这个是远古人类狩猎的武器,后来变成放牧工具了。

其实,皮带枪很简单,一根树杈,两根皮带,一块弹带。枪叉用天然树杈做成,看上去形状相似,但各不相同。皮带一般用自行车内胎,或胶轮车内胎,剪成小指头宽、一尺多长的两根作为拉筋,这是皮带枪的关键部件,皮带枪也是因此得名的。弹带长用熟牛皮剪成两指宽食指长的长条,两头各开一小孔。将一根皮带一头绑在牛皮弹带的一个孔上,一头绑在枪叉上,另一根皮带一头绑在弹带的另一孔上,另一头绑在枪叉的另一杈上,两两相对,距离相等,一把漂亮的皮带枪就做成了。捡一块指头蛋大小的石子放在弹带中央,对折,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紧,左手持枪叉,两手同时用力拉开皮带,对准目标,快速松开右手,石块嗖一声飞出,直达目标。

一般的枪叉容易找到,可是,要得到一把品相俱佳且结实耐用的枪叉,绝非易事,那需要机遇。平常在树林里玩耍时,在山坡上放羊时,发现哪棵树上有一个漂亮的树杈儿,就欣喜若狂,会毫不犹豫地得到它。有时候在较高的树枝上,也会不惧危险爬上去,把树枝撇下来,截下树杈,回家用麻绳固定好形状,放在阴凉处晾干了备用。最结实的枪叉,是红兔条做的,一般的兔儿条都很细,且分叉很少,发现一个非常难得。土果树枪叉也不错,不过果树杈不好随便截取,自家的树不敢截,别人家的不让截,只有那些枯死的干树枝,形状不佳,不好用。相对来讲,用得比较多的是柳木做的枪叉,易固型,也耐用。

绑扎皮带也是有讲究的,需要两人共同完成。绑扎前,先要将枪叉的两杈上端各削一个小指头宽的浅槽,将皮带一头绕槽一圈贴紧,一人一手抓紧枪叉,一手捏紧皮带头贴紧处,用力拉开,另一人拿麻绳在靠近枪叉处,用力绑扎。松开手,把皮带牢牢固定在枪叉上,依次绑扎,这样绑扎出来的皮带枪,皮带不容易脱落,结实耐用。必须用麻绳,那种细麻丝搓的绳子,一般的棉线绳子容易开线,不牢实。

弹带也很重要,一般用帆布做的。但是,帆布开孔磨损后容易开线、断裂,不经用。熟牛皮结实耐用,做弹带最合适。但熟牛皮可是精贵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为此,我们曾向臭皮匠讨要过,还遭了臭皮匠一顿臭骂,因此我们对臭皮匠恨之入骨,大头悄悄摸进他家院子剪了一块糟驴皮,一人做了一个弹带,可是不得劲,也或许没有熟透,没用几天就断了。我们见刘铁匠给他的塌鼻子儿子小石头做的牛皮弹带,非常羡慕,前去讨要,自然没有得到。铁头气不过,偷偷剪了铁匠铺的牛皮围裙,做的弹带可带劲了。铁子这家伙跟小石头瞎显摆,两个人在赖头家门口比赛,看谁能打中觅食的公鸡,结果铁子一枪子儿打到小母鸡头上,当场毙命。小石头害怕,跑了。这下坏了,铁子偷剪刘家皮裙的事,被刘铁匠告给铁子爹,铁子可惨了,挨了他爹一顿打,我们也跟着挨了骂,晦气极了。

我们打皮带枪,主要是为了玩,比赛打靶,后来迷上了打麻雀,每每成功,祸害了不少麻雀。尤其冬天,麻雀群落在草垛、树梢上,几个人一起发射,就能收获几只战利品,做成烤麻雀。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有些捣蛋,写下这些文字,心里也是不安。

来源:木垒县融媒体中心

者:谢耀德

编辑:特亚娜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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